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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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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7
2015-05-05 雾满拦江



(14)

杜月笙,其实是非常想搅和到军政事务之中的。

但当时,上海的情形过于复杂,军政府中,各方势力纠结,有奉孙文为首的激进派党人,有听北洋袁世凯之命的立宪派,还有对民国不看好,渴望清廷复辟的保守势力。几大势力每日激斗,暗杀不断,枪击事件连连。纵然是杜月笙智力过人,单只是听听这诸方势力之纠结,也听得头大,更惶论参与了。

面对民元之初的复杂政治势力对决,头脑单纯的杜月笙,犹如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杜月笙其实没什么政治观点,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么他的政治观念就是:朋友高于利益,友情重于立场。既然他已经成为党人的同路人,又与杨虎王柏龄结交,所以无条件的支持党人,就成为了他的必然选择。

1913年,这一年是民国二年,杜月笙26岁。

这一年,日本财阀三井集团秘密赞助党人,出钱出枪,蛊惑党人起事,推翻北洋政府。但党人欲谋起事,首先要过扬州徐宝山这一关。

徐宝山,字怀礼,江苏镇江人氏。生得气宇轩昂,威风八面,气势雄浑,声音宏亮。他的祖上,世世代代都以蔑匠为业,他和弟弟徐宝珍,从小就被家人安排了学习蔑匠手艺。但这兄弟二人,却各有大志,好勇斗狠,最终走上了他们的必然之路,进入黑道成为盐枭首领。

徐宝山对枪械有着种天然的亲近感,初次碰到枪,就会射击,打过几枪,就成了神枪手。他最是擅长于暗夜之中,一枪击灭线香火头,其眼力与枪法,在江湖之上,无出其右。

盐枭生涯,是很刺激的,镇江对岸的七濠口,成为了徐宝山与各路江湖人士争夺的天然战场。枪声不断,血染黄沙,每日里少说都有十数条性命,栽在徐宝山之手,横尸七濠口。

很长一段时间,徐宝山及其手下盐枭,成为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手下的杀手,整日里四处游窜,寻找仇家。他们最喜欢的是在乡间演戏,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杀人。

一旦发现仇家,徐宝山手下盐枭,就会一左一右,慢慢挤到近旁。两人各执匕首,单等戏台上演出个搞笑段子,目标仇家和所有观众,齐齐发出哄然大笑之声,两把匕首就会嗖的一声,从仇家左右腰穴没入,刀尖直抵脊骨的笑筋。此时仇家痛不可忍,可是笑筋被刀尖戮着,仍然会爆发出失控的大笑。

然后,两名盐枭也会同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将目标仇人慢慢从人群中架出。慢慢架远,实际上仇家此时已经死了,但仍然在爆发出恐怖的尖利大笑。等到了无人之处,尸体已冷,但笑声仍然在夜风中徘徊,阴魂一样的慑人心魄。单等到两把匕首齐齐拨出,笑声这才戛然而止,冰冷的尸身,扑通一声栽倒。

这种杀人手段,诡异可怖,让人想到都会骇然。

徐宝山之名,不胫而走。又因为他在盐枭道上,座次排到第五,先是人称徐老五,又以谐音相称,称其为徐老虎。

徐老虎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终于搞得天怒人怨,朝廷再不来管一管,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官兵出动,围剿徐老虎,徐宝山的日子,进入到了最难熬的痛苦阶段。

徐宝山自述说:……当匪首时,从没有按时吃过三餐饭,有时连一餐饭也不得到口。更是没有睡过一夜安身觉,有时睡在土地庙里,有时睡在麦田或芦苇里。不管睡在哪里,手上总在缠一支线香,到了香燃到手指时,就要赶快起来换个地方,以防被捕。甚至睡到死人棺材里,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但很麻烦,要先把棺材盖撬开,进去后还要弄一块大砖头,把棺盖垫起来,才不会闷气。

总之,徐宝山落草为寇,杀人如麻,朝廷拿他毫无办法。但他自己也蛮拼得,没一天活得有点人样。这等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双方都顶不住了,朝廷最先表示和解,招安徐宝山。徐宝山热烈响应,他太想过几天人类的正常日子了,双方一拍即合,从此徐宝山成为了官兵。

辛亥革命时,镇江的上游下游,全都举旗光复,徐宝山孤军难立,也顺应潮流,通电反正。

北洋袁世凯,最喜欢徐宝山这种凶悍汉子,让徐宝山的次子,在自己身边做了侍从武官,又以徐宝山的弟弟徐宝珍为北洋倚重大将。至于徐宝山,袁世凯命其驻扎镇江扬州,扼住长江咽喉,控制京沪要道。党人欲谋起事,就必须先过徐宝山这一关。

可是这一关,任党人天大的本事,也过不去。

无奈之下,蒋介石的把兄陈英士,对王柏龄下达了命令:

采用暗杀手法,除掉徐宝山,打开通向京畿的门户。

可是,徐宝山一身武艺,枪法如神,江湖道上无人堪与相匹。党人这边的敢死之士,原本就数量有限,却已是大半折于辛亥之役中。还剩下来的,论身手根本无法与徐宝山相比。

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行刺,王柏龄坐困愁城,苦思多日,也无办法可想,只好来找杜月笙商量个法子。

杜月笙的脑瓜果然靠谱,他给王柏龄出了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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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起初,王柏龄也未想把谋刺徐宝山之事,告诉杜月笙。说到底,杜月笙虽然热心革命,可终究是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可以团结,可以利用,但党务秘事,不可与闻。

但是杜月笙,待王柏龄极是巴结。这是因为王柏龄的人生,正是他杜月笙求之不得,羡慕至极的。他拿这些暴力上瘾的党人,当祖宗供着,供茶奉酒,递钱送物。让党人们宾至如归,乐不思蜀,就窝在杜月笙这里,关门嘀咕密议。

密议了好长时间,也议不出来个能和徐宝山相匹配的杀手来。无奈之下,王柏龄不得不走群众路线,发动群众,号招群众,群策群力搞死徐宝山。

王柏龄能够找到的群众,当然就是杜月笙。

见党人拿自己不当外人,让自己与闻党务密事,杜月笙兴奋莫名。自打他在林桂生全力扶持下,获得财富与地位,他发现自己的智力飙升,心思灵动,纵然是天大的难题,解决方案他张嘴就来,而且极尽完美。

杜月笙道:既然徐老虎如此厉害,无人可敌,为何不用炸弹?

对呀!王柏龄如梦方醒:你看我这猪脑子……等等,徐宝山杀人无算,仇家满天下。所以他对自己的安全,最是防范,陌生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是找到敢死之士,这炸弹也丢不过去呀。

杜月笙道:那就想法子把炸弹送过去,确保炸弹到了他身边时才会炸,如何?

就这样干了!

王柏龄立即行动,找到了最是精熟炸弹的老专业人士黄复生。黄复生其人,曾与年轻时代的汪精卫,一道去炸满清摄政王载沣,因而名成天下。他根据杜月笙的建议,设计了一粒奇特的炸弹,行动终于进入执行期。

话说那徐宝山,坐镇扬州,眼见党人汹汹,情知必有大乱,于身边人和事,更是百倍留心。1913年阴历五月二十三,徐公馆门外忽有客人来到,送来一只朱砂红花瓶,花瓶放在一只小铁箱里,此外还有徐宝山最熟识的一位古董商人的信笺,里边装着铁箱钥匙和花瓶报价。

徐公馆卫士收下花瓶,给徐宝山送去了。徐宝山正忙着,就说:先放那儿吧,等有时间再看。

一直到了第二天,徐宝山才腾出手来,叫来理发匠理发,顺便拿钥匙打开铁箱。

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扭,就听铁箱里哧的一声,冒出一道细细的黑烟。当时徐宝山大叫一声:不好,这是党人的炸弹,急忙忙将铁箱一丢,却已经迟了一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可怜盖世枭雄徐宝山,连带那个倒霉的理发匠,一并被炸得肢残体烂,死于当场。

徐宝山被炸死,党人趁机鼓噪,贼喊捉贼反咬一口,非说是袁世凯炸死了徐宝山。被党人这么恶搞,导致徐宝山之死成为多年的疑案。此事再掀暗杀风潮,党人杀人飘忽不定,不时有袁世凯的支持者,又或是不支持党人暴力的名人被暗杀。每杀一人,党人照例撑动混水,诬指袁世凯为凶手。

袁世凯不为所动,迅速以北洋悍将段芝贵,统张勋、倪嗣冲、雷震春、殷鸿寿、徐宝山的弟弟徐宝珍等五人,统师循京浦铁路南下,以扼制党人北上路线。与此同时,日本三井公司的赞助经费已然到位,党魁孙文发布战令,二次革命,再起兵火,其势已不可逆。

上海滩头,再现党人凶悍身影,每日里双方激战,杀得血流成河。

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杜月笙全然摸不到头绪。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一生只认朋友,对政治斗争隔膜。如果党人带着他,他也会卷入战争之中。奈何杜月笙自打拥有了公兴赌坊,智力飙升,党人终不敢以低端的暴力行为诱惑之。所以当大战在即,杜月笙立即被边缘化了。

没人搭理他,杜月笙好生无聊,就想:嗯,要不,我正好趁这功夫,整理一下赌场事务,解决几个老大难问题,如何?

(16)

公兴记赌坊的麻烦,实际是黄金荣暗中给杜月笙上的眼药。

老实说,如果不是林桂生一再逼迫,吵闹不休,黄金荣才舍不得把这么好的一家赌场,白白送给杜月笙。黄金荣是个吃相难看的人,胃口极大,从来是饭菜皆吞,一点汁水都不肯留给别人。如今不得已把个金银山公兴记给了杜月笙,黄金荣的心里,如何能够平衡?

所以,自打杜月笙接掌了公兴记赌坊,就面临着两个大麻烦:

一个是剥猪罗。

另一个是捕房抓赌。

所谓剥猪罗,就是杜月笙接掌了公兴记赌坊之后,江湖兄弟,黑道中人,就成群结队的来到公兴记门外,一个脸上笑兮兮,抽着纸烟,拿着枪械,单看有衣衫华丽的赌客,要想进入公兴记赌博,这些江湖兄弟就突然冲上来,将人架走。

这就叫剥猪罗。

被绑走的赌客,轻焉者要出血本破财,重焉者一去不返,唯见黄浦江中,一具浮尸,几行血泪。

天天遇到这种事,公兴记赌坊,岂会还有赌客敢登门?

而公兴记归属黄金荣时,从未听说过有谁敢来捉猪罗。换了杜月笙就血案不断,杜月笙再笨,也知道是黄大哥在难为他。

但杜月笙从未对此置喙半个字——事实上,他一辈子都没对人说起过这事。他所做的,仍然在黄金荣面前毕恭毕敬,只是借用自己身在青帮的人脉,暗中寻访门外那些剥猪客们的首脑人物。

不久,那些个幕后的首脑人物,全被找了出来。于是杜月笙设下酒筵,请这班道上的朋友来,好言好语,央求对方放弃剥自己的猪罗。

但这些兄弟,却不肯买账:月笙哥,现在你发达了,难道我们这些苦呵呵,就活该饿死吗?江湖道,大家走。天下饭,大家吃。兄弟们不识文没本事,只有一身用不完的剥猪罗力气,你不让兄弟们剥,这岂不是断我们生路?

这个……谋财害命,还说得这么振振有辞,让杜月笙开眼界了。他毕竟是有为而来,当即回答道:想不到兄弟们的日子,过得如此窘迫,那是我杜月笙疏忽了。现在我向兄弟们赔罪,你看这样行不行,兄弟们以后就不要冒生死之险剥猪罗了,咱们化暗为明,把剥猪罗的钱,堂堂正正的拿出来,分给兄弟们。嗯,这样好了,我公兴记赌坊,每个月的盈利,拿出一成,拜托几位分给手下兄弟,如何?

这个好。道上兄弟顿时亢奋起来:不过吗,只有你一家公兴记的十分之一,怕真的不够兄弟们分。万一分配不均,再激起哪位兄弟的杀性,给你弄出大事来,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杜月笙:……那依兄弟们的意思,又该如何?

双方一锤定音:必须是你们法租界的三家赌场,每家各出一成,这样才马马虎虎。

这个吗,杜月笙为难了:公兴记我可以做主,但另外两家赌场,我只能去说说看,成或不成,这就不敢确定了。

对方冷笑:月笙哥,你最好能够说服他们,否则的话,我们也难以说服兄弟们收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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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9



(17)

谈判谈出来个天大的麻烦。知道黄金荣小气得要命,决计舍不得拿出自家赌场的十分之一,白白送人。杜月笙只能去找另两家赌场的负责人,金廷荪和顾掌生,私下里商议这事

果不其然,这建议一提出来,金顾二人摇头不迭:想也别想,三家赌场十分之一的红利,那是多大一笔钱?黄老板一个铜板都舍不得掏出来,这事根本没可能答应。

两位,杜月笙温和的道:我不是强求两位答应,只是让两位分析一下。横竖我公兴记,是要出这一成钱的。那些人已经剥猪罗上瘾,一日不剥全身不舒服。徜他们拿到了我公兴记的钱,不好再难为我,肯定会转到你们两家的门下,专门剥你家猪罗为快。请两位想想,到时候两位,能够扛得住吗?万一搞到赌场关门,黄老板怪罪下来,还不是你二位担着?

说这番话,是因为杜月笙吃准了金廷荪和顾掌生二人,都是理财圣手,是优秀的职业经理。这种人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江湖人捣乱,而且以他们的智力,应该是知道所谓的剥猪罗,实际上是黄金荣暗中撺掇。听了杜月笙的话,这才猛然醒悟。

杜月笙所言没错,剥猪罗这种事,怕就怕有个开始,一旦开始,尝到甜头,那就难以停手了。一旦杜月笙与猪罗帮达成和解,出了钱给他们,那些人肯定会转到自家赌场门口,大剥特绑。到时候黄老板才不会责怪自己打开魔盒,放出恶鬼,反而只会骂自己没本事,镇不住场子。

思前想后,金廷荪和顾掌生一咬牙一跺脚:这一成的钱,我们出了。如果黄老板反对,我们一同来说服他。

三家赌场把这笔钱拿出来,霎时间上海滩头,气象一新。

首先是犯罪率大幅下降,那些靠剥猪罗打闷头营生的地痞流氓们,此时突然有了收入,不再是一贫如洗,自然就不再会为几个小钱,越货杀人。法租界的治安,空前好转。

第二是黄金荣和杜月笙在法租界的三家赌场,平白获得了无数免费保镖。所有的猪罗党有事没事,都自觉跑到赌场附近,严令任何人不得在赌场犯案,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赌场的股东,赌场赚到的钱多,他们分到手的才会多。除此之外,猪罗党还转型为保镖业,有大赌客赢了钱,就由他们护送,平安送到家,只希望赌客们再来赌,服务周到而且体贴。

第三个是赌场的生意,节节走高迅速翻番,虽然拿出来一成送人,但总收入却远高于此前。因为法租界的赌场最安全,去的时候没风险,回来时有人护送,上海的赌客闻风而来,几度挤爆了三家赌场。

第四个是,杜月笙从此有了大批的追随者,所有在赌场拿钱的小赤佬小瘪三,莫不是承仗杜月笙,才有了笔体面的收入,从此对杜月笙敬奉有加,奉若神明。但凡杜月笙有一个字儿交待下来,莫不是积极应命,欢喜交加。能为杜先生做点事,大家都感觉脸上有光彩。

但获益最大的,还是黄金荣本人。

由于法租界治安迅速转好,犯罪率几降为零,让其它租界惊诧莫名,纷纷赶来向法国佬求教。法国佬平白享此盛誉,饮水思源,都是因为黄金荣有本事,名气大,于是黄金荣再受法人嘉奖,成为法国人心目中的英雄。

黄金荣再一次的搭杜月笙的顺风车,水涨船高的坐享大名。他心里很是感动,说:月笙这小囝,果然有一手。林桂生也真的有眼力,没看错他这个人。

既然如此,那就再帮衬帮衬杜月笙好了。

传令各捕房,即刻出动,去公兴记赌访,把所有的赌客,统统的捉起来。

还有,再把这些赌客们,全部游街示众,让每个踏入公兴记的赌客,从此没脸见人!

哼,杜月笙你还嫩得紧呢!

想跟老子玩,那老子就玩死你!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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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0



(18)

要化解黄金荣对公兴记的妨碍,很难很难。因为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他不让你好好干,你就甭琢磨赚铜钿。

但对于杜月笙来说,这件事又是很容易很容易。因为说到底,他是黄金荣的人,法租界也等于是他的地盘。再加上他这边有林桂生的绝对性支持,以及,他能够以体面的身份,经常性出入于法租界总翻译曹振声的家,很容易说服曹家支持自己。

所以,要完成这件事,只需要林桂生与曹振声双双出马。在这两个人面前,黄金荣牌头再大,屁都不敢放一个。冲林桂生放屁,他晚上就甭想睡了。冲曹振声放屁,他白天就甭想干了。

这是关系极为紧密状态下的龌龊矛盾解决方式。说到底杜月笙仍然是黄金荣的手下,黄金荣再不愿意看着他起来,终究是利益相关休戚与共。心情不痛快时下个拌子添点乱,这是免不了的。但要是明面上为难对方,黄金荣是不敢的。

于是杜月笙就佯若无事的,借助这纠结不已的人际关系,与法租界展开交涉,希望对方放自己一马,别再堵着自家门口抓赌了。

这一交涉,新的麻烦又来了。

原本,法租界对界内赌场,是默认的。但这段时间受黄金荣蛊惑,突然搞起了抓赌,这一抓,就算是日程上的正式工作了。这个工作既然已经开展了,再想停止下来,这可就不容易了。

终究是杜月笙脑子过人,他提出来个折中建议:诸位,你看咱们这样行不行,这个抓赌呢,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好说停就停。但抓赌,总得有个规律,有个时间吧?阿拉建议,兄弟们白天上工时,想抓就抓,堵着门口抓也行。我们赌场呢,白天就不营业,等到了晚上再开张,晚上时兄弟们就不要抓了,让我们消停的赚铜钿,如何?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法租界人面有难色:可是那些法国佬,又不是你亲爹老祖宗,凭什么这么惯着你?你说什么时候抓就抓,什么时候不抓就不抓?你以为你是谁?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赌场的股东啊。杜月笙说。

说句话说出来,就把话说开了。黄金荣之所以能在法租界开上三家赌场,那是因为,租界里的法国佬,在这里边都要拿钱的。

而法国佬之所以静极思动,突然抓赌,是因为他们想扩充股本,加大筹码。从这些肮脏生意中,拿到更多的钱。

那么,这些法国佬,想要多少钱呢?

不多不多,明面上的账,每人每月两万元。

这时明面上的账,法国驻上海总领事范尔迪,和头号捕探萨利,每人每年各拿十二万。除此之外,三大赌场每年还另外给总领事范尔迪十八万的暗账。这些钱,范尔迪愿意分给手下点,随他,全都吞了,也算他的本事。

前面说过,当时的物价水平,三千元可以买四座黄公馆。总领事范尔迪每年居然拿到三十万,可以买下半座城池了。

范尔迪的三十万,再加上总捕探萨利的十二万,加起来犹如一座山,让小气的黄金荣,感受到莫大的痛苦。

他的眼睛转向杜月笙:阿生,法国佬太贪婪了,好不容易赚到点铜钿,差不多全给抢走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有!杜月笙胸有成竹的回答。

什么好法子?黄金荣精神一振。

杜月笙:进军烟土业!

烟土业?黄金荣拂然变色:你上哪儿去弄烟土,哪又来的那么大的本钱?

杜月笙笑了。

有些生意,是不需要本钱的。

比如说: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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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1



第五章:纵横风云

(01)烟客异闻

1916年——民国五年,杜月笙29岁。

这一年,他的长子杜维藩出生。这可怜的孩子,他一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蜗壳。他父亲正在行进之中的上升之路,将构成他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让他终于透不过气来。

日清公司的岳阳丸号轮船,驶入浦东张家滨码头。

船上有个小矮个,满脸精悍,身手敏捷。携带着两只大皮箱,以及行李一件。

码头上,有个西装礼帽、满嘴黄牙的汉子,正在焦灼不安的等待皮箱客。黄牙汉子的身后,另有两名黑衣打手。

皮箱客下了船,黄牙汉子如释重负,迎上前去:兄弟就是雷鸿,沪上的朋友给面子,兄弟我在这上海滩上,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你又是我的乡里乡亲,自家人当然要照料自家人,这一万余两的川土,从现在开始就由兄弟护送。

小个子急忙抱拳:久闻上海滩头,有雷鸿雷大哥一号人物。你可是我们湖北人的牌头,以后还望雷大哥多多照顾,有财大家发,有钱大家赚,兄弟这厢有礼了。

雷鸿豪迈的一笑,正要说话,忽然间几个人吵闹着冲过来,一下子将他挤到一边。就见那突如其来的人中,有个瘦小身板的年轻人,黑衫黑裤,黑布腰带,明显也是在道上混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刚刚下船的皮箱客:这位兄弟,在下姓杜,小字月笙,道上的兄弟给面子,都叫我水果阿生。兄弟我除了会削水果,在保价运送这一行也有点经验。阿生这厢有礼了。

皮箱客满脸茫然:你叫杜月笙?咱们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杜月笙满脸堆笑:不过兄弟你来到上海,就是我杜月笙的客人了。兄弟我眼力不济,但也看得出你这两大皮箱,多半是川土,值好多的铜钿。但这上海滩头,鱼龙混杂啊,兄弟你若是相信我杜月笙,就让我来替你保价运送,保证不出一点差子。

去去去,这他妈的什么人呀!一边的雷鸿,听到杜月笙的话,险些没气歪鼻子。这个杜月笙,是他妈的哪钻出来的小赤佬?懂不懂规矩?前面这两皮箱川,早在上船前就已经安排妥当,由他保价运送的。这是人家湖北老乡自己做生意,这个杜月笙竟然横插一杠子,想来抢这活,也太不要脸了吧?

气坏了的雷鸿,上前一步,用湖北话对皮箱客说:老表,不要理睬他们,这些都是上海滩上没廉耻的小瘪三,咱们自家的生意,还是要交给老表来做。

小个子急忙点头:那是那是,我只认雷鸿雷大哥。然后转向杜月笙:兄弟,对不起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虽然兄弟们抬爱,但我跟雷大哥早就约好了,还请兄弟回去削水果吧,不要计较。

杜月笙满脸失望,还在做最后的争取:兄弟,你再考虑考虑?这上海滩上,可不象你想的那么容易啊。

皮箱客一笑:兄弟我心意已决,请不要再纠缠了。

说罢,皮箱客在雷鸿并两名彪形大汉的保护下,昂昂然离开码头。杜月笙满脸不情愿的让开路,他的目光,恋恋不舍的停在那两只皮箱上。

等到雷鸿和皮箱客走远了,杜月笙突然沉下脸:

先礼后兵,情义已尽。

动手吧!

阻我财路者,杀无赦!

(02)崛起江湖

两大皮箱川土,堪比两大皮箱黄金。为了平安运到分销商处,雷鸿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把手下兄弟全找了来,兄弟们还另约了道上朋友帮忙,十多人雇了条中号的驳船,将皮箱搬上去,驳船开动,走水路入吴淞口。

一路行来,平安无事。但越是接近登岸地点,雷鸿心里越是紧张,他吩咐了一声:兄弟们小心着点,我这右眼跳得厉害,千万可别出什么事儿。

说完这句话,雷鸿脸色就变了。

驳船前面,突然出现了六条小船。两条在前,四条在后。后面也出现了六条小船,也是两条在前,四条在后。于狭窄的水面上,前后夹击,将雷鸿的驳船堵于水面之上。

前后的四条小船上,各有一条大汉昂然直立。

拿眼睛一扫前后四条大汉,虽然面目陌生,但雷鸿如受雷击,叫了声娘亲。

混迹过黑道的人都知道,闯黑道,本事并不重要,能力也不重要。黑道上那一具具倒伏的尸体,哪个没本事?哪个又没能力?正因为有本事又有能力,才有胆子闯入有死无生的黑血之地,干起了刀头上舔血的买卖。但最终,黄浦江面上,每天漂浮着无数具这类枭雄的尸体。这条道上,从来就不认本事和能力。

认的是眼力!

