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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去沙头角的中英街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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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去沙头角的中英街买什么
原创 2018-05-07 王小妮 大家




特区里的特区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是蒙在鼓里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知道离我们最近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是香港。很少人听说过深圳这个小地方,更不知道深圳有个沙头角镇,镇上有条一街两制的中英街。
不过香港的“香风臭气”已经吹过来,1981年的夏天,北方城市忽然流行起一种化纤面料的上衣“港衫”,它挺括不起皱,色彩图案夸张鲜艳,据说是从香港走私过来的,是最早一批倒爷们的功劳。


“港衫”
1982年春天,正在广州读大学的一个朋友隔段时间寄来一本薄薄的杂志《百花》,是香港免费赠阅的每周电视节目预告,对于刚买到一台天津产的北京牌电视的我们,这本杂志上的每个字词都在泄露一个缤纷神奇的新世界。
《百花》上刊登过一幅邮票大小的黑白照片,说美国出现一个新星米高·积逊,这是港人对迈克尔·杰克逊的叫法,那年他24岁。


新星米高·积逊(右)
1985年春天,我到了深圳。早几个月先到的先生见面就说,已经办好了沙头角证,我们很快就去买东西。
沙头角中英街长不到250米,宽不到4米,不过一条狭窄有铺面的小巷,全因为巷子一侧属于中方,另一侧当时属于英方,才名声鹊起。80年代到90年代之间,凡来深圳的,想法设法都要去趟沙头角,拍张照,买东西。
当年进深圳特区要办边境通行证,从深圳市区去东部沿海的沙头角镇中英街,去的是特区里的特区,要再办一张边防特许证。
找关系托人办证,再托人兑换港币,去沙头角早早就要做准备。
沙头角的海关开始很简单,后来不断改造,验证大厅为纾解人流,安装了很多金属隔离带。海关楼下经常人山人海,分别是外面等待进中英街的,里侧等待回深圳市区的。排队几小时很常见,特别是国庆春节假日前,有时候,排到中午还没进去,一早过去的已经买好了东西,连拖带扛,黑压压挤出来了。
最壮观的是每天下午四、五点钟,从中英街出来的路面上,随处是席地而坐的人,守着大包小包,等待还没逛够的同伴。那地带也是购物者的信息交流中心,总有人发现漏掉了什么,赶紧再回去买,反复折返,不到实在拿不动,不舍得离开。
虽然街两侧店铺的遮阳棚几乎连在一起,粗看会发现很多不一样,中方店面宽敞,最明显的是几家国营商铺。港方都是私营,店小,货品摆放密密匝匝,价格略便宜,往铺面深处走,总感觉会有什么意外收获,所以,只要没双方执法人员守在铺子口,总有人在双方禁区间钻来钻去,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过度紧张和好奇。



那些年我们买了什么
从沙头角带回来的东西分几大类,主要是吃的用的。
吃的有公仔面、菊花茶、柠檬茶、维他奶、葡萄适,也有带可口可乐的,都是整箱提回来,这些在刚有城市雏形的深圳都已经能买到了,只是价格稍贵。那时候,内地好像还没生产快餐面。
很多人带益力多,一种酸奶。后来才知道它是1930年代由日本人研制出来,而整个80到90年代,感觉益力多就是香港食品的代名词。
用的东西比较多,按通常的排序大概有:
洗发水、护发素、力士香皂 80年代,好像大家都格外注意到个人卫生了,洗发香波让生活忽然变得香喷喷。直到90年代,有个大学同学去香港回来,非常认真地提了个问题:为什么香港人的脸洗得特别干净,香港街上跑的汽车也特别光鲜?他们用什么洗脸,用什么洗车?


味素 日本产,一斤装,最早最常见的带往内地老家的外来货,也几乎是我们最开始接触到的大包装食品。
电子表 曾经有两个年轻记者对有秒表功能的电子表着了迷,不过一个暂停功能,看谁能让表停在数字00上,他们居然玩了小半年。1985年底,有个朝鲜代表团来访,被安排去了沙头角,发到每个人的港币很有限,他们买的是电子表、一次性打火机、折叠伞。


旧西装 每一件都不一样,应该是走私过来的洋垃圾。有些西装衬里的口袋上还锈着汉字,日本人的名字。
黄金首饰 有一年,总有内地朋友委托买黄金首饰,据说能保值。中英街上的金店也忽然多了,配着黄灿灿的灯光,任何时候,金店里都挤满了人,店员手上攥一把彩色缎面的小口袋,每个袋子里都装一个戒指或项链。
布头 可能是服装厂的下脚料,各种花色,各种不规则形状。大的可以做台布,小的没有巴掌大,按面料质量粗分几类,用秤称重。
丝袜、药品、各种生活用品、报纸杂志书籍、各种照相机和镜头 我有一把菜刀,30年前去沙头角买的,一直在用,刀上有九个汉字“特殊钢,日本制,胜虎作”。而杂志书籍和免税电器,胆大的人才敢带,被海关发现一定会扣下。有人说,穿外套的冬天或者人特别多的时候,比较容易蒙混过关。



