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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逝世30周年|海子胞弟撰文,披露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海子逝世30周年|海子胞弟撰文,披露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海子逝世30周年|海子胞弟撰文,披露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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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逝世30周年|海子胞弟撰文,披露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原创: 查曙明  国际诗酒文化大会  昨天


           

国际诗酒文化大会

微信号:sjwhdh

让我们一起共享美好诗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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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著名诗人海子逝世30周年

海子胞弟查曙明撰文怀念哥哥

披露了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让我们跟着海子胞弟

一起走进海子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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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渐变分割线


回忆我的哥哥海子


文/查曙明




海子是我的大哥,原名查海生,1964年3月24日出生于怀宁县查湾村高桥屋。村子坐落在安庆市北郊一片田野之中,海子的童年和少年在此度过。我们的老屋门前不到十几米,便是一汪池塘,池塘边有几棵槐树和桃树。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槐花飘香。五六月,池塘中间便开满红、白相间的荷花,煞是好看。有时,海子央求村里大人采摘来一枚含苞待放的荷花,把它插在盛满水的竹筒中,置于床前的矮桌上。宁静的夜晚,我俩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荷花开放的脆嫩声音,在一阵阵荷花的清香中进入梦境。我比哥哥小三岁,小时候,哥哥常带我到池塘里钓鱼,秋天的时候他还和我光着屁股到地里挖红薯。1974年老屋全部拆迁,我们村搬迁至靠北几百米的一个山冈上,一直延续至今。老屋成了一片良田。此时哥哥已经十岁,寄读于离家五里外的高河中学;三弟查训成已经三岁;小弟查舜君也在这年呱呱坠地。我已七岁,需要帮父母照看两个弟弟。

海子周岁时留影



我们的父亲査正全,1933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日出生于怀宁査湾。名字中的“正”应是“振”,表示辈分,因办理身份证时误写成了“正”。我们家世代以农耕为生,祖父体弱多病,祖母是裹小脚的农村妇女,家境贫寒,没经济能力让父亲去正规学校读书。但父亲有超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他十三岁当学徒,通过乡村老裁缝口传,学习缝纫,十五岁便凭着一把尺子,一块画粉,一把剪刀,走街串巷为乡亲们缝制衣服,二十多岁便成为家乡远近闻名的“金牌”裁缝。父亲一直游走于手工业者和农民之间,他不会写字,不会记账本,到晚年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一生全凭记忆,从未算错一分钱,没多收或少收工钱。他口口相传,带了几十名徒弟。但父亲一直都崇尚文化教育。当年小叔不想读书,想跟他做徒弟,他苦口婆心劝小叔重返校园,小叔后来成为中学特级教师。当他发现幼小的海子早慧,记忆力超强,在海子五岁时,便跟同在乡村当民办教师的朋友操刚说情,请他收海子入学,接受正规教育。我们家那时生活再艰苦,哪怕借钱,父亲仍千方百计供我们四兄弟读书。





海子父母



母亲操采菊(身份证名误为操彩竹),1935年9月1日生于本地一个富户,为了爱情,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贫穷的父亲,并且不离不弃,恩爱一生。母亲一生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她就教育我们要学知识、学文化,做人要善良正直,做事要坚持,对社会要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对生活要积极乐观。在海子牙牙学语时,母亲发现海子对文字情有独钟,便千方百计寻来旧报纸旧书籍,启蒙海子识字、写字。海子三岁时,母亲教他识字“安徽文学”。此外,从小,母亲就教育我们要热爱劳动、珍惜粮食。一次,哥哥和我帮母亲收割麦子,母亲远远看见有枚麦穗遗失在地头,她让哥哥去拾起来,与成捆的麦穗归拢在一起。母亲说:“每颗粮食都是老天的恩赐,不能随便糟蹋。”上初中那年,我读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很是手痒,寒假里的一个下雪天,我拉着哥哥,在老屋门前扫出一块空地,用一根系着细绳的木棍顶起一只竹器,在下面撒一把稻谷,学闰土抓鸟雀。我没耐心,等不来鸟雀,早去别处玩耍了,海子却默默收拾地上的稻谷。为此,母亲数落了我,让我向海子学习要珍惜粮食。海子去世后,读他的《粮食两节》中的句子“粮食头,上是火。下面或整个身躯是嘴,张开大火熊熊的头颇和嘴”,オ知道,海子一直对粮食存有敬畏和感恩。而这,无疑受到母亲的深刻影响。



