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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俄罗斯帝国时代复活

金雁:俄罗斯帝国时代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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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俄罗斯帝国时代复活
原创 2016-01-27 金雁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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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D:ipress  
现在的俄国很像沙皇时期,大俄罗斯沙文主义+能源大棒让四邻胆颤,纷纷“恐俄”。世界格局可能因为对俄立场再次处在两个阵营的划分中。

众所周知,当代俄罗斯对沙俄和苏联有共同的继承性,目前的俄罗斯官方固然一方面在怀念苏联时期的“大国光荣”,但另一方面对苏共“出卖俄罗斯利益”的抨击仍在继续。普京时代更多的关联似乎是在向沙俄帝国靠拢。从事俄罗斯研究的人可能都注意到了普京政策与沙俄时期内外政策的相似性。尤其对后者褒奖颂扬显得更加张扬和肆无忌惮。

与中国不同,虽然中国的影视作品中帝王戏经久不衰,但是由于1949年以后的话语系统的改变,公共建筑中鲜有传统帝王的画像和雕塑。而俄罗斯街头沙皇的套娃、画像、雕塑随处可见,在每一个旅游景点旅客都争相与扮成彼得大帝和叶卡特琳娜女皇的人合影留念。帝国的象征符号和标语口号又卷土重来,所有的沙皇都成为正面人物,被苏俄满门抄斩的尼古拉二世更得到“封圣”、受到朝拜。苏共70多年的意识形态努力仿佛瞬间便被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涤荡的无影无踪。目前在俄“帝国价值”绝对是一个受到正面弘扬的国家思想。

▲ 彼得大帝雕像

▍为帝国重塑金身

民族主义现在成为俄唯一可以凝聚各种力量的旗帜,也是普京屡试不爽的法宝。知识界也概未能例外。有人评论说,俄知识分子中少有在民族问题上能够逃脱唯我独尊的“国家主义”的陷阱,哪怕是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一到民族问题上就会“理性失灵”而“迷失方向”。

在普京的倡导下,俄知识界掀起了甚嚣尘上的文化保守主义的“斯拉夫主义”潮流,官方和民间争先恐后重新界定作为政治学“帝国”的概念,并为其正名。[1] 一时间“帝国热”甚嚣尘上,什么“独立帝国”、“自由帝国”、“民族帝国”之类的名词满天飞,学者们都在大谈帝国“植根于俄罗斯的遗传密码”以及建设“帝国”的合理性。俄国学者安德烈·萨维列夫甚至提出“帝国是俄罗斯的宿命”,“俄罗斯的国民精神本来就是帝国的”。1990年代人们反思说俄罗斯是一个“为了民族胜利而牺牲了自由”的国家,而现在的俄罗斯阴魂不散地再次提出,需要人们为国家强大牺牲自由。

我们知道,“帝国”这个词来自罗马时代,“帝王”在古罗马时期指的是领兵打仗的“最高统帅”。传统上认为,从公元前1世纪凯撒的养子屋大维获得“奥古斯都”称号,开始违背共和体制,内阁成为他个人的辅助机关,同时享有“罗马军终身总司令”、否决权、政策立案权和平民大会召集权为一体的特权皇帝。一般人们认为这是罗马的霸权扩张时期,也标志着罗马进入“帝国时代”。

俄国从彼得一世开始就称大帝,他打了21年的北方战争,把俄国从一个内陆国家变成濒海强国,参政院在1721年10月22日为表彰他的功绩,正式封他为“全俄罗斯大帝”的称号,从此沙皇俄国正式称为“俄罗斯帝国”,简称“帝俄时代”。那时俄国拥有陆军50万,以及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80只军舰的海军。彼得大帝和叶卡特琳娜“帝俄时期”最显著的特征是对内镇压对外领土扩张,争夺欧洲霸权,从18世纪中叶的73万平方公里国土,到叶卡特琳娜二世女皇去世时已经扩张到1705万平方公里。国力空前强大,沙俄帝国及其价值观一直延续到十月革命以前。

