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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有薛宝钗最了解祁同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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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也许只有薛宝钗最了解祁同伟们

2017-04-30 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翻开名著见真相

你真的读懂了吗

文 | 闫红

▍(一)

《人民的名义》里,祁同伟死去之时,成了他一生里最有光辉的一刻,他红了眼眶,厉声嘶吼:“没有人能审判我,去你妈的老天爷”,随即饮弹自杀。弹幕上,瞬时间一片唏嘘,“祁同伟”跋涉了漫长的五十集之后,跌到了他人生的谷底,却爬到了热搜的榜首,扮演者许亚军的粉丝数,一夕涨了五万,而之前,不过只有十一万。

可是祁同伟死得很无辜吗?当然不是,剧中多处显示,祁同伟没少干龌龊事,他伙同情人高小琴侵吞大风厂资产,庇护轮奸少女的亲戚,把乡里乡亲弄进公安局,还企图谋杀昔日恋人的弟弟……只是,相对于他的好与坏,同情他的人,更在意在他身上看到“我们”,没错,他的“坏”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他的弱小推动的,这种“弱小”,使他,更像是跟“我们”一伙的。

他的对手则强大得令人不寒而栗,比如梁氏父女。只因梁璐向祁同伟求爱遭拒,他们就报复性地将他发放边远山区。祁同伟最初也曾想以正当的方式搏击命运,比如主动要求进入危险的缉毒队,身中三颗子弹,立下大功,但他的英雄事迹,在权力的海洋里,如一粒微不足道的盐,无声无息地就给融化了。

有点像武松,发现哥哥无辜惨死时,他一开始也是去找官府,但是官府不理会,他们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寻求正义。

心死之后的祁同伟,踏上歧途,为了得到他所得到的,做违心之事,游走法律边缘,不惜伤天害理,是挺可恨,但更加可恨的,还是以梁氏父女为代表的,站在祁同伟另一面的人。

他们轻而易举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只需用弹弹烟灰那么大的力气,梁璐大言不惭地说,她是在替祁同伟考验他和陈阳的爱情,那个从头到尾活在对话里的梁书记则更无耻,声称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栽培祁同伟。


▲ 梁璐

在“赢家通吃”的社会里,两者的力量对比,犹如蜉蝣与大树,只是,蜉蝣本无意招惹大树,大树却不肯放过蜉蝣,蜉蝣撼树的背后,是它的一种悲怆。

赢家对于弱小者的全面碾压还不仅于此,因为他们资本深厚,有着更多的缓冲,如果他们愿意,还能轻易地显得更加有追求有境界有气质。

比如剧中扮演反贪局长侯亮平的陆毅,虽然背景空白,但剧中多处暗示他来头不小,或者他的妻子钟小艾来头不小。祁同伟身中三颗子弹也没能去北京和心上人团聚,这个艰难的梦想,在侯亮平那里,不费吹灰之力。

侯亮平没有一部充满血泪的成长史,没有那么多需要感激需要回报的乡里乡亲,没有极度匮乏产生出来的对于权力的饥渴,浓眉大眼满脸正义对他来说so easy。

那个满嘴仁义道德的高育良,老说祁同伟怎么不跟侯亮平学学,他学得了吗?别的不说,同样是不惧杀身成仁,侯亮平劝说祁同伟自首时,省委书记都看着直播为他点赞,祁同伟和毒贩对峙中枪之后,连点水花都没溅。

是这样一种不公平,导致了道德评判上的失衡,世道假惺惺,我们又何必太正经?善恶标准变得模糊之后,祁同伟那些尽管有时是指向更加弱小者的罪恶,不知不觉被豁免了,当他喊出要“胜天半子”,他展示了一个弱小者,对于这世道凌厉的报复。

▍(二)

法律与道德,是我们约束自身的两条准则,法律有延时性,在有些区域还不可及,首先起作用的,是自己的良心。良心让你不会像梁氏父女那样,悍然对弱小和无辜者下手,也让你不会在隐蔽处顺手牵羊。当强大者,依仗赢家红利为所欲为,弱小者,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偷摘别人三瓜俩枣算什么?