那时候生活艰难清苦。农忙之际,父母和村里劳力集体出工,忙种、忙收。农闲时,父亲作为一个手艺人,带着剪刀和尺子,走村串巷,为大家缝制衣服,换取微薄报酬,来缓解捉襟见肘的境况。母亲则在山冈较为平坦处开垦了几垄地,种上麦子,补充家中匮乏的口粮。十岁时海子进入中学后,便很少同我打成一片。星期天,寒暑假,他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帮母亲在麦地除草、施肥、收割。





海子高考准考证及高中毕业证书



海子从小就被村人视为神童,具有超常的记忆力,据说四岁的时候就能够背诵50多条毛主席语录。记得乡村夏夜纳凉时,乡亲们聚说三国故事,常找来海子补充情节。海子总是能够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把情节讲出来,让大家听得入神。但海子给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还是他读书的勤奋。夏夜,我躺在蚊帐中一觉醒来,看见海子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上身披着父亲宽大的村衫,两腿没在装满水的木桶中,仍就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看书、写字。寒冷的冬夜,纸糊的窗外,北风呼啸,躲在破旧棉被里的我,夜半常常被冻醒,朦胧中,海子还坐在书桌旁,轻跺着双脚,揉搓着双手,眼睛仍盯着摇曳的煤油灯光下的书本。



从小学到中学,哥哥的成绩一直优异。十五岁那年他一举考上北京大学。全家人长久地沉浸在兴奋中。





1979年秋海子刚进北大时在北京某公园留影



哥哥去京后,暑假只有大学一年级下学期回了怀宁查湾,以后,无论在北大读书还是在法大工作,暑假都没有回怀宁查湾。海子1980年9月份读大二,这年因他暑假回怀宁查湾了,所以这年寒假他没回怀宁查湾。这以后直到1988年海子每年寒假都会回怀宁查湾陪家人欢度春节。其余时候,他与家人主要通过书信联系。这种生活多少年来一直影响着我,以至于到现在每年春节前夕我心里还隐隐有个期盼:哪天,哥哥背着发白的牛仔包风尘仆仆地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每当我遇到挫折困惑时,总想静下心来写封信给哥哥,与他谈谈心。可惜,现在我与哥哥的往来信件已经全部遗失了。





海子北京大学毕业证书



1982年秋天,哥哥在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实习。实习快要结束时,他才给父母来过一封家信,就自己毕业分配去向的问题征求父母的意见。当时,他有几种选择:安徽省司法厅、南京中级人民法院、中国政法大学。记得父母让我代替回复的建议是,让他到安徽省司法厅工作。理由是,那里离家近,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但第二年毕业后他自己还是选择留在了中国政法大学。后来,他同父母解释:一开始要求到地方工作,以后想调换大城市就比较麻烦,但从首都北京调往地方城市就相对容易多了。父母想想也对,尊重了他个人的选择。只是父母每次去信都叮嘱他:你现在年纪轻,在单位要好好工作,与同事要搞好关系,尊重领导,注意身体等。那时他回信信封的地址是:中国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信的内容都是让父母放心。他说,新的工作单位食堂的伙食不错,工作也不是太累,让父母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并督促我们三兄弟好好读书等。





1984年海子北京留影(唐师曾摄)



1983年秋天的一天,父母突然收到了一张哥哥寄来的汇款单,汇款金额是人民币60元整。在汇款单附件说明栏上,哥哥附了简短的两句话:爸爸妈妈,你们好。已发工资,现寄60元给你们。望保重身体,祝全家安康。当汇款单由村支书递给父亲时,父亲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此事一度成为查湾村的头号新闻:査裁缝的大儿子在北京某大学工作了,吃公粮啦,还给父母汇款了。这件事一直是当时纯朴的村民教育自己儿女的样本。



这年寒假回家过春节时,哥哥还捎带了几帧单位发的美女挂历。哥哥把挂历挂在老屋厅里当年画,很耀眼,很时髦。他还给我们三兄弟带回几叠印有“中国政法大学”字样的信纸做笔记本。1984年下半年,哥哥来信告诉我,他的通信地址改为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在信中他告诉父母,他现在是一名大学老师了,教学生美学。当时父母很疑惑,问他:“你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怎么现在学校安排你去教学生美术?这样专业不是不对口吗?”他解释说:“美学是门哲学,不是美术。”





