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特刊：全程回顾中日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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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九一八”事变84周年日，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悍然侵占沈阳，并迅速吞并中国东北三省，开始了与中华民国长达十四年的交恶和战争的历史。日本战败之后几十年来，中日双方都有许多历史资料陆陆续续解密并得以出版，中日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文经济学会特约研究员田君潇和历史学者冯学荣，开展了以下的对话，希望用最简短的语言，给大家普及这一段历史的由来。
日本崛起：从明治维新到日俄战争
田君潇：日本从1860年代明治维新开始，就定下了在亚洲扩张的国策，是这样吗？
冯学荣：对的。日本自明治维新开始，就定下了扩张性的国策，但是，日本当时的扩张性国策是模糊的，也就是说，扩张到哪个地步为止？它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明确的目标。
田君潇：日本明治维新之后，为什么要立志扩张？
冯学荣：事实上，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它和大清国的地位几乎一样，在世界上是一个受欺负的国家，当时，英、美、荷等诸多列强，给日本强加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所以日本从明治维新中站起来之后，它立志扩张、誓言当一个强国，只有当强国，才能不受欺负，他们日本人当时是这样想的。
田君潇：所以日本发动甲午战争的初衷是吞并朝鲜？
冯学荣：这里有一点复杂。日本帝国发动甲午战争，其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控制朝鲜半岛、使它作为防范沙皇俄国的缓冲区，也就是说，从最初而言，日本是想控制朝鲜半岛，但是并没有一个吞并朝鲜半岛的清晰计划。其中，伊藤博文本人就不赞成吞并朝鲜。
田君潇：但是伊藤博文当了“韩国统监”，在朝鲜当“太上皇”，所谓“骑在朝鲜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冯学荣：这就是伊藤博文受到朝鲜爱国者安重根刺杀的缘故。安重根杀死伊藤博文之后，日本的政治精英就坐不住了，于是日本强制性地将朝鲜合并了，所谓合并，就是吞并。
田君潇：1904年爆发的日俄战争是怎么回事？
冯学荣：简单地说，1900年爆发了义和团运动，俄国人在大清东北经营的中东铁路遭到义和团破坏，沙俄以这个借口出兵、侵占了东北三省，日本那时就觉得沙俄侵占东北，对朝鲜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进而威胁到日本，于是，为了争夺对朝鲜的控制权，日本出兵，将俄军从辽东半岛赶走，赶走沙俄之后，日本从清政府的手中，在东北攫取到了以下的殖民利益：旅顺租借地、大连租借地、南满铁路、铁路周边的采矿权和伐木权等。
田君潇：日本打赢日俄战争之后，为何不立即吞并东三省？
冯学荣：主要是顾虑当时国际上的势力，尤其是美国提出过“门户开放”的原则，反对任何一国独占中国，所以在日俄战争之前，日本和美国是打过招呼的，美国同意日本在战后“继承”沙俄的（大连旅顺）租借地等，但是不同意日本吞并东北，不但美国不同意，而且当时日本还处于文官当政的正常状态，暂时也不敢有那么大的胃口。
田君潇：从此，日本向辽东半岛移民。
冯学荣：对。同时，日本借口保护南满铁路，向铁路两侧附属地派出了武装部队，这支部队，后来就叫做“关东军”。
中日交恶：“二十一条”欺人太甚
田君潇：1911年，大清国爆发辛亥革命，大清一片混乱，东北的清军将领张作霖写信给日本，要求日本出兵东北，当时的日本，为什么没能痛下决心、吞并东北？
冯学荣：辛亥革命无疑是趁火打劫、吞并东北的大好机会，但还是由于上述的原因，1911年的日本，仍然是文官执政，日本政府那时还算有理智，还顾虑国际社会的观感，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当时日本政府谋取国家利益的手段，主要还是以贸易为主、殖民为辅。
