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butterflymama
(度假)
发表于 2010-12-20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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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望
我老了，在这年终岁尾盘点的时刻，回头望，所见的竟然不是这一年里的得失成败，蹦出来的却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就如同老花眼，近的地方模糊一片，远的却毫无预兆的鲜明地跳到眼前，一片片零碎的场景，让人在夜里唏嘘，那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事情了，可它居然始终都在我心里。
（一）初见
高三那年刚开学的某一天，班主任让人搬了一套新课桌进来，摆在教室侧面的最前面，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就夹着书包进了教室坐了过去，当时就觉得，这个男生很帅气很舒服，只是我觉得他会有点骄傲，因为当时阳光点的男生都有点这个毛病，所以我不认为自己会主动和他说话，我不是那种肯低头迁就男生的人。后来从同学那里慢慢知道了他的情况：他是来复读的，家在另一个小城市，之所以到我们学校复读，因为他的堂姐就是我们的政治老师，他就住在叔叔家里，他堂姐负责管着他学习。
（二）话多了
没注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我的邻桌，完全没有印象，那时侯没有同桌，老师为能让我们静心备考，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位子，和邻桌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我们开始悄悄地说话，两个人的脑袋尽量往过道上凑，聊些什么也完全不记得了，由于过于投入，还被班主任警告过几次。他不是爱学习的人，所以我学习的时候，他并不影响我，而一旦我的眼睛离开了书，他就自动凑了过来。那时侯我开始留头发，之前是假小子的发型，所以留起来很艰难，我把稍微长点的头发收在脑后，简单用皮筋扎了一下，就象一个小鸟的尾巴，翘翘的，也不整齐，开始时他每次看见都要笑，后来就习惯性的叫我“小辫儿”，有时候他会借我的书来用，还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里头多了他的墨宝---他把我的外号写在犄角旮旯里。
（三）平常的日子
我们越来越熟，有时相视的时候会心一笑，就觉得很开心。午休的时候他有时会被他的姐姐叫去训话，回来的时候就耷拉着脑袋，我就拄着腮帮子同情的看着他。我也会在上课时被他姐姐训，用他姐姐的话说，我的政治是我的“不治之症”，挨批的时候我也耷拉着脑袋，我用余光能感觉到他用眼角同情地瞟着我，我们都低着头，做深刻思考状，老师不知道我们眉来眼去。
（四）巧克力
冬天的时候，北方有一项经典的运动，就是12.9长跑，每天的12月9日，学校必然要组织学生拉练一下，那天我没去跑，什么原因也不记得了，我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看书，他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我觉得奇怪，因为那天是没有晚自习的，跑完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我一直低头用功，教室里的人很少，但始终还剩下几个，他也坐在那里看书，终于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站起来扔我桌上一个东西，很轻松地说：“喏，赏给你的。”然后就走了。我有些发愣，打开看，是一板巧克力，是学校发给他们长跑运动员的。那是当时很经典的一款巧克力，牌子不记得了，比一本书略小，扁扁的一板，分成大概20个小块，有一部分已经被他吃掉了，能看见他一块块掰掉的痕迹。当时的巧克力对于学生来说绝对属于奢侈品，那时天已经黑了，教室里开着灯，我慢慢地把它吃掉，很醇香，很浓郁。
（五）他要握我的手
北方的冬天很冷，我们都穿羽绒服的时候，他还在穿一件夹克式的小棉袄，我还记得是灰黑格子的，因为他经久不换，胳膊处在课桌上摩擦的又黑又亮，我觉得其实他的婶婶是很不关心他的。当时我们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那时侯同学的位子是经常轮换的，隔段时间推后一排，这样保证所有的同学都有机会坐第一排，我们在最后一排时，他就尽量把桌子歪到我这边来，老师经常把他轰回去，因为本来笔直的一排桌子，到他那里就歪了。有几天他不舒服，就懒在座位上发呆，有时我们上自习课，他就自己出去走走，仿佛是去透气。每次他从外面进来，都带来一股寒气，我就抬头看看他，是不是头顶着雪花回来的。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就站在我旁边，靠着墙，一动不动，我奇怪的抬头看他，他突然伸出右手，好象自语一样喃喃地说：小辫儿，给我点力量吧。他的手就停在我鼻子底下，带着男性的冰凉的气息，那一秒钟仿佛停滞了一样的漫长，我愣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时我还没跟男生拉过手，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把手收回去了，转身又出了教室。
（六）闹别扭
寒假过后他明显精神抖擞，他的妈妈把他收拾的干净利落，穿上了当时男生流行的土黄色的羽绒服，人都显得胖了些，我非常满足地看着他，心情愉悦。日子一天天的过，黑板的一角写着高考倒计时多少天的字样，班主任每天都在苦口婆心的罗嗦，从高三第一天开始她就在说：“过了中秋就是国庆，过了国庆就是元旦，过了元旦就是春节，过了春节就是五一，过了五一就是高考…”。如今春节也过了，五一即将临近，高考真的要来临了，我觉得我们都挺燥的，现在想想当时怎么还有时间闹别扭呢？那天是一群同学在说笑，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取笑了他，他火了，准确的讲只是对我一个人火了，他从来没对我发过火，而且当时有同学在场，我很没面子，当时就翻脸了，再也没理他。
（七）我的眼圈红了
