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静安嘟嘟妈
(......)
发表于 2010-8-5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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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笔不错，很让人感慨啊
诸佛以东 天堂不远 —— 悼家麟
相遇，相识。相谈，相知。相别，相思。……
所有的开端都是这样的。
所有的结局呢？
多么希望有一个美好的开端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多么希望每一个简朴、流畅的夜，很长很长，很深很深，仿佛永远走不到边缘。
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进去，走下去，当所有的情节一一走完，那便是结局了。
曾家麟
1991．12．24．
女生有个外号，叫小白鼠。因为皮肤白。
隔着一条走廊，男生正在发育的身材显然受到了课桌的限制，长腿似乎永远放不进课
桌下，总是伸在走廊上，偶尔把数学老师绊个趔趄。
语文课或其他无聊课的时候，两个人都喜欢小偷一样在课桌下看杂书，互相交换书籍
和观后感。某次，男生失手被语文老师擒到，没收了女生的金庸。此后两人便合计着
联手作案，一个看书，一个给对方放哨。风吹草动，以咳嗽为号。有时放哨的勤了
点，风未吹，草先动。终于某节课语文老头诧异地发问：“40号，你最近是不是嗓子不
好？怎么老咳嗽。”女生隔着走廊憋笑憋红了脸。
男生口才不错，围棋和数学也好，是小范围意见领袖，在野的。经常在课上私下发表
个人见解，引发方圆两排窃笑。一下课他桌边呼啦围过来一堆人，等着听他说笑
话。每每这样的时候，男生总是用一根手指推一下大大的近视眼镜，粗声大气地
说：“纳做啥？老师以为出啥事体啦。”眼角偷瞟一眼女生。
女生是语文课代表，作文和画画好。经常借早晨收全班作文本的机会，偷偷抽出40号
的作文看一遍，再装做没事地夹回去。
男生女生都骑自行车上学。在狭长的车棚遇见的时候，两人眼神会在空中交汇一
下，笑一笑。女生有次来得晚，车棚里停满了车，根本停不进去。男生正好路过，不
说话低着头好像没看到，到了跟前却把前后的自行车往两边拉开，看着女生把车停进
去，不说话低着头走掉。
偶尔两人也会就些文学问题打打嘴仗，伶牙利齿的男生不知是真的说不过女生，还是
让着她，常常被女生抢白得只有傻笑的份儿。
男生和班里另外三位男孩是死党，当时武侠小说正热，四人各给自己起了一个别
号，好像“蜀山剑客”之类。男生隔着走廊压低声音又得意又带点羞涩地向女生一一数
宝，并嘱咐不得外传。女生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事关四个大男人的高级机
密，点头点得很重。
初二的暑假，男生忽和四剑客里的另两个男孩来到女生在港口的狭小的家。夏日燥热
的空气里，蝉声悠长。男孩们局促着不肯落座，一脸严肃地向女生一起表示了好
感。女生第一次接受一场两军谈判似的表白，而且是三人同时，手足无措。男孩们义
正词严要求女生必须当场选择。现在想来《非诚勿扰》的现场PK，完全不是创新。
80年代的中学，早恋是洪水猛兽。男生女生每次接头有如《潜伏》里的余则成和左
蓝。男生常在女生意想不到的地方忽然出现，把女生吓一跳，有时是女孩公交车的终
点站，有时是交大校园的某个转弯角。不是一个人，总是带个死党壮胆，就是当日另
一个被PK了的情敌。所谓约会，完全不似今天的90后穿着校服当街拥吻，就是两人一
起走走路说说话。小心翼翼，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好像对方是刺猬。男孩把手插在
裤兜里，女孩把手扶在书包的背带上。情敌在两人10米以外远远地跟着。总是男生
说，女生听。天瓦蓝而辽阔地在头顶铺着。
男生曾跟女生说起他的成长经历，对他影响最大的三个人：妈妈、邻居老头和一位老
师。也会说起毕业后的抱负，那时他用了奋斗这个词。女生觉得这词有点大有点矫
情，于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男生却急了。在女生面前，男生总是没有了一贯的潇
洒和幽默感。
如是三两次后，女生有点恼了男生和怪怪的三人约会。女生想，胆小鬼，为什么连我
的手都不拉。问不出口。那时的女生不明白青春期的男生也只是个孩子，和女生一样
胆怯，一样需要鼓励。男生极自尊，觉察到了女生的冷淡，终在某日黯淡了神色说不
再来找女生，等几年后彼此长大了再联系。女生也是自尊得厉害的那种，虽有一百个
问号但打死不发问。男生留下一行句子，“我愿意默默地注视你和被你注视。”
此后两人果然比班里一般的同学还要一般。再不说话，偶尔走道相遇，眼睛在空中一
碰见，也像做贼一样心虚地迅速荡开。高中分班后，两人更少遇见。
高中的功课明显多起来。在每个繁重的功课做完的深夜，女生会仰望窗前星空，想想
那个连手都没拉过的男生。他在同样的星空下干什么，还是那个从前一起隔着走廊看
书的他吗，忘了几年前那个孩子气的约定吗。
在纳闷和隔绝里，三年平静地流过。
女生终于决定结束这不知尽头没有理由的冷战。在高考后的一个雨天她主动约了男