怀宁县海子文化园



四季轮回,日子密密细细,我们一家六口人,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兄弟教书的教书,上学的上学,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我们和哥哥虽然不常见面,但我们互相思念,彼此牵挂。



哥哥非常关注弟弟们的学业。记得读高中那年,哥哥发现我课外迷恋武侠小说后,与我有过一次深刻而通俗的交流。他问我喜欢阅读哪些课外书籍。我明确表态并不爱诗歌,喜欢看琼瑶的爱情小说,喜欢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他说古龙这个人很聪明,很有才华,希望我读了古龙小说还应抓紧学业,像另辟蹊径的古龙一样走出自已的路。如今回想此事,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海子在北戴河



1985年春节哥哥回家度假时,因家中兄弟较多,床铺少,父母便安排哥哥同我睡一张床。大年三十晚上零点时,我发现哥哥手中拿着一张照片双手合十,面朝北方,盘坐在床中央,口中念念有词。第二天正月初一我趁哥哥去村庄给长辈拜年之际,偷偷从他枕下翻出了一张女孩的半身照片和一封未发出的信。照片上的女孩十分漂亮,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挺拔的鼻梁,还留着披肩发。我小心地打开照片下的信封,发现那就是情书,此时我知道哥哥恋爱了。哥哥回来后发现我翻动了他的照片和信件,不但没有责备我,还微笑着问我,女孩漂不漂亮,并要求我向父母保密。后来我有幸还先睹了他的抒情短诗《你的手》。此诗是我高中时代所读过的最浪漫的一首情诗。



1986年哥哥春节回家时,上身穿着一件大红棉袄,下身穿着一件发白的牛仔裤,长发披肩,满脸黄色的兜嘴胡。哥哥的形象把母亲吓了一跳。记得当时母亲嗔怒道:海生你怎么这般模样,头发也不理,胡须也不刮。哥哥解释说,因他年纪轻,个头矮,面相稚嫩,在学生面前没有威慑力,故如此打扮,以显得老成持重。母亲听完笑了。此后海子再回家时都会把胡须刮了,把头发理短。





1987年秋海子在北京十三陵大红墙前留影(孙理波摄)



1987年,因我们三兄弟都在读书,家中经济拮据,父母便在村庄前开了一间豆腐坊。春节期间一家人都比较忙,这样我们与回家度假的哥哥相聚的时间就相对少了点。但他经常去豆腐坊看看,同我们说说笑话,并用带回的相机给我们兄弟拍了好多制作豆腐的照片。下雪的时候给我和小弟拍摄了在雪地上摆武打动作的照片。记得这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团聚在妈妈做的年夜饭前。父母语重心长地对哥哥说:“你也不小了,工作也有几年了,可以谈个女朋友了。”当时哥哥爽快地答应了父母:明年回来一定带一个女朋友回家过年,让父母放心。这顿年夜饭一家人其乐融融。





1988年4月海子在四川沐川留影



1988年春节回家时,哥哥帮家里添置了一部十四英寸星宇牌的黑白电视,让我们兄弟几个不再抢那个盒式收音机了。每晚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这一年学校给哥哥安排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宿舍,比较宽敞方便。他同父母商量,今年带母亲去北京游玩几天,明年再安排父亲去。这年母亲在哥哥的昌平住处待了有一个星期左右,为了让在乡下生活半生的母亲开眼界,那些天他几乎天天陪母亲游玩北京的风景点,带她吃北京好吃的小吃。因牵挂家里的农活,母亲便推辞了哥哥的挽留,匆匆回了家。送别母亲时哥哥硬塞给她300元钱。那时他的工资很低,后来听说这笔钱还是从朋友处借的。母亲每念此都悔恨得掉泪,甚至认为自己如果不拿这笔钱,也许海子不会死。母亲这次去京,在哥哥昌平的住处碰见了一个姑娘,她经常来看哥哥,并帮哥哥洗被子,收拾房间。母亲常在父亲面前夸这个姑娘朴实贤惠,不像城里姑娘矫情。