田君潇：1915年，日本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要求，是怎么回事？
冯学荣：当时的日本政府认为：中华民国即将被列强瓜分、国不成国，与其坐视中国被列强瓜分，日本还不如趁机将中国收为保护国。
田君潇：所以“二十一条”事件是民国期间中日关系的第一次严重恶化。
冯学荣：是，就连日本的政治家事后也普遍认为：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实属错误，吃相太难看，欺人太甚，颜面丢尽。
田君潇：所以后来有了“西原借款”？
冯学荣：对，所以继任的日本政府，盘算着如何修复中日关系，于是日本政府想出“花钱买人心”的办法、向北洋政府提供了数额巨大、条件优惠的借款，史称“西原借款”，名义是借钱给中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
田君潇：但是“西原借款”并未赢取中国的人心，恰恰相反，反而是恶化了。
冯学荣：是的，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将“西原借款”这笔“参战”经费，用来对南方革命党发动攻势，所以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对日本是很不满的。
田君潇：这些借款事后偿还了没有？
冯学荣：后面的政府不承认，这些借款最终的结局是基本没有偿还。
北伐战争：中日双方剑拔弩张
田君潇：中日关系的再一次严重恶化，是什么时候？
冯学荣：中华民国和日本帝国的关系进一步严重恶化，是以1923年孙中山与苏联结盟为主要里程碑，接受苏联援助之后，1924年，国民党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打出了“打倒帝国主义”的救国口号，宣言收回清政府和北洋政府在历史上流失的一切国家主权，例如旅顺、大连租借地、南满铁路等。
田君潇：日本人吃进去的肉，不愿意吐出来。
冯学荣：正是，所以日本开始千方百计阻挠北伐军的行动，所以会爆发“济南惨案”，日本当时的如意算盘是：希望国民党统治南方，北方还是由张作霖统治，因为张作霖没有宣言收回日本的殖民利益。
田君潇：那么在同一年（1928年），日本人为什么炸死张作霖呢？
冯学荣：所谓“日本”，并不是铁板一块，当时的《日本帝国宪法》规定：日本的军队直属天皇，不归政府管辖，所以在当时的日本，政府的文官和军部的武官，往往在国策上不一致，互相吵架。张作霖是被日本关东军参谋策划炸死的，炸死他的理由是关东军参谋认为：张作霖只是表面上亲日，实际上一直在暗地里排挤日本，比如建设和南满铁路平行的铁路等。张作霖实质上也爱国，也是反日的。
田君潇：炸死张作霖，迫使张学良与国民党合并了。
冯学荣：对，东北归顺南京国民政府，国民党第一时间向东北派出党部，开始在东北贯彻国民党的救国外交。在当时的语境下，在东北救国就是排日，排日就是救国，至少国民党和张学良都这样想。
“九一八”爆发：华尔街股灾成导火索
田君潇：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发生了全球经济危机。
冯学荣：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引发世界经济大萧条，各国纷纷筑起关税壁垒，日本产品在世界上突然寸步难行，经济急剧倒退。几乎与此同时，苏联开展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在远东地区增强实力，当时的日本关东军认为：由于领土纠纷、殖民利益和意识形态的冲突，日本和苏联必有一战，苏联搞五年计划，突飞猛进，而日本经济则急剧倒退，这很危险，于是，日本军阀就有了危机感。
田君潇：所以在这个关节点，爆发了“九一八事变”？
冯学荣：所以关东军未等日本政府同意，私自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以闪电的速度，侵占了东北三省，这些日本军阀认为：这是一举两得的大事业，一来可以解决日本的经济危机，二来可以将东北建成日本的国防基地。
田君潇：《田中奏折》是怎么一回事？
