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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路3号,过客谢幕

宝庆路3号,过客谢幕

宝庆路3号,过客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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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4依时依時

大头费里尼老师晚上微信告知:徐元章去世。“12月3日,这位老克勒死忒了。”他说。

寒冷冬夜里,耳边似乎又有徐元章的吴侬软语响起,他在暖炉前烤着那双女人般小巧的手,扬起脸来撒娇地说:“离开宝庆路3号,我是要死忒的呀。”

但他到底支撑了这些年,直到这个月。

上海早已经不是那个上海了。他用心营造的舞会和梦也结束很久了。现在曲终人散的时候到了。希望天堂里,徐元章能与那些衣香鬓影的日子重逢。

贴旧文一篇,谢谢你与我分享过的日子。——

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写写徐元章和他的老房子。但几次动笔又不了了之,直到2010年看纪实频道才发现,宝庆路的豪宅已经易主两年,而徐元章,早已不知去向。

那一刻,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老徐用几近撒娇的语气说出的上海话:“叫我离开宝庆路3号的话,我是连外面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爽的呀。我要死忒的呀。”六七十岁的老男人用这种口气说话,正常情况下是会叫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但是在那样的场景里,你听着他双眼湿濡地说出来,知道是其肺腑之忧。

1957,风云多变的时节,徐元章的外祖父——上海滩做染料起家的资本家携一众姨太细软远走香港。其膝下13名子女各奔东西。留在上海的母亲带着13岁的徐元章搬进外祖父留下的这幢豪宅。就此一住,徐元章的命便和这幢房子长在了一起。

宾朋来了又走,人生几经起伏,他却几乎足不出户。世界在洋房外变化着,时间在洋房外翻腾着,而他守着这房子,像德国童话里守着一片森林的矮精灵一样,与这两者并无互动。

所谓与时俱进这种论调,对徐元章是不存在的。50多年过去,他的生活一直停留在1957年,心智似乎也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但是现在,作为一名连继承权也没有的老者,他不得不从这里搬走。茫茫人海,我难以想象,这个连缚鸡之力也没有的老人离开他赖以生存的城堡,滚滚尘寰,将如何存活?

2005年,我在做实习生时想写一篇关于画上海建筑的画家的报道。一位非常老克勒的朋友推荐我:不妨去看看徐元章。“他画得一手好水彩,而且他只画老洋房。”给我的地址一看,就是宝庆路3号。

循着地址按响门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小到大许多次,我经过这幢花园别墅无数次,也曾无数次好奇地向里面张望过,而现在门开了。老太太一般瘦小的徐元章站在我面前,犹如已经认识我十来年那样熟络而随意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煮咖啡呢,赶上下午茶时间了。”这便是开场白。

去采访对象家里不比上门作客,我从来只是空手带着笔记本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去宝庆路之前,我觉得见老派的上海人家应该有点作客之仪。便绝无仅有地特地买了一盒红宝石小方才去敲门。带着这盒奶油小方,我跟着徐元章穿过一间低矮的杂物间,转过看上去快要塌了的楼梯,再穿过一间厕所,然后是一条甬道,突然豁然开朗,一间方正明亮的跳舞厅赫然眼前。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厅,铺着黄色的地板,朝南一侧是一色落地窗,窗外白色的台阶下,便是那5000平方米的草坪。尽管屋内四壁墙纸剥落,堆砌的家具一看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但是这间阔朗的舞厅和这排窗户,依旧不失气势。

舞厅西侧,是一间小画室,暖气开得很足,这才是徐元章平日待客的地方。有几个中老年人慵懒地各自占据一个座位。一看便知是熟客。其中一位自称是律师,自我介绍说兼职徐元章画作的经纪人,主职是为老徐打房产官司。原来那个时候,房子问题就开始困扰他了。还有一位真是把我吓死,80多岁的老爷爷作猫王打扮。但他坐姿那么笔笔挺,对自己的装扮安之若素,好像他就是穿这细格子三件套西装和香槟色皮鞋诞生到这世上来的。