海子在昌平中国政法大学院后军都山上火车隧道口旁留影



1989年春节回家时哥哥偷偷告诉母亲:他发现自己有胃病,经常吐血,今年想请半年假去武汉治病。当时母亲被吓坏了,让他赶紧跟学校领导打报告请假。但不知什么原因,过完年后哥哥接到了一封信,就又匆匆返校了。



1989年3月28日,中国政法大学的一封电报送到了父母手中,电报中称:查海生病危,请父母速来。当时父母就懵了,赶紧和我的两个叔叔还有舅舅一道赶往京城。到法大后,他们得知哥哥已去世!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父母当时就崩溃了。善后的事,都是随法大处理的。当时学校定性海子为非正常死亡,按有关规定:补助500元安葬费,补发10个月工资,一次性将此事处理完毕。此行幸有大哥生前好友西川、骆一禾、刘广安等全天陪护和安慰,否则真不知二老如何度过那些艰难时刻。





坐落于青海省德令哈市巴音河畔的海子诗歌陈列馆

1988年7月25日海子乘火车途径德令哈时写下那首广为流传的《日记》



当时我正在怀宁老县城怀宁中学高三复读班复读,家里人没有告诉我出事了。但5月的一天,我从同学手里接到一份县里发行的小报,报上赫然印着“海子的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时,我真没太在意,且怀宁老县城离我们家有60公里路,我自春季开学之后几个月没回家。正逢高考,学校封闭式管理。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家里没有电话,我无法得到哥哥的确切消息。挨到高考之后赶回家,才从家里知道,哥哥已经辞世三个多月了。我永远失去了我亲爱的大哥!九月份,我又陪母亲坐了20多小时的火车去了一趟法大。通过族中一位在京当兵的堂兄,我们联系上了法大的领导,母亲要求重新处理此事,却被告知,此事已一次性处理完毕,他们也无能为力。此后,我们家与法大再没有联系。此行再次受到西川大哥的悉心接待,至今感念。





人民文学出版社《海子的诗》



哥哥死后,父母遵照海子遗言,把他的遗稿托付给骆一禾和西川;海子生前的遗物,包括大量书籍和一些生活用品,父亲不惜一切代价全部打包,托运回怀宁查湾。打包的书有几十箱,光邮寄费就是数百元。海子的骨灰运回安徽后,按本地的风俗习惯,五年后才把他入土为安。



海子手稿



在哥哥生前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个诗人,对他的写作也从未关注,他每次回家也极少谈到诗歌的话题。1990年代以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老家探访,我们才了解到哥哥在诗坛的巨大影响,才开始关注和阅读他的诗歌。是的,作为家人,我们是在他死后才开始重新认识他,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怀宁县查湾村



为了冲淡整个家庭悲伤气氛,1990年我便与邻村一姑娘结婚生子。后来先后到广州和北京打工,在此期间先后认识了哥哥生前的一些同学、同事、舍友和诗友,受邀参加了一些纪念海子活动,并系统阅读了海子的诗。我本来是一个对诗歌不感兴趣的人,在这些阅读的刺激下,我也开始受诗歌的感染,甚至开始提笔写诗。虽然写的很粗糙,但我感到与哥哥的精神世界更近了。老母亲,在哥哥去世后,也慢慢变成了海子的读者。一旦闲下来,她就会翻读海子的诗集,有时在家里读,有时在海子的墓地读。家人一般都不让她去海子墓地读诗,怕她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但她坚持用这样的方式跟海子对话。母亲最喜欢读海子的抒情短诗。现在八十几了,还能背诵几十首海子的短诗。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祖国(或以梦为马)》《给母亲(组诗)》《麦地》《日记》等。海子组诗《给母亲》中的一首《雪》,最能触动母亲的心弦:“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这是海子死后她经常诵读的诗歌,每一次都是一字ー句反复读诵,每一次都读得她眼冒泪花。读诗让她感到儿子并没有死,而是一直活在她心中。

西川编《海子诗全集》



海子去世后,海子视为兄长的骆一禾率先帮海子整理出版了《太阳·土地篇》,西川大哥花了将近十年的心血,整理出版了《海子诗全集》。进入新世纪以后,众多海子诗歌选本也先后出版,我本人也从家人的角度选编了一本《海子诗选》,2015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2001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诗被选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语文必修教材,并广为人知。





