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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 老房旧事

老房旧事

这些日子和在北京的弟弟通过几次电话,在北京祖辈和父母住过的一个旧房子终于卖了。承载三代人的回忆的老地方就要在这个月底交给别人了。一直潜水的人也想上来冒个泡,借这个机会说说这几十年房子的事。纪念下住过的房子们。

过去的房子的事,就是49年前的,应该是爷爷奶奶的父辈们的事了,没有直接的信息,都是听来的,就不提了,还是从五十年代说起吧。

话说五十年代初,大约是52或53年,我爷爷,一个国民党时代的外交官,抱着对新政权的极大信任,从香港回来了,家里在他回来前已经透过一些党的统战关系,了解到党还是需要这样的人的,也大致谈好了将来的工作,是在北京,新中国的外交部,所以我爷爷先回到上海,接上一家,我奶奶,和四个子女去北京上任了。

到了北京,了解到还是可以买卖房子的,挑选了一下,他们在东四到灯市口一带的胡同里,买下了一个三套院的四合院。前院住着一家人,父母带着三个孩子,是前房东留下的租户,他们表示暂时也买不了房,还想续租,爷爷奶奶也就痛快地答应了,从五十年代到文革时我们家搬出去,从来没涨过房租,我的父亲和姑姑们也和这家的孩子们一起玩,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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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两套院里,应该大大小小有七八个房间,按大家的长幼,都安顿下来了,我奶奶从当年的旧货市场,买来不少中西式的家具,院子里有树,也种上了大片的芍药花。安定的日子就过起来了。 估计是为了补贴家用,以房养房,我奶奶还在附近买了两处铺面房,涉足商业地产了,但应该这样好事没几年,就被房管所给整顿了,以极便宜的价格,据说也就几百块,把她老人家的商铺给收了。

老太当年的街道小组学习讨论稿还在,我看过,她深刻检讨了自己的思想,说以前没有意识到买商铺收房租是“剥削行为”。

但因为在这个街道,表现都好,邻里关系和睦,相安无事地住到了文革前,这时候我爸和几个姑姑都相继工作了,有两个姑姑还给大学毕业分到了外地。突然一阵,抄家的红卫兵来了,大家都很惊慌。房管部门也来做工作,批评我们家怎么还保留私有房产。


爷爷奶奶惴惴不安地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同意向房管部门交出房契,也就是房产证了,请求搬家,把这个房子交给房管部门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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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管部门还是比较满意我们家的表现,所以比较快地行动了,在北京的二环到三环间,有一大片,为国家部委,和一些中央部门盖的楼房中,给找了一套。当时六十年代,有管道煤气和暖气的,就是比较先进的了。所以,一家老小没什么好犹豫的,也不敢,就在67年的春天搬家了。

我们前脚一搬,房管部门就安排了五户人家,进驻了那个四合院. 从此那个四合院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虽然有过房管部门来做过后续的走下手续的工作,但那次搬家其实已经决定,那个房子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新搬的楼房,就是这次卖掉的房子。 现在看到房产证上的面积,都难以相信当年最多11个人的情况下是如何挤进去的。74米的三房。最多时住了11个人,后来的常住人口也有4-5个。

周围的邻居,互相一打听,很快都认识了,应该和我们家都差不多,都是从城里的四合院里给赶出来的,有国民党时飞行员的遗孀,有一家带着老妈的老中医,有个著名的眼科医生,还有个上海老太,也是什么著名文化人的夫人。我奶奶还从邻居中找到了她贝满女中的中学同学。 我们家对面住的是某妇产科医院的女院长。

大家都有这么个从大点的房子搬来的经历,所以最多交流的信息都是,到附近的旧货市场如何卖东西。首先是象贵妃椅,沙发,梳妆台这类的先被请走。然后留声机,字典,衣服什么的,太大的衣柜,太师椅都出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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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的记忆就是在这个房子里的生活。

三个房间,要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一个姑姑和姑丈,另一个姑丈带着表弟。三个房间要住四家人,原来装饰用的屏风幸亏没卖掉,用来分隔房间。记得小时候大多数中国人的房子里很少有人家有没有床的房间。