人在江湖,唯有眼力才是唯一的、真正的本事。

说眼力,这眼力必须要做到能够在一瞥之下,不高估对手。过于高估对手,就会错失机会。也不可低估对手,低估了对手,必然会送掉自己的小命。

黑道求财,必须要有绝对精确的判断力,控全局,知进退,唯此才能够保全自身,获得百倍之利。雷鸿在上海滩头日久,别的不好说,但识人看人的眼光,算是已经登堂入室了。

他一瞥之下,发现前后小船上的四条大汉,都有一种可怕的气质,于沉稳淡静中透露出来。这类人混恋于人群之中,往往倒不引人注意,因为他们习惯于低调,隐忍。就如同一柄入鞘名刃,于静默中积蕴力量,一旦出鞘,无血不还。

让雷鸿骇然的是,这类型的人物,是道上兄弟最不敢招惹的。而且这类人极为低调,平日里遇到一个也难,今天竟然一下子钻出来四个,这岂不是太吓人了吗?

好像还嫌把雷鸿吓得不够,此时两侧水岸,忽然间又出现了四条大汉,各自带着手下,以平静的目光,看着雷鸿这条船,丝毫也不掩饰他们的来意。而岸上四人,一如水面四人,也全都是见之惊心的不凡之辈。

雷鸿失神的跌坐在甲板上,这些可怕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雷鸿不知道,他运气好。正碰上了小八股党崛起沪上,上海滩头,彻底易主的可怕时代。

震憾之际,忽听水面上一声唿哨。水面上的拦截者发动了,四条大汉齐声沉喝,霎时间雷鸿眼前一黑,只看到疾速飞旋而来的漫天斧影,与手下兄弟们被利斧斫开脑壳时凄厉的惨嚎声。

抢土生涯,就是这么任性。它从一开始,伴随着就是汩汩的鲜血,与江面上数量激增的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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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2

(03)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小八股党在上海滩头,纵横风云,杀掠无数。当时的媒体胆儿也够肥,为抢新闻,性命是不要的。杜月笙率小八股党劫掠雷鸿之案,终于在三年之后,被记者扒出来。《时报》记者亢奋莫名,毫不客气的对这起事件进行了报道:

民国九年七月二十一《时报》报导:

有某土贩由汉口夹带川土一万余两,分装二大皮箱及行李一件,附搭日清公司的岳阳丸轮船来沪,停泊在浦东张家滨码头,当由该处湖北人雷鸿见担任保价运送。杜月笙等得悉,向雷争奔保险未遂,即于当日二时许,纠合党徒十余人,各执斧棍,乘坐划船,在浦江守候,雷等没有预防,冒然登轮提土,一经运上划船,即被杜等拦住,所有私土,悉遭劫夺无遗。

这篇报道刊登出来时,正值昔日威震上海滩头的大八股党,被杜月笙所率的小八股党,打得丢灰弃甲溃不成兵,甚至逃往东北避祸之时。

短短三年时间,杜月笙已经雄霸上海滩头,成为黑白道上,一言九鼎的人物。

这件事,道上兄弟坦然接受。黑道吗,就是要强者胜,弱者亡。无论任何时候,总会有智力超群的人物出现。大八股党终究是暮气沉沉,吐故纳新置换成小八股党,这是江湖常事。不足为奇。

老百姓也能接受,老百姓吗,就是个墙头草,永远随风摇摆。甭管是大八股党还是小八股党,都是老百姓惹不起的。所以老百姓永远的选择,就是谁赢,就帮谁。如杜月笙者流,他失势落魄时,老百姓就跟着大家一起踹他,能踹多狠就多狠,反正他也不敢吭声。如今他成为上海滩头的老大,那就要人前人后说上几句:月笙哥讲义气,够排场。这样总不会惹来无端奇祸。

上海滩,坦然的接受了他的新统治者。

唯一张惶措目,震惊到了无法理解的,是黄金荣。

因为黄金荣,他可是亲自看着蜷伏于自己卵翼之下的杜月笙,是如何一步步崛起的。

他不能理解呀,更不能接受。

这个整日里在黄公馆,替自己端茶水倒尿壶的小囝,究竟是从哪儿找来这些可怕助手?

说到杜月笙的手下,曾是上海滩头被人津津有味传说了三十年之久的不世枭雄。这些人的名字,至今仍未随风散去。

头一个,是顾嘉棠,小名泉根,世世代代居于上海。他的个子不高,方头大耳,有一身惊人的武艺。习武之人有暗中观察对手的习性,淡泊物欲不事张扬。他曾在北新泾当花匠多年,绰号花园泉根。就连黄金荣,都不清楚杜月笙是如何把他从花园里掏出来,收为手下的。

第二个,叫高鑫宝,他生得皮肤白净,眼光灵活。小时候他在网球场上,给洋人当球僮,无师自通学了一口溜利的英语。长大后他在怡和洋行做低级职员,因为升迁无望,转而替美国人开的飞星车上做司机。再后来他的脑子就有点乱,想发财想到神经,组织了斧头党四处乱砍。有家赌场因为不肯给他分红,高鑫宝就率了斧头党狂砍赌客们,砍得赌场哭爹叫娘。他应该就是堵在杜月笙的公兴记剥猪罗的势力之一,但杜月笙承诺十分之一的分红,轻易收服了他。

第三个,叶焯山,传奇人物,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意让人向空中抛一枚铜板,他看也不看挥手一枪,便可把铜板击得粉碎。除枪法外,他堪称运动型的全面人才,会开车,善使斧,天天开车送美国人去领事馆,来去途中还要在街上砍上一番,砍完衣衫不沾丝尘,淡然驱车而去。

前面这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单说他们会开车这门技术,在当时的旧中国,见过汽车的人都不多,而他们能够自己找机会无师自通。这表明他们在当时都属于高智商高素质人材,得此三人相助,杜月笙已获得空前实力。

第四个叫芮庆荣,铁匠出身,力大如牛,悍勇无匹。他在行动上丝毫不亚于前面三个人,但智商层次上明显不及。之所以将他与前三个人并列,是因为他靠了对杜月笙的忠诚,弥合了自己智能上的不足。

得此四人,便可横行上海滩了。但这四个人,需要能力相匹配的助手。所以杜月笙又深入群众,掏出来四个工人,分别是杨启堂、黄家丰、姚志生与候泉根。此八人者,各怀绝技,彼此配合,当他们被请到黄公馆,与杜月笙歃血为盟时,就决定了老八股党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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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3



(04)

杜月笙之所以组建小八股党,针对的目标,就是垄断了上海烟土生意的大八股党。

大八股党盘踞于英租界,以华人总捕头沈杏山为首。这伙人起家之初,也如杜月笙的小八股党这般传奇。但当他们坐稳了江山,就开始不思进取,暮气沉沉。虽然如此,但以他们为主体的庞大江湖势力已经形成,若非是杜月笙这般人物,先行以绝高身手的人来组建队伍,普通江湖人物,是无法撼动大八股党分毫的。

小八股党一出,首先是在码头上布伏耳目,一旦有烟土进来,顾嘉棠、高鑫宝、叶焯山与芮庆荣就立即出动,先行登船摸底,进行调查,然后由杜月笙亲自策划,布置行动。行动时一般选择水路或陆路,以顾嘉棠四人上前劫杀抢货,货到手后,立即由四名工人率队飞速运走。他们行动之时,疾如鹰隼,退如狡兔,砍得大八股党人死货失,损失惨重。

眼见得一麻包又一麻包的烟土,络绎不绝动入黄公馆,在黄公馆家里堆成小山,黄金荣吓坏了。

此前,负责坐镇黄公馆抢烟土的,是林桂生。说起来林桂生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女性,但终究是力弱气短,十天半个月,抢回一麻包烟土来,就已经是不菲的成就了。那时候的黄公馆,十天半个月消化一麻包烟土,还不算个事儿。

不曾想林桂生慧眼推出个杜月笙,玩的那叫一个大,每天都有几麻包烟土运进来,这么多的烟土堆在黄金荣家里,看得黄金荣心里发毛,急忙来找杜月笙,商量另找个地方存放这些烧手货。

杜月笙也没想到,堂堂的黄金荣,竟然如此怕事。此时他的老巢,就扎在黄公馆,这么多的烟土不放在黄公馆,再上哪儿找个足够大又足够安全的地方?

说到底,是黄金荣心眼太小,从未想过要干如此之大的事情。所以场面一拉开,就暴露出后方不给力的缺陷。幸好这个问题不是太严重,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一个天然的藏宝之地——鬼屋!

鬼屋,位于三马路的潮州会馆后面。这其实是一排阴风惨惨的殡房。那年月交通不畅,许多外地人远道来到上海,或是患病或是遇劫,往往会把性命丢在这里。这些尸体,就由善心的乡党,收敛了装入殡房的棺材里。一排排棺木积年沉列,多年无人认领。于是这里就成为妖鬼出没之地,哪怕是大白天,寻常人等,经过这一带都会感到阴风惨惨,因为害怕绕路而行。

正常人不敢涉足,但如杜月笙这等江湖人物,却是鬼屋的常客。因为他们在落魄时,一旦被人追杀,慌不择路就会逃进这里,棺木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他们亲切的老朋友。

于是抢劫的后续工作,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烟土一旦被抢入法租界,就见租界出现数十辆麻包车,呼啸过市忽东忽西。这些麻包车多数只是掩护,车上麻包装的是假烟土。真正的烟土麻包车,由四名工人率领,绕行一道极为复杂的曲线,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鬼屋里来贮存。

货到手了,也有地方藏匿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这么多的烟土,怎么出手?

这时候法租界几家烟土经销商,听到了消息,就派了个光鲜代表,来找杜月笙接洽:月笙哥,我们的货,向来是从英租界那边进,可是他们近来总是说什么生意难做,凭空抬高价码,让我们难以为续呀。都知道月笙哥是场面人物,义薄云天啊,能不能照料一下我们苦兄弟,帮我们打听打听价格低点的货源?

咦,吃惊的杜月笙,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法租界一家烟土行也没有。对了,法租界是禁烟的。

禁烟好啊,禁烟就意味着这个市场,是一片空白。

于是杜月笙兴冲冲去找林桂生:桂生姐,你看咱们也开家烟土行如何?

林桂生:不可以!

杜月笙:为什么不可以?

林桂生:因为……因为你家老板是个窝囊蛋,图有其表,他没有这个魄力。

杜月笙:既然如此,那干嘛非要带他玩?咱俩玩不行吗?

林桂生:咱俩玩?怎么玩?

瞒着老板,开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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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4



(05)

法租界的首家烟土行,就这样成立了。

这家烟土行,道上所有的兄弟都声称,黄金荣是不知情的,这是杜月笙和林桂生,瞒着黄金荣开设的。但谈到这个污秽经济实体的股本,却是由黄金荣占三分之一,杜月笙中三分之一,负责营运的经理型人才金廷荪占三分之一。

所以这家公司,就叫三鑫公司。

三个大股东中,黄金荣负责摆平道上可能妨碍三鑫的势力。杜月笙负责所有不可能摆在明面上的事项,而金廷荪负责所有可以摆在明面上的工作。此外,杜月笙还要承担一项心照不宣的支出——以小八股党为核心的黑道朋友支付,全部由杜月笙这边来承担。

除此之外,杜月笙还开出一张支付清单:

第一:高高在上的实力人物,要定期支付巨款。

第二:衙门机关的相关部门,都要按时抽成。

第三:新闻界,报人和记者,他们的笔能杀人,得罪不起。

第四:相关帮会首脑人物,这些人不付钱,就少不了你的麻烦。

第五:各路过往江湖人物。这些人,有的得势,有的落魄,共同点是拿身家性命不当回事,要小心侍奉。

第六:遭逢难处,有可能挺而走险。这类人没发现没办法,发现了一点要周济则个,否则被他缠上,必是鱼死网破

第七:旧日好友。一个发达了,就需要一个安全的交际圈子,保护自己。再也没有多年的交情,能够带来更多的安全感的了。所以,一个人发达,一定要携带朋友同行,否则越走越孤,生生把财路走成死路。

第八:不在上述七种人之中,但必须要掏钱的情形。这类多是个案,但处理不妥,就会演变成血案。

就这样三鑫公司开张三年,财神一样的见人扔钱。道上朋友和各行各业,提到黄金荣和杜月笙,莫不是竖起大拇指:好,讲义气,够朋友,下次分红是什么时候啊?能不能再加点钱?这些日子家里开销越来越大……

四面八方,把拿杜月笙的钱,视为理所应当之事。杜月笙倒是没什么计较,但到了时季,公司清账,金廷荪翻开帐目,让黄金荣杜月笙看清楚:

看清楚了,看清楚没有?

账本上,是一行行鲜红的数字!

赤字!

亏本!

妈的,黄金荣的不满的目光,转向杜月笙:你干的是什么营生?

是拦路抢劫啊!

抢了三年,你给老子抢出来个亏本,拦路抢劫居然还亏本,你是怎么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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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5



(06)

开办三鑫公司,年轻的杜月笙,一跃而成为上海滩亨字级别的大人物。

三鑫公司的进账,堪称是财源滚滚。但进的多,出的更多。为了掩饰黄埔江面上那一幕幕惨烈的劫杀,三鑫公司的平安,安全是靠了金钱铺路。还有一桩让三鑫公司更窝囊的是,纵然是他们杀掠四方,公然越货,但这种生意,终究是强盗的买卖,无法摆到明面上来,也就无法做大。

英租界的大八股党,虽然每天都有烟货被掳,但比较起来,杜月笙之小八股党对其所造成的损失,不过是苍蝇舔蛋,恶心固然是恶心,但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这里有个要命的原因。烟土生意,极尽污秽而肮脏,江湖道人人都想染指,但终究是道义有亏。英租界沈杏山之大八股党,初干这桩生意时,也是恶名满身,骂名天下。但世上的事儿,其合理性来源于存在性。虽然这桩不名誉,但当沈杏山等人做得久了,就自然而然获得了合法性认可。无论是英租界、法租界还是华界,都认可了沈杏山的黑色生意法统。

这个生意,极象是中国世代的帝王传承。历史上每一个朝代,都是靠杀掠起家,都不具有合法性。要获得这个合法性,一定要从前朝获得禅让的权力。

简单说,杜月笙的黑道生意,必须要获得大八股党的“认证”。没这个认证,就很难走出经济困境。

可是,杜月笙天提棍操斧的抢着沈杏山,还想再让沈杏山“授权” 给他,这岂不是太扯蛋了吗?

总之,获得非法生意的转让,从而使其从非法变成合法,这在理论上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时局的演变,往往会把不可能变成不可能。

民国八年,公元1919年,《申报》登出消息:万国禁烟会议,将于一月十七日,在上海举行。

禁烟?

看到这个消息,杜月笙眉毛一跳。

禁烟,这不是说沈杏山的生意,不合法吗?既然他不合法了,为什么不找他商量商量,把他的生意转让给自己呢?

沈杏山的生意虽然不合法了,但如果他肯授权转让,这就赋予了自己的合法性。这就如同中国历代皇朝的权力传承,上一朝的权力是不合法的,但这个不合法的权力禅让给下一朝,下一个王朝就理直气壮的获得了合法资源。

杜月笙的思维,恰到好处的切合了中国的传统。历史上的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完成公正规则的程序化,一个规则的法统,来源于其持续性。这个规律就是,甭管你规则多么的不合理,持续时间久了,就自然而然合理了。同样的是,甭管你规律多么公正,持续时间不够长,那大家也不认你。

想清楚了这个道理,杜月笙立即叫来经理人金廷荪,与他商议游说黄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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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6
雾满拦江



(07)

金廷荪是黄金荣手下的老人,长期替黄金荣执掌赌场。但,真正让他发财的,是杜月笙,是杜月笙给了他三鑫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让他获得了事实上的上海大亨的地位与权力。

所以,他唯杜月笙马首是瞻,听了杜月笙的指点,立即与杜月笙一道去找黄金荣。

黄金荣呆坐在八仙桌后,满脸忧伤,呆呆的望着金廷荪和杜月笙。

为了避免激起黄金荣对杜月笙的反感或敌视,首先由金廷荪发言。

金廷荪严肃指出:英国这个国家,坏透了,但是英国人有个要脸面的怪毛病。早年的鸦片生意,始终是英国人最大的避讳,生怕有人指责他们是鸦片贩子。如今这万国禁烟会议一召开,英国人为了自己的脸面,必然会在租界内横扫烟土行,禁绝烟土生意。如此一来,现在扎窝在英租界的大量烟贩与烟客,就必然要转移战场,他们能往哪儿转移?只能往要钱不要脸的法国佬这儿来。既然法国佬不要脸,迟早会把这烟土生意接下来,那与其让别人干,还不如让自己发这票横财,不知老板心意如何?

这个……黄金荣面有难色,想像把英租界那庞大的烟土行业搬过来,这完全超过了黄金荣的理解能力,凭他的智力,只知道这事千难万难,想做也不知从何做起。

所以杜月笙适时开口,呈上解决方案。

杜月笙说:要接下英租界庞大的烟土业,就必须找到最佳的控制点。这个控制点,就在英租界华捕沈杏山处。现在上海的烟土业,唯沈杏山马首是瞻,全都是从他那里进货,如果让沈杏山开金口,把这个授权代理,转让给黄金荣,这样大家就顺理成章的接下了烟土盘子。

听了杜月笙的话,黄金荣半晌无语,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放屁吹灯草,你想得容易。沈杏山他们吃起人来,连骨头渣子都不吐的。你竟然想入非非,想让他把如此厚利拱手相让,他们怎么肯呢?

这个回答,早在杜月笙意料之中。所以他不再说话。

说话的是金廷荪。

金廷荪问:大英捕房的沈杏山,不是爷叔的好朋友吗?

黄金荣只能回答:嗯,蛮要好格。

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金廷荪趁机进一步:爷叔请他吃顿饭,不妨跟他商量商量看。

这个……黄金荣的心里,是非常害怕的。你手下兄弟,抢了人家那么多的货,居然还要请人家吃饭,万一饭局变杀局,被人家当场砍了呢?可如果不点头,露出自己心里的怯意,以后自己还怎么混?又拿什么来统御这些手下人?

思前想后,黄金荣一咬牙,妈的,说到底杜月笙终究是我的马仔,手下人又凶狠嗜杀,杀起来时说不定谁砍了谁呢。再者说了,就算是砍杀起来,也先由杜月笙他们挨刀,自己肯定是最后一个。

那就砍吧!黄金荣豪迈的说:要格,阿生你去安排一下,明天晚上,请沈杏山到四马路倚虹楼饭局。

老板放心,一定安排妥当。杜月笙脸色冷肃,转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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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7
雾满拦江

(08)

倚虹楼,坐落于四马路会乐里口,位于英租界。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避免沈杏山的疑心,让他错以为就是英法两租界的捕头会面。也不知沈杏山是真的上当了,还是他的大八股党已经风吹云散,总之,到了时候他居然孤身赴宴,而黄金荣这边,却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了。

沈杏山是真的过气了,居然穿着长衫,脚踏拖鞋,如果从卧室到厅堂那般悠闲来了。而黄金荣这边,左侧有杜月笙和金廷荪,这是动脑子的。右边是顾掌生和马祥生,这两人的力气,能扛动一头蛮牛,来了就准备动手的。

小八股掌虽然骁勇凶悍,但还不够资格陪伴老板。此时他们扮作形形色色人等,腰藏斧头短枪,分布于倚虹楼四周。一旦听到楼上有动静,就立即冲入,大砍大杀。

如此杀气腾腾的阵列,给了黄金荣重新评估自己的机会。他不无惊讶的发现,自己这边真是人才济济,兄弟众多,可见我老黄,在这上海滩上,那是相当的有地位有排场。妈的,老子这么厉害,他沈杏山,居然不说自动自发的把烟土保护权拱手相让,真是太不识相了。

黄金荣心里有气,对沈杏山说话,就自然而然的粗声大气起来,一如在黄公馆里,斥责自己的手下人一样。他的气势,助长了经理人金廷荪的嚣张气焰。于是这个最不能打的家伙,第一个冲了出来。

金廷荪说:沈老板,听说英租界要禁烟,大小土行不是搬家便是关门。要搬,自然该到法租界来。英界各位朋友,吃牢这炷财香也该够了。三百年风水轮流转,阿可以把个保护的差使,挑挑我们来做。

金廷荪这番话,很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如果是杜月笙先开口,肯定会引着沈杏山说话,问他英租界禁烟的情形下,大八股党何以自处。一旦把沈杏山引到无可选择的语境里,就夺得了道义权,事情基本上算是成功了。

按说金廷荪也应该有这套本事,否则他凭什么做个成功的经理人?

可后来的历史证明,这种话术说来简单,但金廷荪真的不会。不止是他不会,就连在道上浸淫日久的黄金荣,也没这个本事。此时黄金荣和金廷荪一个德性,发现自己这边人多势众,顿时气势汹汹起来。满脑子只恨沈杏山不乖乖的把财路奉上,巧妙点说话这事儿,根本就没考虑。

沈杏山那边,见金廷荪一个小小的赌场老板,说话竟如此不留余地,一上来就指责他垄断财香,敌意强烈。按道理这时候黄金荣应该站起来,狠狠的给金廷荪一个耳光,骂一句:大人说话,你小囝插什么嘴?可是黄金荣居然不加以制止,而且对方几个人,都在用愤怒的目光,死盯着自己。

当时沈杏山心里惨叫一声:完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老友叙阔,这他妈的是鸿门宴。搞不好,自己的性命就搭在这倚虹楼了。

但沈杏山终非泛泛,想当年他只身闯上海,身上只带了两块大洋,还有一块是不能花的哑板。就凭了一块大洋,他只手风云,打出今日的天下,什么场面没见过?又何惧今天这个小风浪?当即哈哈一笑:你们不晓得咯,英国佬那货,不是东西的很,所谓禁烟之事,哪年不说?哪年不提?不过是说说罢了,都是应付公事,当不了真的。

沈杏山说的是实情,他比任何人更了解英国佬。被他这么轻飘飘一句话,顿时将黄金荣杜月笙全噎了回去。

但没噎住金廷荪。

金廷荪冲出来一句:假使真要实行了呢?

沈杏山懒沓沓的顺了一句:那到时候再说吧。

这句话,把金廷荪都给噎了回去。不提防粗人顾掌生却冒了出来——这就是人多的好处,总有个人会适时的接上一句,让已方总是抢占道义制高点。

顾掌生说: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顾掌生这句话,十足十的耍横逞无赖。他充其量不过是黄金荣的手下跟班,竟然这样对沈杏山说话,沈杏山只连瞟都不瞟他一眼,冷声回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要你们猴急个什么?