我用红宝石交换到一杯盛在塑料杯子里的咖啡、一碟奶油曲奇和一统关于绘画的访谈。我到底问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老爷子说着说着开始跑题,半路拿出自己妻女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给我看。(总算老人家的通病)。他的老婆异乎寻常地漂亮,我看到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不是寻常男人能留住的那种。

果然徐元章轻描淡写地说:“她文革后出国了,后来女儿也带去那边,再也没回来了。”正说着,猫王探头进来问,周五放什么音乐,老徐想了一想,报了一堆英文歌名。上海话夹英文。后来我仔细想想,他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竟从来没夹过一句普通话。

徐元章的绘画师承张充仁和俞云阶。前者是蒋介石像和邓小平像的雕塑创作者,后者则是《巴金像》的作者。只是在少年时代,徐学画的过程并不是去大师家求艺,而是这些大师来他家手把手教他。这似乎是他后来大半生的写照,外部的世界是到这幢房子里来找他的,至于他,从少年变成古稀,却几乎足不出户。

他不画人物,也不画别的景物,一幅接一幅的作品里,唯一的主角是上海的老洋房。徐元章画得是上海,是上海市民见惯的街景与建筑,但他画得又不是上海,不是这个热闹活泼的时髦都会,而是画家内心世界里的上海,静谧而闲适,洋溢着梦幻般抒情的气氛。

报道出来后,徐元章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周五晚去参加他的舞会。那个时候我在大学学生会里刚刚学会一点点“慢三”,在有人带我的情况下,勉强能跳恰恰。想到老人家的舞会不外乎是公园老人跳舞角那种,应该足够应付,便欣然赴约。当然那一晚,证明了我想得有多幼稚。

舞会差不多是7点开始的。一群年龄完全应该进养老院的体面人已经陆续就位。在他们熟悉的沙发和椅子上坐定。据说他们当中有医生有退休教师,但是绝大多数人是一生从未工作过的小开——已经6、70岁的昔日小开和公子哥,穿着光可鉴人的皮鞋梳着光可鉴人的头发。白天斑驳陈旧的地板在夜晚灯光一打竟然泛出上好柚木的颜色。由于玻璃的镜面效果,这舞厅又显得比平日大了一倍。

“猫王”在放卡带,作为舞会的伴奏带。哦天哪,这不是公园里老人家跳舞时听的那种《血染的风采》或者《康定情歌》,不是那种格调的怀旧乐,统统是英文歌,我从来没听过的怀旧金曲,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老歌,唯一熟悉的是《moon river》和《Tennessee Waltz》。

上海电台经典94.7播放的查理林怀旧音乐节目里,那位老克勒主播每次用上海话说“吾伲来听一首river rita”的时候,我真是觉得酥了半边。宝庆路3号里也是这样,他们自称的时候不说“阿拉”,而是用更为正统的上海话说“吾伲”,称呼对方都是查理陈马丁李密斯黄,说起来都是昔日哪个资本家那位名门之后。

无一例外。
这是他们的入场券。

有个老人家请我跳舞,据我目测他大约超过80岁,光头、矮个、紧身西装,带我跳完一支牛仔舞不带喘气的。天可怜见我实在是跟不上那个节奏!和他相比,他的脚是20岁的,我的脚在他面前才是80岁的。于是我只好做壁花,看着眼前这群老人家。

徐元章不太跳舞,他笑眯眯看着他的宾客们,适时上来加些汽水和饼干。看到每个老中青女人都软语温存几句。中途不断有熟客自己摸着门进来,有些略年轻的老男人(50岁左右的),会带几个娇艳的女孩子来。有戏校的,也有舞校的。那晚有一个叫swan的学芭蕾的女孩子不知被谁带来,端得好身段。放什么音乐都跳得极美。男人们争着和她跳舞,拥她入怀时,手就势收得紧一些,她也只是回报嫣然一笑。“猫王”和她跳狐步时,一个激动竟然滑倒地上,我几乎以为他要猝死,不料他便就势趴在地上做《天鹅湖》里天鹅之死的动作,一边说“swan,来看看老天鹅为你而死。”哄堂大笑。我却开始觉得不堪。

