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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一个组织的寓言》

《<教父>,一个组织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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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为受辱女儿讨说法”开头,美国人拍出了史上最佳电影

2018-07-02我要分享 2
导读
一个好的艺术作品,会让你对世界重新充满敬畏,而非一种武断的傲慢。

梅雪风


《教父》开头就是这样一段故事:
一个意大利裔商人来找教父,他的女儿被几个流氓污辱时反抗,结果被那些人渣打成重伤,但这几个人只是被判了三年徒刑,而且是缓刑,更可恶的是他们还对着这位可怜的父亲笑。
最终这位“相信美国”的父亲找到教父,在承认了教父的权威、亲吻了教父的手之后,他得到了他在美国现行体制下得不到的正义。
此前不愿跟黑帮打交道的守法商人,为了给女儿复仇,向教父忏悔并求助
此前不愿跟黑帮打交道的守法商人,为了给女儿复仇,向教父忏悔并求助
这是个伟大的开头,当然不仅是指技术上的。它用一场婚礼展示了相当复杂的人物关系,但同时,它开宗明义地指出了,黑手党就是一个地下政府,它的存在,除了所谓的非法生意之外,还有一个更本质的原因,它是公权力的补充或者校正,它为底层民众提供了一种额外的安全保护和正义救济的渠道。
除了黑手党身上或作奸犯科或者行侠仗义的道德符号之外,它还是整个社会体系的一部分,就像有阳光就有阴影一样自然。
这也是影片用一种极其日常甚至是家常的手法来拍摄的原因,它的存在从来就不是奇观,也无关乎道德,它是人在自我趋利避害时的一种选项之一。
《教父》的开篇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教父极其党羽们完全以一种极其日常的状态粉墨登场
《教父》的开篇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教父极其党羽们完全以一种极其日常的状态粉墨登场
这种非道德化的立场,让影片有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宽容度。
这种非道德化当然与美国文化本身有着相当的关系,也就是美国的个人主义传统,它将个人权利作为所有权力序列的顶端。防止个人权利不受侵害是美国文化的重中之重,也因为这种观念,让他们对所有权力集团充满了警惕,所以好莱坞电影里充满着大量的对政府、对大公司的敌视,在好莱坞电影中,他们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猜测政府和大公司,《谍影重重》系列、《银翼杀手2046》无不如此。而美国宪法修正案中的公民持枪权,则是现实中对于个人权利最为坚决的保护。
黑手党则兼具双重性,当它成为对抗不义政府的力量时,它是个人权利得以伸张的渠道之一,所以具有某种合法性,但它本身又是一个相当独裁的权力组织,与政府具有某种同构性,天然地具有某种邪恶的基因。所以天然地具有多义性。
《教父2》细致地回溯了黑手党何以成为黑手党:并不是天生邪恶,而是为了自保自救,继而再也无法回头
《教父2》细致地回溯了黑手党何以成为黑手党:并不是天生邪恶,而是为了自保自救,继而再也无法回头
当我们这么讲时,似乎美国电影处理黑社会与香港黑帮片相当类似。其实这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在美国电影中,为什么政府会常年担当最大的反派?因为它是最大的组织,美国是根深蒂固的对组织的不信任。
而在香港电影中,为什么黑社会往往是最大的英雄?因为黑道人物是侠客,他们更有道德,而香港电影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组织本身是个怪兽。这也是为什么香港电影缺少思辩性,全是尽皆过火的感情用事。