生，说，大家是如约长大了，但却已经找不回当时的感觉了，今后也不可能在一起
了。还说了什么，已经无从记忆。男生似乎没有什么异议，嘴唇嗫动，枯坐了一会
儿，默默地出门而去。
之后男生女生都进了大学。用朋友的口吻彼此通过三五封信。男生在信里看起来又恢
复了当年的调侃和洒脱，女生渐渐为他放下心来。以他的帅气和幽默，找个女朋友应
该简单得象一一样。大学之门里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和新鲜的人。渐渐的，大家书信往
来的频率开始慢下来。女生在大二有了男朋友。
就这样，大学生活过去了三年。
忽一星期天，女生家门铃作响，是男生路过顺道拜访。不咸不淡的闲聊后，男生问女
生有没有交了男朋友。女生愣了一下说有。男生笑笑，问了些别的话题，告辞而去。
再一周，信箱里有一封信。
××：
你好！
一直以来总以为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是却不知人生有些事却是提起后再也放
不下。你我分手也有三年了，大学生活中也碰到过一些女孩子，可总是在有意无意之
间拿她们与你比较，梦中也曾几度与你把臂同游，醒来却仍是梦一场。今年你的生日
我也曾拿着卡在你家门口徘徊，想进去对你说：“生日快乐！我爱你”可是或许就是你
所说的那鬼自尊在做怪，我踌躇良久仍没勇气敲门。直到不久前，一个女孩子对我说
如果你连我爱你都不敢说，那你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爱呢？我才幡然醒悟。
星期天去你家，我并不是偶然路过，我只是想对你说，尽管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直
到现在我仍爱着你。当你谈到你有男朋友时，我看得出你们处得还不错。突然我觉
得，说不说我爱你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了。我想我爱你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表达爱
慕之意，二是表达我有使你幸福的义务。既然你已获得了幸福，那我也算达到目的之
一。虽然那个使你幸福的人不是我。想想女孩子真是幸福，在近处和远处都有人守
护。我做不了近处，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在远处默默为你守护的人吧。那天本想约
你一块儿去看电影《在那遥远的地方》。套用歌词中的两句话送给你：“在那遥远的地
方，有位好姑娘。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遥祝你幸福，永远幸
福。
有缘再会！
93．12．12．晚
女生在空空的寝室里坐了一下午。
自此后，17年，音尘绝。
时光流转里，女生谈了两场又哭又笑的恋爱，换了几次或风光或普通的工作，走了不
少或远或近的地方。再后来，为人妻，为人母，有了幸福的家庭，从女生变成了女
人。有时想到男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做着什么事，爱了什么样的人。见到过
去的同学，却又迟疑着将到了嘴边的问询咽回去。想着世界那么大，有一个你从13岁
起就认识的人在某个地方存在着，心里就特别踏实，好象你少年时的镜像无论青春无
论生涩无论愚蠢无论美好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总有个备份，丢不了。
男生叫曾家麟，2010年7月17日在甘肃敦煌车祸遇难。去世的时候37岁，留下了父
母，3岁的孩子和怀孕8个月的妻子。
2010年7月19日，女人2岁的小儿子把当天的报纸扔了一地。在与儿子周旋得胜后，女
人终于从地上捡起报纸。打开第一页，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望着她。17年后的再次四目
相对，却是隔着天上人间。
有缘再会。他的信说。
女人在深夜的客厅独坐到天明。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如被挖空。十几年前的信散发着旧
旧的气息，笔画却清晰如刚写就，即使十几年不看，依然是女人熟悉的男生的字
迹，就象当年他作文本上的字迹。他的略卷的头发和大得有点滑稽的眼镜，他的伸在
走道上的长长的腿，他的调侃的笑容，他的温暖的眼睛，清晰生动地象当下伸过手
去，就能在记忆里触摸到一样。从不需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肉体何其脆弱，记忆无比坚硬。女人写下以上文字为祭，对抗没有天理的命运和时间
的冲刷。它无关成功，无关才华，无关幸福，关乎一个男孩在成为真正的男人前走过
的路，关乎青春，关乎成长，关乎一个男人曾经的高贵的爱情。它会和这些信件一
起，日后被交给男人长大起来的孩子们，让他们从中了解、触摸和对话父亲。
女人2岁的儿子指着窗外：妈妈，云动了，它到哪里去了？又自问自答：它到别的地方
去了。
是的，他还在的，只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诸佛以东，天堂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