▲ 俄罗斯帝国1792年地图

众所周知,共产党执政以后,俄罗斯传统的“帝国”价值观被彻底颠覆批倒批臭。列宁在“帝国主义论”[2] 一书中对寄生的垂死的帝国主义的概念令那个时代的人耳熟能详。在中国学过政治课的人都知道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中的新的重大变化,它的几大特征是:1.生产的集中和垄断代替了早期的竞争,国内外市场被垄断组织分割成势力范围,促成垄断资本主义。2.工业和银行资本合为一体成为金融寡头,金融资本成为万能的垄断者,垄断组织之间的斗争尖锐化,形成帝国主义战争,强国已把世界领土瓜分完毕。3.对经济不发达地区的资本输出和寄生性剥削,导致殖民主义。4.帝国主义所加剧的对抗性阶级矛盾必然导致资本主义崩溃。简言之,此类国家形成了寄生性、垄断性、争夺性、掠夺性的特点。列宁的论断是,“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最后必然崩溃的结局。从此“帝国”成为一个贬义词,成为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引起革命的信号。

由于列宁的世界革命理论和国际主义思想,俄国革命是站在否定帝国的立场上,但实际上到斯大林时期,传统帝国诸多因素已经进入苏共的体制,意识形态实用主义化,为了解决与革命理论的冲突,把马克思主义变成既可以无所不用,也可以毫无用处的东西,成为一种国际主义旗帜下实际上的“俄国利益化”。在革命言辞的掩饰下,“苏联帝国充分继承和发扬了沙俄帝国对内对外两方面的内容”,是我们在1970年代反对苏联“新沙皇”时期对它的定义。


▲ 1969年珍宝岛事件中手持木棒的苏联士兵

而现在俄罗斯公开为“帝国”翻案。由于官方意识形态的推进,学者们纷纷撰文为被列宁“损毁和歪曲”的“帝国”正名。有人认为,当前在俄国出现的“新民族主义”、“新帝国”倾向,是一种不同于历史上的民族主义和帝国霸权的思潮,它既不具有扩张性也不具有防御性。这种帝国思想突出强调的是俄国历史上的伟大及其对现实的影响。其目的是要把“新帝国观”打造成对内的一种精神和意识形态。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克服俄国历史的不稳定性和文明选择的难题,俄国由于地处东西方文明的拉扯中,自身缺乏核心价值以及历史“间断性”的特点,往往需要超强的整合机制。

冷战时期的“铁幕兼具有物理性和心理性的作用”,现在“帝国价值观”将会成为一个新的认同外在边界,所以新俄罗斯国家的整合内容里面要包括“帝国价值观”。过去它曾经以被包装的意识形态形式出现,现在不如索性亮出“帝国”的招牌,目的都是为了战胜离心力的作用。还有人认为,俄罗斯是一个被敌人包围的国家,在地缘政治上它缺乏防御能力,所以它的对外扩张与西方的殖民主义不同,而是一种防御性的自我保护。现在“帝国”对外成为一种软实力,服务于俄国的整体发展和强国战略。

▍帝国归来及其原因

2008年俄格(鲁吉亚)五日战争后和2014年俄乌冲突后的民调显示,近九成的人认为俄罗斯的对格出兵、对乌克兰威慑完全是正当的有理由的,这是剧变后政府拥有最高的支持率,甚至俄有媒体认为,如果政府不这样做将会遭到民众唾弃。2011年普京的支持率一度跌到42%,乌克兰战争以后达到86%,西方的制裁和普京重新唤起的“被围困”的“孤岛”意识,使他在国内大受欢迎,支持率直线上升。

普京说,苏联解体后“我们暴露了弱点,而弱者总是会挨打,某些人希望从我们这里抢走一块肥肉,另一些人则充当了帮凶。”在这一点上各派之间罕见的一致,丘拜斯说,“自由帝国”应该成为俄罗斯的国家目标和后苏联的意识形态。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说:“从古代起,俄罗斯就意识到自己是帝国遗产的继承者和捍卫者,俄罗斯不应当放弃许多世纪以来的大国意识。”梅德韦杰夫说:“俄罗斯在世界上拥有本国的特殊地位,俄罗斯拥有本国的利益区,否认这一点是不可思议的。”2013年11月4日世界俄罗斯人大会授予普京“捍卫俄罗斯大国地位奖”,就是出于对他强硬姿态的表彰。

于是乎西方很多媒体以“苏联并没有死亡”为题做文章,提出俄罗斯的国家思想在向“向传统的沙俄帝国价值转移”趋向越来越明显。外界评价俄罗斯现在患上了“新帝国综合征”。2008年的法国《回声报》对俄罗斯使用了“帝国归来”这样的标题,认为俄“东山再起的帝国发出的挑战可能比冷战更难应对”,俄罗斯帝国卷土重来的危险性要大于苏联时期,对俄外交应该从历史上吸取教训,引起足够的重视。