临走的时候,我想去和徐元章道别。看到画室里亮着灯便跟着灯光走过去。隐约掩着的门半开,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徐元章不是一个人坐在里面。画室里开着一盏黄色的灯,暖暖的色调照在他和一位相当年轻的女士身上。他们手拉着手,喁喁细语,那位年轻女士的头几乎靠徐元章怀了。按照年龄来说,徐元章足够做她的父亲甚至祖父。但奇怪的是,此情此景看起来并不是不自然的,眼前这幅画面看起来是干净的,甚至于是,宁静的。

我帮他们关上了门。

《胡桃夹子》里,被诅咒的王公大臣变身玩偶木偶,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魔法才会解除,这些贵族才能恢复人形,自由走动。对于徐元章和他的朋友们而言,每周五的这场舞会,不啻是有如上意味。那是与屋外现实世界相抗衡的一个短暂而温柔的时刻。

当破旧的舞厅内音乐响起,当7、80岁的老翁滑出精湛的舞步,当少女巧笑倩兮美目四盼,奇迹也出现了,皱纹消失了,白发也消失了,剥落的墙粉和起翘的地板不见了,满屋子的老人味儿变成了衣香影鬓的味道。昔日小开名媛后代,在这间屋内重拾十里洋场的鸳梦。徐元章宛如回到少年时代,1957年的夜晚,华丽的豪宅内,那是妈妈和朋友们每夜跳舞通宵达旦的声响和场景,高跟鞋击打着弹簧地板,每一个音符都回来了。

但当舞会结束。人散后,徐元章什么都不是。

他一生不曾真正工作过。不曾真正呼吸过社会上的空气。多年来除去朋友接济和卖画所得,他的收入甚至还不够他出门上一次馆子。衣服也穿得廉价。但他并不以为憾事,他拥有过那些华服美食,现在他还拥有关于那些的回忆。

有一天傍晚,徐元章穿着件红色棉袄背心带着我在这片草坪上散步的时候,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的一位舅舅以前在这片草坪上骑马。他从马上跳下来的样子,永远昂首挺胸。走路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大群名犬。你真是不知道哟……”他突然有点动感情,微微眯上眼睛看着眼前的庭院。那一刻,他明显忽略了我的存在,自顾自站在了记忆的草坪上。然而我眼前实在没什么衣马自轻肥的富家公子和绮梦,我的目力所及,只是一片明显缺乏人修剪而疯长的衰草,失去了原有的青翠,在那上海的秋夜里瑟瑟地抖着。

其实早在徐的父母和舅舅一辈,家道已经中落,子女并无长辈的生财之道,但享受之道却不肯马虎一点。舅舅玩马玩名犬,妈妈学画学跳舞,万贯家财徒留花架子,内中却在虫吃鼠咬中被慢慢蚀尽。一如这间屋子,金玉其外,但仔细看时,雕花的木头里白蚁飞了出来。

徐元章并不讳言自己其实很穷。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每次去他家,总能看见三两个极动人的年轻女孩绕着他转。而且每次去,这些面孔都不同。问他。他总说:是朋友。

这些“漂亮朋友“有的是舞会上的男人带来的,有的是跟着徐学画的女孩子。年龄总在20岁左右,至于那些年纪大的,慢慢就会离开这个社交圈,又会不断有新的女孩子加入。2006年,我正式工作后,带了包咖啡去拜访徐。

他在画室里躺着,他身边的,又是一张新面孔了。那是一位活泼丰满的小姑娘,正捣鼓着一盒绿色泥巴为他做面膜。徐听到我进来,要起身犹未起身,一把被小姑娘按回躺椅,她娇嗔道“帮帮,侬伐要乱动。”徐笑着跟我打招呼,我倒是看得入了神。问他,什么时候该名叫“帮帮”了?他指着小姑娘说,“都是伊,说我们是老人帮,于是叫我帮帮。”