这么小的房子,当年我还能和表弟玩捉迷藏,居然还能找上一会儿。那时候大家还不知道能封阳台,增加面积,阳台都是裸着的,记得我三年级时有一次学别人,翻到阳台外侧,全靠两手抓住栏杆,给家里人吓死了。

七八十年代,陆续有所谓落实政策了,就是有些人家的东西,书,字画给发回来了,有些东西政府表示可以用什么价格给买回来。我爷爷工作过的外交部也来问我们家有什么困难,我爸和我一个姑丈主持的和组织的对话,提了两个关键的要求,组织都满足了:一个是把我的一个姑姑从遥远寒冷的东北给调回来了,结束了他们夫妻十四年的两地分居,就是我那个小表弟的妈终于给弄回来了,另一个就是,要求组织给我们家增配一套房子,终于我们又得到了一个50米的两室户,但这个房子,没有煤气和暖气。好在就在现有房子15分钟路程的地方。所以我另一个姑姑和姑丈,就高高兴兴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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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交代下那个四合院的下场.

大约在79年,80年时, 又有组织上的人来联络我们,重新登记确认这个四合院的事. 大意是承认我们家有产权,但自动委托房管所管理,里面的六家住户也有使用权,如果不是他们另有安排,愿意不再承租并搬出去,我们是肯定不能赶他们出去的. 但同时房管部门对这个房子的维护和修缮是要钱的,按国家当时的政策向他们收的房租微乎其微, 不足以养房,如果因为房子有问题,伤及住户,房主要负责任的.

所以明摆着就一条路,按国家建议的价格卖给国家.

说实话,当时我们家人真没觉得特冤什么的,自我安慰的说法有很多.比如, 有很多我们认识的,原来有更大的房子住的人,现在住的连煤气暖气都没有,还在用公用厕所,公用自来水,搬煤气罐,烧蜂窝煤的阶段, 我们就算好了.  

再比如,当时那套院子,家里曾经自己装过一套锅炉,供暖,供热水, 但四合院的房子,层高很高,能源浪费, 按照当时家里的收入,觉得即使把住户都请出去,我们也住不起了.

我爷爷奶奶四个子女,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就是我爸.那时候,我爷爷已经去世了, 从东北给捞回来的大姑,在海淀区那边,某大学教书,虽说住着筒子楼,也不会再回城里. 二姑当年大学毕业也给弄到东北,在那里安了家,也不会回来. 三姑在北京, 住了那个新增配的50米的房子. 就剩我们一家和奶奶, 大家都觉得不需要四合院了.

于是,奶奶签字,同意卖给国家, 价格呢,就是国家给算出来的,不到一万元的一个数. 我奶奶主持把这个钱分了六份, 三个女儿各一,她自己留一份,我爸,我妈各一份. 估计这个钱够当时买套家具,或添几样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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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四合院的下场,我觉得是当时大多数四合院的下场.

洪晃的故事,我觉得有两个关键,一是那个房子是章士钊的, 即使在文革时,章也没完全倒下,因为是领导人的老师. 二是,他们家从没搬出去过,不存在其他人有使用权的事. 但一般老百姓,鲜有文革还敢独门独户死扛一个三套院的勇气. 朝里没人,谁能做到呢?

关于四合院,比较惨的故事也有, 有个大院子,就是家里有荷花塘, 很大的花园,冬天能泼出冰场,夏天能学自行车的那种. 49年前, 这个房子有一半曾租给过梅兰芳. 半中半西式的. 49年后, 主人被赶出去了,先是变成阿尔巴尼亚大使馆了, 后来和这个社会主义小兄弟闹僵了, 这个房子被某元帅用了. 文革这个元帅也倒霉了.  就给了中国红十字会用. 到了八十年代,这个房子太老了,  红会推掉,盖了新楼.