这句话扔出来,杜月笙在心里击节称赞。这句话,带着帮中爷叔对小辈的鄙夷、不屑与轻蔑,亲怩中又不失严厉,提醒了他们辈份尊卑,又暗示了道义规则。别看这句话轻,却比千钧还要重。

在这句话面前,杜月笙、金廷荪、顾掌生及马祥生,是没有丝毫抗拒能力的。他们只能,把目光转向黄金荣。

手下攻势受挫,只能看老板的了。

(09)

黄金荣沉吟半晌,慢慢开口了。

他说:杏山,我们是老朋友了,所以我今天单请你来商议,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英租界禁烟,势在必行,几家大土行,都在作搬场的打算。俗话说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们是自家弟兄,你们肯早点把保护权让过来,我派人给那些土行寻房子,至于将来怎么样拆账,全好商量。我晓得你们打出来这个局面不容易,顶好不要糊里糊涂的收了场。

这番话说出来,杜月笙当时就震惊了。

这实际上杜月笙第一次见到黄金荣出手,此前他在黄公馆,被林桂生视为心腹。黄老板暴露在他眼前的,尽是些极端龌龊的小心眼,妒贤嫉能暗中使坏,类此的事情多了,黄金荣的形象就越来越猥琐,杜月笙的潜意识之中,已经不认为黄老板有什么本事。

但当这番话说出,杜月笙立即领教了什么叫老谋深算。

黄金荣这番话,堪称是不温不火,和颜悦色,却又是杀气腾腾,步步进逼。他语气真诚,表现善良,但字字句句,把沈杏山往必须让出烟土保护权的死路上逼。都已经把沈杏山逼得没有退路了,他还要装出慈眉善目悲悯情怀。

这番话,堪称是绵里藏针的典范。它适用于对手情绪极端化状态,得意忘形的人听了,会被逼得狗急跳墙。狗急跳墙的人听了,唯有直接跳黄埔江了。

这段话的精妙之处,在于四点:

一是态度要真诚,要有情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真诚的情怀有了,你就占了天大的理。

二是极端化对方处境,把有可能的事儿当成真事,渲染危机。如黄金荣声称英租界禁烟势在必行,辖内烟土行搬场,就是这么个意思。

三是极端化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想法混同于现实,诸如黄金荣所谓在法租界替烟土行买房之类,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但被他一说,好像真的已经做了,黄金荣就夺得了道义制高点。

四是以势压人,明明和对方平起平坐,却非意贬斥对方,营造自己高高在上的错觉。比如黄金荣最后一句话:我晓得你们打出来这个局面不容易,顶好不要糊里糊涂的收了场。这是长辈教训晚辈,旨在激怒沈杏山,让他反应错乱。

黄金荣这一手,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不过是捕房审案时,对嫌疑人常用伎俩。按理来说沈杏山也是玩这套的高手。但这种高手,是摆弄别人的高手,一旦自己入局,其表现仍如正常人类,羞恼成怒难以避免。

当时沈杏山就炸了,脱口吼道:金荣哥,你的手段我真佩服,你吃捕房的饭,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手下又有这许多三头六臂的人物,你何必要我们让出什么保护权呢?鸦片进口就在吴淞口,干脆点,你喊人搭了兵舰,统统去接过来吧。

沈杏山的回答,堪称是可圈可点。可问题是,在话术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势力背景。黄金荣这边人多势众,说什么都有道理。沈杏山人单势孤,怎么说都是理亏。

而且沈杏山的话,直接剥掉了黄金荣的脸皮,让黄金荣羞怒已极,猛的站起来,软起大巴掌,就听啪的一声巨响,沈杏山的脸上,已然多了五枚大指印。

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动手打人。

黄金荣这一步,可就走错了。

但是,错是相对的,一旦有更大的错发生,前面的小错,就显得不那么错,甚至有可能是公正的了。

就见马祥生、顾掌生两名打手,同吼一声,径立而起,疯虎一样向沈杏山扑过去。

动手了。

与暴力相比,黄金荣的那记耳光,霎时间变得温柔而善良,厚道又悲悯。

(10)

眼见得马祥生、顾掌生双双扑至,沈杏山骇得魂飞天外,惊叫一声:不要动手,有话好讲格。

到此尘埃落定,沈杏山在屈辱状态下认瘪服输,以书面形式,把烟土保护权拱手转让给黄金荣。

小伙伴信簇拥着黄金荣打道回府,至此黄金荣已经登上权力之顶,成为上海滩头第一号人物。他手中的烟土保护权力,意味着无尽的财源,无论白道黑道,要想在这行业中蹭点油水,就必须奉黄金荣为首。

而沈杏山却吓得魂飞胆破,他猜测黄金荣已经夺走烟土保护权,断无可能就此罢手,杀他或灭他满门,势在必行耳。当夜,沈杏山连鞋子都没有穿好,爬上一列货车,亡命远逃去了哈尔滨。

到了哈尔滨,人生地不熟,沈杏山更混不下去。走投无路之际,他不得已托人走杜月笙的路子,央求黄杜放他一马,他已经途穷路尽,一无所有,看在同为江湖道的情面上,就放过他一条老命吧,不要杀他。

接到中间人的央求,黄金荣和杜月笙面面相觑:这个沈杏山,搞什么名堂吗?谁说要杀他了?谁说了?大家这边发财还发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杀人?

还有,沈杏山不能走啊,说到烟土行业,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门清的了。他走了,这边许多事情就不知道如何解决。

沈杏山必须回来,在黄金荣手下当个马仔什么的,大家一起发财。

沈杏山提心吊胆回来,发现果然没有什么杀局。非但没有杀局,而且黄金荣根本不敢视他为马仔,而是让自己的二儿子,娶了沈杏山的三女儿,两家成了儿女亲家。

此后,沈杏山虽然名声受损,但重新恢复了财势,担承了三鑫公司的顾问,而且拿到的钱,并不比以前少。

大八股党是以沈杏山为首的八个人,沈杏山老命和财势保住,就等于整个大八股党,为黄金荣杜月笙收服。

财命保住,沈杏山从此见人,就称颂黄金荣高义,杜月笙四海。公正的说,杜月笙强拖着黄金荣,重新定义了江湖。此前的江湖,是杀戮风行,打杀不断。而杜月笙却明白,杀人劫财,杀人是手段,目标是劫财。如果能以不杀而劫,何乐而不为呢?

全面接管了上海滩的烟土行业,三鑫公司的摊子又大了,从公司里支钱的形形色色人物,迅速激增。

公司营运再次遭遇瓶颈,货源不足——至少,现有的货源所带的滚滚利润,无足以满足如过江之鲫挤过来拿钱的人。

可是大家都窝在上海,上哪儿去找新的货源呢?

就在这一年,有三个人分道进入上海,再一次改变了上海滩的黑道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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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8

(11)

第一个来到上海滩,并彻底影响了当地权力格局的人物,是张啸林。

张啸林,杭州人,中等身材,圆头大耳,一双豹眼,不怒而威。再说细点,他的颧骨极高,双颊凹陷,脖颈不是一般的长,是特别的长。杜月笙一见此人,顿时大为人折,说被此人倾倒,也不为过。

让杜月笙一见倾心的,不是张啸林的外貌,而是他说话的气质风格。话说他到了上海滩之后,就托人介绍与杜月笙相识,甫一见面,他照杜月笙后脑勺就是一记大巴掌:妈了个X,早听说你杜月笙为人特别四海,想不到你长这么个小鸡崽子模样。

杜月笙被打糊涂了,茫然后退两步,不知所措的望着张啸林,忽然间掉头就走。

张啸林在后面大声吆喝:妈了个X,杜月笙你去哪儿,给老子滚回来。

杜月笙不回答,径直去见黄金荣,对黄金荣说:老板,来了个厉害人物,你得亲自出面见一见。

自打倚虹楼抽了沈杏山一记大嘴巴,成功的夺得上海烟土控制权力之后,黄金荣地位激升,自信满满,视杜月笙蔑如也。听了杜月笙的话,他先不理会,斯条慢理的呷了口茶,才慢吞吞的开口问道:啥人呀你也不说清楚,噢,你说让我见我就见呀?

杜月笙低声道:老板,此人与众不同。

黄金荣:我不正在问你吗,怎么个与众不同法。

杜月笙小声道:这个张啸林,他有副天生的大排场,镇得住大场面。如今我们在上海的天地已经打开,要想坐稳了这块福地,必须要有这么个人镇住。少了他,我们的地位就不稳。

哦。黄金荣仔细看看杜月笙,猛然间爆出一声大笑。杜月笙顿时羞红了脸,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黄金荣一眼就看透了杜月笙的心病。原来,杜月笙其人,脑瓜灵活,手腕也有,唯独差在外表上。

要说杜月笙的外表,也没什么不妥当。但他打小营养不良,混迹街头长年受人欺凌,长成了一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外表。而世上之人,看人只看外表,谁也看不到你脑子中的谋略智慧,更看不到你家里的万贯家财。所有的人,都是依据人的外表做出判断。此时杜月笙虽然名声雀起,但多数人见了他,都有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失望,闻名不如见面这几个字,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一句话,杜月笙气场不够大,镇不住人。这也是他虽然统率小八股党,于上海滩头杀掠四方,但临到大事,还得把个黄金荣请出来的原因。

但黄金荣的气场也差得远,单说他那张大麻脸,就让人望而生厌。倚虹楼上他带了那么多的手下,可是沈杏山还敢直面讥刺。说到底,就是因为黄杜二人的气场都不够大,才不得不求助于暴力手段。

而张啸林,虽然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草包,但却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个大大咧咧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天生的气质与性格,再加上不怒而威的外貌。杜月笙深知,要想坐稳上海大亨的位置,没一个大的气场,就无法镇住场面。

这世上,一切行业都是表演行业。杜月笙早就盘算过,他和黄金荣加在一起,也压不住事实上的大亨这个场面。要想让人望而生畏,就必须,再拉上一个张啸林这种人,以满足世人对上海滩大亨的外貌要求。

这就是张啸林,他不仅天生了一副威风凛凛的外貌,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的强势力量。这种人,杜月笙活了二十九岁,头一次遇到,所以他急不可耐的向黄金荣引荐。

黄金荣假装考虑了一番,他是场面上人,心里知道杜月笙说的没错。而且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所谓气场大的人,就当即决定:好格,你带他来见我。

是,老板。杜月笙转身回去,把张啸林拉到一边:张啸林,你非池中之物,不是一般人物。我已经跟老板推荐了你,这就带你过去。

张啸林理所应当的哈哈一笑:妈了个X,看不出来你吗,还算识相。说罢又是一巴掌拍过来。杜月笙急忙躲过:张啸林,我可要警告你。你这个张嘴就骂人的臭毛病可不好,我杜月笙不跟你计较,但我老板不是普通人物。你必须先答应我,见了我老板之后,要表示出起码的尊重。如果你做不到,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别,别别别。张啸林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老子的习惯了,不过你既然提醒了我,我肯定会留神注意的。总之都听你的就是了。

那好。咱们过去吧。杜月笙兴冲冲的,带着张啸林去见黄金荣。

可万万没想到,一见到胖敦敦的黄金荣,张啸林依然照旧的豪爽大笑,脱口就是一句:你妈了个X,原来黄老板你长这么个操蛋模样,我说你的脖子哪去了?大巴掌轮起来,亲怩向黄金荣的粗大脖颈上拍了过去。啪的一声,拍得黄金荣一张胖脸,嘟噜噜的平贴在八仙桌上。

当时黄金荣就不干了,咆哮一声,狂跳而起:什么东西这是?他妈的杜月笙,你跟我带来个什么玩艺儿?知道什么叫规矩吗?

盛怒之下,黄金荣掉头蹬蹬蹬的走了。

张啸林呆站原地,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大巴掌:妈了个X,你说我这个臭毛病,见人就骂伸手就打,怎么就改不了呢?

杜月笙在一边,也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的张啸林,老了费多大劲,才说动老板见你,被你他妈的一巴掌给拍砸了,我看你这辈子,就是个吃屎的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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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39

(12)

惹怒了黄金荣后,张啸林再三再四的央求杜月笙,再想办法为他引荐一次,他可是真心诚意,来上海滩拜码头的。

张啸林此来,可以说是扛着座金山来的。

张啸林肩头上这座金山,又是个什么来历呢?

原来,就在这一年,浙江官场上,有一连串的人事变动。新上任的浙江警政军三方,都是当地人。而张啸林是浙江道上在帮的人物,上有青帮大哥,下有肯出力的兄弟。这种微妙的黑道背景,隐约透露出浓烈的财香。

所以张啸林专诚来沪,要把他的黑道情谊,转化为滚滚财源。但是他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空手打天下,就必须要仰仗地方势力。这就是他与杜月笙结交,并力图说服黄金荣的原因。

于是杜月笙再次游说黄金荣,指点道:张啸林其人,不仅是排场大,天生的大亨模样,更重要的是他在浙江警政军三方面的人际关系。这种人际关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条安全而畅通的烟土运输渠道!

张啸林,他可以说动浙江的水警和军队,把烟土平安的运到上海。而上海这边,三鑫公司已经垄断了烟土销售的下游行业,就差个货源了。如果与张啸林联手,大家赚到手的,将是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原来是这样。黄金荣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就再叫他来吧。但我有话在先,这一次他可不能张嘴就骂,伸手就打了。

老板放心,我会提醒他的。其实他自己已经后悔不迭了。杜月笙解释过,再把张啸林带来。这一次,张啸林拼老命约束自己,但只改了个伸手就打的毛病,见面没有一巴掌拍过来。但是骂人的毛病,他到死也没改。

张啸林改不了毛病,杜月笙和黄金荣,就只能认瘪了。此后这三海三大亨,黄杜二人,每次见到张啸林,都要听到他无数句妈了个X,两耳饱受蹂躏。

民国初年,军方向以营运鸦片为主要的经济来源,但这种生意,做是可以的,但因为太肮脏,断不可明面说出来。而军方警方,对鸦片运输查缉极严,尤其是淞沪镇守使何丰林,缉私营统领俞叶封,对进入上海的鸦片打击堪称是雷厉风行,从不姑息。

但是张啸林告诉黄金荣,何丰林与俞叶封,之所以严厉缉查烟土走私。并非是他们爱国爱民,痛恨烟土,而是他们自己没有货源,纵然是想介入这厚利行业,也无法可想。既然自己捞不到,那就只能是严厉严肃公正公平,打击烟土走私不遗余力。

但当张啸林出马,情形就完全变了。

此后的上海烟土业,突然间化暗为明,从烟贩子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贩运,变成了军警押船护送。只是因为军警两方的高官,终于介入到这个行业之中。

这是民国史上最污秽的一页,军阀、租界与帮会三方合而为一,有土斯有财,有钱大家赚。三鑫公司的利润一路飙高,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据民国三十三年上海出版的杂志透露,当年的三鑫公司,每年盈利高达五千六百万之巨,而其资本总额则高达一千万元——如前所述,当时的一千元,买下一座黄公馆还有余。三鑫公司的资产总额,相当于一万幢黄公馆,每年利润能够买五万六千幢黄公馆。

而杜月笙的支出,比之于以前更加庞大,达官贵人,地痞流氓,巡捕军警,散兵游勇,人人都要来他的杜公馆支领俸禄。那滚滚的财源,杜月笙左手进,右手出,只能能买得世人对他恭敬的叫一声:杜先生,他甚至愿意付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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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0

(13)

三鑫公司的货,军警一体押送,沿途严禁骚扰。杜月笙的生意,实现了一次大逆袭。

昔日持刀轮斧,杀人无算的小八股党,终于修成正果。现在的他们穿着长衫,夹着账薄,潮一点的还要在鼻尖上架副金丝边眼镜,匆忙奔行于光线黯淡的柜台之间,摇身一变成为了经理人。

上海滩头,突然现出一片和谐景色。那飘浮在黄埔江中的尸体,也不见了踪影——说到底,道上兄弟杀人夺命,所为何来?无非不过是沦落底层的苦命兄弟,靠了暴力为自己争夺一点生存权力而已。

现在,道上的地痞流氓,都在三鑫公司这边有钱拿,自己的性命顿时变得值钱起来,再打打杀杀,未免太划不来了。

但,劫杀在继续,杜月笙的三鑫公司收入虽然高,但更多的贫困人口涌入上海,这就是他无法顾及的了。

就在三鑫公司持续走高的情形下,上海街头,突然出现了数千名大汉——是真的数千名,人人黑衫黑裤,手中提着明亮的小斧头,一张张冷肃的脸,悄无声息向安徽旅沪同乡会集结。

安徽旅沪同乡会,在牯岭路132号,是晚清名臣李鸿章一手创建。李鸿章是安徽人,他在平灭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时,率淮军入沪,从此占有沪上膏腴之地。为了照料安徽乡亲,他创办了安徽旅沪同乡会,如果有安徽老乡遭遇到困难,可以向这里求助。

但从晚清到民元,多少风流人物,俱各雨打花谢。李鸿章过气久矣,而涌入上海求生的安徽人,却是越来越多。但当年的同乡会,早就断了财源,根本没有经济收入。若有落难安徽兄弟寻上门来,唯见冷脸相对,没有一文解囊。

当时的上海,这样的同乡会有119所,而由安徽人设置的同乡会,就有9所。这些同乡会大多都只剩下个空壳,除了地面上一幢幢房屋,根本没有余力履行求助义务。

那一天,数千名大汉突然间出现在破败的安徽旅沪同乡会门前。领头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同乡会此时只有几个说不出名堂的老夫子,靠了偷偷把同乡会的房屋出租吃饭。此时突然见黑压压的持斧大汉涌入,惊得呆了,起身问道:这位大爷,你们这么多的人,有什么事儿吗?

领头的大汉轻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是好奇,问一下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哦,这个啊,老夫子急忙告诉矮个子:这里是安徽旅沪同乡会,是早年间李中堂大人一手创办的。

哦,是李鸿章办的。领头大汉眉宇间的笑意,越发的浓烈:请问老先生,李中堂他创办这个同乡会,用来干什么啊?

当然是用来周济同乡啊。老夫子眉飞色舞的解释道:安徽老乡,来到这大上海,若然是遇到难处,都可以向这同乡会求助……

有这好事?领头汉子顿时大喜:你看好了,今天来的这些兄弟,全都是落魄在上海的安徽兄弟,可怜我们这些苦呵呵,黄金荣他不管,杜月笙他不问,幸好还有这家同乡会,没有忘记我们。烦请周济我们这些兄弟每人十块大洋吧,兄弟我在这里谢过了。

啊,这个不妥,老夫子慌了神:这位老乡,不是同乡会不帮你,自打李中堂大人过了气,清国改元,同乡会早就断了财源,根本拿不出钱来周济……

放你妈了个屁!就听大汉一声虎吼,哚的一声,手中利斧落下,将一张八仙桌劈为碎片:你既然自称安徽旅沪同乡会,却对求助的安徽老乡不闻不问,这叫什么同乡会?

这个……望着汉子手中的利斧,老夫子骇得魂飞天外:莫动手,且莫动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矮个大汉冷声道:你这里枉称同乡会,却对自己乡党的死活,不闻不问,老子问你一句:你有何颜面面对后面这四千安徽老乡?

老夫子茫然抬头,就见那三四千众的壮汉,突兀的爆吼出一声: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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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1

(14)

数千名持斧黑衫大汉,强夺了李鸿章创办的安徽旅沪同乡会。这是1919年,上海道上的一件大事。

被逐出同乡会的几个老夫子,被人搀扶着去捕房报案。捕房立即派出几名巡捕,去同乡会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几名捕探一路寻来,越走越感觉情形不对劲。

前面路上,站立着三三两两的黑衣汉子,宽腰带上,插着明晃晃的利斧。见捕探行来,大汉们的脸上露出诡异的阴笑,一双双可怕的眼睛,斜睨着捕探的脖颈,分明是在寻找下斧的最佳部位。

几名捕探慌了手脚,急忙掉头,迎面却见一群大汉涌了过来:哈哈哈,吃衙门饭的兄弟,到得我们的地盘上,不喝杯茶就走,这象话吗?不由分说,众大汉扭胳膊架腿,将几名捕探扛到了同乡会。

同乡会的房间格设,依然如旧,矮个大汉仰躺在一张太师椅上,跷起的脚架在桌子上。见几个捕探被押进来,矮个大汉哈哈大笑:吃衙门饭的好兄弟,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几名捕探打躬作缉:这位英雄好汉,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今个儿可真让我们这几条泥沟里的小虾子,开了眼了。英雄可否告之我们名姓,也好让我们兄弟长点见识?

矮个汉子摇头:说你们是泥沟里的小虾子,未免过谦。但你们竟不识得我王亚樵,这可不应该。

王亚樵?人的名,树的影,王亚樵这个名字说出来,惊得几名捕探,失神怅然,连退几步。

王亚樵,安徽人氏,家里以小买卖为生,长年受人欺凌。这屈辱的经历,养成了他狂暴狠辣的个性。既然这世界之上,没有人替他主持公道,那就靠自己手中的利斧,杀出个天地来吧——这成为他一生的信条。

王亚樵与杜月笙,算是同一类人物。都是草根无依,借助暴力从黑道上血拼出来。但杜月笙占了个柔字,而王亚樵则占了霸字。

杜月笙之柔,表现在他只认可江湖暴力,而对党派暴力隔膜。

江湖暴力,无非不过争财而已。对于杜月笙来说,财富是人类一切行为的目标和依据,非暴力而无足获得财富,那就铁下心来走暴力路线。但如果不使用暴力,也能够达成于财富的目标,那又何必动用暴力呢?

而王亚樵之霸,就在于他是极端暴力主义者。他的暴力主张,就连孙文先生都有点吃不消。自民国肇始,日本人就寻求在中国的利益,但北洋政府对此置之不采,遂有日本三井财团,秘密资助党人起事,策动二次革命,再乱中华。

始终热衷于党人暴力的王亚樵,欣然建议,轰炸北京城,把北京人炸回到原始时代。再派暗杀团队,入京刺杀北洋要员。孙文先生智珠在握,一方面正气凛然的驳斥了王亚樵的暴力主张,一方面制造了数百枚大炸弹,准备悬于气球之下,飘入北京城中。只是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这气球一定会往北京城飘,所以这个计划无疾而终,那一枚枚的大炸弹,日久生锈变成了铜疙瘩。

二次革命失败后,党人纷纷遁往东瀛,而王亚樵却只身赴沪,要在这上海滩头,闯成一片天地。此人虽然祟尚暴力,但并非无脑之辈。人以安徽人的身份,纠集数千名安徽乡党,占领了图具虚名的同乡会。这在江湖上是有道理的,虽然他没有地契,抢占同乡会终是非法行为,但面对数千名斧头党的凶神恶煞,捕房根本不敢过问。

王亚樵入沪,组建斧头党,彻底改变了上海滩的黑道格局——这格局就是,原来的暴力份子黄金荣、杜月笙实现了三级跳,从底层的杀戮帮派,一跳而跃到了财界,留下来的底层暴力空间,就由王亚樵这类人物填补。

(15)

1919年,杜月笙32岁。

这一年有三人入沪,第一个是张啸林,他改变了上海的财富格局。第二个是杀手王王亚樵,他改变了上海的暴力格局。第三个是曾救过杜月笙性命的万老太太,她给杜月笙送来一个终生依赖的助手。

万老太太是杜月笙的姑母,她是扭着小脚,一个人寻到上海来的。正如她在九年前,一个人扭着小脚来到上海,侍候重病的杜月笙一百天,才把杜月笙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老太太叩响了同孚里杜公馆的门。

闻知姑母前来,杜月笙放下手边的事应,一路小跑奔回:姑母,你要来先派人送个信给我,我好去接你老人家呀。

老太太道:莫须烦劳,我自己认得路。阿生啊,我专诚来找你,是有事体的。

杜月笙束手而立:什么事体,姑母你吩咐。

吩咐可是不敢的,姑母冷笑道:现在你有了这么大的场面,可以挑挑穷亲眷了。墨林在十六铺做铜匠,工钱少,生活苦,你帮个忙,把他安插在大公司去,也好多赚两钱,将来成家立业。

听了姑母的话,杜月笙悄转身,轻抬手,偷偷的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世上,可就奇了怪了,他杜月笙,按说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是对姑母忘恩负义,这事他已经干了不止一次了。

第一次,是杜月笙生平赢到最大数目的两千元钱。当时他拿着这笔钱,在十六铺见人就塞,所有不认识的人都塞到了,单单就忘了姑母一家。

这一次,他的三鑫公司节节走高,已经上海财富巨无霸。连最不起眼的小混混,素不相识的苦呵呵,都从他这里拿到了钱。他唯独就忘了姑母一家,没给他们一文一毫。

为什么总是把姑母一家给忘了呢?

