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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找不到像我这么喜欢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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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找不到像我这么喜欢你的人了

原创: 李舒  山河小岁月  2017-06-20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有段时间,我为这个句子着迷,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点不能接受,这是张爱玲写的。

她写的那些爱情故事里,男与女,充满算计和世故,总是一场又一场厮杀,曹七巧刚刚获得姜季泽的表白,不过五秒钟,立刻意识到他不过是骗她的钱;白流苏用一场豪赌赢得了范柳原,一转身,范柳原已经“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了。

哪里有过这样纯粹的小儿女情韵。

而这句话,并不是写给胡兰成的。


* * *


李培林是一个有新闻理想的人。

他的梦想,是当一个记者,为了这个理想,他读了沪江大学新闻系。

然而没有如愿。

因为1930年,父母双双去世。

长兄如父,哥哥对他说,家境艰难,别读书了,去银行吧,那是“金饭碗”。

于是,他进了中国银行做练习生。

父亲是他心底的影子。在李培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直有着父亲。如同他后来对张爱玲说:

我只记得我爸爸抱着我坐在黄包车上,风大,他把我的围巾拉过来替我捂着嘴,说“嘴闭紧了!嘴闭紧了!”——《小团圆》

他受父亲的影响,也喜欢京戏,爱看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最爱的是周信芳。他甚至给自己起了个笔名:醉芳(可是小李这个笔名很容易会误以为你喜欢梅兰芳啊,我要是你我就会叫醉麒。。。)

那时候京剧演员比现在的鲜肉爱豆好追多了,李培林老跑去听周信芳的戏,然后就认识了麒老牌本人。在周信芳的介绍下,李培林又认识了朱石麟——这个人带领他进入了另一个领域——

电影。

李培林开始尝试为朱石麟导演做编剧,大约是为了入行方便,他给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将伴随着他一生。名字的出处是一句我很喜欢的诗:

当年蓬矢桑弧意,岂为功名始读书。

李培林,就是桑弧。




* * *


1946年,对于30岁的桑弧来说,是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他和黄佐临、柯灵、曹禺等人加入了文华影业公司。到了文华之后,他拍的第一部电影,叫《不了情》。

在柯灵的推荐下,他找到了张爱玲,希望后者能够作为这部电影的编剧。

那时候的张爱玲,“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被胡兰成抛弃,而外面风言风语一天也没有停止过——汉奸之妻。那种痛苦是真实的,因为我看见了《小团圆》里的文字:

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对于桑弧的邀请,张爱玲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忘却如此痛苦的感情?更何况,当时因为胡兰成,张爱玲受到了各方指责,连约稿都少了很多,而为文华影业撰写电影剧本,能够解张爱玲的燃眉之急。

她终于答应下来了。

第一部是《不了情》。我很喜欢这部电影,虽然剧情是落入俗套的,东方版的《简爱》,但把男女之间那种音乐的情愫,描画得非常曼妙。很多年之后,我看桑弧的回忆录才知道,那里面的刘琼的女儿,是黄蜀芹导演——桑弧说,那部电影之后,黄蜀芹特别红。他们去探班费穆的《小城之春》,大家都指着小姑娘说:“啊,你是《不了情》里的小姑娘!”



不过,这部电影里的陈燕燕真的胖出了天际(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刚刚产后复出),连“钦点”陈燕燕的张爱玲后来在《多少恨》的前言还不忘补刀:



桑弧和张爱玲的审美趣味,是很接近的。他们都喜欢日常的东西,小儿女、戏曲、女人衣服上的花纹、男子的气味……桑弧喜欢的那种“浮世的悲欢”,和张爱玲作品中冷峻中带着嘲讽,恰恰不谋而合。

所以,到了第二部《太太万岁》,两个人的合作简直是炉火纯青了。



《太太万岁》是最中国式的喜剧,桑弧和张爱玲,两个人在俗世烟火中,把他们心中的“浮世的悲欢”,用一种最日常的方式表现出来,如张爱玲在《太太万岁题记》里说的那样,“《太太万岁》里的太太没有一个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身世。她的事迹平淡得像木头的心里涟漪的花纹”。

《太太万岁》里,石挥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另一个牛演技的演员是上官云珠演的交际花。

《太太万岁》之后,他们还曾经想要合作《金锁记》,然而,因为女主角张瑞芳生病,拍摄被耽搁下来了。

然后,上海解放,人世沧桑,不可揣摩。


* * *

在拍摄了《太太万岁》之后,小报上开始流传这两个人的恋情。

在所有人看来,都有点那么不靠谱。

因为好友龚之方一口否认,让更多人都相信,八卦只是八卦而已。

龚之方说,这两个人,我一开始也觉得蛮合适的啊。可是我去问过当事人了,张爱玲说,不可能,我们就是个好朋友啊。

而桑弧在回忆录里,有关张爱玲的部分,只有一句话:



这段公案,似乎可以划上句号。可这沉默,实在也太让我们怀疑了。如果仅仅是好朋友,实在不太可能只有这样一句话。上世纪九十年代,陈子善老师曾经跑去问桑弧,他仍然保持缄默——这种不同寻常的缄默,终于在《小团圆》里,有了答案。

他们的爱,像两小无猜的纯情。

比起胡兰成的长驱直入,桑弧和张爱玲的这段恋爱,谈得隽永无比。约会回来,不肯进门,两个人坐在楼梯间谈话,一句句,像是过家家:

“你的头发是红的。”
“你的脸像一只猫。”

所以,她觉得“她是找补了初恋”,他们甚至说笑,要刻一个“两小”的图章。

恋爱中,胡兰成曾经来过一次,张爱玲留他住了一晚,结果桑弧打来电话,真是狗血的剧情。事后,张爱玲对桑弧坦白了一切,最感动的,却是那一句:

“一根汗毛都不能让他碰。”他突然说,声音很大。
她一面忍着笑,也觉得感动。
——《小团圆》

这样美好的感情,两个人却注定不能在一起。有一种说法是,桑弧的哥哥坚决反对两人交往,但我更觉得,这种注定,源自张爱玲的不自信。



因为不自信,她为了他去化妆,就因为他无意说了一句“你从来不化妆?”