海子母亲朗诵海子诗歌



2004年,父母用海子的诗集稿费修葺了海子故居,为海子,为海子诗歌留住了一片心灵绿洲。1993年父母及家人按当地风俗,把厝放在查湾山岗土地面上已五年的海子骨灰入土为安,并按宗族仪式为其立碑。2008年,由县政府拨款及诗歌爱好者捐款扩修了海子墓。2017年10月,怀宁地方政府又立项出资在海子故里一一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建成了海子文化园(包括海子雕像、海子诗歌广场、海子纪念馆、海子太阳墓)并对外正式免费开放。我荣幸受老母亲委托及地方政府聘请为海子纪念馆副馆长。现海子故居及海子墓都已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前年父亲也去世了,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守护着儿子的长眠。但她并不孤独,因为她还在幸福地朗读着儿子的诗篇,读给麦地里的儿子听。





海子母校高河中学师生在海子墓前朗诵海子诗歌



注:本文原载《诗歌月刊》2019年3期

经作者查曙明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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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一个叫海子的人决定去死
原创: 刘原  刘原  今天
01
暮春三月的1989,阳光温柔得像情妇之手,金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招蜂引蝶。山海关,一个瘦削的诗人沿着铁轨踯躅,他在碎石间摊开了一本《圣经》,最后望了一眼苍狗白云,静静卧在铁轨上。远方,一列火车正呼啸而来。

且打住,这又不是写电影剧本。华北的三月刚停止供暖,油菜花哪能盛开。让我们收起诗意的幻觉,进入真实的场景:

一个安徽青年从北京坐火车到了山海关,最后一班返程车开走后,他在站台上徘徊了几个小时,然后沿着铁路往郭家营方向走。暮色渐深,一列货车缓慢地开来,他先让在一边,然后从火车的中段钻进去,碾成两截。

他叫海子。生前落寞潦倒,死后被无数评论家和文青奉为诗坛神话的标杆性诗人。

就算你不知道他,也多半会知道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他的名句。这话真好,于是,红尘男女装逼约炮时爱用,房地产商做户外广告时也爱用。这句诗要么用于房,要么用于房事,但是,海子的一生都不曾拥有自己的房子。而且,他这首诗,是得知初恋女友远嫁重洋时,在悲怮绝望中写的。

海子,是20世纪中国诗歌的重要符号之一。

如果你们居然从他的诗里读出了幸福,那么,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凄凉的海子,一个再也不会在春天里复活的海子。

今天,3月24日,是海子的生日。他若还活着,就55岁了。

后天,3月26日,是海子的忌日。他死去,整整30年了。

02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安庆的怀宁县。1979年,15岁的他考上北大法律系。1983年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当教师。



19岁就当上大学教师,这当然是天才。

他来自农村,父母是开豆腐作坊的。

我伤感地想起了这几年热议的阶层固化的话题。一个15岁的农村娃,放在今天,断然不可能考取北大清华了。现在能考上顶尖大学的,定然多数是各省的巨无霸名校学生,间或有市县的好学校的尖子,农村穷孩子几乎是无望的。

海子无疑是鲤鱼跳龙门了。但这又如何?进城后的农村孩子屡屡碰壁,他的第一个女友,据说就是因为家里嫌弃他是农村娃而拒绝了他。如果海子是个城里娃,或许,他的生命不会在冰冷的铁轨上告终。

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曾在一次演讲中说:他得知海子自杀的消息后,大哭一场,自此不写诗。

俞敏洪在北大晚海子一届,也出身江苏江阴的农村家庭,父亲是木匠,母亲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姐姐是赤脚医生。

而我,在顾城杀妻并自缢之后,就再也不写诗了。我的祖辈也全都是农民。

03
海子毕业后,呆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昌平校区。

关于昌平有一个梗,据说以前查暂住证时你要是没证,就会送去昌平挖沙,这种传言,有点类似于朝鲜足球队要是输了球就会被送去挖煤。不管挖沙还是挖煤,反正都是和地壳作战。

我没去过昌平,料想和怀柔密云差不多。那肯定与东单西单不同。

海子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度过了余生。

他的狭小房间非常简陋,除了床、桌子、收录机,几乎一无所有。墙上贴着女友的照片和自己的诗稿。偶尔下趟馆子,但因为穷,更多是弄点酒菜和朋友在房间里喝。反正昌平也没啥地方可玩的。