我有一个很坏的毛病，如果我生气了，那就一定要很隆重的生一次，我选择的方式是不理睬，我不看他，不和他说话，头也不转一下，现在想起来，我不知道他当时什么表情，什么心态，会不会想要哄我而不敢开口，因为我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后来他的座位怎么变到后面了，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晚自习，他传给我邻桌的女同学一张纸条，写着他要走了，回去参加高考，别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请邻桌“转告* *一声，我走了”。邻桌把纸条给我看，我死死的捏在手里，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过了一会儿，邻桌轻轻地捅捅我说：你的眼圈红了
（八）请他一定给我写信
第二天他真的再也没来，他走了，我的心底冰凉，空落落的疼，我坐在那里如同一具躯壳，不知道自己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课间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他的姐姐，我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走了，你跟他说，请他给我写信，好不好”？我估计当时的声音都是拖着哭腔，因为我清楚的记得他姐姐满是安抚地一迭声地回答：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他。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还是满心悲伤，我跟妈妈讲了心里的难过，一向严厉的妈妈破天荒地没有责备我，听我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安慰我：过段时间就好了，好朋友分开都会难过，以前转学的时候，你不是也很难过吗
我想是妈妈的话起了作用，过段时间就会好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就快高考了，我很快就没有了时间忧伤。
（九）一封信都没有
一封信都没有，一辈子都没有。
大一的时候家里换房子，我回家里整理不用的东西，准备打包卖掉或扔掉，高考结束了，初中的高中的书都可以扔掉了，我一本本拣起来看下，然后扔到一边，书可真多啊，我一本本拎过来抖抖再扔过去，突然就停下了，我又看见了他写的“小辫儿”，就在我的地图册里，仿的隶书，他的字写的不怎么好，可他就爱显摆隶书，这几个字又是他显摆写的，而且是反体，写在骑缝中间，不仔细看不会注意，一定是当时他想吓我一跳，然后他好哈哈大笑。我捧着地图册，积聚在心里的忧伤委屈愤怒一起翻江倒海，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十）他姐姐说他配不上我
大二回家，妈妈告诉我她碰到我高中的政治老师了，就是他的姐姐（我妈和他姐姐很早就认识），他的姐姐跟我妈妈说“我弟弟总来打听您女儿的事，我都跟他说了，人家现在是**大学的高才生，你配不上人家的”，妈妈跟我转述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在整理什么东西，现在想想，他的姐姐说那些话的意思可能是想看看我妈妈的反应，我妈妈也想看看我的反应，可我当时低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书已经全部卖掉了，一本也没有留，所有的他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了，这个在我生命最美好的年华里，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烦恼，一起依恋着走过一段时光的人，一点真实的东西都触摸不到了。
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此刻我不认为他还会想起我，我也不认为自己会经常想起他，毕业以后有几次经过那所学校，我特意从门前经过，我们的那所高中好象是日本人留下的日式建筑，二层高的楼，口字型的格局，每一面都一样，初次进入会迷失方向，走廊里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可供藏身的壁洞，也许是为了伏击用的，还有防空洞。学校的大门很小，比正常的教室门大不了多少，仿佛一张胖脸长了一个小嘴巴，开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一角，掩映在梧桐树影里，门口两侧是两排台阶，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从这一侧的台阶上去，再从另一侧的台阶下来，就算路过了。那时侯我在台阶上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拾级而上，幻想会不会一抬起头来，看见他在另一侧对着我笑，那时侯我们一定已经和好了，我们就那么互相对望着，阳光会透过梧桐的叶子照在我们不着红尘的脸上，那时候我已经长发披肩，同学说背影象貂皮一样漂亮，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我这一辈子都是慢知慢觉，后知后觉，甚至不知不觉，当时不懂的事，现在也未必懂，我知道自己的滞钝，所以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就是拒绝、退让，这样就不会有伤害，这件事上我拼的一次就是去找他的姐姐，可我不知道他的姐姐是否告诉了他，以及，他的姐姐什么时间遇到的我妈妈，我妈妈是不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这里面的每个人考虑的玄机奥妙我都似懂非懂。从他姐姐的话里我可以判断他没有考上什么好大学，在我们那个时代，地域的距离是件不好解决的事情，尤其是当没有解决的资本的时候，这一点，他姐姐能想到，我妈妈也能想到。
这些记忆七零八落的跳出来，占据了我夜晚的回忆，生命好象又被拉回了二十年前，重温而不可重演，我从不指望我们还会相遇，从不指望再有什么交集。我在google里搜索过他的名字，每一个都不是他，我也搜索过自己的名字，我知道那是我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呢？黑夜里我沉浸在往事里忧伤不已，身侧有一大猪一小猪鼾声入耳，大的气势如虹，小的甜软呓语，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这几天偶然路过，我挥挥手，把它送走，生活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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