——这个原因,杜月笙一生也不会说出来。这个实情一旦说破,大家都不好做人了。

人与人的感情,是越近越难以相处。姑母救过自己的性命,按说自己无论如何回报,都理所应当。但一旦这种回报形成紧密的人际关系,那就复杂了。人的天性有难堪的一面,所谓近之不逊,远之则怨。越是有亲情有恩情,关系越是难以处理,一旦有一方把握不准,就是令人不忍卒闻的悲剧。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杜月笙的潜意识中,总是避免姑母一家。自己在繁荣之地尽亨纸醉金迷,却由任万墨林在铜匠铺里卖苦力。真正的原因是,杜月笙不知道,一旦双方走近,事态会向什么方向演进。

这实际上是一种心理的隐忧,从未说出来过,甚至也未曾想到过。但杜月笙的行事本能,却会绕过这可能的危险地带。

但现在,姑母生气了,亲自登门说这事,杜月笙再也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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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3

(19)

1921年,34岁的杜月笙,在上海社交圈广交朋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54岁的黄金荣,则天天泡在老共舞台的戏馆,开创是中国戏剧的新时代。

是真的开创了新时代,一点也不掺假的。

此前,中国的舞台剧,女性是不允许登场的。戏台上的所谓美女,都是由男人来扮演。比如说梅兰芳,他一个大男人,要扮演杨贵妃,比女人还要千娇百媚。

当时,坤伶也不是不可以登台,但规矩是,男角女角,不可以同台出演。但到了黄金荣关心舞台剧的时代,这老兄勇于创新,开全国风气之先,让男角女角同台出演。这前所未有的新局面,霎时间震惊了整个上海滩。不过数日,汹涌的人群就涌向了老共舞台,来欣赏三位登台的坤伶。

这三个绝色坤伶,分别是:小金铃,粉菊花,和露兰春。

说到最后那位露兰春,还要从黄金荣的势力说起。江湖上有个秘密——黄金荣他,他根本不在帮。

也就是说,黄金荣根本没有入过青帮。未入青帮,原因也很复杂,他年轻时找不到人,不得其门而入。后来势力大了,又不可能拜小辈为师,有资格拜师的人,又高他一截,对他不理不睬。所以年轻时的黄金荣,一咬一跺脚:去你妈格,老子我自己创建个帮会行不行?

所以黄金荣,就按照青帮的规矩,开始自己收门徒。比如金廷荪,对他口称爷叔,就是帮中小辈对长辈的称呼。

但帮外之人,谶越帮会规矩,这是江湖道上的大忌。小人物敢这么玩,被一条索子捆了,丢了黄埔江去喂鱼,是必然事耳。但黄金荣背倚法国人,甚至在巡捕房中收弟子,帮会之人远在江湖,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更无人敢于过问。

当年的黄金荣,就曾收下了法租界的翻译张师,做为自己的弟子。

张师这个人,很是善良,和妻子收养了一个孤女,视为已出。这收养的孩子,圆圆脸,见人怯生生,大大眼睛,雪白皮肤,极是讨人喜欢。她小时,时常到黄公馆里来玩耍,黄家人看她可爱,都称呼她叫小毛团。

小毛团长大了,亭亭玉立,顾盼生辉。她迷上了唱戏。养父母替她延请了名师,让她尽情的舒展歌喉。黄金荣听了她的唱腔,就决定帮这小家伙一把,由老共舞台斥重金把她推为名角。

小毛团登台,顿时震动上海滩,于是她的艺名露兰春不胫而走,成为当时倾国倾城的坤伶。

54岁的黄金荣,把捧露兰春当成正事来干,他每天派保镖,派车子,并在戏院里为露兰春捧场。他这株老树的枯心,在少女露兰春的美貌滋润之下,渐而复苏,焕发青春。

但是,沉浸在白日梦的老疙瘩皮黄金荣,却疏忽了他的竞争对手——四大公子!

哪四大公子?

民国四大公子第一位,是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号寒云。第二位是东北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第三位是南通状元张謇之子张孝若。

第四位,就在黄金荣的老共舞台,专诚为砸场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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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4

(20)

那一天,露兰春登台,唱她的拿手好戏《镇潭州》,她在戏中扮演岳飞。婉转的歌喉唱起,第一声就跑调了。跑着跑吧,已经跑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跑,越跑越远也没办法,毕竟舞台戏是现场艺术,错了也无法纠正。

观众多是老戏骨,都听出来了。但没人敢吭声。黄老板黄金荣就坐在那里,你敢喝倒彩,敢是不要性命格?

但这世上,偏偏就有不要命的人。那边的包房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倒彩声。露兰春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匆忙唱完一段,逃到后台,大声嚎淘起来。

黄金荣盛怒赶至,见美人粉泪盈盈,他的心都要碎了。当即吩咐下去:你们几个,都是死人吗?把那个小白相人给老子捉来,老子要让他知道,在这上海滩头,谁才是老大!

保镖气势汹汹冲了过去,见喝倒彩的,是一个青衫年轻人。当时保镖们一点没客气,轮起手臂,啪啪啪狠抽了这年轻人一顿大嘴巴,然后把打惨了的年轻人,脚前头后,强拖到黄金荣面前。

哼,敢在我黄金荣面前撒野,我倒要瞧瞧你爹娘,怎么有胆子把你给生出来!黄金荣阴声冷哼,给我把他的头扳过来。

保镖扭住年轻人的脑壳,把他的脸转向黄金荣。

看清楚年轻人脸上,那双喷火的眸子,当时黄金荣就呆了。好长时间,他才挤出一句:好格,你走好了。

还不快滚!保镖们一脚把年轻人踹得飞开。

年轻人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回头戟指黄金荣:姓黄的,不扒了你的皮,我的姓以后倒着写。

年轻人狼狈离开,黄金荣疾站而起:快回去,叫杜月笙、张啸林他们两个来,我有要事商议。

匆忙回到黄公馆,等了一会儿,杜月笙和张啸林一前一后进来了:老板,啥事体啊。

哦,当时的黄金荣,满脸的惊恐与难堪:今天在老共舞台,我打了个人。

妈了X的,张啸林架起他的水晶烟嘴:打个人算个卵?

杜月笙情知事不对头,急忙问:老板,你打了谁?

黄金荣:打了卢筱嘉。

杜月笙张啸林齐齐大惊:打了谁?

黄金荣又害怕又委屈,泪水终于淌下:打了卢筱嘉。

卢筱嘉?与袁克文、张学良、张若孝齐名的四大公子卢筱嘉?浙江督军、权倾东南的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操你妈了个X!张啸林破口大骂起来:黄金荣你个卵蛋养的,屁本事也没有,闯起祸来却是不世出的天才。你惹上了浙江督军,趁早找根黾了上吊算了,老子才懒得理你。

骂过,张啸林转身就走。杜月笙急忙拦住:老张,这事你不能甩手。你要是不管,老板他可就完了。

完了很正常。张啸林冷笑道:就为他这一张没出息的麻皮脸,搭上咱们辛苦不易的江山,甭想!

推开杜月笙,张啸林怒气冲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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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5

(21)

张啸林不顾而去,黄金荣更加惊恐,死抓住杜月笙不放:阿生啊,这时候可就指望你了,你要是也学张啸林无情无义,我可就真的完了。

老板你别急,杜月笙用力掰开黄金荣的手:张啸林他就是这个臭脾气,虽然他甩手而去,我总是有办法让他帮忙的。老板你撒开手,你不撒手我怎么出去摆平这事啊。

黄金荣不得已松开了手。杜月笙匆匆去追张啸林。张啸林在浙江地面上人头熟,要想摆平这件事,非得让他出面不可。

杜月笙前脚走,后脚有人来黄公馆报信,说露兰春那边又遇到了麻烦,央求黄老板去一趟。听到露兰春有求,黄金荣那枯萎的心,霎时间柔软起来。他忘了殴打卢筱嘉之事,匆忙赶往老共舞台。在门口,他刚刚下了黄包车,一群东奔西走的人群,突然间发一声,群扑而至,把猝不及防的黄金荣,当场扑倒在地。

砰砰砰,咚咚咚,哐哐哐,啪啪啪,拳打,脚踢,大耳刮子狂抽,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器物,雨点般的砸在黄金荣身上。话说黄金荣独霸法租界以来,已经好多久没吃过场面亏,没偿到挨打的滋味了。但是今天,与肉体上的痛疼相比,他心中的恐惧更甚。

他双手抱头,虾子一样把身体蜷缩起来,缩小打击面。同时在雨点般的殴击中蠕动爬行。他想呼救,他在等待门人弟子们的救援。这里是法租界,只要弟子一声喊,不消一时三刻,巡捕就会迅速赶至救下他。正当他感觉自己还有点希望之时,一只黑头套噗的一声,罩住了他的头。

他的胳膊腿随即被人架起,抬上一辆汽车。车笛长鸣,眨眼间驰出了法租界。

完了,黄金荣的心,沉落于无边的暗黑之中。在法租界,他无人敢惹,可出了法租界,他就象只软弱的羔羊,任人宰割。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22)

黄金荣于自家的老共舞台,被人公然掳走。这吓坏了他的门人弟子,那些人一个个惊惶失措,四下乱跑,尖声怪叫,全都乱了方寸。

随后,这些人涌入黄公馆,来找杜月笙。

老大被抓走了,亨字级别的杜月笙,就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林桂生也匆忙下楼:阿生,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租界掳走老板咯?

桂生姐,杜月笙的脸色,带着绝望与欲哭无泪:已经打听清楚了。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亲自下令,老板现在被关进了龙华护军使署的看守所。

林桂生顿时变了脸色:不好,那地方可是阎罗殿,生人进去死人出来。老板他可是凶多吉少,张啸林呢?护军使那边只有他有关系,他怎么没来?

张啸林他……杜月笙叹息:桂生姐你莫急,我这就去找张啸林。

找到张啸林,张啸林把脚跷到茶几上,只是一迭声的怒骂:他妈了个X,让黄金荣去死!你说他这个老东西有什么用?三鑫公司,他可曾出过一点的力?屁本事也没有,闯起祸来却惊天动地。你要救他你就去好了,少拉上老子。

杜月笙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啸林,不要这样说老板吗,我们能够发财,就是因为老板在法租界扎下的根。这里是我们的老巢,让我们发财的,都是老板的人脉。如果老板遇到麻烦,我们整个生意都要受损啊。

受损就受损,老子说不管就不管。张啸林不为所动。

杜月笙:啸林,你说咱们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和何丰林那边,盘纠起来也是儿女亲家,这么大的事儿,不看僧面你也得看佛面,是不是?

是你妈了个蛋!张啸林怒目而视:狗屁儿女亲家,你拿钱去,才是儿女亲家。你惹到了人家,谁还认你这个亲家?

张啸林一句话,道破了官场的规则。与有势力的人攀亲,人家认你,你就是亲家。不认你,卵毛也不算。这就是张啸林拒绝出面的原因,他心里明白,这个问题他解决不了,军方才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此时上门求人,只会自取其辱。

问题严重了,杜月笙沉吟半晌,突然醒悟,说:军队那边,也多有道上兄弟,如果我们双管齐下,你去找军队里的朋友,我来联络江湖同道,这样说不定能把老板捞出来。

你愿意干你干,反正老子不管。张啸林扔过来一句话。

不管怎么行?杜月笙不由分说,强扭着张啸林:我们兵两分路,你马上去找你的儿女亲家,缉私统领俞叶封。我找门路去拜青帮老太爷张镜湖。张老太爷在道上份量最重,如果能够说得动他,纵然是何丰林,也不敢不卖三分情面。

试试看吧,张啸林根本没信心。黄金荣这废物点心,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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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6

(23)

说起来,杜月笙已是上海亨字级别的大佬,但在帮中,他的辈份太小太小,根本没法儿跟大字辈的张镜湖相比。

以杜月笙的势力及身家,根本没资格见张镜湖一面。

他最多是另找门路,见一见张镜湖的弟子吴昆山。

吴昆山,与杜月笙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场面上人物。留有八字胡须,生得面红齿白,玉树临风,翩然欲仙,有着让人见而心折的外表。他拥有多重身份,江湖道上,他是青帮大佬张镜湖的开门弟子。张老太爷的家,他当得一半。此外他还是军方的营长,在军在帮,这是辛亥后中国军队一大特色。

吴昆山在他的海格路范园,接见了杜月笙。在他面前,杜月笙虽然名头如日中天,但也不过是个爆发户。幸好杜月笙为人谦和,不卑不亢。他把黄金荣的情形一说,请求张老太爷出面说合。坦白说,除了张老太爷张镜湖,就算是四大公子齐至,也难以转回场面。

淡静的听完杜月笙的恳求。吴昆山回答了三个字:没问题!

杜月笙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可是吴昆山后面还有话:只是,有一桩小事体,须让我在太爷面前有个交待。

杜月笙急忙趋前:您说。

吴昆山:听说黄老板是倥子啊。

啊?我操!杜月笙一下子吓傻了。

倥子,意思就是帮外之人。吴昆山在告诉杜月笙,他黄金荣,根本就不在帮。

然后吴昆山给出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谈话:但是你家老板,他在收学生哦。

惨了,这下子可惨了。

黄金荣他就是个跑单帮、吃独食的货,根本不在帮。但是他却采用青帮的门规,大模大样的收门徒。这种事,往轻里说那是假冒伪劣,往重里说,就是犯了江湖道上的大忌。平时你躲在法租界不出来,帮中兄弟想找你算账,也找你不到。现在你终于落到帮中兄弟之手,也该给帮中兄弟们一个交待了吧?

这就是吴昆山要说的话。当然他做人历练沉稳,不会这么赤裸裸的挑明。但你能听明白,就行了。

杜月笙还不知道的是,自打他组建小八股党,把黄金荣步步往高推,推到了风生水起的高度时。黄金荣俨然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帮中人,竟然公开收起门徒来。就在最近他收了个炒股炒得一塌糊涂的股民蒋志清。现在这位炒股失败的蒋志清,已经跑到了广东去。不及他就会恢复自己的原名蒋介石,率北伐军杀回来,等到那时,黄金荣的地位,才真叫尴尬。

黄金荣自己根本不是青帮中人,却收了蒋介石入帮,那蒋介石到底应该算是怎么回事?

总之,黄金荣弄出这笔烂账,能让正常人彻底疯掉。

幸好杜月笙还不知道黄金荣收蒋介石为徒的怪事。他只知道,有吴昆山这句承诺,黄金荣已经没事了。

(24)

黄金荣被关了七天,成功被杜月笙捞出。

出来后,听说张啸林不情愿营救他,黄金荣骂不绝口:他个王八蛋,他亲娘死了,还是老子给抬的棺。现在这么点小事让你帮忙,你就给老子甩冷脸。哼,真是喂不熟的门外狗!

耳听着老板破口大骂,杜月笙单手托腮,绝望的在想:张镜湖与吴昆山师徒,真是场面上的人。登门有求,一句话就替你把人救回来了。可是自己这面,如何向人家交待呢?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别的办法,除非让黄金荣公开拜山,拜张镜湖为老头子,否则就没法跟人家交差。

把这个要求跟黄金荣一提,黄金荣的脑壳顿时耷拉下去,不吭声了。

其实,不是帮中之人,却冒帮中之名,这事在所多有。但那些人成就不大,也就不值一提。现在黄金荣已经是亨字级别的大佬。护军使何丰林为卢筱嘉出面报仇,如果不是派便衣突入法租界将他掳走,任何人都拿黄金荣没办法。总之是黄金荣现在的头脸太大。拜张镜湖为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被人知道他假冒青帮之名,终究是件烦心事。

可是,人家张镜湖吴昆山与你不搭干系,却一句话把你捞出来,你总得有所回报吧?

黄金荣难堪的挤出几个字:要不,你拿我的贴子,给张老太爷送去?

杜月笙长松口气,立即拿了黄金荣的名贴,再去找吴昆山,表态说黄金荣感谢张老太爷拨刀相助,愿意拜张老太爷为师。

吴昆山静静的听了杜月笙的话,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说道:

多承黄老板的盛意,前些时候我也在老太爷面前,提过这个话。却是他老人家说:黄老板的场面这么大,我们还是各行其道的好。请你上复黄老板,就说我们老太爷说的:树大根小,不敢从命。

当时杜月笙就惊呆了。

张镜湖吴昆山,终不愧是青帮大佬,玩的这一手花活,实在是太漂亮了。

其实,人家张镜湖,压根就不想黄金荣这个门徒。拜师这种事,要的是两厢情愿。你黄金荣现在玩大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根本不情愿拜师,那人家又何必收你这个徒弟?

张镜湖要的,就是黄金荣登门拜山这件事。他就是要让道上的兄弟都知道,黄金荣排场大吧?大也不放在咱的眼里,他可是亲自登门拜山的,是咱瞧不上他那副爆发户的屌模样,不乐意收他这个没出见识的徒弟!

最精妙的是,整个过程中,人家张镜湖连面都没露过,就是你杜月笙腼着脸央求吴昆山。让你对这个结果,认瘪还得服气。

这个就叫老谋深算。张镜湖捞你黄金荣,不为财不图利,要的就是你承认我的尊严地位。

如此而已。

杜月笙叹服不已。

终其一生,杜月笙就是想学到张镜湖这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处世绝技。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极不理想。但不理想也不能怪杜月笙,他已经很尽力了。

只是世道变了。

人心,也变了。

第一个变心的,就是老板黄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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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7

(25)

可能是龙华护军使看守所七天的日子,让黄金荣真切的感受到了人生无常,名花易灭,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

唉,这世道,人活的还不如一条狗,命不值钱,说没就没啊。

那就赶紧,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赶紧了结。否则等哪天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后悔都来不及喽。

这未了的心愿,当然是露兰春。

黄金荣重返他的老共舞台,加入到露兰春的激烈争夺战中。

露兰春走红大上海,大小是个男人,就纷纷赶到老共舞台,想碰一碰运气。来追她的人,有钱的有,有势的有,腰包空空就凭了张小白脸想空手套白狼的也不少。黄金荣虽然年迈,但论财论势,他无疑排到前三名。

这意思是说,就在他蹲看守所的七天里,又杀出来两个财力丝毫不逊于他的竞争者。

薛家两兄弟。

薛二与薛四。

说起此二人,就必须提到当年的上海滩头,一段传奇故事。

话说旧中国,那叫一个热闹,没有个正经人管舆论,西洋报纸满天乱飞。就有个名叫薛宝润的商人,放着生意不做,天天收罗西洋报纸看。看来看去,忽然有一天,他抛房弃产,到处借钱,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不值钱的颜料。人们惊讶的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厮天天读西洋报,读疯了。

疯了好,如果竞争对手全都疯了,自己岂不就好混了吗?

正当人们欣慰之余,突然间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欧战爆发。

欧洲那边,一群国家扎堆打起来了。打起来好,欧洲人全都打死了,中国人就好混了。不过,战争爆发,战略物资顿时走俏高开,什么帆布颜料这些不值钱的货,都是行军作战必需品。徐宝涧屯积在手的颜料,霎时间翻了几十个跟头,而且价格还在高开高走。

只一夜之间,徐宝涧就进阶到世界级别的富豪行列。这时候人们才醒过神来,不是徐宝涧疯了,是自己傻了!

徐宝涧发了大财,他的两个宝贝儿子,薛二和薛四,就将挥金如土视为高尚的追求。兄弟俩每天飙着劲的比赛花钱,打谱要把老爹积攒下的诺大家业,挥霍一空。奈何徐宝涧赚到手的钱太多,产业也广,薛二薛四拼老命折腾,花掉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但是,薛家兄弟成功的找到了一条花钱的快速通道,那就是来老共舞台,捧露兰春的场。兄弟两人同时追求露兰春,展开了友好而和谐的热烈气氛,薛二送蓝花上台,薛四就送十蓝花上去,单说在一掷千金,眉头不皱这方面,就轻易的把其它追求者压下去了。

感觉自己已经打动了露兰春的芳心,薛二薛四同时发力,向露兰春求爱。

露兰春痛苦不堪,举棋不定。

说起薛家兄弟,一样的玉树翩翩,一样的千金豪掷,一样的风趣优雅,一样的多愁善感。

她应该选择哪一个呢?

为难之际,黄金荣傲然出场。

选我。

他说:你要嫁的丈夫,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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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8

2015-05-28 雾满拦江

(26)

54岁的黄金荣,悍然向25岁的露兰春求婚,这消息如一粒巨型炸弹,轰的一声就把黄公馆炸开了锅。

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被惊呆,然后东躲西藏的人,是妹妹。

妹妹,名叫李志清,这一年她刚刚17岁,黄金荣和林桂生,都管她叫妹妹。

她是上海老捕探李祥庆的女儿,李祥庆其人,江湖人称生铁弹,喻其质坚力猛。他和黄金荣是多年老友。女儿李志清出生后,两家立即商量婚事,决定等李志清长大,就嫁给黄金荣的大儿子黄钧培。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俩孩子大了,李志清收拾头脸嫁过来,可没几天,黄钧培那熊孩子,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才17岁的女孩子,就守了寡。黄金荣和林桂生,都感觉对不起李志清,平日里待李志清特别的好。就这样时日长久,她成为了在黄公馆具决定性影响的人物。江湖道上的打打杀杀,李志清管不了,但家中的情感世界,向来是她说了算。

闻知老公公要娶露兰春,李志清吓坏了,知道公公黄金荣也好,婆婆林桂生也好,都会来找自己,要求自己去说服另一方。

于是李志清就在小小黄公馆,见洞就钻,到处乱躲。

可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躲得过去?婆婆林桂生成功的把她揪出来,说:妹妹,你去跟他说,我不反对他娶小,现在的男人,大凡有俩臭钱,就鼻孔朝天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连杜月笙又娶了俩小老婆。你家老板想要娶小,也没什么不妥。可是露兰春不行。你要知道露兰春小时候,黄老板曾经牵着她的手,就在这个院子里捉蝴蝶的。说起来露兰春那相当于他的孙女儿啊,这事一想就让人恶心,绝对不可以!

婆婆吩咐完了,公公黄金荣走了进来:妹妹,跟你婆婆说一声,让她理性点。闹什么闹?有什么好闹的?没听说过家和万事兴吗?我娶个小怎么了?招谁惹谁了?今年我已经54岁了啊,还能再活几天?想当初你婆婆进门,自己拎个包袱卷进了门,打那天起我就再也没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如此对她,还不算深情厚意吗?我就是想晚年身边有个可心的人,支撑这么大的家容易吗我?就这么点小要求,也值得说三道四大闹一场?

妹妹李志清被夹在中间,越想越是委屈,心说我才17岁,还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味道,已经够冤的了。居然还要夹在你们老头老太太中间,听你们这些猫三狗四,这样的人生,真是太操蛋了。

她解决不了问题,哪一方也不敢得罪,只能以一张凄惨绝望的脸,呆望着公公婆婆,希望这失心疯的一家人放过她。

而黄金荣和林桂生,都感觉到自己已经完成了对妹妹的争取工作,于是两人精神饱满的,转入下一个战场,去争取杜月笙的支持。

这次轮到杜月笙东躲西藏了。

(27)

相比于足不出户的妹妹李志清,杜月笙堪称狡兔三窟,有许多藏身的安全屋。他捡了个绝对不会有人找到的地方,进屋坐下来,长松一口气:妈的,这几天就当自己死了,坚决不出这个门半步。

正想着,忽听外边有人敲门。他凑近门缝一看,顿时呆了。

门外,是一张肥胖身材的大麻脸。

震骇之下,杜月笙脱口叫一声:我操老板,你怎么找到我的?

黄金荣在门外说:老虎不发威,你当你家老板是病猫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我可是上海滩头第一神探,找你个杜月笙,还不容易?

可是这……杜月笙都快要哭出来了:老板,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啥呢?黄金荣在门外不疾不徐的问。

因为,杜月笙回答道:桂生姐她无法接受啊。在她心里,是拿露兰春当孙女儿的,所以这事……

黄金荣愉快的接道:所以这事,就需要你去劝劝她,让她冷静点,理性点。

唉,一边是自己的老板,一边是扶自己上位的老板娘。杜月笙陷入与李志清同样的尴尬局面,硬着头皮去劝说林桂生。

林桂生却是视杜月笙为自己的心腹,见面就说:阿生,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不见,你快去劝劝老板。我不是反对他讨小,他讨谁都可以,唯独这个露兰春。我真担心黄金荣他一世的威名,毁在这个有心计的丫头之手。

露兰春有心计?

