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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火车推动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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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火车推动历史
      张鸣
小时候家里没钱,但也看见过别人家的孩子玩玩具火车,长大以后,给自己的孩子也买过。那是一套火车的系统,有机车,车厢,铁轨和车站。只要上了发条或者按上电池,小火车就可以来回地奔跑。我们想不到,在晚清洋务运动期间,推动清廷为铁路开绿灯的,居然就是这种玩具火车,只不过大了一号而已。
清朝当家的满人皇族和他们背后的满人亲贵们,是一群相当保守的人。相对于他们的前朝,这些人比较讲规矩,内部的礼数大,讲究多,但轻易不言变革。祖宗成法那点事儿,对他们来说,有时候比命还要紧。明朝的皇帝,经常有昏乱之举,干起事来,不管不顾的。但是,对朝野吸收西方文化,却相对宽容。朝中大臣,即使信了基督教,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是,这样的事儿,如果放在清朝,即使在晚清,王朝已经被洋人打趴下了的时候,也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中国人被西方拉入近代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样一个统治集团,的确是一种悲剧。
洋务运动,尽管是地方导向,督抚自行其是,但是,碰上重大事务,比如成立海军,修建铁路,假设有线电报线,还是得中央政府同意。人家满大人要是死后不乐意,那么这个事还就是办不成。所以,地方开明一点的大员们,为了推进他们的事业,功夫每每花在说服太后和皇帝身上。
幸好,满人的统治者尽管保守,但是到了晚清时节,他们的汉化的程度却相当的深,深到什么程度?每每他们自己都忘记了出身。尤其是面对洋人的时候,祭起华夷之辨大旗的,更多是他们这些昔日的蛮夷。现在时髦的新清史研究,刻意强调满人作为游猎民族的身份,认为他们的汉化有限,清朝实际上跟蒙元一样,是一个以汉人之外游牧和游猎民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帝国,多少有点矫枉过正。其实,满清没有蒙元那么牛气,可以忽视汉人文化,拿汉人制度文化做点缀。他们与蒙藏的结盟,充其量是这个王朝的副线。而汉化和依赖汉人士大夫才是统治的主线。满人皇帝,自顺治之后,就汉化得无以复加,儒学水准和诗文程度,远远高于明朝汉人的皇帝。可以说,到了晚清,满清的帝后,已经在文化上变成了汉人。西太后那拉氏,由于喜爱京剧,汉化程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皇帝还要深。因此,汉人的实用理性,在他们身上,也一样有体现。所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话,放在太后和皇帝身上,格外好使。
我们知道,自打1863年以来,关于修建铁路的事情,满清的最高层始终不肯吐口答应。这里面的障碍有好几层。第一层,是有关迷信的障碍,即担心铁路修成,火车那么大的动静会搅扰了地下的祖先,惊吓到了山神土地,以及各种神灵。满人亲近喇嘛教,但自己确实萨满教的底子,泛神论思想根深蒂固。有这层忧虑,并不奇怪。第二层,是有关民众骚乱的障碍。担心修铁路会扰民,破坏河流堤坝,毁坏田庐和坟墓,还担心铁路修成,会造成原来运输业者的失业,这一切,又会引发民众骚乱,地方不宁。第三层,是有关国家权益的被侵夺的障碍。他们担心,修铁路势必要借助洋人,弄的不好,修好的铁路,成为洋人侵略的工具,不仅导致利权丧失,而且国家危机。
其实,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火车的落后国家,有这样的担忧,挺正常的。当年蒸汽机车刚问世,英国人初修铁路时,也有人担心奶牛不产奶,母鸡不下蛋,牧师甚至担心上帝怪罪。说实在的,铁路造成原有运输业者的失业,在一个短时间内,也是不可避免的。至于修铁路征收土地,拆迁会出现纷扰,在任何时代都难免。而且,当年的中国,兴办这些新兴事业,无论工厂还是轮船业,都得靠西方的人才和技术。无论建设还是管理,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人家。