他也想调回北京城里,但机会哪属于他这样的穷孩子。他只能每天上班时趴在桌子上拼命写诗——就像不务正业用上班时间写小说的刘慈欣那样,然后用工资的一半把诗稿打印出来投递出去,希望得到报刊的青睐,希望得到这个世道的承认。

海子死后6年,刚毕业的我过上了与他类似的生活:省城就在100多公里之外,貌似不远,实则天堑。我在乡下水电站望省城,和海子在昌平望北京是一样的:都市的繁华并不远,但不属于你,你得做一辈子的土鳖。

每一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城市去。

我能听到海子心碎的声音。因为,我也曾心碎过。在那些年代,跳槽是非常艰辛、非常不易的事。遍体鳞伤的我是逃出来了,海子却没能逃出。

也许,那些贫瘠的山河,那些黯淡的星光,就是你的一生,就是你的宿命。


回家
西若如 - 空


04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爱。诗人的心里,爱意是尤其暴烈而舍命的。没有疾风骤雨的、出生入死的爱意,你写不出刻骨的、在血光中锻打的字句,作为一个前诗人,我懂的。

但海子的爱,于他却是一记记勾拳。

他爱过一个外语系的学生,但女孩毕业后去了深圳,随后远嫁海外,后来婚姻不如意时又与他恢复联系,但当他萌生梦想时,又冰冷地拒绝了他。这是他的初恋。

他还爱过一个姐姐。这个同为诗人的姐姐比他大很多,已有家庭,据说温情而理智地拒绝了他,又据说冷漠地粗暴地羞辱了他,不知道哪个版本是真的。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终于,海子还是被姐姐的粉拳重创。据他的好友回忆,“他撒着酒疯追去,结果被赶了出来。”

我也是入学年龄偏小的,特别能理解海子。比我们小的妹子还在遥远的身后读中学,而在我们眼前的全是比自己大的正当年的美丽女性,所以,爱上姐姐是注定的。

我们赤脚站在河滩上,对鱼贯而过的嫩模置若罔闻,只对摇橹而来的青衣姐姐粲然一笑。我们只是她们眼里的浮萍,她们却装饰了我们年少时所有的梦境。

传言海子生命中最后一个恋人,是一位已有家室的同校教师。她陪伴过海子此生的最后时光,但是呵,她还是没能拦住海子走向铁轨。



05
80年代是一个狂野而湍急的年代,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年代。

譬如,世界上最先进的各种思潮,和代表着黄土文明的武术热和气功热,可以在这片大地上共存。

海子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从他诗歌中的意象,以及他死时身边的《新旧约全书》,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浸淫在西方文明中的人。

但诡异的是,他同时又在练气功。据说开了小周天,但在开大周天时出了毛病,出现幻听和幻觉。

海子留下了几封遗书,说有两个人是诱导他练功入歧途的元凶,在迫害他,但在最后一封遗书中又说“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医生对他的死亡鉴定是:精神分裂症。

那些年间,练气功走火入魔的人不在少数。有个88级的校友曾告诉我:有一晚,他正在宿舍打牌,忽然隔壁楼传来啪的一声闷响,一个练气功的学生跳楼自杀了。

我少年时翻过一些气功书,看不懂,没那慧根。当时拼命读书准备考大学,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去做习题,哪舍得花宝贵的时间去打坐冥思。所以,我无从体悟海子的感受。

如今练气功的人近乎绝迹了。但新千年的浪涛总会漂来一些被我们视为救命稻草的浮木,譬如灵修,或者双修,那都是气功留下的孤臣孽子。

06
写诗的人貌似也近乎绝迹了。

但我相信,在民间,地下诗人们依然没有停笔,只是,你看得到他们的诗吗?