房子的主人, 49年前就去世了, 传给儿子,这个儿子是个好好先生,在五十年代也去世了. 儿子的太太带三个孩子住. 变成使馆时, 就借住在亲戚家,文革时,亲戚也没得住了, 就进到了那种没暖气,没煤气的筒子楼. 这时候三个孩子,一个去了内蒙,一个去了大连附近的小城,叫做普兰店?  红会的人当时对这个老太还算客气,比如会安排她去下北戴河疗养一下,  感谢她捐了房子和大量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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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个74平米住过很多人的房子.

这个房子在东城区,这在北京当年算是个比较好的住宅区了,因为周围都是国家部委,今天就是个破败的旧小区,但当年计划经济体制下,透着权威和秩序. 傍着煤炭部,化工部的大院, 再稍远点,有经贸部,农牧渔业部的宿舍,劳动部,人事部 也在公交车一站的地方. 离我们两站地的地方有中央乐团, 还有什么统战楼, 住些当年的国民党将领,当然是投诚了的.

我家所在的这一片有12幢楼,小马路对面是个医院,很多人觉得对着医院不好,但当年我们都把这当成个优点,万一看个病,多快啊. 这个楼前有两种公共汽车. 终点是北京火车站和崇文门. 没有汽车的年代,这属于交通便捷的, 外地亲戚也好找.

我们在的是一号楼, 四层, 有五个单元门,  每层两户. 我家在最边上的单元,二层. 房型是两南一北. 厨房和卫生间在北面. 对门住了两家人,朝南的两间住了妇产医院的退休院长,个人经历估计就和林巧稚一样. 终身未嫁. 全身心投入了所爱的工作.  朝北一小间住了个前女蓝队员, 我真的不记得她有多高大,就记得她嗓音嘶哑. 相貌男性化.

三楼的邻居有个外科医生,我家楼上是房管部门的一个小领导. 四楼有个老太,就是我奶奶的贝满校友, 那个老太是冰心的同班同学,比我奶奶大两岁. 四楼还有一家是穿着军装的,路数和大家不同,但也都很和蔼.  我最爱的一个芳邻,要最后说, 就是在我家楼下的, 这个房子算是街道的,当年也没有什么三产,  街道在这里开了个小卖铺. 想想当年是没有超市的,在居民区里有个小铺, 多大的便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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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2楼pp_dream 的帖子

贝满, 我奶奶,她的姐妹,我的姑姑们都是在那里上过学,等我结了婚发现我婆婆也是贝满的,还和我二姑同届.

你爸上的应该是,汇文.  我爸也是这个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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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铺在当年的意义绝对不止生活方便。比这重大的多。

那是个基本的生活物资都要凭票,凭证的年代。这个小卖铺是街道办的,虽然小但经营的东西都是顶顶要紧的。因为离家太近了,所以从小学一二年级起,都是我帮助买东西,记忆犹新。 让我说说居民购物本上的重要项目:猪肉,鸡蛋,白糖,食用油,芝麻酱,粉丝。逢年过节的一点花生瓜子。不用本的有酱油,醋,盐,当然各种针头线脑,日用百货,从松紧带,发夹,到卫生纸,擦手油也有的。 但他们的重要性和吃的,没法比。还有,要用粮票的各种传统的就那几样的糕点。北京的所谓糕点一直是全国人民,特别是上海人民的笑柄。 传统的笑话是,压路机把一块蛋糕压到路面里了,怎么也弄不出来,有人用一根江米条给撬出来了。这么多东西都放一起,可以想见味道多么复杂,但当时那就是吃的味道,很有生活的感觉。没人觉得嫌弃。

小卖铺在三室中是这样安排的,朝南房间和北房打通,房间中间是柜台,分割了顾客和营业员。稍小点的南房是仓库。朝北的窗户也打开,改造成卖肉的专用窗口,因为从早上开门,肉是很快能卖完的,那么多人排队,就排在外面好了,不用进到楼里。