后来我回去想想,这个名字倒真是贴切,这么多特定阶层的老人之所以乐意亲近徐元章,是因为他肯做造梦人。这梦是这群“老人帮“共有的梦,也让徐本身乐此不疲。

我问过徐一次,何以总能在身边保持固定数量的年轻女孩。要知道,即便是个英俊多金的年轻男人,也未必能做到。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戏谑的答案,没想到他思索片刻正色道:第一,从技术角度来说,我的年龄已经不可能对这些小姑娘产生危害了(呃……好吧);其二,我是个风流人,但我不下流。这些小姑娘见惯了男人索要的嘴脸,而我,给她们的是充分的自由和安全感。

但同样是因为漂亮女人的缘故,后来我便不再去宝庆路3号了。

起因其实是件很小的事,一次我的一位北方女友来上海玩,我做向导。因为恰逢周五晚饭店到处满座,又恰好我们走到淮海路,于是我建议女友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上海老克勒的舞会。女友没意见。她长得漂亮又大胆会打扮。我想“老人帮”也应该没意见。

果然女友走入舞厅时,男人们的眼睛亮了几盏。素来咪咪笑坐在一侧的徐元章看到我们,主动上前邀请我跳了一支慢舞。舞毕,他说到草坪上走走吧。离开人群,他很莫名地开始说一位朋友的是非,

“那个某某某,你认识伐”,他说,“真是拎不清,他有一次到舞会来居然带了个外地的女孩子,我这种地方,是外地人能进来的?”他停顿了一下,“上海小姑娘像你这样的”,徐看了我一眼,那种一贯含情脉脉的眼神,“我自然是欢迎的。”

我听懂了。但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赔笑了几句,推脱外面风大,重新回到舞厅。后来自然是我找个借口带女友匆匆离去。再后来因为工作忙了起来,走过路过宝庆路时去看徐的闲心也就淡了,当然也是因为有这次的芥蒂在。

但没想到,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从电视上。原来因为徐的母亲50年代去法国后再也没有音讯,作为失踪人员的子女,他对这幢老宅并无继承权。外祖父的其他子女也一直在争各自的利益。2008年,房子卖给某地产集团。节目组最后,打出字幕:“花园洋房易主后,再也没有联系上徐元章。”那个每周五如约上演的舞会和“老人帮”的狐步舞,终究成了断章。

实话说,此时此刻,我很想念那扇小小的铁门和里面的那整个世界,徐元章用50年悉心封存凝固住的时间以及如琥珀般永远活在往昔的人们。

也想念我每次按响他的门铃时,这个瘦小的老人会用那种漫不经心的糯糯上海话说:“长远不见想我了吧,进来喫杯咖啡吧。”



(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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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的贴子,偶都很喜欢阅读的
看了这个贴子后很好奇的百度了宝庆路3号,觉得这个房产官司也很有“特色”,转载过来,给大家扩展阅读

豪门恩怨 宝庆路3号,上海第一私人花园的前世今生 发表时间:2007-12-14 13:01:00 阅读次数:396     所属分类:精彩封面
    宝庆路3号是上海这个喧嚣城市中的一幢卓尔不凡的老洋房,有着80年历史。这幢洋房位于中国上海黄金地段中的黄金位置——淮海中路与宝庆路交叉口,素有 “上海第一私人花园”的称号。
    然而,自2002年起,这幢洋房便已官司缠身。悬而未决的归属问题成为人们近期关注的焦点。

■文/本刊特约记者 李明露
    有人说,现代气息浓重的上海并没有太深邃的历史,说的是上海开埠不过百年。到了今天,能看到的那段历史都体现在了坐落于上海滩各处的旧建筑上。老洋房是旧上海最经典的住宅形式,每一幢小楼都似乎承载着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
    在上海,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到过宝庆路3号就不算真正了解上海文化”。
    宝庆路3号,上海这个喧嚣城市中的一幢卓尔不凡的老洋房,有着80年历史。这幢洋房位于中国上海黄金地段中的黄金位置——淮海中路与宝庆路交叉口,素有 “上海第一私人花园”的称号。
    我们今天要讲述的故事,就从宝庆路3号这座第一私人花园开始。