这句话,让杜月笙心里一惊。

他其实并不了解露兰春,只知道她要小在黄公馆长大,或许是黄金荣看得她久了,内心深处的畸恋,在她成年后就流露了出来。这虽然点变态,但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杜月笙深知,林桂生虽然是个女人,但那双眼睛却是上海滩头,最具洞察力的。她既然说露兰春有心计,此事多半另有蹊跷。

于是杜月笙出来,把满脸凄惨的李志清拉到一边:妹妹,眼下这事,咱们俩难办了。

李志清不吭声。

杜月笙分析道:你呢,老板和桂生姐都视你为已出,都在争取你。我呢,一边是老板,一边是待我宏恩厚义的桂生姐。我们两个被夹在中间,处境一般的可怜。要想摆脱这个局面,只能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只能让妹妹出马,去找露兰春谈一谈,最好能够说服她拒绝黄金荣,即或不然,也要摸清她的来路底细。

听了杜月笙的要求,李志清冷冰冰的回答道:不要说了,我已经偷偷找露兰春谈过了。

她怎么说?杜月笙急问。

李志清一字一句:她回答说,她要嫁给黄老板,无非不过是借步登高而已。

完了,黄老板这次,真的是完了。

杜月笙的心里,发出这样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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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49

2015-05-29 雾满拦江 雾满拦江

(28)

露兰春并不喜欢黄金荣,但她却要嫁给黄金荣,这里边隐含的变局,堪称是凶险之至。

无论是杜月笙,还是李志清,都不敢把层话说透。谁知道露兰春所来何为?这种脂粉圈套,最让人惊恐的是,当事人黄金荣自陷其中,谁敢对他当面点破,他就会视你为破坏他人生幸福的大敌,与你死拼到底。杜月笙和李志清都是聪明人,只能坐观黄金荣一步步滑入他人生的黑渊。

以林桂生之精明,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个可怕的布局中。她只能只身脱逃,宣布与黄金荣离婚。

她主动离婚最好,黄金荣求之不得。正好扫清障碍,迎露兰春进门。

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露兰春被花轿抬进门的当日,林桂生挟着一个小包袱卷,黯然离开。来也空空,去也空空,这就是她扶助黄金荣的悲哀一生。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林桂生的离开,终结了民国最伟大的时代,白相人阿嫂永绝江湖,此后的社会游戏规则,突然间变得残酷而狠辣。

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温和了。

再也没有了。

1922年,杜月笙35岁。

这一年,上海道上黑帮残杀激烈,军阀势力介入于其中,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徐国梁,在温泉浴室门口,被斧头帮王亚樵设伏拦戴。数十斧雪亮的利斧,于半空中划出亮丽的弧线,当场将徐国梁砍得一命呜呼。

江湖会党竟然敢袭杀警察局长,新上任的浙江都督卢永祥,对媒体表示了极大的震惊。

卢永祥说:黑帮分子,素行不轨,竟公然袭杀警察局长,实在不象话。

与我全力追查,务期将凶手捉拿,侦破此案。

这一查可了不得,上海滩头,顿见刀光血影。每天至少数十场血拼,现场往往丢下几十具尸体。这些尸体俱是无名之尸,终捕房绞尽脑汁,也无法查出他们的来历。但从目击者对血拼现场听到的口音,以及这些死者的年龄来看,这些人多是潜入上海的军队中人。

血拼了一段时间,警察局局长徐国梁被杀案,终于水落石出。原来,下令王亚樵之斧头帮动手杀人的,正是下令追查此案的浙江督军卢永祥。之所以要杀徐国梁,因为他是军方另一系齐燮元的人。这段时间在上海滩头激烈血拼的,就是双方派出来的人手。齐燮元派人秘密入沪侦查,卢永祥则派人秘密劫杀,这才搅闹得上海滩风雨飘摇,血腥弥天。

查清楚了,街头血拼就没什么意思了。齐燮元正式向卢永祥宣战。

枪声再起,炮声隆隆,齐卢构畔,江浙大战,就这样开始了。

直到双方进入热战,杜月笙这边才松了口气。总算弄清楚这些拼杀于上海滩的杀手,都是个什么来历了。

好了,没咱什么事,咱们继续做生意,去发财。

这时候黄金荣突然找来了,告诉杜月笙:有麻烦了。

露兰春她——她红杏出墙了。

去,把这件事摆平。

黄金荣吩咐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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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0

2015-05-30 雾满拦江 雾满拦江

(29)

听说露兰春摆了老头黄金荣一道,红杏出墙,张啸林乐得张开大嘴,发出怕人的怪笑:嘎嘎嘎,呱呱呱,看看,我早就说过的吗,露兰春她不是省油的灯。自打她嫁给黄金荣,就准备玩这一手,可怜的黄老头,这一次被玩惨了吧?

唉,杜月笙痛苦的揪着头发:我就不明白了,薛四退出,露兰春她既然真心喜欢薛二,那就应该拒绝黄金荣。你说她一边嫁给黄金荣,一边又和薛二海誓山盟,说什么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棱,江水竭,黄金荣去死,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你说她费这么大劲,所为所来?

玩呗。张啸林漫不经意的说:黄老头玩了一辈子人,如今老了,也该轮到这个小丫头玩几天了。哈哈,我算是看准了,这老头,铁定会死在这丫头手里。

唉,杜月笙愁眉不展:老板的意思,是让我警告薛二,让他自己远离露兰春,却不许我碰露兰春一下。这怎么可能?可如果露兰春不撩开裙子,薛二又怎么敢往里边钻?唉,这事太难办了,先撂下吧。

杜月笙撂下这事,先去忙生意。忙了两天,忽然有人来报告他:杜先生,听说了吗?薛二的家人,已经向捕房报了案,说薛二被人绑走了。

薛二被绑票了?杜月笙很是吃惊:我还没动手呢,他怎么就被绑了?

是谁下的手?

莫非是黄老板?

想想又不可能。假如绑了薛二,露兰春肯定不高兴,黄金荣现在最不敢做的事儿,就是让年轻的娇妻不高兴。所谓老夫少妻,龃龉易生,就是这么个情形。

忽然间杜月笙想明白了,立即奔去找张啸林,劈面就问:你把薛二关在什么地方了?

张啸林讶异的看着他:就关在仓库里了。咦,我说过不许走漏风声的,谁把消息告诉你的?

杜月笙道: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想到的。

张啸林哦了一声:也对,你撂桃子不管,老头他只能来找我。我其实也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不过上一次,老头被关进龙华护军使看守所,我不愿意营救,老头为此没完没了的骂我。我寻思这次是个机会,也好修复我和老头的关系。

杜月笙沉下脸道:老张,这事你做错了,马上放人吧。

张啸林:怎么就错了?

杜月笙:你想一下,薛二被绑,谁最愤怒?

张啸林咯咯怪笑:最愤怒的,当然是他的小情人,我们老板的小娇妻了。

杜月笙:露兰春生气了,会向哪个发火?

张啸林:露兰春她……哎哟,黄老头又要挨揍挨骂了。哈哈哈,这次,黄老头的屁股,铁定被愤怒的小娇妻,拿鞋底抽肿。

杜月笙:你再想一想,黄老板被打被骂,他会找谁发火出气。

张啸林:他找……妈了个X的,黄老头只能欺负咱们两个,凭什么呀?

杜月笙:你别一跳老高了,赶紧放人吧,别给咱们兄弟惹事。

气得半死的张啸林,才弄明白这里边有个死套,就套在他和杜月笙的脖子上。不管他们怎么帮黄金荣,都会惹怒露兰春。露兰春发了火,这道愤怒的火焰,就会再从黄金荣身上,烧到他们两个头上。

愤怒的张啸林,冲进关押薛二的库房,把薛二揪过来一顿爆打,打完了一脚踹出门外:

滚!以后不许你再踏进老共舞台,左脚进断你左脚,右脚进断你右脚。你到底能有几多脚?咱们一条条断过来,不信断不尽你。

薛二从地上爬起来,浑不在意的惮惮衣服上的灰尘,吹了声口哨:多大点事儿,不就是睡睡你们老板娘吗?值于这么张牙舞爪大动肝火吗?

拜拜了兄弟们,你们继续吃屎,我去睡你们老板娘喽!

张啸林追出来,却又不敢真拿薛二怎么样。他总算明白了,露兰春和薛二,与他们的距离太近,已经摸透了这些所谓江湖道虚张声势的伎俩,吓唬不住了。

(30)

所有人都被不争气的黄金荣,拖进了烂泥潭里,左右为难,进退失据。正当大家心里咒骂黄金荣八辈子祖宗,骂这老家伙没出息之时,黄金荣的人生之路,突然间吉星高照。

时运到来,黄金荣的名声,直线飙高。让他从一个上海滩的大亨,眨眼功夫成为了世界级别的名人。

整个北洋政府,上至总统,下至勤杂人员,都在相互打听询问:知道黄金荣是谁吗??他在哪里?谁能找到他?大总统有重奖!

英国、美国、法国待列强总统或首相,向北洋政府提出严正交涉:你们中国政府不行,太差劲了,让黄金荣来,我们信任他,世界和平需要他。

列国在使组成公使团,在北京上访游行:把黄金荣给我们,我们需要他!

天呐,出什么事了?

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全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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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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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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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啊 ,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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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1



(31)

细打听,才知道事发当年的五月五,盘踞于峄县抱犊崮的一伙土匪,闲极无聊之际,突然窜向山东与江苏两省两界处,于津浦线上,把一列客车给劫了。

这伙土匪,头子叫孙美瑶,军师郭其才,他们将行进中的列车颠覆,把两百多名乘客,尽数掠为人质。

乘客之中,有多名洋人,一名洋人出面抗议,立即被土匪温柔的拉到路边,一枪毙了。余者各肉票,包括了法国公使馆参赞茹安、上海首席大律师穆安素,法国人贝路比,英国记者鲍惠尔·史密斯,以及美国人爱伦等,全都被这伙荤素不限生熟俱吃的土匪吓傻了,一股脑的被掳进深山,享受到了肉票的悲惨待遇。

这就是民国年间最著名的火车大劫案。事发之后,列强大为震惊,齐齐向北洋政府提出抗议,并严重质疑北洋政府的治政能力,你们是否有能力管理中国?没这个能力的话,把你们的铁路交给我们管理如何?

北洋和地方政府慌了手脚,那么多的洋人质,派军队入山进剿是行不通的,惹火了土匪,把人质全突突了怎么办?

北京要员、当地高官,天津警察局局长,洪门大阿哥,这伙人扛着肥猪肥羊,笑咪咪的进了山,向孙美瑶这伙土匪抛出橄榄枝:交还人质,往事不究。以后兄弟们出山,就是正规军了,孙美瑶为司令,郭其才为参谋,由政府负责以后的军队供养,兄弟们以为如何呀?

孙美瑶听了,严肃的对他们说:咱们中国,政治制度就是一个落后,什么事都是当官的说了算,民生民权,一无保障。

这样怎么行?

这样是不行的!

不行?谈判使者们听晕了头:美瑶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美瑶:民主,你们听说过没有?我们要民主?

民主?谈判使者更糊涂了:美瑶兄弟,咱们的大总统,是票选的。你们都他妈的有选票了,怎么就不民主了?

不是,孙美瑶解释说:你们是民主了不假,可我们这边也得民主啊,是不是?

我们要民主决议,开会讨论你们的议案。

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是不是?

他妈的,你们明明是一窝土匪吗,居然闹起了民主。可是谈判使者们也没办法,人家要民主,你总不能拦着吧?只好呆坐一边,看土匪们举行民主议事流程。

大大小小的土匪头目,全都来参加民主会议,居然有二十多绺。难怪这伙土匪要民主,原来这是二十多伙土匪扎堆的集体行动,孙美瑶只是军事主管,大事还得交由土匪头目们开会讨论。

热热闹闹的会议开了好几天,最后投票表决,否定了北洋政府的议案。

看到这结果,谈判使者们顿时就炸了:他妈的孙美瑶,给个总司令,全部招抚你还不干,那你们到底想什么?想当大总统吗?

孙美瑶郁闷的一摊手:兄弟们要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们的议案被否决了,快点下山走吧。再磨蹭当心兄弟们把你们也当肉票绑了。

(32)

使者团无功而返,北洋这边彻底麻爪了。无奈何,军队出动围山,航空署飞机出动,在土匪窝上空盘旋兜圈,对孙美瑶这伙怪土匪施加压力。

高压果然有效,不几日过去,就见抱犊崮的深山老林中,走出一个怪物,碧眼金发,遍体黄毛,瘦骨伶仃,满口夷话,还打着一面白旗。

原来是被掳走的大肉票,英国记者鲍惠尔·史密斯先生。土匪们放他下山,是把最新的民主决议,告诉给北洋政府。

鲍惠尔带回来的口信说:使者团被逐走之后,土匪们又举行了庄严的民主会议,并通过了一项神圣的议案。

叫黄金荣来!

否则大家一起死光光!

北洋政府懵圈了:啥啊黄金荣啊?为什么非要叫他来呢?

从鲍惠儿这里得到消息,列强诸国,齐齐对北洋政府提出要求:你们能不能找到黄金荣?必须要找到他。

找到这个叫黄金荣的人,让他把问题解决。

可是在中国,叫黄金荣这个名字的,应该不止十个八个。孙美瑶这伙土匪,要找的是哪个黄金荣呢?

回来的肉票鲍惠尔解释说:他们说了,要找的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

这就对了,于是北京急电,上海要员蜂拥而入来到黄公馆,敦促黄金荣立即启程。

听了这奇怪的要求,黄金荣笑了。

上茶。

他说。

今年是民国十二年,老夫已经54岁了。娶露兰春为妻子,也已经两年了。

54年以来,老夫这双眼睛,见多了江湖上的鬼域计伎,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老夫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孙美瑶这个人。

甚至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所以呢,老夫心性已淡,唯想与露兰春相倍相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走完这愉快安祥的一生。

老夫才不会离开法租界,上什么抱犊崮。

这不过是个圈套,想把老夫诱出来杀掉。

老夫不会上这个当。

黄金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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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2

雾满拦江

(33)

黄金荣是成精的老狐狸,感觉到抱犊崮那边不怀什么好意,坚决拒绝。

可是他不能拒绝呀,他拒绝了,北洋政府那边,就无法救出人质,更无法向国际社会交待。

没办法,各路要员一起涌向杜月笙:杜先生,黄老板他只听你的话,请你无论如何,劝说黄老板启程。孙美瑶那边显然是诚心的,应该不怀歹意。

杜月笙说:我也感觉孙美瑶不会有歹意,闹得惊动世界,只为了把我们老板诱出来杀掉,这想想也太离奇。

于是杜月笙就去见黄金荣:老板,这次你必须去咯。

黄金荣:愿意去你去,老子反正不去。

杜月笙笑吟吟的道:老板,假如我请得张镜湖张老太爷,与你一起去呢?

黄金荣:那我就去,孙美瑶再怎么凶悍,张老太爷的面子,他肯定得卖。

于是杜月笙再赴海格路,去拜访青帮大佬张镜湖的关门弟子吴昆山,请张镜湖出山,与黄金荣共赴抱犊岭。

吴昆山静静的听完杜月笙的请求,回答道:这点小事,不需要张老太爷亲自去。

可是……

吴昆山截住杜月笙的话:杜月笙,你对你和黄老板的为人,有点清醒的认识好不好?你们两个,本事咱不敢说,可为人方面,你们是没有丝毫暇疵的。可以这样说,你和黄老板,你们两个这辈子,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只是倾心结交朋友。若非如此,你以为张太老爷,是随便什么人都肯从龙华看守所往外捞吗?所以我断定,抱犊崮那边,八成是有人要报恩,而非报仇。

哦,好像有点道理。杜月笙被说动了。但他心里想,自己这面不好说,但黄老板曾抽过大八股党沈杏山一记耳光,还因为强娶露兰春,得罪了林桂生和薛二。可琢磨起来,就算这几个冤家想要报复黄金荣,也没本事掀起抱犊崮之惊涛骇浪。

可是,老太爷这面,就没个定心丸给我家老板吃吗?杜月笙还不肯罢休。

吴昆山轻然一笑:告诉你家老板,如果事有麻烦,就让他提一下老太爷的名号好了。

谢谢,谢谢老太爷。杜月笙如释重负。吴昆山既然允许你提张镜湖的名号,那就意味着,到了抱犊崮你可以尽情的吹牛,说自己与张镜湖有着过命交情,通家之合,张镜湖这边也认可。

兴冲冲回来,把张镜湖这边的态度,告诉黄金荣。黄金荣信心大增,立即打点行李出门。他虽然一个人上山,但等同于有帮中地位最高的张镜湖相伴,活着回来的希望大增。

不曾想,黄金荣一到抱犊崮,就受到了小土匪们的热烈欢迎。孙美瑶率二十多名匪首,以江湖道上最高礼节恭迎。

黄金荣被恭送到高座上,看孙美瑶垂手侍立在自己身边,一副气都不敢喘的惶恐模样。黄金荣诧异又困惑,但看对方毫无敌意,心下稍定,刚开口说人质这事,孙美瑶立即恭声道:老太爷,在你老人家面前,没我孙美瑶说话的地方。眼下这事,老太爷你说咋办就咋办,就算老太爷你让我倒剪双臂,自缚出山,引颈受戮,美瑶我皱下眉头,也是负恩忘义的狼子鼠辈。

别别别,黄金荣被这排场吓坏了:美瑶,你就依政府的要求吧,全伙招抚下山,嗯,放了人质,你做个司令,嗯,做司令。

孙美瑶恭敬道:大恩不敢言谢,美瑶唯待来世,结草街环,以报老太爷之恩。

别价别价……黄金荣困惑已极,又不敢明问,只能顺坡走驴了。

人质危机,值此彻底化解。所有的人质安全获释,孙美瑶全伙土匪接受招安。

(34)

回来的路上,黄金荣一遍遍在脑子里过孙美瑶那张怪脸,过来过去,猛可的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好多年前,黄金荣在法租界当神探,整天价威风凛凛,到处抓捕犯罪人士。有一天,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家伙落在他的手里。这老头犯的事儿,很是严重,关起来可以,杀了也不冤枉。正当黄金荣准备走程序时,忽然注意到那老头儿,还带着个孩子,就是为了养活这个孩子,老家伙挺而走险,才栽在黄金荣之手。当时黄金荣就琢磨了,如果把那老家伙抓了,那可怜的孩子,说不定会饿死街头。

于是黄金荣心肠一软,就主动帮那老家伙销了案,放了他一马。临把那老家伙踢出捕房,黄金荣还塞了几块大洋给他,告诫老家伙不要再走极端了。

现在想起来,当年那个被他救过的孩子,虽然面目依稀模糊,但如果把那脸上的稚气打掉,添加几分杀人不眨眼的凶悍,应该就是现在孙美瑶那张嘴脸。

原来如此!

几十年前种的花,现在终于结了果。黄金荣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这个做人呢,还是要善良,要厚道。

世间自有公道,厚道总有回报。若然没有回报,必是时辰未到。

想明白了后,黄金荣疾赶如飞,想快点回家,把这件事告诉露兰春。这件事再次证明了他黄金荣的幸运,可不是平白得来的。那是他黄金荣心肠善,人品好,自己栽下的参天树,让自己享受到了无尚的尊荣。

到家了,却不见有人来迎接,黄金荣也没多想,下了黄包车,走进庭院,看到家里的仆佣都在,就是距离有点远,而且都以背对着他。黄金荣喊了两嗓子,那些仆佣似乎更加忙碌了,竟没一个过来问候老爷。

黄金荣失笑,明白了。自己离家一段时间,露兰春想他了。

哈哈哈,小别胜新婚!娶个年轻香嫩的小娇妻,生活充满了期待,充满了香艳的刺激。

他疾冲上楼,冲进露兰春的房间。哈哈哈,爱妻,吾回来了。

房间里,冷冷清清,充满了凄凉的味道,空无一物。

咦,这是怎么回事?露兰春的房间,怎么变空了?

黄金荣诧异良久,慢慢转向自己的保险箱。

那只保险箱,好大好大,里边放着黄金荣这些年积攒的黄金、珠宝、债券,道契。现在,这只保险箱仍然放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只是箱门大敞四开。

里边的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

呜呜,望着空荡荡的保险箱,黄金荣双手抱头,慢慢蹲下。他的失声呜咽,听起来好不凄惨:

不要这样子。

不要这样子玩我。

我老了。再也玩不起这种忽然捧到天上,忽然摔到地底的过山车游戏了。

放过我吧!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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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3

(35)

黄金荣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老泪纵横。

杜月笙垂手侍立在床边,他的动作与姿式,与临城劫案的主角孙美瑶,在黄金荣面前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此时的黄金荣,再也不觉得这个游戏,有多么好玩了。

屋外远处,传来张啸林怒气冲冲的骂娘声:你妈了个X,活该!

去死吧蠢老头!

也不摸摸你那没牙的瘪嘴巴,能啃动鲜嫩的小姑娘吗?

现在舔的自己满脸口水,死心了吧?

黄金荣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月笙,你去跟露兰春说,我什么都不追究,什么都不计较。她想和谁在一起,就和他双栖双飞好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我不该娶她进门。只要她把拿走的钱还回来,我一切都不计较。

杜月笙恭敬的姿式没有变,但回答声冷漠之极:晚了老板,事情可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呢?黄金荣勉强睁开眼睛,吃力问道。

杜月笙道:眼下的麻烦是,露兰春,她仍然是你的老婆,是我们的老板娘。对于你我的底细,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知道,我们所谓的小八股党,听起来气势汹汹杀伐满天,不过是饿惨了苦兄弟们,凑在一起壮胆而已。所谓血雨腥风的杀伐江湖,听起来骇人无比,却不过是吓唬那些没有见识的外行人和胆小鬼。别人敬畏我们,对我们恭敬有加,让出财路给我们做,那是因为别人被我们的虚张声势,给恫吓住了。但是这些花招,在露兰春面前,一钱不值。她知道,我们比任何人更脆弱,一旦揭开我们的外皮,露出来的,就是如你这般,任何人都可以宰割欺凌的虚弱内心。

黄金荣听得满头雾水:月笙,你啥意思啊?

杜月笙:我不认为老板你听不懂。

黄金荣:到底啥个意思格?莫非你是说,我的钱要不回来了?

