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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西伯利亚的理发师》

做一个《西伯利亚的理发师》

做一个《西伯利亚的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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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王怡


这是《毒太阳》的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一部新作。男主角是俄罗斯皇家军校学员托尔斯泰,就是《毒太阳》中那个阴郁伤感的密迪亚。我这么说,因为我觉得那个满怀爱情与信仰的托尔斯泰,就是尚未成为契卡的密迪亚的前世今生。所以由同一演员饰演,尤其显示了这两部电影在气质上的一脉相承。

  这是尚未被太阳灼伤的俄罗斯。一个传统的脐带尚未被斩断的年代,年轻的皇家海军学员们唱着军歌,排演着莫扎特的歌剧《西伯利亚的理发师》。连他们的上将校长也在节日里喝得酩酊大醉,形骸放浪。尽管有着革命党人暗杀的枪声,有着爱情在皇家威权下的受辱,但当焰火升起在节日的夜晚,那时,与被太阳灼伤之后的年代还是如何不同,至少不会连爱情都失去立锥之地,连音乐之美也被铿锵的进行曲打断。托尔斯泰在西伯利亚的流放地,对于爱情和信仰,也并没有彻底绝望。莫扎特的音乐还在,托尔斯泰的儿子在美国军队中戴着防毒面具,依然高唱着父亲当年演出的歌剧,并以莫扎特的名义,在粗鲁的士官面前保持了尊严。

  有学者说,保守主义就是保守一种传统。当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托尔斯泰对他的情人说:"我爱沙皇",一个美国女人无法理解这一点,她问道:"你怎么可能爱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呢?"

  正如另一位叫托尔斯泰的作家,他说,承受苦难是有价值的,尤其是当苦难来自君王的时候。我为自己难以理解俄罗斯人对苦难的古怪看法,而感到痛苦。甚至这种不理解,已经构成了我的苦难。除非,在君王之上还有君王,至少,在君王之上,有一个更高的、值得敬畏的传统。于是我试着理解,这种爱源自于传统。当一切传统美德,作为信仰的副产品,依附在君主制之下,就像它曾经依附在教会的名下。这时,"上帝已死"或者"君王已死"的宣告,就等同于对一切美好传统的宣判。

      贡斯当认为,"我承认两种统治的合法性,一种是名正言顺的,它起源于自由选举;一种是心照不宣的,它源于世袭制"。当一种心照不宣的统治被暴力革命一举取消,而新的"名正言顺"的自由选举又遥遥无期时,这种取消就仿佛贸然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没有上帝,就意味着"我们从此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没有君王的局面,也大致如此。

       一个学者与我通信时,讲述了他对于君臣伦理的看重。但在一个被太阳灼伤之后的时代,我已无法理解这种托尔斯泰般的"对一个不认识的人的爱"。在小男孩佐拉那里,对铁托的爱其实是一种幻想,他对铁托,事实上不可能拥有对自己的父母一般的爱。所以政治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厚颜无耻的矫情。但在托尔斯泰那里,对沙皇的热爱却根植于传统当中,心照不宣,至少像摩西的第五条诫命一样源远流长。

        习惯上,我们将中国传统的君臣伦理称之为"忠"。其实这个教条式的"忠"里面,仍有着根深蒂固的恩爱。只看士大夫们那些自比女子、感怀皇恩的浩瀚诗篇就行了。连宋江对宋徽宗,也并不单单是"忠"而已,他对君皇及其背后的渊源,实在有着在某种意义上值得赞许的、不惜肝脑涂地的爱。

       这种对君父的尊崇之爱(或对这种遗失之爱的向往),事实上,是对一种更高的和超越的政治秩序的渴望。说到底,唯有公义是值得爱的。我们爱一个不公义的政权,不过证明了人类对公义本身仍不死心。

  而革命之后,在心照不宣的君主制和名正言顺的自由选举之间,则是一个漫长的、被太阳灼烧的"僭主时代"。僭主在传统的废墟之上,唯有通过意识形态,去重建无根据的美德,以更加严酷专断的思想文化控制,以防价值体系的再次坍塌。于是它向老百姓伸手,讨要那种对于君父般的"忠"和"爱",强迫我们移情别恋。

       你是愿像托尔斯泰一样被流放,还是愿像密迪亚一样开枪自杀?你是愿像列宁一样被流放,在西伯利亚成婚生子;还是像尼古拉二世一样被流放,全家在地下室被秘密处决?

       西伯利亚啊,你是俄罗斯必须经过的旷野。

  

■《西伯利亚的理发师》(Barber of Siberia, The)

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 Nikita Mikhalkov

编剧: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 Nikita Mikhalkov

演员:朱莉娅.奥蒙德 / Julia Ormond  Oleg Menshikov  理查德.哈里斯 / Richard Harris

法国 、意大利、 俄罗斯1998年联合出品  




王怡,《载满鹅的火车》(2014年修订版,未获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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