谁的老洋房

    2007年9月20日,记者来到宝庆路3号采访。
    花园悠长的围墙中间那扇黑漆大门仿佛正向人诉说着一个斑驳的故事。
    老洋房的花园中间,是城市中空旷得近乎奢侈的巨大草坪,草坪周围,百年香樟树枝繁叶茂,而花园深处,杂草丛生。
    这座花园占地4774平米,共有欧式房屋5栋,建筑面积1048平米。
    目前还居住在这里的徐元章告诉记者,这里有着三代上海人的故事。
    徐元章,61岁,上海著名水彩画家,以画上海老洋房著称,在被称为上海滩第一私人花园里居住了50多年,可以说他见证了这座房子的起落与兴衰,见证了家族中三代人的纷争与沉浮。
    但是,2007年8月15日,在这里度过半生的徐元章和他的哥哥徐元建却收到了来自上海市徐汇区法院一纸令他无法接受的判决。
    记者看到,徐汇区法院的这份判决书上写道:徐元章于判决生效后30日内迁出宝庆路3号,并搬离物品。
    徐元章兄弟告诉记者,当时收到这份判决书的时候,他们“感到震惊”和“不能接受”。
    为什么法院要徐元章搬走他住了半个世纪的房子?
    如果说徐元章不是这座房子的主人,那这座有着80年历史,并且目前价值已经超过2亿元的老洋房真正的主人又究竟是谁?对于这些疑问,徐元章告诉记者,他这个娓娓道来的故事的起点是自己的外公周宗良。

外公周宗良

    上海每一幢豪宅的落成,都是一个海上传奇的开始,一座成功人士的纪念碑。
    周宗良便是上海滩的这样一个风云人物。
    宝庆路3号为德国人1925年之前所建,1930年代被上海染料大王周宗良重金购为私宅。
宝庆路3号经常举办周末舞会

    宝庆路3号的最显赫之处,是在有地王之称的旧法租界霞飞路的黄金分割点上,占据4774平方米,在当时的上海,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
    1946年,上海滩“颜料大王”周宗良移居香港,周宗良生前娶过孙家仪等4任妻子,生育6个儿子7个女儿,孙辈众多,散布在国内及美国等地。
    1951年,7岁的徐元章和哥哥跟着父母入住宝庆路3号。
庭院中的徐元章

    徐元章回忆说,“我外公在上海的时候就是德孚洋行的总买办,到了40年代的时候,他个人的外汇储备是全国第一的,400多万美金,外公走的时候,他是带了两飞机的财物到香港,跻身当地富豪之四。”
    1957年,周宗良在香港逝世,留下遗嘱将其所有国内财产分于家人,其妻孙家仪分得25%,6个儿子平均分配50%,7个女儿平均分配25%。
    动产分配完毕,留下不动产包括徐元章居住的宝庆路3号的这一处房产。1991年,徐汇区政府颁发过由被继承人周宗良子女周孝永等13人及孙家仪共同使用的国有土地使用证,但房屋产权证先天缺失。
    之后,周宗良的一些后人都提出来希望分割这幢洋房,由于涉及人数众多,意见也不一致,而且子女大多不在上海,分布在世界各地,不动产的分配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白驹过隙,时间已是公元2002年。
    45年间,周宗良的子女有一部分也相继去世,可以继承这座不动产的继承人发生了改变,而这座花园的分配仍然处于停滞状态,归属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周宗良的另一个外孙,定居在杭州的陈全庆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因为在这些后人当中,相当的一部分定居海外,而这些人更希望以现金的方式分配这处遗产,这也就让以宝庆路3号为主的周宗良遗产不动产分配陷入僵局。