那种失衡感,是形成互害型社会的根由,良性社会会让弱小者,获得哪怕是有限的利益共享。如何建立这种社会,是一个大题目,我就不挑战了,只说在《红楼梦》里,薛宝钗深谙这个道理,并且试图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建立这样一种秩序。

《红楼梦》五十六回,凤姐身体欠佳,王夫人等又有各种烦冗之事,探春、宝钗、李纨被委以管家的重任。家里那些老婆子们原以为这三个人好搪塞,过了几件事,才发现比凤姐更难对付,暗中抱怨:“刚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

她们三个配合得确实非常好,尤其是探春和宝钗,探春有点像《人民的名义》里面的李达康,是冲在荣国府改革前沿的一员大将,她去赖嫲嫲家串个门,也能发现花园里“一个破荷叶,一个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决定将大观园承包给家中的老婆子们栽种。



如此一来,荣国府有所收益,承包者亦有丰厚盈余,如何承包和分配,颇为考验执政者的智慧。

她们召来老婆子们,听取民意,不少人表现得非常踊跃,表示自己愿意干,能干。但和大多数民意会一样,这个会也是走个过场,等到这帮热情高涨的老婆子走了之后, 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善其辞者嗜其利。”探春听了,点头称赞。该用谁,她们心中自有一本账,缺乏实力的积极主动,在领导眼里,只是个笑话。

她们拟定了几个人,都是比较稳妥或善于栽种的,唯在谁来承包利益最为丰厚的蘅芜苑和怡红院上发生分歧。

平儿推荐薛宝钗的丫鬟莺儿的母亲,她在弄香草上非常在行,宝钗反对,不愿意让自己家里的人,掺和到荣国府的经济事务里去。但她也想出了一个办法,莺儿的母亲,和贾宝玉的小厮焙茗的母亲老叶妈极其要好,不如将这两处承包给老叶妈,她私下里若是再外包给莺儿的母亲,那是她自己的事了。

至于地租如何使用,宝钗也自有一番见解。首先,她建议和园子里的开销直接冲抵,避免账房的盘剥:“谁领这一分的,她就揽一宗事去。不过是园里的人动用。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苕帚、簸箕、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

另外一部分,她提出可以分给没有分到土地的老婆子们:“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一年竟除这个之外,她每人不论有馀无馀,只叫她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这些园中的妈妈们。她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都在园中照料;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重活计,都是她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顾了自己宽裕,不分与她们些,她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她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她们就替你们照顾了。”

▍(三)

少年时开始看《红楼梦》,这段话不知看了多少遍,却是入眼不入心,直到不久前,才惊觉这段话的了不起,宝钗的了不起,当然更是曹公的了不起。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那些没有承包到土地的老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们对大观园是有贡献的,不应该完全和这个红利无关;第二,如果你真的无视她们,将所有的利益都收归到自己囊中,她们也不是没有办法跟你对抗。

这两层意思,在今天,仍然是有现实性的。

虽然,《红楼梦》里真正的赢家,是薛宝钗他们这些人,但在那个时代里,主仆有别,已经得到普遍认定,在荣国府的仆人眼中,他们经济地位的变动,更多地局限在自己的阶层里。

获得承包权的老婆子,并非跟上层关系更为亲厚,只是在种庄稼弄香草方面的高人一着,因此占得先机。但是,当这种能力,遇上特殊时机,变成巨大红利时,对于别人,就构成了某种不公平。

别人无缘无故地被边缘,资产无形中缩水,外界和自我评价降低,你可以说这是命,需要适应,但一个良性社会,应该能够通过某种调节机制,消减命运的作用力,缩小赢家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让每一个人,而只不是先据要路津的那些人,活得更加稳定从容。

否则的话,正如宝钗所言,这个群体就会理所当然地生出怨气和戾气。和祁同伟一样,这些老婆子原本不是坏人,只是普通人,只是,当社会容许太多不公坦然地存在,深感委屈的她们,会理直气壮地,以自己方式讨一个公道。


▲ 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的薛宝钗

不要小看弱者的力量,也不要以为成为赢家就可以横着走。祁同伟对于梁璐的冷落厌恶,就是浅表意义上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朵花儿”,即使那些冲着更弱的群体去的胡作非为,也促使社会进一步紊乱,非赢家所乐见。梁璐的特权,陆毅的好气质,都需要有序的世界来凸显,像祁同伟这样的人多了,大家都不安全。

探春的边缘处境,让她渴望建功立业,敢于冲在改革的第一线,薛宝钗多识也多思,使她深谙人性,以更加周全的制度,来为探春的改革保驾护航,如果放在现在,她们俩也能搭一个完美的领导班子。

只是,宝姐姐能够悟到的事,当下仍有许多人无法悟到,赢家与管理者的一体化,使得他们吃相更加难看,当正义缺席,道德装睡,如何能要求一被侮辱与损害的小人物独善其身?这,或者就是祁同伟深获同情的缘故,也是这部电视剧如此好看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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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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