《教父》系列,其实你可以看成一个个人与组织对抗与媾和的史诗。
阿尔·帕西诺所饰演的迈克,开始并不想加入他父亲的组织,但当其父、也就是老教父被枪击,他就像影片开头那位商人一样,主动寻求加入组织,因为这样才能报仇。
但一旦加入组织,你就会被组织所左右,所同化,所以迈克迅速地黑化,迅速地堕落。
因为组织能严重地稀释人的罪恶感和道德感。要么你会被洗脑,在希特勒,是为了伟大的事业,在黑手党,他们是为了“家族”。 要么你被工具化,在纳粹的杀人链条上,你只是一种“平庸的恶”,在黑手党里,你只是在做“生意”。
《教父》系列根本上是柯里昂家族三代的故事,总是以“保护家人”为出发点,最终却每每家破人亡
《教父》系列根本上是柯里昂家族三代的故事,总是以“保护家人”为出发点,最终却每每家破人亡
最主要的是,组织虽然是由各个利益个体所组成,但它往往有着独立于个体之外的生命力,它甚至就是个独立的生命体,作为一个生命体,最大的本能就是繁殖与扩大。再有操守的个体,就会被组织所绑架,最终被它拖着走,这也是雄心勃勃的迈克想在五年内将他治下的黑手党洗白,却屡屡功败垂成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人性本身绝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无辜,一旦被仇恨所驱动,愤怒所滋生的烈焰,最终会烧毁所有底线,而你的内心也将永远沦入黑洞。所以迈克先杀了自己的姐夫,后来又无法抑制地杀了自己的哥哥,然后又在偶然泛起的道德感面前崩溃。
从组织的角度来说,《教父》系列,就是黑手党怎样壮大洗白的历史。在这三部曲中,他们从走私橄榄油, 到在拉斯维加斯及古巴经营赌场妓院,再到入股梵蒂冈所控制的屹立公司,它变得规模越来越大,外表看也越来越干净,但在内在,仍然遵循的是血与火的丛林法则,流着肮脏的血液。
第二代教父迈克,曾是一名阳光正直的战斗英雄,从二战前线归来,他坚决拒绝加入“家族生意”
第二代教父迈克,曾是一名阳光正直的战斗英雄,从二战前线归来,他坚决拒绝加入“家族生意”
而越到后来,组织越庞大,这个世界的黑白也越显得界限不明,在《教父》第三集中,为什么黑手党是与梵蒂冈合作,就是导演要让这世俗意义上最高等级的黑与白彼邻而居不分彼此。片中那个代表良心的龙拿度主教,则只能在当上教皇后不久被病死,以心脏病的名义。
从个人的角度,迈克以保护家人的初心加入组织,但最后他与自己的妻子离婚、杀死了哥哥和姐夫、女儿又因自己而死。他努力地将自己的组织洗白,但组织一次次将他拖回那个丛林世界,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的期待的正常世界,也不过是更大的一个黑手党而已。
迈克为了替父亲和长兄复仇而继位,可是他的一生却陷入了众叛亲离的无间地狱,仅存的二哥就是由自己亲自下令处死(上图左)
迈克为了替父亲和长兄复仇而继位,可是他的一生却陷入了众叛亲离的无间地狱,仅存的二哥就是由自己亲自下令处死(上图左)

《教父》如此壮阔地而又沉稳地描述出组织与个体在历史中血腥曲折的命运。它骨子里是对组织和权力的极端警惕,它充满着道德感,却又没有道德化这些东西,它充满了感情,却又不感情用事。它如此深情地混淆了黑白。
它对所有既定的一切都提出了疑问,让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可疑。那些黑帮分子,既是亲切的大叔,也是毫不眨眼的杀手。那些议员政客,既能舌绽莲花,但在索贿时,也毫不脸红。教父作奸犯科,但在街区受到所有人拥戴。当一个所谓的坏蛋死去时,你不会为之落泪,却也扎扎实实地感到这是一个生命的消逝。当主角杀人时,你虽然觉得理由正当,但你仍然能感到那种让你不适的深寒。组织给了你在这个丛林世界的最基本安全感,却也将你永恒地绑在一辆随时爆炸的车上。

(作为第一代教父,维托·柯里昂本想让后代们过上体面尊严的生活,然而子孙们的命运,在他成为教父的那一刻起,就被注定了、被诅咒了)
它也谅解了所有人。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背叛的,终将被人背叛;杀人的,终将被人杀;为了钱,最终被钱出卖;为了权,最终被权力倾轧。所有的初心,最终都会被忘记。所有的愿景,也都会被扭曲。 暴力终将由暴力来偿, 黑暗终将衍生出黑暗。
是的,一个好的艺术作品,会让你对世界重新充满敬畏,而非一种武断的傲慢。

(1970年代的意裔导演科波拉,以意裔作家的小说为蓝本,启用了多位意裔演员,拍出了公认的美国影史最佳电影《教父》)
(本文原标题:《<教父>,一个组织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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