家庭,法庭

    理还乱、剪不断的家族恩怨已经很难探寻它的根源,但是问题始终是要解决,于是,他们想到了利用法律手段。
    2002年6月,周宗良的后代周遂良等7个子孙人向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递交诉状,将其他16个子孙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判令原告为宝庆路3号等三处不动产的合法权利人,并将宝庆路3号等三处不动产分割给原告或者给原告等值价款。
    对于这个做法,徐元章兄弟最初并没有表示异议,因为在当时看来,用法律手段来解决分配问题似乎已经变成了唯一的选择。
    但接下来的变化却大大地出乎了徐氏兄弟的意料。
    法庭第一次开庭的时候首先确定了周宗良遗产的13户合法继承人,在这13户人家中,有徐元章的母亲、周家的四小姐周韵琴,但没有徐元章兄弟。
    法庭对这件事情有着如此解释:如果周韵琴健在,自然可以继承遗产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如果周韵琴死亡,徐元章兄弟可以代位继承,但周韵琴现在却是下落不明,因此,就目前来说,徐元章兄弟跟这个继承案并无关系。
    改变徐元章与这座房子的关系的,正是1957年,那一年外公去世,徐元章的这个小家庭也发生的一个大的变化。
    中国的1957年,是一个红色的年代。父亲在香港去世,周韵琴辗转得到赴港奔丧的许可,但从此杳无音讯。
    在这样的环境下,徐元章13岁跟着父亲在花园中开始学习画画,而且以画老洋房为主。
    徐元章的父亲徐兴业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所著长篇历史小说《金瓯缺》曾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徐元章认为,自己画画的灵感全都是因这个环境——这幢看似寂寥的花园而来。
宝庆路3号花园

    慢慢长大的徐元章后来知道母亲已经远渡重洋,移居英国。
    在离开母亲的日子里,徐元章会经常回忆起和母亲在这座花园中生活了6年的情景,而关于母亲走的原因,徐元章兄弟俩都有各自的回忆。
    徐元章说自己后来见过父亲写给母亲的信,母亲觉得父亲不懂得她,才使她不愿再回来。
    而徐元建则认为,母亲的离去完全是因为当时那个时代的印记。
    母亲也许也没有想到,她的杳无音讯给徐元章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的影响,还有他和这座房子命运的转折。或者对于周韵琴来说,宝庆路3号本身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幸福与欢乐。于是,这段记忆不过是早年夹在书里一片被遗忘的干枯了的玫瑰花瓣,在人们开始记起翻阅这本书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叶花瓣已悄然滑落。

上海最后的老克勒

    父亲去世后,徐元章在这个和父母共同生活的房子里有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1977年,有了女儿。这些年的熏陶与学习,徐元章认为自己是一位流着贵族血液的画家,而上海滩上,他们这一批有着类似经历的人,被人们称作为“上海最后的老克勒”。
    老克勒,一个产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名词,具有多种释义,但老克勒们更偏向于一种解释:class的谐音,表示上流阶层,象征着品位与格调。正宗的老克勒经历过殖民地时期的上海,即西方文化充斥上海滩的摩登年代:谁能想象那时巴黎最新款的服装不是送去纽约,而是运来上海?
    而彼时正值青少年乃至孩童的老克勒,因家世显赫或至少殷实,成了西方流行文化的拥趸。在那时培养出的生活习惯和喜好保留至今:刻意修饰装扮,恪守绅士淑女言行,精通吃喝玩乐。这些明显异于同龄人的洋派言行,致使他们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上海的特殊群体。
    若非房产纠纷引来注目,外人绝无可能知晓,这座看似寂寥的陈旧宅邸里,竟然隐藏着一个秘密:每逢周末,一群老克勒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宝庆路三号的巨型客厅里举行舞会,用老克勒的话说:“这叫home patry,四十多年前,我们每周都举办。”
    为了维持老克勒的生活心情,徐元章也一直出资维护着这座大花园。
    但不管如何,在眼下的这段时间,法律给了徐元章一个巨大的尴尬,那就是这幢老克勒的乐园将与他再无干系。
    徐元章委托记者在法律上为自己的这种特殊情况寻找帮助,为此记者专门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的赵红梅教授。赵教授认为徐元章可以依法向法院提出宣告他母亲失踪:“如果公民失踪满4年,利害关系人可以申请法院宣告失踪人死亡, 如果在本案发生的时候, 徐先生没有做这件事情 ,法院没有宣告他母亲已经死亡了,法院将代为管理他母亲这笔遗产,直到法律手续完毕。”
    2004年9月,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作出判决:法庭首先按照周宗良的遗嘱分配了宝庆路3号这处房产。法庭同时认为,鉴于本案继承人众多,对宝庆路3号房屋无法进行实物分割,于是采用继承人竞价的方式变现,变现后的价款作为继承标的按照遗嘱进行分配。按照这个方法,法院将宝庆路3号的产权以7300万元卖给了上海地产集团。
    法院判决后,徐元章为此向上海市区级法院提出了关于母亲失踪的申请, 但是法院给予的答复是因为人口失踪在国外,不予受理。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私法的教授赵相林认为法院的这个做法并不妥当:“申请公民失踪的地点可以是公民失踪时的国家,本案中周韵琴可以被认为是在中国失踪的;也可也是在最后出现过的国家,本案中周韵琴最后在英国出现过,当事人可以到英国某一个法院进行申请;还可以在财产争议地的国家申请,本案中的争议地就是中国,所以当地法院应该受理当事人的申请。”