傍着这么重要的地方,大家都挺满意,没人梦想回四合院了。

我的欢乐童年都砸在这个小卖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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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上各位爱心MM的花花,感动.准备插播两段北京小土孩对上海的无限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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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亲戚们和他们可爱的礼物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家不是北京当地的,我们是南方人,但多南呢,我也没概念。爷爷奶奶号称祖籍福建广东。但他们也都是在北京长大的。后来读书都去了法国,我爷爷奶奶工作也在法国呆过,他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在北京住过但好像从三十年代就去了上海。所以我们有很多上海亲戚。

小时候觉得上海亲戚比我们有钱,因为当年亲戚们互相走动都是借出差便利,大家都工作很忙得。很少有人有悠闲的时间,在不是逢年过节时,还跨省走亲戚。但上海亲戚们就行。

大概是70年或71年,我的大伯公, 就是我爷爷的哥哥,带着他的儿子,和另一个外孙女来北京玩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来也不单纯为玩,我爷爷当时已经病重, 癌症,他们是真心来看他的。

来的这位小表姐比我大6岁,在我眼中就像个小仙女一样美。各位可以想像,即使在今天,北京女孩的穿着打扮,还是和上海有点差距的。上海的精致,细巧,我一直都欣赏。她可以吃泡泡糖,但只给我大白兔。她穿着有点小白毛领子的格子小大衣,我只是穿着深蓝色的小棉猴。但我心里还是喜欢她。

慈祥的大伯公给我的是12色的彩色铅笔,还有一大铁盒的大白兔。另外有巧克力,不规则的大块的,吃的时候要用刀或勺子刮。

我的那位伯父,没结婚没小孩,当时在我们众多北京亲戚看来,很牛,他大学毕业,组织分配他去甘肃的张掖,不去,从此呆在上海,就是个大龄的待业青年。这在北京,很少见。他是对我最好的。到今天都是。他当时没给我什么礼物,但从他那次回上海,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不断地给我寄书,在我成长的各个阶段他都是我的良师益友。

有人知道71年,上海出了一套,很革命的[十万个为什么],我就是这个书的小读者,他还给我寄了另一套[科学小实验],这样的书对学龄前的我,还是深了点,但我一直爱看. 比后来的金光大道,艳阳天都早看. 现在觉得这样的书,会奠定我理性看世界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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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铺的乐趣

如果你想知道梨子的滋味, 就要自己去尝尝.”
这段话是毛主席说的, 但大意如此,原话我忘了,知道有这么一段毛主席语录,是因为这是写在那套[科学小实验]中每一本的首页上的.


还没上学,我就利用自己出来玩的机会, 跑到小卖铺来了.

首先最爱的是各种秤. 东西放入秤盘, 再酌情放秤砣,很权威地拨动秤杆上的准星,找到平衡,报个分量, 再拨着算盘给个数, 太酷了.

那个卖油的东西更神秘, 油都放在大缸里,上面有盖板,还有个量油的工具, 当年买油没法5,10斤的,都是几两, 根据购物本, 说个三两什么的, 营业员把那个量油的手柄拉到第三格, 然后油瓶子接好,向下按手柄, 三两.
记得当年有位中央领导人,XX, 在东北当政多年, 因为东北人民多年都是每月只供应三两食用油, 所以他有个外号,陈三两.


还有个木箱上面有瓶盖大的整齐的小孔, 旁边有开关,能打开木箱里的灯. 这个恐怕今天的MM都没见过,我当年对这个东西也很崇拜,这个是照鸡蛋新鲜不新鲜的.

还有柜台边就划上刻度, 这个是买松紧带时,量尺寸的.

能掌握这么多工具,还要算帐,我对营业员的工作太景仰了. 很想将来就做营业员了.