忧虑可以理解,但事业还是得办。中国的洋务运动,其实一直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那就是日本。无论何种现代事业,日本人办了,中国人或早或晚都得办。在那个人强我弱的时代,既然要依靠人家,想要完全避免权益的损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兴办新式的军工企业,事关国家安危吧?但核心技术,始终在西方人手里。轮船航运和海军,也是同样,只要学人家,你的军事秘密,对人家就不是秘密。但是,只要我们走在日本的前头或者齐头并进,就算成功。
正是基于跟日本的比较,中国的先进分子推动洋务,才会如此不屈不挠。其中,军工企业、轮船和海军事业,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说服最高层,但铁路和有线电报,却要艰难得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鸿章这样的人,在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通,是靠了他们幕僚中人和一些体制外的先知先觉者的不断推动,才让他们逐渐开窍。当然,这其中,也有外国人的功劳。
在英国人图谋以送给皇帝新婚大礼的方式打开局面的尝试失败之后,美国人想出了更合适的招法,造一个大个火车模型。实际上,是一套有铁轨有机车,有车站和信号系统的火车系统模型。这个模型,是可以开动的,由专门的工程技术人员操纵,转配起来之后,就跟真的火车一样,出站,行驶,加速,进站。这样的火车模型,实际上就是后来我们见到的火车玩具。
这事,发起者是美国驻华公使田贝,他在1885年11月5日写给美国国务卿贝雅的信中提议,美国可以造一套美国铁路的模型,送给中国皇帝和权贵,用实物来启发他们的头脑,让他们意识铁路的优越性。这个建议,很快就被采纳了。以一个工业化蒸蒸日上的美国,造一个可以演示的火车模型,即大的玩具火车,轻而易举。于是一套可以运转的火车模型,就运到了中国,其中包括100英尺长的轨道,分主线和侧线。以及搬道岔的转辙器,转台,客车,机车和煤水车,车身长5英尺,其他的部件,均按比例缩小。这个模型,精心制造,是一个美国火车系统的缩影。
正巧,在这个时候,海军衙门王大臣醇亲王奕譞奉命点校海军,在点校海军期间,李鸿章不仅让这位皇帝的本生父、西太后的妹夫,见识了他们的北洋海军,而且给他展示了这套火车模型。醇亲王虽然长在深宫,但毕竟是个八旗子弟,好玩,好新奇,是八旗贵胄子弟的天性。玩具火车,能够打动多少代男孩子的心,当然也可以打动好玩的醇亲王。加上李鸿章又一个劲儿地给他灌输火车的功能,讲这玩意如何富国强兵的好处,于是乎,在一般人看来比较保守的醇亲王,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铁路的热烈拥护者。等到醇亲王奕譞回到北京,这套大号的玩具火车,也随之而去,随行的,还有几位能操纵模型的中国机械师。醇亲王奕譞进宫复命之时,将火车模型连带机械师一并呈上。在皇宫乾清宫前面,腾出一块地方来,铺好轨道,安装好全部的火车系统,发条上好,太后和皇帝,都开了眼。好玩,是人的天性,西太后也不能免俗。宫里的人,玩了又玩,玩具火车来回地转,出站,行驶,转线,进站,信号灯依次闪亮,火车跑得飞快。
玩过之后,修铁路的障碍,还真就消除了。正在兴建的三海工程里,多了一条从中海到北海的小铁路。从此以后,西太后就可以坐上火车,在三海里玩了。当然,此后,在中国的土地上,火车这个庞然大物现身了。拆铁路这样的蠢事,至少政府是不会干了。自打有玩具火车,制造者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玩具,居然可以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起到推动历史的作用。李鸿章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建议和劝说,居然赶不上一套类似玩具似的东西,看来,眼见为实这句话,在中国的魅力,的确非常大。
唯一有点遗憾的,大概是美国人,他们想出这样的主意,来撬开中国的大门,但门开了之后,中国的铁路,美国人的份额并不大。关于修建铁路,列强竞争非常激烈,英国人一马当先,法国不甘落后,连比利时人都插上一脚。美国人送了玩具火车,法国人马上造了一套更加精美的,也送进了宫里,让太后和皇帝,玩得更开心。最后,还是实力最强的英国人,走到了前面,中国订单,他们拿的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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