竞价转让风波

    事实上,对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这份判决烦恼的不仅仅是老克勒徐元章兄弟。这份判决中认定的周宗良的13位继承人至少有7位对判决表示了严重的不满。
    周家曾经在2002年提起诉讼前的一次家庭会议上协商决定:卖出不动产必须由所有周家的继承人共同签字确认,才能出让房子的产权,但是,周家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继承人告诉记者,上海地产集团并没有超过半数继承人的签字,却被法院确权。
    这位继承人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显得很激动:“有内幕,不是那么回事,这里头有暗箱操作,我们都没有签字,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开的,这个就不能出让产权。”
    对于没有签字这个说法,法庭确认的继承人,居住在杭州的陈全庆也有同样的表示:“没有签字,怎么能变卖?”
    周宗良远在香港的六公子周孝恒在得到这样的一个消息后,也曾于2004年给写过两封信明确表示反对变卖涉案房产,并且强烈质疑这一判决结果。
    让这些继承人意料不到的是,本想通过法院的判决来解决争议,结果由于法院判决,他们陷入一个更大的争议之中。
    这部分继承人告诉记者,他们质疑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这个判决,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在买卖宝庆路3号时,法院并没有做到公开透明,二是法院变卖这处房产的价格远远低于当时的市价,根据上海史丹福老洋房租售中心的统计数据,2004年,宝庆路3号所在的上海徐汇区的老洋房均价为3.8万元/平方米,也就是说,宝庆路3号当时的市场价值已经达到1.8亿元。外界猜测,这也应该就是周家7户继承人不同意法院的竞价转让方式的主要原因,毕竟1.8亿和7300万之间的差距足以带给周家继承人许多的疑问和猜测。
    如果按照判决书中的说法,上海地产集团是愿意出资7300万而取得的该房产权,也就是说,在当时,上海地产集团应该是出资最高的或者是唯一的买家,而事实上,早在周家对于宝庆路3号的分配问题求助于法律时,外面的地产界就已经对这块上海繁华地段的私人花园洋房垂涎已久。
    当时有意参与竞价的上海富顿集团的曾经理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至今感慨不已:“这个宝庆路3号,那是可以买来当宝物的。”
    当时给一家企业和宝庆路3号做过房产中介的时涛先生告诉记者,当得知这处地产要以竞价的方式折现时,各地产商都纷纷表示愿意出资购得这块房产产权,而当时委托时涛做中介的这家企业出价是8000万元。
    而曾经理所在的富顿集团出价则更高:“我们出价1.1亿到1.2亿, 然后我们有跟他签了一个意向书,就是说如果这个价钱同意的话就成交。”
    曾经理说,不仅如此,在最早的竞价中根本就没有上海市地产集团,但是现在他们用低于这两家的价格赢得了这处房产,那么上海地产集团又是凭借什么后来者居上的呢?一中院判决书中的说法是最后只有上海地产集团愿意出资,也就是说,其他的地产商最后并没有参与正式的竞争,那么是什么让他们在纷纷报价之后,又撤销了这个念头呢?
    曾经理告诉记者当时他们当时参与竞价的过程:“法院这样跟我讲,我们要先把8500万打在法院里, 由法院来通知这13个人,看他们有没有异议,这是第一道手续。第二道手续通知他们来领,全部都办好了以后,才能过户给我们,然后这13个人里面, 万一有一个人有异议,房子就动不了了。”
    这些充满风险性的提示进一步将这些潜在的买家挡在了门外。