杜月笙叹息一声:唉,老板,服侍你,真的让人好累。

杜月笙请出大法官聂榕卿,以及清丈局局长许沅,走合议庭路线,来调节黄金荣家这件情感纠纷。媒体适时跟进,调节人所到之处,后面是黑压压的记者人马。这就是杜月笙的叹息之缘由。事情闹得太大,任何黑道迹象的介入,都会被媒体炒翻天,负面影响太大。

最终调节结果:黄金荣正式与露兰春离婚,双方各走各路。露兰春卷走的大笔金银珠宝,能还回多少,就还回多少——其实她根本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不过就是想让黄金荣痛苦屈辱而已。

摆脱了黄金荣,露兰春飞向了薛二怀抱。两人正式成婚,但婚后,两人为防杜月笙门徒报复,从此足不出户,小夫妻二人一边狠力的生孩子,一边没命的吸大烟。两人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生到1927年,黄金荣对薛二的报复才轰然而至。

但在此时,黄金荣沦为坊间笑柄,他的声气和声望,遭受到了无可修复的破坏。而且,他再也没有心思,问鼎江湖事业了。

他基本上就算是退出了。

此后的江湖,不再有人提起黄金荣这个名字。

大上海,唯有杜月笙,踌躇满志,勇猛精进,大刀阔斧,开创他那华而不实的空壳天下。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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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4

第六章:

(01)

杜月笙开始他的杜氏天下,收录江湖上那些嚣张豪客。

他收的第一个人,就是昔日大八股党的沈杏山。前者,沈杏山被黄金荣一记大耳刮,夺走了烟土保护权。事后沈杏山为防黄杜斩草除根,逃到哈尔滨。但生存无路,只好又返回上海。杜月笙让黄金荣登门去拜访,化解双方隔阂。

黄金荣亲自来请,沈杏山大喜,他终于有了个台阶下。于是率大八股党全部势力,效命于杜月笙。

接下来,杜月笙要拿下赌神严老九。

他和严老九,算是交过一次手了。昔者杜月笙的唯一弟子江肇铭,闯入大英租界踢场子,迫得严老九下闩落门。事后虽然杜月笙登门赔礼,但双方的梁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杜月笙派了个有头有脸的兄弟,去严老九那边递话:杜月笙说,他想来你这里打麻将。

哦。严老九听了,跟没听见一样,继续玩牌。

什么?不搭理?不搭理不要紧,那就硬请。

杜月笙派人,带了贴子,径登严老九之门,请严老九赴宴。

为了软化严老九,杜月笙请出了排帮大魁首顾竹轩。

顾竹轩,江北盐城人,他只身入上海,赤手空拳打出了一片天下。现今他手下拥有八千名黄包车兄弟,这些兄弟个个愿意为顾竹轩出生入死,打架舍命。如果得罪了顾竹轩,八千兄弟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了。

感觉上有顾竹轩出场,应该能压住严老九了。但赌神终究是赌神,还不把你那八千拉黄包车的苦呵呵放在眼里。所以严老九来倒是来了,但仍然冷冷冰冰。不管杜月笙说什么,他只是用两只毫无情感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杜月笙,看得杜月笙心里发毛,心生寒意。话都说不囫囵,居然紧张的结巴起来。

连杜月笙都给弄结巴了,排帮大佬顾竹轩,更是如坐针毡。这不过是场酒宴,居然让在场的几个陪客,人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更尴尬的是,菜还没有上完。严老九忽然起身,说了声:走起。带着跟他来的几个人,起身离席,扬长而去。

杜月笙慌不迭的追到门口,冲严老九背影喊了一句:常来玩呀。

顾竹轩几人看得失笑当场:杜月笙,你看你刚才的模样,十足十的一个妓院老鸨。

严老九如此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那么他杜月笙,又何必非要结交严老九呢?

这就是杜月笙,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悲哀。

少年时代的经历,固化了他一生的行为模式,他渴望赢得每一个人的尊重,希望所有人,都愿意拿他当朋友。一旦遭受到否定与冷落,他就会产生一种孤独无助的凄惶感。

他的内心太脆弱。

他需要外部世界的不断的肯定,才能够维系他那脆弱的尊严感。

所以才会不顾严老九的冷落,执意想要结交的尴尬。

但是,杜月笙越是这样刻意结交,严老九越是厌烦冷漠,越是毫不留情的,关闭了他们之间的一扇冰冷之门。

但是,却有人从门里边,一脚把严老九关闭的门踹开了。这迫使严老九不得不向杜月笙发出宴请。请杜月笙去饭局。


(02)

严老九拒绝杜月笙,也非本意。大家都在上海滩这块地方,又没深仇大恨,有必要这样扭劲吗?

他冷冰冰对待杜月笙,只是端一下赌神的架子。前段时间他还到处跟人宣传杜月笙四海呢。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热,所以现在需要冷一冷。可麻烦的是,架子端起来容易,再想放下,那可就难了。

僵持之际,严老九的一位知交好友,孙传芳部队中任军长的谢鸿勋,途经上海。严老九为他接风洗尘。谢鸿勋却提了个要求:听说你们上海滩的杜月笙,非常的豪气仗义,你认识吧?

认识,前几天还一块吃饭来着。为了表示自己混得也不赖,严老九只能这样回答。

那,谢鸿勋要求道:让我见见杜月笙呗。

没问题。严老九大抱大揽。

有个军长主动提要求,于严老九而言,是个非常体面的下台阶。于是他隆重设宴,心里还担心上次架子端得太大,杜月笙不来。

不来才怪,杜月笙太需要人捧场子了。接到贴子大喜,立即应诺赴筵。有位军长想见他,这就证明他杜月笙的名声在外,是他非常满意的局面。

然则,谢鸿勋好歹也是位军长,何以想见杜月笙呢?

有两个原因,一者,早在清末,杜月笙就喜欢往军队里掺合。帮助过党人杨虎和王柏龄,还曾献计炸死了徐宝山。这些事,党人都记得,当然会把他视为已方在上海的一个臂助。但凡军队中人说事,就会说:上海有个杜月笙,非常仗义,有事可以去找他,报我的名他就会见你,要钱要人要枪,闲话一句。这样杜月笙的名声,就传开了。

二者,孙传芳的军队,完全是靠了帮会体制维系。孙传芳自己都要开香堂,收军官们当门徒,谢鸿勋也不例外。大家都在帮,而杜月笙是帮中大财主,这个关系,不能不笼络。

就这样双方各有所需,各有所求,顺理成章的坐在一起,海阔天空的扯起闲皮来。聊天中,谢鸿勋随意说起,他曾在日货公司,见到一些西洋的工艺品,非常之奇特。听到他说这事,杜月笙招手叫听差过来,吩咐道:去我的车子里,把我那只鸟笼拿来。

听差去了,不一会儿拎只鸟笼回来。笼子里是只黄茑,正在婉转的吟唱。杜月笙接过鸟笼,双手捧给谢鸿勋:谢军长请看。

谢鸿勋失笑,心说我这说西洋工艺品,你给我玩起鸟来了。顺手接过,扫了一眼,顿时大鸟:我操,这鸟是假的。

没错。杜月笙漫声道:这就是只西洋玩艺儿,那只黄茑是只机器鸟,能飞会唱,堪可乱真。要说洋鬼子就是不务正事,天天制造这玩艺儿。

这个好,太好了。谢鸿勋手捧鸟笼,舍不得放下了:这东西,上海有得卖吗?

杜月笙笑道:现下还没有,是位法国朋友,送给我的。

严老九瞧出来了,谢鸿勋想要这件货,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暗示杜月笙:这东西,应该很值钱吧?

杜月笙道:换算成大洋,应该是五、六百块吧?听差过来一下,我车里还有只盒子,你一并拿过来,把鸟笼放进去,等会儿放在谢军长的汽车上。

不可以!严老九断然拒绝:谢军长两袖清风,肯定不会收的。

杜月笙道:那就劳你先收下,再送给谢军长好了。

严老九大喜:好格。

杜月笙来赴筵,事先还带来了这只鸟笼。可见他精心考虑过,算准了这东西会打动谢鸿勋。他这次手笔,不只是给自己挣了场面,也给严老九挣足了面子。此后,严老九成为杜月笙寸步不离的牌搭子。有此人在,杜月笙可以放心豪赌,起码那些不成气候的老千赌骗,在他面前动不了手脚。

——但凡事总有例外,虽然严老九享有赌神之盛誉,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不久就会有个极高明的老千,专门在赌桌上骗杜月笙这伙大佬,纵然是严老九利眼如犀,也无法抓住对方的手脚。后来严老九被逼急了,将对方抓起来拷打,才见识了顶极高明的老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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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5

(03)

就在黄金荣成功解决孙美瑶临城劫车案,返回上海,发现露兰春携带他一生积蓄,与薛二私奔的辰光里,有一位比他更为霉摧的老兄,来上海寻找平衡感来了。

这位老兄,赫赫然就是被北洋挤兑下台的民国政府大总统,黎元洪。

黎元洪,湖北人,近代史上,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他本是贫家子弟,少年时怀一腔热血,加入了大清帝国的南洋水师。日清战争,甲午之役,他乘广乙号为北洋水师送给养,恰逢黄海大战开打,他完全是被动的,参加了甲午海战。

是役也,北洋水师劳师败绩,被日本战船击溃。黎元洪所在的广乙号,在海面上疯狂逃奔,临近岸边时搁浅。船上统领管带,乘小船登岸而走,留黎元洪等水兵在船上。统领管带走后不久,日本水师追了上来。黎元洪等人誓死抵抗,凿沉战船,然后所有的水兵投水自尽。士有蹈海而死,此之谓也。

黎元洪投海,灌了一肚子海水,却没有死掉,而是被海潮推到岸边。他挣扎着爬起来,侥幸生还。

见他保全性命而还,大清帝国大喜。甲午海战大败亏输,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战败责任吧?别人不好找,黎元洪可是自己从海上爬回来的。于是以败军之罪,判处黎元洪蹲了半年的大牢。

蹲大牢就蹲大牢吧,黎元洪的性格,象只诚实的肉夹馍,比较肉头。海战未死,却要蹲大狱,这事他认了。出狱后他到湖北军中寻找活路,因为显露出精湛的操船技巧,迅速在新军中脱颖而出,此后他的官运高开高走,成为湖北新军中极有威信的人物。

紧接着,湖南共进会大佬焦达峰入湖北,大搞抬营。就是在军中发展成员,准备武装起事,推翻满清。对此,虽然清廷一再严令缉查军中党人,但黎元洪却是睁只眼闭只眼。他倒也不是对革命有什么热心,而是他的性格,对一切暴力斗争相隔膜。在他看来,营中士兵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不过去,何必打打杀杀呢?

在他这种暧昧的态度纵容之下,辛亥首义枪声起处,湖北诸军纷纷响应起事。黎元洪极力弹压,甚至手刃一名党人。奈何大势已去,只好逃避到自己家里。未几,党人群龙无首,急需有影响力的领导人一名,于是党人摸到他的家中,强行将他拖出,刀架于颈,强迫他出任革命军大都督。

黎元洪是汉人,对清廷固然缺乏好感,但对革命也没什么兴趣。此番赶鸭子上架,只好率领革命军死中求活,派出大批的党人学生,奔赴各省游说。终于赢得了南方诸省齐齐易帜的转机。此后,黎元洪与北洋袁世凯暗中媾和,迫使清廷退位。袁世凯做了大总统。

民国政坛几经波折,黎元洪获得机会出任大总统。奈何他一不谙政治斗争,二来没有兴趣抓兵权,最终被北洋武人挤兑,把他赶出了北京城。

落魄潦倒之际,他就带着新婚的如夫人黎本危,来上海这边散散心。他在上海也没什么势力,只能联络如杜月笙这类闲人。

虽然黎元洪这一生,始终是个替人顶缸的霉摧货。但对于上海人来说,前大总统就意味着真龙天子。杜月笙能有机会接待黎元洪,为此兴奋到鼻尖淌汗。

黎元洪到上海,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件事是老共舞台后面的许多狐狸,在当天纷纷搬迁而走。上海人坚信,黎大总统是天上的星宿,他来了,狐仙们不敢停留,只好搬迁而走。第二件事,是黎元洪的黎秘书长饶汉祥,他为杜月笙题了一幅楹联:

春申门下三千客。

小杜城南尺五天。

这幅楹联,是杜月笙一生的最爱,而且联中的典故,正切合了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上海,在战国年间,是楚国春申君的地盘。所以黄浦江又称申江,就是春申君家里那条江的意思。楚国的春申君,与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是历史上有名的战国四大公子。他们都是以养士而闻名今古。

杜月笙虽然出身贫寒,但内心却渴望能如战国年间的四大公子那样,结交天下,食客盈门。饶汉祥的这对楹联,切中了杜月笙的愿望与性格,所以让他欢喜不尽。

但天下事,向来是乐极生悲。杜月笙只顾迎来送往,浑不知大乱已至,他的三鑫公司,迎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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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6

(04)

其实,三鑫公司的经营,始终是在危机中行进。只不过,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危机,来自于曾多次帮助过黄金荣的青帮大佬张镜湖。

杜月笙两次登门,都没有见到张镜湖,那是有缘故的——张镜湖,根本就不是名字,而是号。

这个人真正的身份,说出来会把杜月笙吓昏过去。他根本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民初苏北三大镇守使之一,通海镇守使张仁奎。

民初,设了三大镇守使,海州镇守使白宝山,淮扬镇守使马玉仁。而通海镇守使张仁奎,所管理的地盘包括了启东、海门以至南海。这是位有实力,有实权的军阀,岂会见杜月笙这类草莽人物?

张仁奎拒见杜月笙,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他实际上是被杜月笙炸死的徐宝山的部将。

杜月笙可不知道,张仁奎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他在徐宝山手下,起初只是个低级军官,后来迅速升至旅长。又做了一十六年的通海镇守使,俨然坐地虎,势力极为庞大。

张仁奎创建了仁社,社中成员,都是他的门人弟子。而且全都是高官显贵,军中要人。此外,张仁奎一嘴吃三家,他是北洋政府任命的军事主官,又是青帮中极具影响力的大佬,还是党人喜欢结交的道上朋友。

幸亏,党人在炸死徐宝山后,为防其心腹报仇,就大肆造谣,声言徐宝山是被袁世凯暗杀的。张仁奎了解袁世凯,知道袁世凯不会玩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他隐约感觉到,杜月笙在徐宝山被害事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这作用究竟有多大,张仁奎也不是太摸底。

这位躲藏在重重迷雾中的张仁奎张镜湖张老太爷,他有自己的做人原则。黄金荣得罪卢筱嘉,被抓进龙华护军使看守所,他一句话帮助捞出来。黄金荣赴临汾联美瑶处拜山,他允许黄金荣使用他的名号。这两件事,完全是基于江湖道义,不做说不过去。

此外,就是狙击三鑫公司的经营业务,实际的目的是为屈死的徐宝山报仇。这件事不做,也有失其道义。

最先发现三鑫公司出问题的,当然是天天看账本的金廷荪。这一天他拿着账本,来找杜月笙和张啸林,让他们两人看上面的数字。

两人拿眼一瞄,顿时惊叫起来:怎么搞的,怎么钱越赚越少?

金廷荪一摊手:我哪里晓得咯?两位老板,你们得出去看一看,到底哪出岔子了。不把问题找到,过了多久,我们就没生意可做了。

两人派出无数手下,四下追查。没多久结果就报上来了。

通海镇海使张仁奎,涉足烟土行业了。他们与上海的另一批人联得联络,在海门,启东一带,开辟了鸦片贩运新航线。他们实际上完全抄袭了杜月笙的法子,雇请海外洋轮,将鸦片驶入长江北汊,再用小船接驳,将大批量的烟土,络绎不绝的转运苏北,深入内地。

这招狠!

等同于抄了杜月笙的后路,一下子切断了他的市场,让他措手不及。

军队的营生,那可不是普通白相人,惹得起的。知道这些消息后,杜月笙与张啸林坐困愁城:军队里的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星。他们既然要插手,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再说也没人规定这长江水路,就归你杜月笙张啸林独家使用。

只能认瘪。

饶是杜月笙多智,张啸林狠辣,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含而不露介入烟土生意的通海镇守使,就是两次帮助过他们的张老太爷张镜湖。

当然,后来他们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但在此之前,烟土市场突然之间发生了一个大扭转,大逆袭。不过一夜之间,突见无数人涌入三鑫公司,金廷荪狂喜之际,不假思索的下令,打开库房,敞开来开卖。

不日之间,三鑫公司的烟土存货告罄。

金廷荪急叫:老板,上货呀。

可是没有货。

长江寥阔,烟水茫茫,苍凉的水面上,见不到一艘船烟。

出什么事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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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7



(05)

上海烟土市场,突然断货,不唯是杜月笙措手不及,就连张老太爷张镜湖,也始料未及。

但是张镜湖是军方人,比杜月笙更早知道消息。

这个消息就是,自打卢永祥出任浙江督军,密令杀人王王亚樵,于温泉浴池门前袭杀上海警察局长徐国梁后,齐燮元与卢永祥就结下了仇。两家开始一场破天荒的拉锯战。这场战争,堪称是战争史上的异事,值得大书特书。

齐卢二人,派系不同,但终是北洋同枝。军中诸部,多是兄弟子侄亲朋好友。仗是要打的,但又不好真的打出火来。所以这场战争,就演变成为声势浩大的友谊赛。

齐卢之战,按时掐点。时间到了,双方士兵齐声吆喝,进入战场,相互炮击。炮击时间严格,打三个小时,双方停方,双方士兵下场,洗刷吃饭。这期间双方隔炮相望,亲切招呼,哪方面改善伙食,就友好的给对方送一部分。

饭后,双方齐齐吹响熄灯后,士兵们脱光了衣服,上坑睡觉。

次日晨,号兵吹响起床号。两家士兵愉快起床,吃早餐,然后抽烟聊天,一个小时后,双方齐齐进入阵地,开始打炮。

就这种怪仗,居然也会有人吃败仗,说来难以置信。

吃败仗的,是卢永祥和何丰林方。失败后,齐燮元策马来到卢永祥处,双方喝茶,聊天,然后卢永祥拿张船票,走海路去日本。而何丰林带着卢永祥的大公子卢筱嘉,来到上海找杜月笙,想叫上黄金荣,大家凑成一桌打麻将。

还打个屁麻将呀,何丰林此前是龙华护军使,是负责替三鑫公司运送烟土的。他突然下野,撂挑子不干了,那杜月笙的三鑫公司咋个办?

事情还没完,齐卢之战,激怒了福建督理,后来自封的五省联帅孙传芳。孙传芳驱师而入,收编了卢永祥、何丰林的军队。另派前海镇守使白宝山,出任上海防守总司令。

有分教,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齐卢大战的直接后果,导致了上海周边的军事力量变换。昔日张啸林的关系人脉,不复存在。长江水运的烟土运输渠道,彻底切断。

三鑫公司全然不察,还在稀哩糊涂卖货,非止一日,存货卖光,才发现后面的货源断了。下游的无数烟土经销商,推着一车车的大洋,苦苦哀求爷叔可怜则个,要求提货,可三鑫公司根本无货可提。

没货就算了。黄金荣从容淡定,他为人小气抠门,此前赚到手的钱,除了遭受到露兰春私奔的不可抗力损失之外,还有相当部分存款,足够他花到死。货源切断,对他根本没影响。

惨的是杜月笙和张啸林。

杜月笙原本不过是个过手财神,大笔的钱财进了他手,立即哗哗的淌流出去。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这楹联可是有巨大成本的。这个巨额成本支出,需要后续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入,才能够继续支撑。可此时现金流断了,杜月笙顿时傻眼。

张啸林不学杜月笙,才舍不得把钱花在别人身上。可他也不是黄金荣。张啸林是个喜欢大排场的人,他在莫干山购置了大面积的山林,这里竹影摇拽,风景秀丽。当然也需要大笔的金钱维护。现在没有了后续的钱跟进,张啸林顿有捉襟见肘之感。

张啸林的困窘,比之于杜月笙更甚。当时他几乎狗急跳墙,竟逼迫他的太太——江湖人称茄力克老四,把手上头上的金银首饰全部卖掉,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惹得茄力克老四满地打滚,嚎淘大闹。

比张啸林更惨的,是小八股党的八位兄弟,这八位,都是正在飙力向亨字级别冲刺,刚刚添置了几座公馆,娶了几房美貌的姨太太。忽然之间货源断绝,姨太太也不见得每个都翻脸,但平均下来,每位兄弟都不幸遭遇一个翻脸型姨太太,逼得可怜的小八股党,整日里家都不敢回,孤魂野鬼一般,在黄浦江边乱逛,强自克制住跳江的内心冲动。

急惶惶之际,不知是谁打听到个消息,说是国会议员,大总统段祺瑞的知交好友陆冲鹏,他手中或许有货。

(06)

陆冲鹏,江苏海门人,前清秀才。晚清废除科举,他就改攻法律。他家是海门大号的地主,拥有沙田千百顷。他家的佃户,多达数千家。早在安福系当政时,他被选为国会议员,和段祺瑞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若搁在往常,以小八股党的地位,是不敢仰望陆冲鹏的。段祺瑞的好朋友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可现在,大家全都急疯了,竟然不管不顾,径直找到陆公馆,开门就问:陆老爷,帮帮忙,我们真叫是过年白相相的赌本都没有咧。

小事体。陆冲鹏漫不经心的回答:你们要用多少钱呢?

小八股党回答:陆老爷,我们不要借钱,是想朝你老人家借点土。

借土?陆冲鹏当时就惊呆了。心说如此机密之事,这伙烂人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他不动声色,回答道:你们一定要借,我去跟朋友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小八股党听出名堂来了,陆冲鹏这里,居然真的有烟土。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不管怎么说,打蛇随棍上吧。小八股党继续试探:陆老爷,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们借个二十箱好哦。

陆冲鹏摇头:不要太贪心哦,最多十箱。

十箱就十箱。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儿,小八股党抬着十箱烟土回来,正在屋子里坐困愁城的杜月笙,失惊之下,眼珠子几欲跌落于地:你们这,这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烟土?

大家急忙道:是从陆老爷陆冲鹏的家里借来的。

陆冲鹏?杜月笙拼力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体吗。陆冲鹏他是法律人士,又不是做烟土生意的,怎么可能有十箱烟土借给你们?

小八股党解释道:陆老爷说了,他是从朋友那里匀出来的。

这更不可能!杜月笙猛力摇头:烟土断档,奇货可居,没有人会匀十箱烟土给别人。

那么,小八股党对杜月笙的判断,深信不疑:那么这些土,就是陆老爷自家的。

就是这样。杜月笙两眼放光。这些土,一定是他自家的,而且他的数量还不少。既然他随意的就借给你们十箱土,可知他的家中,至少有两百箱的存货。

这一次,杜月笙的判断,彻底失误了。

陆冲鹏处,并没有两百箱烟土。

他有一千多箱!

而且,他的烟土还卖不掉,不然也不会随意借给小八股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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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8



(07)

说起贩卖烟土,那是十足十的罪恶,是针对中国人民的犯罪,是对中国人民身体和智能的戕残。罪恶就是罪恶,辩证法一分为二什么的,在这个话题上不适用。杜月笙靠这个行业敛财,最终是背负上永世的包袱。无论任何时代、任何人来解读他,绕不过这个槛。

唯一能够替他辩解的理由是:他无知,他草根,他刚刚上学就辍学,他混迹于黑道底层。沾染上黑道不择手段之恶习,纵然如此这仍是罪恶,无法替他开脱。

可无论如何,杜月笙终究是个没文化的草根。他走上贩土的错误之路,有着他必然的人生逻辑。

但陆冲鹏就不一样了。

陆冲鹏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司法界高人。杜月笙都知道贩运烟土是不名誉的事体,陆冲鹏就不知道吗?

杜月笙贩烟土,好歹沾了个穷字,沾了个底层。可陆冲鹏家有良田千顷,佃户数千户,又是国会议员,国政要人。可他手中的烟土,居然多到杜月笙都不敢想像,此事又该当如何解释?

杜月笙困惑啊,困惑莫名。

党羽出动,网罗信息。当他把消息打探明白之后,和他的小伙伴们,顿时惊得呆了。

陆冲鹏手中的货,赫赫然竟是北洋政府的,是政府在贩毒!

在一个民选政府大模大样堂堂正正贩毒的时代,却要求一介底层人士拒腐蚀永不沾,岂不扯蛋欤?

然则,北洋政府何以放着正事不做,干起来了私贩鸦片的无耻勾当?

这件事,还要从被北洋赶下台来的前大总统,黎大胖子黎元洪说起。

话说,黎元洪当时的大总统,做得好端端的,没招谁没惹谁。可是,逢年过节每个月令,军队等着发饷,警察等着工资。大家全都是喘气的活人,要吃饭要养家,这个是正当合理要求。

可是北洋政府好悲哀——没有钱,一个崩子也没有。

北洋政府没钱,也正常。毕竟是民元初,百废待兴还没有兴,兴,大家要吃饭,等政府掏钱。不兴,大家一样也要吃饭,也要等政府掏钱。正所谓兴,政府惨,不兴,政府惨。兼以党人不断在各地起事,单说日本三井财团赞助,由孙文发起的二次革命,打得山河破碎稀哩哗啦,哗啦完了,大家把手齐齐一伸,要钱吃饭!

