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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不信邪的王熙凤,有时也会敬畏贫困

自称不信邪的王熙凤,有时也会敬畏贫困

自称不信邪的王熙凤,有时也会敬畏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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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

自称不信邪的王熙凤,有时也会敬畏贫困

2017-08-27我要分享 9
导读
通常说来,贫苦是让人嫌憎的,意味着匮乏与磨难,但是,它的另一面是经历和承担,有一种类似于土地般的力量,王熙凤试图,从刘姥姥身上汲取到这种力量,帮巧姐度过劫难。


王熙凤从来都不是个大善人,带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去道观打醮,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没有躲藏好,撞到她身上,王熙凤扬手就是一耳光,把那孩子打得一个趔趄。
王熙凤从来不装作对弱势群体有悲悯心,却很奇怪地对刘姥姥大发善心。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打秋风的穷老婆子,虽然王夫人告知王熙凤,以前刘姥姥来,也没让她空着手回去,却也明说两家并不是正经亲戚,不过是偶尔联了姻,这些都是给王熙凤作参考,让她裁度着来。

当此际王熙凤权限很大,怎样打发刘姥姥都可以,以她的伶牙俐齿,怎么着都能够给王夫人一个交代。
按照王熙凤一贯做派,对这个说话粗鄙的穷婆子,应该是眼皮子都不夹一下的,她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宽容,担待了刘姥姥所有的不得体,还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这二十两银子值多少钱?有人说当时一两银子两百块,有人说五百块,看你以什么为参照了。作者从一开始就试图将时代架空,对于一两银子的所值,不如直接参照书里的数据:赵姨娘一个月的零花钱二两银子;宝玉在私塾里吃点心或买纸笔,一年是八两银子;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说起一顿螃蟹宴要花二十两银子,感慨道,足够我们庄户人家过一年了。可见这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难怪刘姥姥喜欢得浑身发痒。
这且罢了,刘姥姥告辞出门时,王熙凤又额外给她一吊钱,让她雇车坐。王熙凤知道刘姥姥是不大会舍得把银子拆零,说不定要走回去,这一吊钱里,有着她对于这个穷老婆子的体谅。
我以前看这段,总觉得是当时王熙凤心情好,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难说,利益置换性情相投这些固然很重要,有时候就是因为赶上了那个点,时间对了,就一切都对了。爱情是这样,寻常交情有时候也这样。但看得多了,又觉得不完全如此。
后来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投了贾母的缘,一时间,大家都对她很友好,王夫人凤姐平儿等人送了她不少东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有一个细节,凸显出来,就是凤姐请刘姥姥给巧姐起名字。

前面王熙凤对于刘姥姥的各种友好,终究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还和鸳鸯合伙拿刘姥姥开涮,让她吃饭前说什么“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只老母猪不抬头”,博得众人大笑,即使过后凤姐跟刘姥姥解释是开玩笑,也还是不怎么厚道的。
直到刘姥姥回家前,跟凤姐告辞,凤姐提起女儿逛了趟园子,发起烧来,刘姥姥道:“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儿,小人儿家原不该去。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会走了,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她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她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了。”
这话提醒了凤姐,叫人拿来《玉匣记》一查,果如刘姥姥所言。这《玉匣记》是一部集各类占卜之术的书,它说的是否科学,以及刘姥姥说的是否科学,且不在这里细说,只说当王熙凤发现刘姥姥说得靠谱之后,态度顿时发生微妙的变化。
她的口气变得恭谨,开始向刘姥姥请教:“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得多。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刘姥姥直言是富贵人家养孩子太娇嫩,姑奶奶少疼她一点儿就好了——这话倒是有理,过于小心,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反而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王熙凤却被触动心事,跟刘姥姥说:“我想起来,她还没个名字,你就给她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她。”
刘姥姥就问这孩子生辰,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七月初七作为生日为什么不好?有人说因为牛郎织女的故事就是个悲剧,也有人说,在过去,七这个数字常常用于丧事,比如做头七五七等等,反正就是封建迷信那一套,可以不信。按说凤姐也不该信,她不是很铁齿地说过,她是不信阴司报应地狱之类的,不管什么事,她说行就行吗?
凤姐将这个思路执行得很彻底。打定主意弄死尤二姐时,她毫不手软,还曾派旺儿去暗害张华,旺儿不想弄条人命在身上,告诉王熙凤这人已经死于非命,王熙凤还不信,说,你要是扯谎,我打听出来敲掉你的牙。如何在刘姥姥面前,突然呈现出对于命运的敬畏?
原因很简单,此刻,她是一个母亲。人一旦有所深爱,常常会呈现出某种跟素来表现脱节的非理性。我曾有个亲戚,是大学物理系老师,原本敬鬼神而远之,但她女儿一度突发恶疾,她带女儿四处求医之余,竟然在家里摆了一个神龛,日日向神祈祷,香火不断。
王熙凤和刘姥姥的这段对话里,尤其让人动容的,还有她对于贫穷的敬畏。“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她”。通常说来,贫苦是让人嫌憎的,意味着匮乏与磨难,但是,它的另一面是经历和承担,有一种类似于土地般的力量,王熙凤试图,从刘姥姥身上汲取到这种力量,帮巧姐度过劫难。

人在顺境中,容易变得轻狂,以为这世上没有搞不定的事,老子天下第一。唯有所爱者,是我们的软肋,让我们变得胆怯、弱小,在太平盛世里也觉得危机四伏,恍惚间草木皆兵却无处着力,唯有敬畏上天,敬畏苦难。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巧姐出场本来就少,和王熙凤的对手戏更少,王熙凤成天忙于和天斗和地斗,这着墨极少的一笔,显示出她对于女儿深沉的爱意。再回到她和刘姥姥初相见的时刻,她对于这个穷老婆子突发性的善心,焉知不是不自觉中,显示了对于无常的敬畏呢?这种敬畏,最终获得了回报。
相形之下,贾琏就没有这份郑重。巧姐儿出痘疹,凤姐紧张得要命:“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凤姐的“登时”和贾琏的“只得”形成鲜明对比,贾琏为何如此郁闷?书中说得很清楚:“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想到“送宫花贾琏戏熙凤”里周瑞家的隔窗听到的那阵笑声,原因不难懂得。

当然贾琏也自有办法:“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之后又搭上了多姑娘。俩人欢好之际,多姑娘说:“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喘吁吁地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看到这段,真替凤姐悲哀,她的一番虔诚,都是白忙活。
我曾写过,贾琏是个暖男,但是暖,不等于有爱,没有怎么得到过父爱的贾琏,总有一种淡淡的丧,对于女儿也淡,心中禁忌全无,对照被父亲深爱过的凤姐,可知,爱真是个可以传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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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许多科研狗到后来都是虔诚的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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