从剧场里出来,他的脸色难看,她也疑心,认为这都是因为她的妆化了。

她不来例假,以为是怀孕。他说,那也没什么,就去领证好了。结果查出来却不是,是之前胡兰成在时给她带来的宫颈折断,她越发觉得自己是残花败柳。她简直脑残地把检查结果告诉他,他听了脸上毫无表情,但她却想:“当然了,幸免的喜悦也不能露出来。”

好想穿越回去打醒她:喂喂喂,都是你在想,为什么你不问一问他?

他并不是胡兰成,他的内心,有一颗君子的灵魂。


▲桑弧(中)和赵丹在一起。

我坚持相信,《小团圆》里,有关燕山的那些猜测,都是九莉的过度敏感和极度自卑。她沉浸在前一段感情的失败中,她觉得,他这样好的人,她不配承受。

但她也知道,如果他们在一起,也许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救赎。

所以她只好一边哭,一边对他说:

“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

还不忘说一句:

“我不过是因为你的脸。”


* * *

但她仍旧支持他的作品。

1950年,桑弧拍了《太平春》,陈子善先生后来发现,张爱玲在《亦报》上给《太平春》写了影评,题目叫《年画风格的太平春》,在笔尖,她对他,真是充满欣赏:

我去看《太平春》,观众是几乎一句一彩。老太太们不时地嘴里“啧啧啧”地说“可怜可怜”。花轿中途掉包,轿门一开,新娘惊喜交集,和她的爱人四目直视,有些女性观众就忍不住轻声催促:“还不快点!”他们逃到小船上,又有个女人喃喃说:“快点划!快点划!”

坐在我前面的一个人,大概他平常骂骂咧咧惯了的,看到快心之处,狂笑着连呼“操那娘”!老裁缝最后经过一番内心冲突,把反动派托他保管的财产交了出来,我又听见一个人说:“搞通了!搞通了!”

不过,这篇影评发表的第二天,电影就遭到了严厉的批评,陈子善老师感慨道:“批判是针对电影的,但也牵扯到了张爱玲。我想说的是,你看胡兰成,他自己都在文章里说了,张爱玲喜欢什么他不懂,只管向张爱玲学;而到了桑弧这里,两人能理解各自的趣味,视野也一致,张爱玲看了桑弧的电影后能马上写文章去肯定。后来解放了,张爱玲要去海外,但桑弧走不了。上天没有进一步安排两个人走到一起的机会。”



1951年,桑弧结婚了。这时,张爱玲用“梁京”这个名字创作,写了《十八春》——这个名字,是桑弧给她起的。他还给《十八春》写了书评,用的名字叫“叔红”:

我读梁京新近所写的《十八春》,仿佛觉得他是在变了。我觉得他的文章比从前来得疏朗,也来得醇厚,但在基本上仍保持原有的明艳的色调。

但他也许永远不知道,《小团圆》里,张爱玲那样细致地描摹了得知他结婚的那一幕。

九莉笑道:“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燕山笑了起来道:“已经结了婚了。”
立刻像是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流着。
他脸色也有点变了。他也听见了那河水声。

分明他们还相爱,分明他们彼此珍惜。在这之后,他看见小报上对自己婚恋的报道,他担心她看到伤心,便通了关系,让那些报道统统消失。

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在他的回忆录里,我读了好几遍,关于张爱玲,只有那么一两句话,像说一个陌生人。而对于妻子戴琪,在文章结尾,他郑重地感谢:


我从来没有这样对桑弧充满敬意,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

而在其他的人回忆中,桑弧完全当得起“君子”这个称号。江平先生曾经回忆,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前期,桑弧到影城过道里站着等自己,一问才知,他是来托江平买电影票的。江平答应了桑弧,并表示不收桑导的钱,但”桑导演一脸严肃地对我说 :‘侬勿要钞票, 我票子就不要了。侬坐这个位置勿容易,大家都来揩油讨票,电影节就搞勿成功了。’”

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在1951年之后,对于张爱玲这三个字,和与这三个字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将之封存。在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洋洋得意地诉说着和张爱玲的感情时,桑弧选择了沉默,这是一个君子的沉默。


▲1959年桑弧与剧作家柯灵、演员白杨、白穆

这种沉默,在今天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这是老一辈人的风范,如同金岳霖对前来采访的记者拒绝谈起林徽因:“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

而这种沉默,已经没有了。

现在流行的,是演唱会上,喊话前妻,唱一首象征着当年爱情的情歌,然后大家都说:“这个人,好痴情。”


*参考资料:
桑弧,《回顾我的从影道路(连载)》,《当代电影》1996年06——09期
石川,《华年与碎影——黄蜀芹访谈录》,《当代电影》2013年05期
符立中,《张爱玲作品中的桑弧初探及其它》,《现代中文学刊》2015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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