总之,大总统黎元洪没有钱,就被北洋武人挤兑,雇请了社会闲散人员,上街游行,搞得黎元洪好没面子,只好挂冠而走

赶走黎大肥仔,北洋段祺瑞幸福的把屁股放在大总统的宝座上,睁眼一看,四面八方,无数只伸出来要钱的手。

当时段祺瑞就眨了眨眼,好像不对大头耶,黎大肥仔之所以被大家赶走,就是因为没有钱。现在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了,好像仍然没有钱。

没钱,军饷没得发,工资没得领。麻烦严重了。大批的军人杀入门来,要求海军总司令杜锡珪支付军饷。杜锡珪央求段大总统干点人事,把积欠多年的军饷给发放了吧。段祺瑞答曰:你先自己想想法子,嗯,不等不靠,才是好司令吗。

丢你二姆妈!杜锡珪怒不可竭,当场辞去海军总司令职务,跑到上海炒股票去了。

忽然之间,段祺瑞无限思念黎元洪。

这哪是什么大总统宝座?纯粹是个火山口。

困窘之际,曾资助孙文二次革命,把北洋政府逼得支离破碎的日本三井财团,又钻出来了。曰:缺钱是不是?

小事体。

我们日本人,帮你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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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9



(08)

三井财团,派来的使者叫中泽松男。

中泽松男建议,由他出面,垫付一笔钱(实际上是三井财团的钱),每个月打一张日本人窃踞下的“大连政府”护照,向波斯采购红土五百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所获得的利润,北洋政府可以拿去支付欠饷。

要说中泽松男这条计策,端的毒辣,至少给段祺瑞设了三个套。一是通过此事,迫使北洋承认日本人在大连的利益存在。二是牵着段祺瑞鼻头,把他领上贩运鸦片的罪恶之路。三是从此北洋和段祺瑞,就欠下日本人的巨债,日本人可以随时索还。

面对日本人的这三层圈套,段祺瑞丝毫也不犹豫,嗖的一声,就钻了进去——不让他钻也行,你若能替他把军饷工资全支付了,他保证不钻。

总之,北洋政府,是个走投无路的政府。堪称是生活所迫,最终走上了贩运鸦片的不归路。

段祺瑞政府贩运鸦片,销往上海,就得在上海寻找自己人。隶属安福系的要人陆冲鹏,临危受命,成为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烟土屯积商。

可是,陆冲鹏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富二代,家里不缺钱。从未曾干过贩运鸦片这种脏活。几批货络绎进入上海后,陆冲鹏就硬着头皮,去找自己的朋友圈,透露风声说,自己手里有土货,价格低廉质量上乘,欲购从速。

陆冲朋友的小伙伴们闻风而至,纷纷狂拍胸脯,表态要把陆冲鹏的货全部吃下。陆冲鹏没有经验,立即大喜上当,当场带着他们去码头提货。

等到提货时,这些人才露出穷酸面目。原来他们根本没得一文钱,打的主意是,先从陆冲鹏这里套到货,出手后再还钱。最让陆冲鹏无法接受的是,这些小伙伴穷得吓死人,提贷时根本不敢多要,半箱一箱,算是大手笔了。

这下可把陆冲鹏气到发疯。要知道三井财团,已经连运两批货一千箱进入上海。陆冲鹏这边,要是半箱一箱的零售,那得卖到多久?又全是卖光货再付款,到时候小伙伴们揣钱走人,他去哪儿讨债去?

再者说了,他陆冲鹏何许人也?国会议员呀,知名大律师。难道他放了法律事务不干,天天蹲在码头零售鸦片吗?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还怎么混?

悲愤的陆冲鹏,被北洋政府逼得上窜下跳,不得已联络通海镇守使衙门,先把这一千箱鸦片,搬到自己的田庄存放。这一联络,消息就走漏了。

想一想,通海镇守使是哪个?

昔日盐枭手下的张仁奎,青帮大佬张镜湖。这俩名字是一个人儿。

张镜湖的开门弟子吴昆山火速赶到,开口就要五百箱,要销往苏北各地。上海军警两界换人,杜月笙这边麻爪,张镜湖那边也一样。现在大家都疯了一样的寻找货源。可令人气愤的是,陆冲鹏是个只走上层路线的富家大少,根本不晓得张镜湖杜月笙这些人,在陆冲鹏眼里,这些人都是不靠谱的苦呵呵。你要是借个十箱八箱烟土,还是可以的。但说到大手笔的买卖,他摇头,再摇头。

了解到这些前因后果后,杜月笙从容淡定,祭出了他的一张妙牌。

大八股党,沈杏山。

(09)

当初,杜月笙率小八股党,强夺了大八股党沈杏山的鸦片保护权,骇得沈杏山逃往哈尔滨避祸。那时节如果杜月笙派人杀了沈杏山,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江湖嘛,黑道嘛,刀头上舔血的营生嘛,残酷有什么不妥?暴戾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杜月笙渴望成为民国时代的春申君,他不要杀沈杏山,还想和沈杏山做朋友。他这个姿态,说好听了是善良厚道,说难听了是心机老辣——如沈杏山这类人,在英租界盘踞多年,积累了丰厚的关系人脉。这些社会关系,杜月笙分分钟都需要,所以他执意收服了沈杏山。

沈杏山没有被杀,而且黄金荣亲自出面,恢复了沈杏山的名誉与财源,这种先捏你到死,再让你原地满血复活的手段,一下子重朔了沈杏山的人格,让他从此死心塌地的臣服于杜月笙。

杜月笙是巴结不上陆冲鹏这种通天人物的。但沈杏山,却是陆冲鹏的座上客,能够直白说话的。

由是沈杏山出马,见到陆冲鹏,劈头就说:现在,上海的大公司断了货源,黄浦滩上的鸦片缺到了造反的地步。杜月笙想请你卖个交情,你的货卖到苏北也是卖,何不拨出一部分,也好让法租界的朋友们救救急?

陆冲鹏听了,困惑的说:杜月笙?啥叫杜月笙呀?

杜月笙他是……沈杏山急忙解释。陆冲鹏却摆了摆手:老沈,不要说了,看你脸色就知道,那个什么杜月笙,不过是黑道上打架起家的亡命徒。我陆冲鹏何许人也?你让我和这种人要交道,平白让我看低了你。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老沈我问你,如果我把这些货交给杜月笙,出了麻烦怎么办?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好好好,老沈你既然来了,我好歹给你个面子,让你在杜月笙面前有个交待。老沈你了解我的为人,我陆冲鹏岂是贩运鸦片之人?这些土,后面有人,我可以把你的要求转述给人家,行或是不行,咱们等人家一句话吧。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就这样吧,老沈你也不要非难为我。

陆冲鹏是大律师,几句话就把沈杏山挤住了。沈杏山无奈,只好追问一句:老陆,你说等那边回话,我什么时候来听你的消息?

陆冲鹏:一个星期后吧。

沈杏山耷拉着脑壳,黯然而归。陆冲鹏的话外之意,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人家不认识你杜月笙,不信任你杜月笙,这笔生意,根本就不会跟你做。

还是洗洗睡吧,别瞎琢磨了。

听了沈杏山的报告,杜月笙面寒如铁:

上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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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59



(08)

三井财团,派来的使者叫中泽松男。

中泽松男建议,由他出面,垫付一笔钱(实际上是三井财团的钱),每个月打一张日本人窃踞下的“大连政府”护照,向波斯采购红土五百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所获得的利润,北洋政府可以拿去支付欠饷。

要说中泽松男这条计策,端的毒辣,至少给段祺瑞设了三个套。一是通过此事,迫使北洋承认日本人在大连的利益存在。二是牵着段祺瑞鼻头,把他领上贩运鸦片的罪恶之路。三是从此北洋和段祺瑞,就欠下日本人的巨债,日本人可以随时索还。

面对日本人的这三层圈套,段祺瑞丝毫也不犹豫,嗖的一声,就钻了进去——不让他钻也行,你若能替他把军饷工资全支付了,他保证不钻。

总之,北洋政府,是个走投无路的政府。堪称是生活所迫,最终走上了贩运鸦片的不归路。

段祺瑞政府贩运鸦片,销往上海,就得在上海寻找自己人。隶属安福系的要人陆冲鹏,临危受命,成为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烟土屯积商。

可是,陆冲鹏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富二代,家里不缺钱。从未曾干过贩运鸦片这种脏活。几批货络绎进入上海后,陆冲鹏就硬着头皮,去找自己的朋友圈,透露风声说,自己手里有土货,价格低廉质量上乘,欲购从速。

陆冲朋友的小伙伴们闻风而至,纷纷狂拍胸脯,表态要把陆冲鹏的货全部吃下。陆冲鹏没有经验,立即大喜上当,当场带着他们去码头提货。

等到提货时,这些人才露出穷酸面目。原来他们根本没得一文钱,打的主意是,先从陆冲鹏这里套到货,出手后再还钱。最让陆冲鹏无法接受的是,这些小伙伴穷得吓死人,提贷时根本不敢多要,半箱一箱,算是大手笔了。

这下可把陆冲鹏气到发疯。要知道三井财团,已经连运两批货一千箱进入上海。陆冲鹏这边,要是半箱一箱的零售,那得卖到多久?又全是卖光货再付款,到时候小伙伴们揣钱走人,他去哪儿讨债去?

再者说了,他陆冲鹏何许人也?国会议员呀,知名大律师。难道他放了法律事务不干,天天蹲在码头零售鸦片吗?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还怎么混?

悲愤的陆冲鹏,被北洋政府逼得上窜下跳,不得已联络通海镇守使衙门,先把这一千箱鸦片,搬到自己的田庄存放。这一联络,消息就走漏了。

想一想,通海镇守使是哪个?

昔日盐枭手下的张仁奎,青帮大佬张镜湖。这俩名字是一个人儿。

张镜湖的开门弟子吴昆山火速赶到,开口就要五百箱,要销往苏北各地。上海军警两界换人,杜月笙这边麻爪,张镜湖那边也一样。现在大家都疯了一样的寻找货源。可令人气愤的是,陆冲鹏是个只走上层路线的富家大少,根本不晓得张镜湖杜月笙这些人,在陆冲鹏眼里,这些人都是不靠谱的苦呵呵。你要是借个十箱八箱烟土,还是可以的。但说到大手笔的买卖,他摇头,再摇头。

了解到这些前因后果后,杜月笙从容淡定,祭出了他的一张妙牌。

大八股党,沈杏山。

(09)

当初,杜月笙率小八股党,强夺了大八股党沈杏山的鸦片保护权,骇得沈杏山逃往哈尔滨避祸。那时节如果杜月笙派人杀了沈杏山,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江湖嘛,黑道嘛,刀头上舔血的营生嘛,残酷有什么不妥?暴戾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杜月笙渴望成为民国时代的春申君,他不要杀沈杏山,还想和沈杏山做朋友。他这个姿态,说好听了是善良厚道,说难听了是心机老辣——如沈杏山这类人,在英租界盘踞多年,积累了丰厚的关系人脉。这些社会关系,杜月笙分分钟都需要,所以他执意收服了沈杏山。

沈杏山没有被杀,而且黄金荣亲自出面,恢复了沈杏山的名誉与财源,这种先捏你到死,再让你原地满血复活的手段,一下子重朔了沈杏山的人格,让他从此死心塌地的臣服于杜月笙。

杜月笙是巴结不上陆冲鹏这种通天人物的。但沈杏山,却是陆冲鹏的座上客,能够直白说话的。

由是沈杏山出马,见到陆冲鹏,劈头就说:现在,上海的大公司断了货源,黄浦滩上的鸦片缺到了造反的地步。杜月笙想请你卖个交情,你的货卖到苏北也是卖,何不拨出一部分,也好让法租界的朋友们救救急?

陆冲鹏听了,困惑的说:杜月笙?啥叫杜月笙呀?

杜月笙他是……沈杏山急忙解释。陆冲鹏却摆了摆手:老沈,不要说了,看你脸色就知道,那个什么杜月笙,不过是黑道上打架起家的亡命徒。我陆冲鹏何许人也?你让我和这种人要交道,平白让我看低了你。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老沈我问你,如果我把这些货交给杜月笙,出了麻烦怎么办?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好好好,老沈你既然来了,我好歹给你个面子,让你在杜月笙面前有个交待。老沈你了解我的为人,我陆冲鹏岂是贩运鸦片之人?这些土,后面有人,我可以把你的要求转述给人家,行或是不行,咱们等人家一句话吧。

老陆你不要……

陆冲鹏:就这样吧,老沈你也不要非难为我。

陆冲鹏是大律师,几句话就把沈杏山挤住了。沈杏山无奈,只好追问一句:老陆,你说等那边回话,我什么时候来听你的消息?

陆冲鹏:一个星期后吧。

沈杏山耷拉着脑壳,黯然而归。陆冲鹏的话外之意,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人家不认识你杜月笙,不信任你杜月笙,这笔生意,根本就不会跟你做。

还是洗洗睡吧,别瞎琢磨了。

听了沈杏山的报告,杜月笙面寒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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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0


(10)

打发走沈杏山,陆冲鹏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交际场所,最忌讳的就是拒绝别人。一旦遭遇拒绝,被拒绝的一方难堪,拒绝者也会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正值心里别扭之际,忽然有人登门。

来者姓单,是山东督军张宗昌驻上海办事处的负责人,是张宗昌的亲信,军中要人。陆冲鹏对他,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单先生出面,当面一句话:老陆,你脑壳灌水了?缺心眼了?老杜想跟你借几百箱土,应应市面上的急。你既然有,这个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难道你怕老杜拿了你的货,不给你钱吗?

老杜?谁是老杜?陆冲鹏茫然。

什么?杜月笙你都不知道?单先生露出夸张的惊讶之色。

这个……杜月笙当然听说过。被单先生的夸张表情,搞得陆冲鹏顿时产生出羞愧感,感觉自己不再是手眼通天的安福系要人,而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情急之下,他说:依你的意思,我应该拨一票土给老杜?

那当然,这还有疑问吗?单先生正气凛然的道:上苏北,到上海,都不是一样的卖货?你只要拨五百箱给老杜,下了船,由他自己负责押运,出了差错,我替老杜担保。

这个杜月笙,到底是谁呀?陆冲鹏的心里,已是困惑到了极点。鸦片贩运,岂是容易做的生意?别看北洋政府也在贩运烟土,段祺瑞也参与其中。可私贩烟土,终究是违法的犯罪勾当。各地军警,都在剑拨弩张的查缉。哦,我把货交给你一个光棍杜月笙,万一在路上被军警查出来没收了,被不要性命的黑道人士给抢了,或者是杜月笙就是不要性命不讲信义的江湖人,干脆把烟土吃了不给钱,我他妈的找谁说理去?

这些念头瞬息间掠过,陆冲鹏做出了决定。

好,我就拨五百箱土给杜先生,不过,交货日期要等到一礼拜后。

单先生大为不满:你不是有现货吗?为什么要等到一个礼拜后?

陆冲鹏解释:现货不在手边,而且已经订出去了。但是西贡的电报已经来了,下批货五百箱,一个礼拜后到岸。

那就等下礼拜吧。这段时间,杜月笙趁机与陆冲鹏频繁接触,想要拿下这位通天人物。但两人出身,教育背景,身世经历,习惯爱好,全无半点交集。他们两个完全是不同星球上的动物,沟通起来特别的痛苦而艰难。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杜月笙感受到自己与高端人物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鸿沟越是深,他越是想跳过去。

精心的研究过陆冲鹏的心理弱点,杜月笙发了狠,你妈的,老子这次跟你玩个火辣的,不迷死你,我杜月笙就……就…… 唉,到时候再说吧。


(11)

1924年,杜月笙37岁,

这一年阴历大年夜的前三天,一艘外国巨轮,在吴淞口外的公海落锚。大律师陆冲鹏,登上北洋军舰,驶往公海接驳。这艘军舰的舰长,是现任海军总司令杨树庄的介弟。

考虑到前任海军总司令,被士兵追饷而辞职逃走,北洋武人以军事武装用来贩运鸦片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这帮混球要吃饭,如此而已。

军舰载着来自于波斯的烟土,驶入高昌庙水域。陆冲鹏于黑夜中落下小舢板,划到岸边,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打杜月笙的电话:杜先生,我已经抵达高昌庙。

杜月笙:好。

陆冲鹏:杜先生,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知道现在上海的守军,是孙传芳的人马。孙传芳想抓我们的小辨子,非止一日了。这要是被他们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想先行御下一百箱,试试路上有没有风险,如果能够平安到货,咱们明天继续运。

杜月笙:不可以,要御货就一次御完,干吗象个被强搞的女人一样,哼哼唧唧拖拖拉拉?

陆冲鹏:不是杜先生,你低估了这次行动的风险,实话说,我不象你这种江湖人物,冒不起这个险。

杜月笙:哈哈哈,陆先生多虑了,要不咱们这样吧,我马上打电话给孙传芳的心腹爱将宋希勤,让他立即宣布,自高昌庙到枫林桥,全部戒严,今天的码头,闲杂人等,概不可入,让咱们平安御货。

什么?陆冲鹏一惊非同小可:那宋希勤,于今上海滩上红得发紫,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他怎么会听你的话?

就听杜月笙厉叱道:陆先生,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全部货物,你尽快御下,我们的戒严到深夜两点为止。

不是,陆冲鹏彻底被震惊了:那我,那我要不要也跟货一块到码头?

杜月笙怒道:你上码头干什么?闲的吗?马上一个人来法租界。

这时候陆冲鹏已经麻木了,机械问道:法租界哪里?

杜月笙:维祥里。

随着杜月笙这句话落下,就听一阵疾速的汽车笛声,一辆汽车在陆冲鹏面前停下。车上人露出头来:陆先生,杜先生让你马上上车。

我就来。陆冲鹏慌不迭的上了车。就见汽车风驰电掣,向法租界疾速驶去。

到了法租界维祥里,陆冲鹏下车,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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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1



(12)

从枫林桥到维祥里,车灯照耀,人影幢幢,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杀气腾腾的于公路上巡视。这光景若有哪个百姓闯入进来,乱枪打死算便宜你了。至悲惨处被拖进大狱,十年八年不见天日,那才叫生不如死。

最让陆冲鹏惊心的是,沿公路巡示的,赫赫然竟是孙传芳部最精锐的手枪旅,人手一支短枪,个个都是神射手。如此精锐齐出,只为了保护杜月笙的鸦片生意,这世道,委实让陆冲鹏为之感叹。

再向前,是维祥里的三鑫公司,军舰上御下来的烟土,正迅速的运入仓库中。这一带负责警戒的,是小八股党率手下兄弟,人手一支长短机,一打就是一串窟隆眼。陆冲鹏终于看到了杜月笙,他亲自坐镇,也在情理之中。但杜月笙竟然腰上别着一支短枪,让陆冲鹏有点惊讶。

这是杜月笙精心设计的形象,做给陆冲鹏看。他摸准了,这些所谓的安福系要人,身居高位,与如小八股党这类草根,隔着几十道阶层,向来不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但安福系要人,对正规军却是敬畏有加,因为军队就意寓着实力,意味着地盘与财力。

所以杜月笙这次直接出了一对王,张宗昌与孙传芳两家的实力,一下子就把陆冲鹏吓老实了。

必须是对王,陆冲鹏就认这个。

被震慑的陆冲鹏,回到北京,向段祺瑞极力推祟杜月笙。此外,为了表示自己也够份量,有足够的资格成为杜月笙的朋友,陆冲鹏从北京返回,给杜月笙带回来一样对他来说最稀罕的礼物:

委任状!

是两张委任状,由北京政府财政部签发,内容是聘请杜月笙、张啸林二人,为财政部参议。

这张废纸,对江湖人物来说,堪称是价值连城,表示自己也是通天人物了。理论上来说,杜月笙和张啸林,得到这张揩腚纸,应该是如获至宝才对。

但实际上,杜月笙和张啸林,把这两张纸藏得严严实实,一辈子也没拿出来给人看。

为什么呢?

因为北洋过气了。

试想,堂堂北洋政府,竟然无力承担军警饷资,弄到正规军沦为鸦片贩子,到了这地步,北洋政府还怎么撑得下去?

地方势力迅速崛起,霎时间上海滩再现歌舞升平。于衣香鬓影之中,炸出震惊世界的大惨案。

杜月笙迅速走向政治舞台,试图寻找一个堪可容他落脚的位置。


——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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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2

第七章:

(01)

杜月笙试图完成他的形象转型。

他不想让人再视他为黑道魁首。

他希望,大家都拿他当个正经人。

正经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上海体育馆举办足球赛事,邀请杜先生开球。人们期待着杜先生能活灵点,搞身运动短裤穿穿。但当杜月笙出场时,所有人发出一声巨大的叹息声:

失望!

绿茵场上,杜月笙依然如旧,一袭长衫,看得人那叫一个别扭。

观众别扭,杜月笙自己也别扭,他别别扭扭的撩起长衫,开了球,也没讲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就回去落座了——他实际上很怵公众场合讲话,一旦被推到前台,就大汗淋漓浑身哆嗦。所以他只要出席公众场合,就带着张啸林,张啸林最喜欢替他讲话,开口就是:你们妈了他X的,今天听老子给你们讲一讲天上地下走兽飞禽,讲起来离题万里还收不回来。最后迫得一群人冲上台把他硬架下来,他还不乐意破口大骂:妈了X的放开老子你们不放开老子老子就日你娘亲。总之杜张二人联手,堪称交际界之活宝,人们最喜欢把他们请去看逗逼。

好多年后,杜月笙才说出那天之所以别扭的原因。

他说:这个做人呢,最危险的就是少年时,少年不谙世事,易怒冲动,好走极端。我就是少年时代,为了引人注目,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了纹青。

刺青这东西,一旦刺上,就再也剥不下来了。

正常人的世界,是刻板的,拘泥的,容不下刺青这种异类。等到你如梦方醒,想重返正常人类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少年时的所有过错,都不是错,唯独这刺青,是比奸杀淫盗还要可怕的过错。奸杀淫盗都会随时间而散,但刺青不会,刺青永远刻在你的皮肤上,提醒别人,你不是个正经人。

杜月笙说:我一年冬夏,不避寒暑,始终是一袭长衫。哪怕天气再炎热,身边的人全都打着赤膊,我也不敢挽起袖子。

一旦挽起袖子,人们就会立即看到我手臂上的刺青。然后他们就会想起来,我杜月笙,是个靠了暴力手段,从黑道上杀出来的人。

其实我不是。

但我哪怕是说破天,也比不了这手臂上的刺青,更有说服力。

终其一生,我都在为自己的少年过失埋单。

至死,恐怕也无法扭转世人的偏见。

所以少年人啊,孟浪时期,有些错误是无关紧要的。但留下终生无法消除痕迹的事情,最好不要做。不要做。

显然,运动赛事,与杜月笙手臂上的刺青天然犯冲,无助于他扭转个人形象。他只能,顺理成章的,走上黄金荣的老路,去戏院里捧角。

和每个人一样,杜月笙对自己的歌喉,有着一种不可救药的自信。实际上他的歌喉很一般,但自己的声音,听在自己的耳里,那是比之于仙乐还要美妙的天籁之音。再加上门徒们的追捧,杜月笙更是信心爆棚,强拉着张啸林,两人一起登台,唱一出《天霸拜山》。

张啸林扮演窦尔敦,可是他记不住唱词,就把唱词抄在折扇着,上台时对着唱,勉强过了关。

杜月笙扮演黄天霸,戴一顶饰满珠钻的华丽头冠。他在台上唱的时候,身体就摇摇晃晃,有点不对劲。等下了台,他疾冲到后台,扑通一声,一头栽倒了。

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那顶饰满珠钻的华丽头冠,太他娘的沉了。有多沉呢?超过八斤,不少于十斤,这么重的一个家伙扣他脑壳上,险些没把杜月笙压趴下。他唱了这出戏,险些害场大病。

唉,附庸风雅也不好玩了,太累了。

杜月笙的目光,转向上海大战场。要不,咱们陪日本人练练?