80年代流行北岛舒婷席慕蓉,90年代流行汪国真,而近年的余秀华,她的诗谈不上流行,只能属于话题的范畴。

现今的时代,似乎已经不需要诗歌。从前激愤的诗人,或销声匿迹,或转战商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许多诗人都有商业头脑,一点都不迂腐。俞敏洪成功了,沈浩波也成功了,你若是去问马云,他年轻时没准也写过诗。

究其原因,诗歌归根结蒂是一种对人性的洞察。悟透这点,也就悟透了商业的本质。同时,诗歌的主题、意象、转折,甚至字句的剪裁和精加工,和你做一个SWOT的PPT在原理上是相通的,难度还要高得多。所以,诗人不蠢。当他们粪土名利时,可能是潦倒的,但他们进入商业时,比多数人机灵得多。

但海子是始终困苦而封闭的。早夭的他不曾经历过富足和繁华的年代。有次他走进昌平的饭馆里,对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酒我喝?老板说:可以给你酒,但别在这朗诵。

一颗诗意的心总会被世俗击碎。多年以后,一个毕业于1989年的叫陈晓卿的安徽人,在午夜的出租车上忽然想起了此生的爱与哀愁,于是问的哥:你说,爱情是什么?的哥瞟了一眼他那被酒精染红的大黑脸,冷冷地说:吐车上罚两百。

07
海子诞于3月24日,殇于3月26日。

而我的生日是3月25日。

左边是他的生,是脐带和啼哭;右边是他的死,是铁轨与灰烬。每年的生日,我都仿佛望见一个贫穷的青年像清教徒般走过麦田,走向比远方更远的荒原。

海子是白羊座。这是一个最狂热、最极端、最追求完美的星座,白羊爱一个人,会写在每个毛孔里,白羊憎一个人,也会写在每个毛孔里。但白羊并不剑拔弩张,他们的面相往往是温和善良的,但骨子里暴烈、顽强、拒绝妥协。

所以,海子悲悯、善良,但同时他也会把自己的身躯放到铁轨上。



我曾分析过海子之死的原因。除了星座的属性之外,还有一个因素,是诗人的属性。诗人必须敏感,能从恋人的眼神里感知春秋;诗人必须绝望,在无边的黑暗里锻打自己的荒凉。

所以诗人的自杀率是很高的。写诗跟练气功一样,必须构筑一个孤独的、如同神谕的精神宫殿,很容易走火入魔。而海子又写诗又练气功,他的死几乎是注定的。

20多年前的我写诗时,经常会站在教学楼上,望着底下的绿草坪,幻想着跳下去拥抱它。包括这10多年来,我也经常有厌世感,但我善于精神自控,马上会转移念头去想别的事,譬如志玲姐姐都老了可是台湾还没解放,又譬如苍老师怀孕了不知胎音是否正常胎位是否正确,然后又开始热爱生命了。

所以我还能活着,继续给你们写黄段子。

我大概属于绥靖的白羊座。

忽然想起一个人:程益中。他是海子的同县同乡,安徽怀宁人,他小海子一岁,也是白羊座。他毕业于1989,后来,是联合国新闻自由奖得主。他那如海子般诗性的语言曾经感召过一代新闻人。

是个诗人,都会有颗想死的心。但是,与这多舛的尘世肉搏抗争,比卧轨更有意义呵。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村庄

                   ——海子《春天,十个海子》

08
除了爱情以及气功,海子的自戕,还与他的诗坛际遇有关。

海子生前,作品被一些圈内人贬得一文不值。他曾去成都旅行,与一名诗人有相见恨晚之感,结果回到北京后,那诗人在民间诗刊上刻薄地说:“从北方来了一个痛苦的诗人,从挎包里掏出上万行诗稿……人类只有一个但丁就够了……此人现在是我的朋友,将来会是我的敌人。”

海子是边缘化的,经常被鞭挞的。他的作品经常被枪毙,但一个著名诗人却大段抄袭他的诗歌,发表在各种刊物上。

换了我,我也想去死。

80年代是一个吊诡的、一言难尽的时代。

与世界接轨的各种思潮,与最保守的势力抗争;禁锢多年后的精神解放,与人们追求物欲的天性并存。

与一些兄长聊天,他们时常说:那是凭一首诗就能把女孩哄上床的年代。



但且慢,80年代没那么美好,女孩可能会跟你上床,却未必会嫁给你。海子的遭遇说明了一切。一个才华横溢的浪人,也只是妹子眼中的达达马蹄,是过客,不是归人。

当然海子也没想做一个归人。他是不肯结婚的。

09
30年前的春天,一个叫海子的人决定去死。

这对一个安徽农村的贫困家庭是灭顶之灾。能供读出一个考上北大、在北京工作的孩子,这得祖坟冒出好大的黑烟才行。有谁能想象,一个15岁的娃儿1979年去了北京,1989年却变成了两截。