▲ 2008年俄罗斯出兵格鲁吉亚

导致俄重归“帝国”的原因是复杂的。首先,俄罗斯民族有很强的民族自豪感,历史上曾经打败拿破仑、打败希特勒,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世界上的两个超级大国之一。剧变以后国家领土的收缩、西方与美国忽视俄罗斯的存在、挤压它的“特权利益区”,这一切叫当惯了老大哥、历来具有救世情结、对领土安全极端敏感的俄国人怎能无动于衷呢?怎么能不点燃俄罗斯人“炽热的头脑”呢?“苏联遗产生成的原动力”[3] 是目前俄罗斯的民族建构的重要落脚点之一,它把沙俄帝国的内容与苏联时期的支配权观念糅合在一起,其结果就是——“新帝国综合症”的产生。

第二,90年代叶利钦提出“非军事化、非布尔什维克化、私有化和自由化”四大的目标的时候,西方没有采取二战后期的马歇尔计划的方式帮助俄罗斯度过经济难关,而是提出了,俄罗斯应该像“奥斯曼帝国灭亡后的土耳其一样”,“把自己纯粹限定在一种切合的环境内”。俄罗斯首先伸出了橄榄枝,2000年普京邀请北约秘书长罗伯逊访问莫斯科,2001年北约在莫斯科开设了情报站,2002年北约又在莫斯科设立军事使团,俄国与西欧的关系十分热络,2002年普京总统致函欧盟委员会主席,大谈俄罗斯有意深化与欧盟的相互合作,普京要求加入北约,西方人拒绝说,北极熊进澡盆会毁坏我们设施,与俄罗斯的热络相反,西方的反应是冷漠与矜持得多的。在互免签证问题上欧盟一直不肯松口,让敏感的俄国人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自尊心的挫伤,甚至连自由主义都倍受打击,势必会导致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反弹。

西方大多数人认为,如果俄罗斯获得了欧洲资格,欧洲在文化和理念上的同质性被破坏,就会动摇欧盟合法性的根基。东欧国家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也不希望再次与俄国人搅合在一起。波兰前国防部长诺什说:“欧洲文明应该有一个界线”,俄罗斯东正教与欧洲文明相距太远,俄罗斯文化是一种与西方文化对立的文化。而美、德、英、法背弃了曾向戈尔巴乔夫承诺的不扩大北约的口头承诺,极大地震动了俄罗斯的精英阶层,接下来的“颜色革命”、部署反导系统、乌克兰危机、经济制裁……在俄罗斯人看来,一厢情愿“上赶着”的战略改变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西欧人依然固守着丘吉尔对俄国人的定位——俄罗斯是“亚洲荒原上成吉思汗的子孙”,他们从来就没有将俄罗斯看成是欧洲人,主张“不让他们跨过莱茵河进入欧洲”。

▲ 圣巴索大教堂,俄罗斯最著名的东正教场所,位于莫斯科红场东南

可以看到,俄的自我想象与西方国家对俄的定位之间始终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俄也曾经设想通过政治转型经济转轨而进入“人类文明的主干道”,但最终却在西方对俄固有的“边缘角色”设定中,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几乎是逆向而行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历史回归”。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态度极大地刺激了俄罗斯的许多社会精英和一般大众对西方的反感,使得原本植根于俄罗斯民族心理中的反西方反拉丁文化的因子再度膨胀。而俄罗斯在经济转轨的艰难进程中逐渐认识到理想化的西方形象的破灭过程,俄在两个基点上发现西方价值不能直接作为俄罗斯发展的未来路径。一方面西方与俄罗斯存在着利益分野,另一方面西方的思想体系不能直接套用在俄罗斯的现实中来。于是在“坚持自身的文明主体性”中,不能像苏共那样把“帝国”彻底否定掉,要还原它对俄罗斯民族的正面意义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我们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90年代西方“短视”的战略失误在于,加速了俄民族主义的诉求外在条件,本来失落掉大国自豪感的俄罗斯人心里就不平衡,这种刺激导致民族主义的反弹,“新帝国综合症”一下子就获得广大的民意基础,公众的感情在经历苏联解体的失落后快速朝着传统的俄罗斯帝国价值观转移。可以说西方在当初双方关系能够友善的时候没有更为友善,今天需要强硬的时候却没有更加强硬。也就是说,90年代在俄罗斯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能够积极地为俄罗斯民主化市场化提供支持。如今俄罗斯触犯到其他国家时,欧洲需要更加强硬,却往往是言语刺激与实际行动成反比。现在的俄罗斯就像一战以后的德国,由于凡尔赛协议过于挤压德国,导致了德国纳粹的崛起和全民族的增强做大的军国主义爆棚,让俄罗斯形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心态。普京有意识把自己打造成“上天、入海、开飞机、打老虎”的硬汉形象,迎合的就是这种民众土壤。