我经常长时间地泡在小卖铺, 万一人家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肯定会上的,. 就是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但我还是经常默默地赖在那里, 多看看也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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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岁的小孩能干点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今天,恐怕大部分父母都会跟我急,孩子还小,功课多,睡眠少,你想让他们干什么。我现在看着我三年级的儿子,穿个衣服,我都要冲上去给整理下,要干个小家务,也只限于一次性,在目力范围内严密监控的情况下,到厨房拿个碗,都出错。

想想我小时候,干过的活,和我儿子的差距,只能感慨我的下一代退化的也太快了。

我五岁多的时候,妈妈生了我弟弟。确切地说,我比他大五岁14天,帮家里干过的大事就是,在我不到五岁半时,妈妈给弟弟准备洗澡水,要我站在旁边,抱着他。I did it!!!没辜负我妈天大的信任。

不到一年后,我姑姑生了小表妹,坐月子时,在娘家, 就是我家。从这个小婴儿来了,我就跃跃欲试,老想去房间里抱她,大人都不让,我像小狗一样老想找机会,但都被大人防着。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这个小宝宝哭了,周围没有大人。我迅速地爬上大床,抱好小宝,滚下大床,坐在对面一张躺椅上,轻摇小宝。这故事被大人们又惊又喜地传了好久。


平时买个东西,摘个菜都是我爱干的。做好作业会缠着奶奶到厨房找工作,和她一起准备全家的晚饭。我是个很受宠爱的孙女。

以至于中学不到,我会总结很多很直接的生活小经验,比如,如何让切好的土豆丝颜色不变? 答案是,先泡在水里。在家里发绿豆芽,怎么才能肥壮点?答案是,绿豆放在筐里,在上面的盖布上压上块大鹅卵石。

让我奶奶最为惊喜的是,我上二年级时,有一天中午我很细心地用擀面杖把炒好的花生米擀成面,放在盘子里去孝敬奶奶,因为她牙齿不好,然后悄悄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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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孙女是因为有好奶奶

我奶奶是幸运的,因为她受到了那个时代最好的教育,一个好家庭能给到女儿的,她都得到了。 但人的幸与不幸和时代又有最大的关系。她后来该遭遇到的艰难困苦,也一样没拉下。

我奶奶晚年因为脑中风在病床上躺了三年, 但她头脑始终是清醒的,记得我姑姑参加了贝满的100多少年的校庆,来和她说, 去的最老资格的校友是1926年的,我奶奶马上说,我是1919年毕业的.

奶奶中学毕业后,考进了燕京,学历史, 这使得我后来能和奶奶讨论很多历史故事. 学好了历史, 她的父亲准备送她出去读书了, 她表示想学画画, 父亲为了确认她真的想学,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就请了个比利时的老师在家教她油画, 学了一年后, 她仍然很坚定地表示就要当画家, 她那开明的老爸就送她去了巴黎,
不知道现在的巴黎高等美专还在吗? 还能找到她当年的学历卡吗?


晚年时, 我和她闲聊, 说徐悲鸿如何如何, 老太表示,他只是旁听生啊. 再看到中学美术教材上有卫天霖, 再问她, 表示,这个是她的同学.
关于刘海粟,什么的,老太也有很多好玩的妙论.


我常笑话她, 学了这么多,都没用上啊,她每次都很认真很羞愧地表示,结婚生了四个孩子, 没时间啊,本来五十年代,在北京安好了自己的家,原来想着前院当画室的,不是因为人家不搬家吗.

可以想象奶奶的好日子在巴黎学画时仍在延续,因为在那里遇到了我爷爷, 另一个来读书的大家青年. 自从看过围城,知道有个浮夸傻气的赵辛楣, 我都不想说,我爷爷也是学政治学的. 他们学成,回国结了婚.因为我爷爷找到了在驻法使馆的工作,他们又回到了法国.

她受苦的日子从二次世界大战开始, 欧洲战争爆发,在巴黎的家瞬间被炮火摧毁,然后就在我爷爷的安排下,要逃难回中国. 带着三个孩子, 还怀着第四个小宝, 多难啊, 从巴黎到了葡萄牙, 我的老爸降生了, 这是1943年的3. 国内传来的消息, 中国也很乱, 她又在家人的斡旋安排下,先不回中国了,去印度大吉岭, 投奔我爷爷的一个在那里做贸易的弟弟. 我奶奶带着四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印度呆到了47, 终于回到了上海.