海子的母亲当时已经糊涂了,她来到北京,见到老师同学就下跪。

但当时的海子,尚无后世的盛名。一些朋友张罗了寒碜的追思会,但是,一粒微茫火星的泯灭,又有几个人会关心呢。随后的巨大喧嚣,让海子的血被迅速淡忘,一个天翻地覆的世道,没有人注意到蝼蚁的存亡。

多年以后,海子却还魂了。在德令哈,办起了诗歌节和纪念馆;在海子故乡,他的墓地成了文青膜拜的圣地。



没有几个人能读懂海子的孤愤和寒凉。海子只是大家的手机贴膜而已,有了这层膜,泡个妞,装个逼,都会更方便。

海子去世两年后,他的师弟、毕业于1989年的诗人戈麦,身缚石块自沉于北京万泉河。戈麦曾说:

诗歌应当是语言的利斧,它能剖开心灵的冰河。

10
1999年三月,我曾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海子十年祭》。当时我从广西图书馆借了一本《海子诗全集》,在暗夜里喝着劣质白酒,用几个通宵写完了这篇文章。

再说起海子,已经过去了整整20年。

写下此文,算是践约。算是一个前诗人,对亡故诗人的凭吊。今后,我或许再也不会再想起、再说起他了。

就像永逝的八十年代,我在努力地遗忘她,竭力不去想她,因为那里有我的韶华,有和我一起捕虎皮蜻蜓的邻家妹子,有风云激荡下的猎猎芦苇,但,想一下就行了,不能常想。

与时常自吹永远25岁的谭咏麟相比,海子,才是永远活在了25岁。

有时,我会想起大理的白族老诗人北海。他也是个以诗为命的人,曾经骑单车走过中国20多个省,九死一生。年逾古稀时,一边种庄稼,一边在大理人民路摆地摊卖他的诗集。他须发皆白,叼着个烟斗,永远灿烂地与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笑容特别纯真。



有次我和野夫逛人民路,摆摊的北海硬把我们拖到旁边的酒吧喝一杯,我不忍让这么年迈的老人买单,想抢着去付账,野夫悄悄对我说:且让他买单罢,否则他会发怒的。

好些年里,北海和他的地摊,都是人民路上的标志性景点。但去年暮春,他忽然消失了。

他孤独地病死于家中。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北海殁于3月26日,和海子死于同一天。

他们的诗风亦有相似。愿这两位从泥土中生长的,毕生都艰辛潦倒的农村孩子,能在天国相遇,成为忘年交。

11
诗是什么?诗歌有意义么?

从前,当大地寂静,残阳西坠,诗歌是我们前途的星光,是暗夜的咒语。但如今,物欲和邪念战胜了一切,人们淡忘了诗歌,人们不再需要诗歌。

海子死去。那些正直的脊梁死去。

于是,这20多年来,我所能记得的诗歌只有一首,来自旷古烁今的山东诗人王兆山:“纵做鬼\也幸福\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

我还认识一位诗人,他早年也是热血而坎坷的,后来却在名利场中浮沉,染了恶名。他对我挺热忱,而我只是礼节式的淡漠——我对大义和私谊终究是有分寸的。有一日,微信上却传来了他亡故的消息,我静静地想了很久。这是我的朋友圈第一个去世的人。

一位与他同乡、同为前诗人、同为前狱友的兄长得知他的死讯后,对我感慨地说:人呵,在这世间奔波劳碌一生,究竟图个啥呢。

海子死于25岁,挺好的。那枚沧桑的怀表,停摆于80年代最后的霞光中,不必浸入后世的污浊。

这浑水般的岁月,他会更受不了的。他心中的姐姐都死了,他心中的众神都死了,千年的月光打在崩塌的宫殿上,大地上只剩不知廉耻的我们在敷衍地傻笑。

1989,一个叫海子的人决定去死。

2019,无数叫蝼蚁的我们决定不去死。我们走过镉化的大地,走过飘满重金属的河流,仰望着重霾的天空,站在即将被征收的荒原,露出了明哲保身的笑容。

那么,今天55岁的你、永远25岁的你,生日快乐。海子,我们都知道你曾经有多凄凉,我们也知道天上的你晓得我们活在尘世里有多凄凉。彼此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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