▍俄帝国综合征的特点

普京第二、三任期时,俄罗斯的“新帝国综合征”便逐渐显露。它的特点是:第一,以“自卑转化为自傲”的心理俯瞰超出自己发展的民族,在叶利钦时代曾担任过民族事务部长的季什科夫就曾经说过,俄国的帝国传统深重,“帝国虽死基因尤存”,尤其是在实力减弱以后会更加成为一种民族凝聚力的需要和政治秀的社会动员方式。其次,唯我独尊的成分往往损害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容易产生新的紧张关系。第三,把怨气向外撒,敌视西方拉丁文化的传统发酵,从外部寻找原因而自我反思能力低下。50年代毛泽东对苏联评论说,“苏联领导人总是以老大自居,自认为一贯正确,错误都是别人的”,现在看来此结论依然没有过时。

2013年我们在俄罗斯访问时,伯尔基金会驻彼得堡责任人晏茨认为,普京突出中央权威、强化政府功能的指向是毋庸质疑的,无论是对经济的控制还是对社会的控制都比前两个任期有明显的加强,国家的政权体制经历过剧变之后的几次摇摆终于有回落到传统的俄罗斯“中央集权学派”的架构中来,突出以中央政府为轴心的整合机制,使俄国社会“由散变整”。现在俄政府变得更有行动能力了,基本已经上实现完成了大政府的改造过程。普京的政治基调也逐渐清晰起来,过去那种政治面貌复杂、主义认同模糊,不知“葫芦里买什么药”、“雾里看花越看越花”的状况可以休矣,简而可以概括为:“怀疑全球化、抵制西方化、限制民主化”,追求国家利益、地区和全球影响力、保护主义和重商主义,在输掉冷战后俄罗斯将努力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改写历史。

现在油价下降,俄经济举步维艰,欧洲对俄能源依存度持续下降,俄向内收缩,加剧了外部敌对势力包围的心理,是它更加封闭、更加孤立,具有“俄罗斯不高兴”的仇外和偏执的人数大大增加,产生了自我隔离的愤懑以及与世界体系疏远的社会风气。不论左派右派一碰到涉及国家问题都会反应过度。普京就是这种社会情绪的代表。西方对俄经济制裁后,普京提出政府要降薪10%,说,减什么不减军费,预算的1/5用于国防,现在俄国防建设达到后苏联时代之最。有人说普京是在制造新冷战,乌克兰事件后进入“新的冷战格局”。冷战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的对峙,现在的俄罗斯显然不是为了意识形态的目的与西方对抗。俄罗斯既不是为自由主义,也不是为社会主义而斗争,所以说现在的局面不是冷战。但是有可能比冷战更危险,因为意识形态一方面具有进攻性,但另一方面意识形态对国家的行为、人的行为是有规范的。

现在俄罗斯与周边国家的冲突显然不是为了维护某种信仰,普京也不信社会主义,但是这并没有降低俄罗斯扩张的危险性。现在的俄国很像沙皇时期,沙皇的大俄罗斯沙文主义+能源大棒让四邻胆颤,纷纷“恐俄”,于是从国家安全的角度更加亲西方、更加亲美。世界格局可能因为对俄立场再次处在两个阵营的划分中。

【注释】

[1] 胡小平:“1991年以来俄罗斯社会政治思潮中的帝国思想评析”,见《史学理论研究》2010年第4期。
[2] 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见《列宁全集》第2版,第27卷。
[3] 季什科夫:《苏联及其解体后的族性、民族主义及冲突——炽热的头脑》,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472页。

原标题:刍议俄罗斯的“帝国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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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这个普大帝如何走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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