想想我们现在的生存本领,如果遇到这样的动乱,我们能保护好孩子生活下来吗?
有这样的生活经历垫底,后面生活的艰苦,估计我奶奶都能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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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4楼pp_dream 的帖子

对的,当时我崇拜的就是你这种小美女,其实那位小表姐没那么看得上我, 但因为她美,我也没什么要求了。 还是屁颠儿屁颠儿上赶着。因为没心没肺,也没觉得受到什么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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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岁月中的小美好

记得看旺旺网上有人贴过盛家的一个儿媳,93岁的老人家的访谈, 有人跟贴评价,那个主持人真是个粗俗的烧火丫头,和老太的雍容风度没法比。对此我深表同意。不同的生活经历造就不同的人。

上海的作家陈丹燕写过金枝玉叶的故事, 那位永安的郭家少奶奶DAISY的故事,让很多人嘘唏. 我在90年代, 在上海伯父的带领下,去看过她几次,她也算我们家拐了几道弯的亲戚.

如果说盛家的代表了中国传统的闺秀, DAISY就更像个西式家庭的杰出代表. 我见过的大多在她们两者之间. 有中国传统,受过西式教育, 在艰难岁月仍然绽放智慧,美好的光芒. 即使在那个时代.

我感受到的生活的小美好都是我奶奶带来的.

如果意外得到邻居赠送的一个柠檬,能干什么呢?
我奶奶用这一个柠檬做了一小瓶果酱. 给我涂在烤馒头片上.


当年的婴儿食品有种糕干粉,估计是有点奶粉的米粉, 我奶奶用这个加入上海产的可可粉研制成功了巧克力蛋糕.

她会去买菜时,花两毛钱买上一对小龙虾, 就是为了给我看看,它们长什么样.

我小时候的北京,生活其实很粗糙的,但我奶奶能够用一件花丝绒滚着黑丝绒边的小背心,或用旧旗袍改的缎子裙子, 或我们一起读西游记, 聊斋,
还有什么蒸一屉米粉的火腿虾米萝卜糕, 炸一锅面包圈, 让我们的日子充满惊喜.


更牛的是,我的美术作业,有这种油画大师指指点点,显得多么突出, 以至于美术老师很想让我加入少年宫的兴趣小组,再深造下. 我目光短浅地拒了, 一定要去剪纸小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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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新时代

你还记得那些今天家家都有的家电当时是如何一件件来的? 它们给我们生活带来的惊喜, 当年是巨大的.

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是在78, 记得205,九寸的, 上海飞跃牌. 那么小的电视能吸引来满屋子的人,包括楼下小卖铺的营业员们,每天大家都会看到出现雪花. 我奶奶第一次在电视上听到有人说法语, 多少年没有听过了,特别激动. 那是个记录片, 好像讲的是当年的红色西方记者去延安采访的事, 好像那个记者叫伊文思?

80,我奶奶的一个外甥女从加拿大来看她, 从此外面的亲戚们开始能够回来看国内的亲人了.
我第一次听大人闲谈,说有一种机器能够不用火,加热食物, 我完全无法想象,怎么能做到的呢?
你明白这是什么了吗?
微波炉.


到了81,我爸在我们一个邻居家看到了彩色电视, 14寸的, 日本的,RMB1500, 惊为天物. 带着我立刻也扛了一台回家,

从此各种电器陆续登场, 见怪不怪了.

就在这一年的除夕前,我那勤快的妈, 打开长久不用的壁橱,大扫除,要过年了. 翻出来一本古文观止, 我奶奶如获至宝, 连夜看到很晚, 第二天早上,
我爸一早坐在她床边闲聊, 就发现她说话有点不清楚了, 赶快叫来了住在附近的姑姑,大家很难过地发现,奶奶中风了. 有半边身体不会动了. 再也起不了床.


我们家的生活从此改变了, 小保姆来了, 我放学后和奶奶的交流是给她捶腿,按摩. 她的房间充斥着红花油,白树油, 驱风油的味道.
生活匆忙凌乱起来了.