那些年去沙头角吃什么
沙头角的吸引力还不只是购物,很多人远道而来,一定要和深港交界处那块不起眼的界石合影。有人买东西不是自用,一出海关,就在街边转手卖掉。有人在中英街买报纸书籍,找个角落,看完就丢垃圾桶。
因为海关查验,生鲜不能带进深圳,而中英街上卖水果的并不少,走累了,十块港币买六个菲律宾芒果,有人能一口气全吃完。
一个熟人,每次过了验证大厅,就和家人分开,他不购物,买份报纸,去香港那侧的露天茶餐厅,坐等到中午,吃一例港式快餐:彩色塑胶盘子里一份豉汁排骨饭或沙爹牛肉饭,牛肉或排骨滑嫩,米是泰国香米,配一杯淡茶,一小张面巾纸,在那个年代,这些样样都新鲜。
很多年后,他还说,沙头角茶餐厅的味道,别的地方做不出来。

中英街的另一面
因为公事,我在沙头角中英街的宾馆住过一星期,发现街上也有特有的安静。
每天傍晚,最后离开的人可能还堵在海关大厅里,一整天成千上万人摩肩擦踵的街道忽然空无一人,偶尔经过一只野猫,偶尔有推长板车运货的人踢踢踏踏踩着人字拖鞋,从香港那边匆匆过来。
天黑以后,更是鸦雀无声,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闸门,香港那侧的铺子有的住人,悉悉索索,透出些暗淡的灯光。
早上,街面又恢复了生气,先是背书包的孩子,从中方这侧过去香港读书。
随后,是从香港过来喝早茶的老人,一叠报纸看半天的老伯和聊天声惊天动地的老太。这时候海关也开始放人,最先进来的人急急冲进店铺,中英街最常态的热闹又开始了。
宾馆是国营的,门面和前庭方正,餐厅也宽敞,价格不贵,每天都人气兴旺。
茶壶盖子四处响,点心车来来往往。老太们都穿暗紫色裤衫套装,稀疏的头发扎着红红绿绿的毛线头绳。总能看见几个双耳耳垂豁开的老太,耳朵下摆像松软的流苏耷着,听说是被很重的金首饰给坠穿的。都说水穿金石,没想到还有金穿皮肉的。
酒店餐厅的大堂每天都人声鼎沸,直到中午才散,老人们经过中英街回香港。
和街上运货的,捡杂物废品的老人比,她们活得真安逸。
90年代的后几年,香港人常经罗湖过境来买东西,买轻工产品,棉苔被子什么的。也有去东门市场买活鸡鲜肉的,还有人拉小车来书店买书,也是大包小包的提回去,也要排队过海关。



一个读书人的计划逃港
听过很多逃港故事,80年代,一有风吹草动就起谣言,什么特赦,什么只要过去都能给身份,有些地方整村整村只剩了老人孩子。有人好不容易过去了,没几天就被遣送回来,不甘心不气馁,再过去,再遣返,循环反复。
有个朋友一直谋划去香港,不过,他是读过书的人,行动力太差,大不如当地农民。
逃港其实没那么难,深圳和香港接壤的地界很多,有河有海有山。但是,他多次实地探视,认为最佳逃港地是沙头角。
为此,他跟电视学了几个月粤语,当时最好的粤语老师是香港电视里的港产片。
他也去沙头角探过路,发现双方军警最松懈的时间是吃午饭的时候,最佳时机是下雨天,随便穿旧拖鞋旧T恤,紧跟一辆运货的板车,轻轻松松就能溜过去。
有一次他成功溜过香港,买本杂志,折回来了。又一次过去看了场电影,还是折回来了。最远也最险的一次走到了一个公交站,看见穿黑制服的警察正在查乘客证件,吓得他赶紧往回走。
从香港那侧回来,也要格外小心,防止被中方边防战士发现。


这个朋友最终也没成功逃港,每次都是心惊肉跳地溜过去,再心惊肉跳地钻回来。
大家取笑他,既然没有逃港的胆,就不要再去受那份惊吓了。
他说不行,那是他的信念。
90年代起,沙头角中英街的物品不再新奇,价格优势也渐渐消失。最近二十年,去香港越来越容易,沙头角无声无息地消沉,这个小地方的历史使命完成了,很多人已经忘了它,已经不太知道有过这条小巷子,它曾经给多少隔绝和匮乏中的人带去充实满盈的新生活。
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

本文作者:王小妮,著名诗人。作品除诗歌外,涉及小说、散文、随笔等。曾获“中国2002年度诗歌奖”及美国安高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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