(02)

1925年,民国十四年,杜月笙38岁。

他的心智已经成熟,做人处世,愈发的温和老辣。广泛的人脉关系,保证了三鑫公司财源滚滚。他渴望能有个机会,在新的战场证明他的价值。

就在这一年,由日本人开办在上海的一家棉纱厂,工人举行罢工。日本人恼怒已极,强迫工人复工。工人拒不听从,终于演变成激烈的劳资冲突。日本人竟向手无寸铁的工人开枪,当场打死工人顾正红,打伤八人。

事情闹大了,日本人吓得半死,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派人径入各家报社,严令报社不许刊登棉纱厂惨案。要多多报道正能量,多点喜大普奔的新闻。

报社被吓到了,果无一家报社敢于报道。

消息被封锁,罢工工人得不到社会援助,没多久就陷入生活困境。只好向请求上海总商会出面调停。可是总商会也害怕日本人,装聋做哑,一味拖延。

走投无路的罢工工人,又去找上海学生联合会。学生仔气壮,不怕日本人,就举行募捐演讲,为罢工工人筹措生活费用。日本人再次背后使坏,让巡捕出动,捉走两名演讲学生。

次日,又有四名学生仔,前去参加顾正红追悼会,途中被捕房抓走。

这样,已经有四名学生仔被抓,工运随时会演变成学运。于是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就匆忙赶赴捕房,保释学生。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捕房竟然不允许保释。

为什么不允许?学生仔不过是登台演讲,给没有生活收入的罢工工人筹点生活费,又或者是走在去追悼会的路上,就被抓了。这些孩子根本没犯罪,凭什么不允许保释?

动机不详,原因不明,但明显有其它势力暗中介入,目的是进一步扩大事态。总之是听到这个消息,上海的学界顿时就炸了。

党人马超俊适时出现,联络社会各界,准备发起盛规模的游行抗议。

马超俊,字星樵,广东台山人。1904年,他赴横滨求学,遇到了正在留学生中发展党人的孙文先生。他听孙文宣讲革命大道理,就问:孙先生,革命什么时候成功?

孙文答:很快,只需要一百年。

马超俊:……一百年还快?那要牺牲多少人?

孙文先生:要牺牲两亿人。

哇,要牺牲这么多的人。马超俊惊呆了,感觉投身这么一场漫长而浩大的民族拯救运动,很有味道。于是成为了孙文手下最擅工运的大将。他曾参加过镇南关起事,黄花岗起事,以及武昌首义。这一年马超俊正在上海秘密活动,联络大学生与工人,创立孙文主义学会,听说了顾正红事件后,他立即站出来,要成立民众大会,挫败日本人的气焰。

马超俊是工运高手,他成立了一个民众大会筹备局,让这个机构展开运作。

民众大会筹备局,就派人联络杜月笙:杜先生,日本人太猖狂了,在咱们中国的土地上,这么欺负咱中国人,你要出来说句话咯。

杜月笙回答道:我一定尽力。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人顿时就炸了。所有人吵吵闹闹,都反对他介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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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3



(03)

带头反对杜月笙介入工运的,是张啸林。

他说:杜月笙,你脑壳灌进屎去了吗?你以为这就是一起简单的工运吗?哼,都知道在这后面,有多方势力隐伏,都想把上海搞乱。我问你,上海乱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没听人家朝廷说……不对,是英国人说,稳定,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杜月笙你老大年纪,又是经商之人,非要搅合这事,被不法势力当枪使,你说你是不是烧昏了头?

杜月笙说:老张,你又来那套了。被杀的是咱们中国人啊,你就忍心坐视?

张啸林冷笑: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不信你走着瞧。

果如张啸林所言,就在杜月笙不顾身边朋友反对,公开表态介入此事的几天后,具体时间是1925年5月30日,马超俊所建立的神奇机构,迅速将事件推向另一个极端。

5月30日,上海学联发动学生、工人与商民,组织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宣传队,在各繁华地带进行宣讲,揭露日本人枪杀中国工人的罪恶。公共租界的巡捕闻风而至,当场抓走三百多人。

随后是一万多名群众围集捕房,要求释放无罪者。双方僵持之时,英国捕探爱霍逊,突然向群众开了一枪。现场的印度巡捕,听到枪声,也向群众开枪。虽然在场中的中国巡捕不忍心枪击国人,向天开枪。但仍有十三名群众被打死,二十多人受伤,被巡捕顺势捉入捕房者,有五十多人。

这就是惊天动地,至今还书写在中学历史课本中的五卅惨案。

具体说到五卅惨案,原本不过是起寻乎其常的劳资冲突。但日本人太嚣张,公然枪杀中国人。即便如此,事情也没理由闹大。可谁也未曾料到,英国人好死不死,搅合进来,把事情全揽了过去。

巡捕房全部出动,拦截通过公共租界赴九亩地开会的群众。

英国海军陆战队登陆,全副武装,杀气腾腾。

六月一日,南京路上有人阻止电车行驶,英国人开枪,当场打死四人,伤十余名,被捕者无以数计。

上海人彻底震惊了。妈蛋这里边有你英国人什么事儿?你拼老命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还和日本人比着杀中国人,真是太不象话了。

马超俊开始酝酿大罢工,英国人宣布公共租界戒严,陆战队与各路商团开入,架起机关枪和大炮,随时准备炮击聚集人群。

那一天,上海滩的空气中,都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无数人惊恐畏惧,杜月笙则目眦欲裂,破口大骂:操你妈外国小赤佬,你们不是人!

张啸林喝道:杜月笙,你到底想干什么?起初只是一个顾正红被杀,一起普通的法律事件而已。告诉你们不要闹,不要闹,要相信英国人。可你们不依不饶,闹个没完。结果是现在几十人被杀,数百人被抓,你满意了?你想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吗?

踏前一步,张啸林厉吼道:杜月笙,你替那些被抓被杀的人想过没有?他们都有家庭,都有父母儿女,就是为了几个人的野心,被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骗到街上,或是死于非命,或是生死不明。此时他们的家人嗷嗷待哺,他们在天之灵的眼睛,在看着你们。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他们吗?

杜月笙不理张啸林,转向管家万墨林:替我换下衣服,我要去环龙路四十四号,商讨此事。

你妈了个X,怒不可竭的张啸林,拦在杜月笙面前:你可不可以不去?

杜月笙:不可以!

张啸林:你妈了个X,你到底想干什么?把租界搞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杜月笙: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中国人的权利,是争取来的,不能等着英国人恩赐。

争你妈了个X,张啸林怒急攻心:鸡啄虫,狗吃屎,各人有各人的营生。你是个商人,该干的事儿,是去赚你的钱。如果你支持谁,掏钱资助他们就是了,这才是你杜月笙的活儿。你照镜子去瞧瞧自己的嘴脸,一副蠢萌模样。我告诉你杜月笙,你现在是被人家反租界势力牵着鼻子走,你就等着后悔吧。

杜月笙回答了一句:我们住在租界,但我们是中国人。

说完,杜月笙开门而去。

张啸林追到门边,大骂道:你妈了个X,闹到无法收场,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骂罢,张啸林回过头来,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对呆站一边的万墨林说:我操,你看你家杜先生,眼瞅着四十的人了,就跟个傻小囝一样蠢。

万墨林道:我哪里晓得咯,反正杜先生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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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4



(04)

上海工商学会组成统一大联盟,宣布全上海大罢工。

一呼百应,不过两天功夫,上海沦为一座死城。人不能走,车不能行,所有商铺统统落闩关门,所有商店工厂全部停工。

英国人乐了:哈哈哈,罢工好,你以为罢工老子就怕了你?我倒要看看你们上海人,罢了工没收入,没吃没喝没电没水,你们自己怎么玩下去。

真的撑不下去,罢工没半日,相当数量的工人家里,就已经揭不开锅了。这个社会说到底,有今穿没明儿吃的底层人士居多,一旦罢工,就会立时陷入困馁。这种情况,正是杜月笙大显身手的时候。

杜月笙站出来,到处奔走,联络各方财界势力,举办盛大规模的募捐义演,当然他自己捐的钱最多,总计众筹到了一百多万。工人们有钱在手,于是继续愉快的罢工下去。

北京政府向领事团提出严重交涉,双方派人到上海进行调查。发现整个事件,跟英国人毛关系也没有,公共租界纯粹是自做多情,替日本人出面顶雷。调查后的处理结果,是宣布把上海公共租界警监和督察埃佛逊撤职查办,对工部局总董费信惇加以申斥。

坦白说,这个结果,已经是极其偏袒英国人了,他们杀死数十条中国人的人命,竟然提也未提。

可出人意料的是,如此偏袒的条件,上海公共租界的答复竟然是:

滚,老子不屌你!

嘿,傲慢的英国佬,竟然拒绝如此偏袒的条件。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罢工,僵持。

双方对峙到八月十二日,英国公共租界才象征性的妥协让步,顾正红案,由日本工厂赔偿死者顾正工伤亡费用一万元,补助停工工人十万元,其它事项,由北京政府与领事团继续交涉。

公共租界的蠢行,导致了中国人对英国人极尽反感,使得英国人在中国的百年辛苦经营,毁之一旦。此后从上海、广州、香港到中国沿海各口岸,再也见不到英国轮船的踪迹,中英贸易彻底彻底断裂,一切不过是为狡诈的日本人埋单。

可怜的香港躺着也中枪,顾正红案引发了国人对英国的强烈敌意,香港贸易停滞,陷入困境的港督,不得不向英国政府紧急借贷三百万英镑。

这一年,英国商务大臣卜赖脱,写了篇报告,称:

就目前上海方面与中国其它商业中心之情况而言,总罢工实已瘫痪对外贸易及大部分产业。目前抵制运动亦在实施,以其全面对付英国,部分对付日本。此外,过去中国在条约中给予英国的商业特权,如今且已提出必须撤销的要求。因此,本人对今日中国的经济局势与贸易前景,实难避免发出极悲观之论调。

总结这起政治事件,无外乎英国人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明明是工人与工厂的劳资冲突,英国人却不甘寂寞替日本人背书,瞪两只怪眼到处抓敌对势力,结果搞到最后,激起天怒人怨,毁弃了英国政府百余年的努力,为天下笑。

后人笑之而不鉴之,复为后人笑。

如此而已。

(05)

杜月笙在工人运动中所起到关键作用,引发了潜在政治势力国共两党的高度关注。

于是一名共产党秘密特工,翩然而至,对杜月笙贴身紧逼,观察影响。

说起这位共产党秘密特工,那委实是让人感慨万千,欲哭无泪。

有分教,民元多少狗血,人世几度沧桑。动乱时局说才子,脚步唯见踉跄。山河岁月如梦,战地黄花飘香。回首楼台烟和雨,历史让你发狂。话说晚清时,袁世凯废科举,改考现代经济学科。当时竞争激烈,多名考生未入考场,就被同学们以匿名信指其为乱党被拿下。最后进入考场的考生,不足报名的三分之一。

考分公布,第一名叫梁士贻。第二名叫杨度。众考生见之大怒,纷纷上书,指梁士贻的名字有政治问题,梁是保皇党梁启超的姓,士贻又与保皇党康有为的号相同,如此梁头康尾,其心可诛。

于是梁士贻出局。

然后考生们掉转枪口,准备干掉第二名的杨度。幸亏杨度机警,见情形不妙,立即逃往东洋留学。

到了日本后,杨度出任了中国留学生总干事,管理着一万多名清国留学生。岂料孙文先生赶赴日本,成立了同盟会。奈何对政治感兴趣的留学生数目太少,只有三百余人加入。于是孙文先生锁定杨度,准备拿下。

孙文先生来找杨度,劝说杨度参加革命党。可是杨度却认为,中国应该走立宪之路,两人争论了两天两夜,杨度越扯皮越是精神,孙文先生无功而返。

此后日本文部省出台管束中国留学生文件,留学生嚣闹起来。杨度赶来劝说,到场就被鉴湖女侠秋瑾捉住,一顿爆打。其余党人一哄而上,拳打脚踢,勒令杨度迷途知返,立即加入革命党——革命党之所以要拿下他,就是因为杨度是学生会总干事,在留学生中有影响力。如果他革命了,同盟会成员就会大大扩充。

杨度被打惨了,就逃到日本的一家温泉旅馆,躲藏了起来。岂料他足不出户,引发了日本警察的高度疑心,认为他是个犯罪界的不法人士,捉去警察局修理。此次事件的最终后果,是以义士陈天华蹈海而告终,从此杨度被党人视为异路。

此后革命党坐大,杨度可以说是消声匿迹。到了民国年间,他突然又跳了出来,成为袁世凯称帝的智囊班子成员,袁氏称帝失败后,因为杨度名气极大,许多人替他说情,最终未被追究。

帝制末路,在许多人感觉下,杨度已经彻底边缘化了。

谁也未曾料到,杨度竟然神奇的一个大转身,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受组织委派,他偕名流章士钊,前来拜访杜月笙。杜月笙哥不管什么保皇派革命党,只知道杨度名气极大,远非自己这类江湖人物所能接近的。于今杨度屈节来访,让他喜出望外。从此每月支付杨度生活费用500元,以期千金市骨,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杨度的出现,是一个标志性的信号。标志着杜月笙,已经涉足于报界与文化领域。当然他不懂得这些,但他有钱,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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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5



(04)

杜月笙只上过一年私垫,家困而辍。所以他识字不多,引为终生恨事。兼以他出自于黑道,内心有着一种洗白自己的天然冲动。所以他对文人,表现得恭敬有加。如果有记者报人愿望被他延揽,杜月笙是不惜血本的。

他支付给报界的门人弟子津贴,数目极大,这笔钱如果积存起来,一年下来能够购置一辆小轿车。

杜月笙最得意的,大概是他成功拿下章太炎。

章太炎,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有名的狂士,早年赴日本,日本警察让他填写个人信息表,表格上有姓名、职业与年龄等项,章太炎先生填的是:

姓名:圣人。

职业: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

连填个表格都要这样胡来,是因为章先生学究天人,造化通神,一代国学大师,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章太炎先生的逸事,无计其数。他在东京时,与孙文联手搞革命,因为账目问题,大闹同盟会堂口,孙文先生惧而避之。等到民国后,因为袁世凯有心称帝,章先生大闹中南海,袁世凯将之软禁。章老先生怒而绝食,彻底吓坏了袁世凯。

生怕章先生饿出个好歹,让他背负上饿惨国学大师的恶名。袁世凯出动各路说客,游说章先生,央求章先生好歹吃口饭。都没有效果。最后万般无奈,使了激将之法,派人对章先生说:章太炎,你绝食就上老袁的当了,袁世凯正盼你饿死呢,你活活饿死自己,等于替他袁世凯扫除了心腹之患。章先生一想对呀,我不能饿死自己,得吃饱喝足,继续修理袁世凯。

总之,章太炎老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谁也不放在眼里,视革命党领袖孙文为无物,视大总统袁世凯蔑如也。试问区区杜月笙,又凭什么让章老先生,拿正眼看他一下?

杜月笙与章太炎,二者相距甚远。可以确信,杜月笙未必有信心获得章太炎的尊重——但,凡事都有例外。章太炎竟然亲自给杜月笙写了封信,请求杜先生,帮他一点小忙。

原来,章太炎老夫子是国学大师,不食人间烟火,但他的家人亲戚,却俱是凡夫俗子。他有个侄子,居住在法租界内,与人发生了房屋纠纷。饶是章太炎不把孙文放在眼里,不把袁世凯放在眼里。可这弹丸之地的法租界,偏偏不把他这位国学大师放在眼里。

章太炎解决不了侄子的问题,只能求助于法租界中最有势力的杜月笙。杜月笙抓住这个机会,迅速解决问题,这就让谁也不服的章老夫子,欠了他一笔人情。

于是章太炎途经上海时,前来拜访杜月笙。杜月笙的门徒称:章老先生与杜先生,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两人是否真的一见如故,不得而知。但杜月笙不无惊讶的发现,名满天下的国学大师,竟然承受着经济洁据的痛苦困扰。于是杜月笙在告退时,在自己喝过的茶杯下面,悄我押了张两千银远的庄票。

章太炎收下了这笔钱。

接下来,杜月笙每月都要派人,送笔款子到章太炎家。这些钱,也统统收下了。

章太炎收下杜月笙的钱,似乎意味着对杜月笙的人品肯定——实际上,杜月笙不知道,国学大师章太炎,早年也是同道之人。昔者各地志士联络革命,章太炎就是起自浙江的光复会首领。他手下的人,说出来能吓死杜月笙。

光复会中人,有晚清舍身炸出洋五大臣的吴樾,有行刺浙江巡抚恩铭的志士徐锡林,有最为出名的鉴湖女侠秋瑾。

实际上,民国的建立,真正流血牺牲的,是光复会而非同盟会。只不过,光复会中的精英如吴越、徐锡林、秋瑾等死难而后,又在广州起事的黄花岗之役中,光复会几乎全部拼光。余下来的零星,在上海光复后,再度遭受到同盟会的追杀。光复会首领陶成章,躲藏到了医院里,被年轻的蒋介石追到医院枪杀。值此光复会不闻于江湖,同盟会独擎革命战旗。而光复会的两名主要首脑人物,蔡元培和章太炎,从此淡出政争,潜心于国学研究与教育推广。

简单说,早在章太炎先生玩暗夜追风,杀戮四方之时,杜月笙还在妈妈肚皮里呢。正因为章老夫子有如此雄厚的道上背景,所以才不把孙文或袁世凯放在眼里。反而,同道之人,章老夫子对杜月笙,有着一种精神上的认同与感应。

这就章太炎收杜月笙的钱的真正原因。这钱儿,不过是道上小辈对老前辈的孝敬,章太炎拿得起。

杜月笙不晓得这件事的背后,还有着极深刻复杂的江湖背景。他把章老夫子对他的认可,理解为文化界对自己的认同,遂雄心勃勃,杀入文化圈玩了起来。

(05)

挟杨度、章太炎两位国宝级大师的认可贯性,杜月笙向报业同仁伸出橄榄枝:嗟,来食。

只要拜杜月笙为师的记者,就可以在他这里拿到一笔款子。这笔钱有多少呢?

——如果积攒下来,一年的钱,可以买辆小轿车!

可以说是出血本了。

所以当时的报业,咸少有对杜月笙说三道四的。一旦有哪个记者想扒杜月笙的料,就会有同事凑近过来,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呀你,太年轻,太幼稚。杜先生何许人也?你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少年,你的路还长,还是写点正能量,不要总是揣一颗阴暗的心,想在杜先生身上做文章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有关扒杜月笙的报道,基本上就死在编辑之手了。

说这是一般情况,是因为当时真有家媒体,就是不买杜月笙的账。

这家媒体,就是党人隐于幕后的《生活》。

《生活》,系由邹韬奋主笔,他也是那个时代大师级的人物,文章鲜辣狠绝。曾有一段时间,《生活》集中火力,公然向“封建余孽白相人头脑”开炮,每一期都有几篇严斥杜月笙的杂文,兼配以漫画。在上海顿时引起轰动,销路极佳。

杜月笙识的字不多,看不懂《生活》里边都说了些啥。他的门人也没几个看懂的,但总会有人告诉他们。于是,这些门人就在杜月笙面前表现:《生活》居然敢络杜先生的虎威,要不要请他们吃生活?

杜月笙:啥子?

门徒: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杜月笙失笑道:他们有兴致,就让他们骂好了,不要理会。

杜月笙不理会,主要是他不懂封建余孽是什么意思。此外还担心一旦动武,会惹杨度或章太炎不高兴。就这样《生活》杂志骂了段时间,见杜月笙没反应,就转向另一个战场,揭露帝国主义在中国的阴谋。这一揭,租界工部局火冒三丈,立即下令抓人查封。

几名捕探正陪杜月笙玩牌,接到命令后,笑道:杜先生,抱歉抱歉,我们要出动了。

杜月笙:做啥事体去?

捕探回答道:封生活书店,捉邹韬奋。这帮家伙一直在骂你,今朝要好好叫他们吃点苦头。

杜月笙听了,摇头道:算了吧,这班书笃头,何必叫他们到捕房里去受罪?你们还是给我前门喊喊,让他们后门口逃脱拉倒啦。

这些捕探,都是在杜月笙这里拿钱的,杜月笙是他们的老板。老板的话,不敢不听。于是这伙人来到邹韬奋的生活书店,在前门吆吆喝喝:冲啊,抓啊,不要放走邹韬奋,抓住邹韬奋重重有赏。喊了两支烟的功夫,众捕探才如临大敌,端枪而入。邹韬奋又不傻,他们在门外喊了那么久,岂有个不从后门逃之夭夭的道理?

此后,党人百般活动,买通租界工部局,让生活书店重新开张。但此后《生活》杂志就不再骂杜月笙了。杜月笙很得意,认为这又是自己做人一大成功,逢人就假装问:咦,《生活》杂志怎么不骂我了呢?

这时候你如果知趣的回答:杜先生为人如此厚道,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怎么忍心再骂?

杜月笙就会兴奋得无以复加:连声大叫:万墨林,拿五只洋来,给这位明晓事理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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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66



(06)

当《生活》杂志痛骂杜月笙为“封建余孽白相人首脑”时,现代人就知道,上海滩上的政治语境,正在变化,这期间酝酿着的是一场政治强风暴。

但是身处局中的杜月笙,对此懵懂不知。

他依然沿着旧时代的路线,呼哧呼哧向前行进。也就是说,他仍然视自己为帮中的老头子,广收门徒——他真正的门徒弟子,只有一个赌棍江肇铭,后来收下的这些门徒,彼此之间以先生学生相称,但却没有按青帮的规矩开香堂。

也就是说,这些人徒有师徒之名,而无师徒之实。

香堂都不开,杜月笙是有难言之隐的。

这难言之隐,就是他在帮中的辈份太他娘的小,是最小的一辈。可那些想来拜他为老头子的,哪个不是衣冠楚楚功成名就?或军方或政界或商界的要人,徜如果他们真的按青帮规矩走一圈,拜杜月笙为老头子。此后他们出门来,街上的那些地痞流氓,乞丐混混,只要是在帮的,少说也要大他们几辈。试想一名军长,对着自己军队的小兵,恭恭敬敬的叫声爷叔,这有多别扭?

又或者,哪个大富豪叫辆黄色车过来,仔细一瞧,急忙躬身叫爷叔 ——这日子,真的没办过了。

辈份太小,连门徒都不敢收。这事让杜月笙憋老火了。可是没有办法,谁叫他起步太低来,而江湖道上又特别的注重辈份呢?

这份苦衷,又不能明说出来,所以杜月笙的手下,大肆制造舆论说:杜先生是个文明人,改革了规矩,入杜先生之门,行拜师之礼,只要在香台上插三炷香,再向杜先生掬三个躬,就可以了。后人不知道究竟,真以为杜月笙大刀阔斧改革青帮规矩——别忘了张镜湖张老太爷,还在那边坐着呢,他不吭声,哪轮到杜月笙来改革?

虽然不能收真正意义上的徒弟,但38岁的杜月笙,以他那双识人的慧眼,提出来一整套弟子规。而令人惊恐的是,凡是违背了他这套规矩的人,人品真的靠不住。

这套规矩,又或以称为杜门铁律,计有八条。

哪八条?

第一条:不可着底——品格不可低下。

第二条:不可捞锡箔灰——不可获取不义之财。

第三条:不可装笋头——不得有意栽赃。

第四条:不可放红老虫——不得揭人私隐,酿成灾祸。

第五条:不得放龙——不可内部攻讦,引外部干涉。

筹六条:不可小勺——不可挑拨离间,伤人感情。

第七条:不可看冷铺——不得落井下石,或见死不救。

第八条:不可拆梢——不得胁迫取财。

这八条杜门铁律,堪称字字血,行行泪,是杜月笙三十八年人生经验的总结。可以想像,当杜月笙把这八条怪规矩,以文字的形式记述下来时,一定是欣慰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发现了人世间的真理与规律。

然后,他抬起眼皮,扫视自己最欣赏的弟子。他多半是如受雷亟,目瞪口呆。

他慧眼识人,只是眼神不好——他最欣赏的门人,恰恰是专挑着这八条铁律来触犯。

比如说,他千挑万选的第一个徒弟江肇铭,就是人品严重可疑的。而后杜月笙的社会地位直线飙升,他又相中了一个叫张松涛的。曾经一度,这位张松涛几欲与江肇铭比肩。

而最终的结果是——这个张松涛,比之于江肇铭更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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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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