冯学荣：《田中奏折》这份资料的真伪，在历史人当中争议很大，其行文硬伤也很多，现在严肃的历史人，一般不敢用这份材料说话。
一路南侵：中日战争全面爆发
田君潇：侵占东北之后，日本为什么又染指华北？
冯学荣：因为日本人在东北成立“满洲国”之后，国民政府不承认伪满洲国，在日本军阀的眼中，不承认“满洲国”，则意味着国民政府迟早总要收复东北，这样的话，将来一旦日本和苏联在东北打起来，华北这个后院就不可能安全，所以日本军阀将魔爪伸进了华北，策划“华北独立”，他们认为：华北独立了，就和中华民国隔开了，隔开了，就安全了。
田君潇：日本军阀策划“华北独立”，是“卢沟桥事变”爆发的根本原因。
冯学荣：说的对。当时在华北的日本部队，是依据《辛丑条约》驻扎的。1937年7月7日晚上的卢沟桥，演习的日本部队声称有人向他们开枪，他们一口咬定是中国守军开的枪，所以于8日凌晨，日军向中国守军开火，中国守军还击，卢沟桥事变，就这样爆发了。
田君潇：事变爆发之后，双方都向华北增兵？
冯学荣：对。事后，国民政府向华北增兵，7月11日，日本内阁也决定向华北增派日军，于是，华北的战火就越烧越旺了，到了7月底，整个平津地区都沦陷了。
田君潇：日本打下华北之后，是不是准备继续往南打？
冯学荣：史料显示，平津陷落之后，日本打算乘胜与国民政府谈判，日本的如意算盘是：日军彻底撤出华北，而作为代价，国民政府承认“满洲国”。日本这个如意算盘，表面上让步，实际上是跨步。
田君潇：那么就这个方案，日本政府与国民政府开始谈了吗？
冯学荣：还没来得及谈，上海又燃起了战火，所以这个想法就灭了。
田君潇：上海为什么又打了起来？上海的日本驻兵又是怎么来的？
冯学荣：上海租界的日本驻兵是依据1932年《淞沪停战协定》驻扎的。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日本侵略军在华北欺人太甚，蒋介石觉得：两国之间的存亡之战，已经不可避免了，既然横竖都是要打，与其在华北打，还不如在上海打，因为上海有西方列强，蒋介石希望西方列强出面制止日本，所谓“以夷制夷”，于是，中日战争就在上海全面爆发。
田君潇：大战打起来之后，中日双方有没有谈和过？
冯学荣：一直在密谈，一开始日本的条件还能勉强作为谈判基础，但是自从上海沦陷之后，日本代表每次都要求国民政府承认“满洲国”，所以每次都谈崩了，后来也不断有密谈，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每次都谈崩了。
出兵太平洋：日本走上不归路
田君潇：后来日本怎么又打到太平洋去了？
冯学荣：日本为了切断西方从越南援助中国的这条补给线，出兵越南，而日本出兵越南的动作，则引起了美国的万分警觉和极度反感，于是美国对日本实行了经济制裁和石油禁运。
田君潇：日本没有石油了，要么坐而待毙，要么拼死一搏。
冯学荣：对，这就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日本被美国切断了石油，意味着战争没法打了，这就意味着倒退，倒退意味着中华民国的反攻，届时不但“满洲”保不住，而且连朝鲜、台湾，都有可能保不住，因为你没有石油了，飞机、坦克都开不动，只能任人宰割，“满洲”一旦丢了，朝鲜和台湾也许就是下一张多米诺骨牌了。
田君潇：可是日本明知自己打不过美国，为何要豪赌？
冯学荣：当年的日本军阀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美国，他们当然也不是希望寻死，他们的算盘是希望狠狠杀美国一批人，杀怕了，就能迫使美国回到谈判桌，以求得转机。谈到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从中日战争到太平洋战争，历史的脉络是清晰的，日本对历史的罪责也是明确的，但由于这是访谈，务求简要，不能在细节上展开来谈了。
田君潇：关于中日之间的历史，有什么好史料可以推荐一读？
冯学荣：信夫清三郎的《日本外交史》、日本防卫厅编《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关宽治《满洲事变》、服部卓四郎《大东亚战争全史》等，都是很好的史料，此外，中国方面的史料，王芸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也很好，由于篇幅所限，恕我不能一一列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