84年我奶奶去世了. 我是奶奶最喜爱的孙女,但她发病的情景我回忆不起细节,因为我当时都没有勇气去看. 老是觉得这些都能回到从前. 希望她睡一觉还能坐起来.

终究生活翻过了这一页,再也回不来了.

85年开始,我上了大学,从此7年住读, 就在周末回家,
对这个家的感觉都成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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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变迁

在我奶奶还在的时候,我爸给家里还做一个突出的贡献,就是带着我们家关于房子来龙去脉的各种材料, 我们家对党的特殊贡献 (从二三十年代,我们就帮过党的, 这个就不细表了) 到当地房管部门去谈话, 这在今天是否也是一种本地上访? 当年的党还是挺讲道理的, 没提任何条件,就又给我们家增配了一套仍在这一地区的三室的房子. 离家有两站地.

奶奶去世后, 我们一家四口, 父母,我和弟弟. 好像没法分开住, 而我的三姑还住在那个没有煤气暖气的房子里, 有好事者牵线搭桥,说我们同一幢楼的三单元有种四室的房子, 今天看来也很小的,86平米. 那家住着个老画家,带着两三个儿子及他们的小家庭, 也急于改善面积. 经过几次商谈, 我们用三姑的房子和那套增配的三房,和这家置换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三姑一家住在了74米的一单元,我们搬到了同幢楼的三单元那个86米的地方. 说实话,和同时代的老百姓比,我们挺满足的. 那是86年前后的事.

从八九十年代开始, 家里的亲戚们陆续开始了,出国的, 留学的,移民的. 我的小表弟,落户在了荷兰, 我有机会出差到欧洲才再次见到, 当年我抢着去抱的表妹,也和父母在美国多年了. 我爸爸,这个生于动乱年代的欧洲的,当年家里宠爱的最小的儿子,也在10年前去世了. 三单元的房子,如今我妈在住. 弟弟也早就在北京成家立业, 早就搬出了老屋.

为什么要赶在今天把这个故事讲完? 那个一单元的房子在我弟弟的操作下, 卖了. 这个月底要交付了. 为此,我的三姑从美国回来,收拾那老屋留下的旧物. 我的二姑当年去了东北, 从此在那里安家的,也退休了,加上我妈,和在北京某大学当教授的大姑, 会在北京欢聚.

但,明天,就是明天,她们会坐着高铁来上海看我. 我想用这个献上, 给她们个礼物.

我们永远是在奶奶呵护下的那个亲密大家庭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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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讲完了, 谢谢各位MM捧场送花。  

也期待看到你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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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3楼pp_dream 的帖子

剪纸, 其实就是用削铅笔的小刀, 刻出来的, 没什么原创性.  就是个做手工的过程. 你小时候做过吗?

但这是个练习精细动作的机会, 记得我为了做的更细,从家里翻出了一套很精细的小刀, 果然比别人的都更细致了,后来受到奶奶的批评,因为我用的可是修脚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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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7楼silentwater 的帖子

谢谢关注, 我们家其实没有什么政治背景, 我爷爷既不是国民党,也没当过共产党, 就是靠专业吃饭的. 但专业的人被政治给牵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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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8楼pp_dream 的帖子

我奶奶是容易区分成里孙子,外孙子, 我和弟弟还是传承我们家的姓,但表弟表妹们都是"外姓"了.

我那无敌的修脚刀,知道一亮出来, 就beat 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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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9楼麦兜兜 的帖子

这个貌似专业,也比较文雅,还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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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6楼胡豆妈 的帖子

谢谢欣赏,你真的很激励人.会给我儿子留一份. 

我没有什么写作技巧,没提纲,就是知道各位姑姑要来上海看我,在一周内赶写的, 都是回忆真人真事.希望让她们高兴.

别转了,不好意思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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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90楼悠优 的帖子

我想也是的,但没去找过,我去年在巴黎呆了三个月,都没动这心思. 太懒了,总觉得等我退休有时间.

家里还有不少记录历史的东西,都没仔细研究过,我奶奶燕京的毕业证书还在,有司徒雷登的签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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