13个继承人的签字同意

    不可回避的法律事实是,不管以什么方式竞价,宝庆路3号的拍卖过程,以及最终竞价结果,应该得到所有继承人签字同意,但是记者的调查结果显示,上海地产集团并没有得到全部的签字。
    这也就是说,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以需要宝庆路3号所有继承人签名同意把富顿集团挡在了参与竞价的门外,但是上海地产集团同样没有得到所有人签字的同意。
    对于这个问题,赵红梅认为:“办产权证应该经过转卖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因为要形成合同关系, 13个继承人的意思表示是非常关键的,法院没有经过诉讼当事人的意思表示一致的情况下就去处分财产,我觉得这是值得商榷的。”
    更令周家继承人匪夷所思的是,在一审判决书下达之后仅9天,2004年9月23日(还在上诉期限内)的上海《解放日报》第31版住宅消费栏刊登了一则广告:“宝庆路洋房,共五栋法式洋房,土地面积4780平方米,1.35亿,地表建筑,你还在等什么?”
    这则由上海普润房地产顾问有限公司刊登的广告,引起了周家人的愤怒。不仅是因为“新主人”过于急迫的叫卖,还因为有相关资料显示,普润这个以房产中介为主营业务的公司恰巧是上海市地产集团下属子公司上海金丰投资有限公司的参股公司,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在刊登广告的时候,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的判决并不是生效判决,也就是说上海地产集团在此时并没有取得宝庆路3号的合法产权。
宝庆路3号内景

    为弄明白这期间存在的问题,记者来到了上海地产集团进行采访,但是被值班保安告知,领导都已经外出开会,后来记者辗转联系到地产集团土地开发部的蔡主任,蔡主任在告知记者一句他们的行为都是合法的之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审判决后,周家13位继承人中间的6位向上海市高级法院上诉,要求撤销宝庆路3号7300万元转让的竞价结果。2006年5月,上海市高院作出终审判决,维持了一审法院对房屋产权归属及折价款数额认定的判决。
    而对于这份终审判决,6位继承人依然不服,周宗良的外孙陈全庆告诉记者说,钱的多少是次要的,公正最要紧。“周家的继承人不是说苦得没有饭吃,生活还是可以过的,但是大家要求公正”。
    这6位继承人决定继续向更高的司法机关进行申诉。

限期搬出宝庆路3号

    目睹了历史变迁的宝庆路3号,终究能否逃脱易主的命运也许还存在最后一丝幻觉,而花园中年复一年茂盛和凋落的梧桐,在默默见证着新一次的波澜。
    2007年初,上海地产集团凭借终审判决取得上海市宝庆路3号的产权证,然后他们一纸诉状将徐元章告上了徐汇区法院,要求徐元章立即搬离宝庆路3号。2007年8月15日,徐汇区法院作出判决,判决认为,原告通过合法程序取得宝庆路房屋所有权,原告享有对系争房屋占有、使用、收益、处分的权利。被告抗辩的居住权,是基于与周家的亲属关系而获得的居住认可,但这类居住权应随着许可的消失而灭失,而并非永久的存在。判决要求徐元章兄弟在30日内搬出宝庆路3号。
    对于这个问题,徐元章兄弟表示了不同的观点,徐元章认为首先自己在这幢老洋房居住了56年,而且几十年来自己对这座房产进行维修和维护花费不菲,应该享有该房子的居住权。对于这个问题,赵红梅认为,要解决徐元章兄弟提到的居住权和优先购买权,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他们的继承权,徐元章对房子的修缮,可以得到适当的补偿。而对于补偿,徐元章更希望看到的是这所房子所承载的家族历史得到延续。
    徐元章还认为,即便宝庆路3号需要变卖,自己也应该拥有优先购买权:“徐汇区法院又否认我的优先购买权,说我没有能力买这个房子, 他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买?”
    对于这个问题,记者来到徐汇区法院进行求证,见到了该案的主审法官,这位法官把我们带到办公室后就消失了,再进来时,是一位庭长,庭长表示拒绝接受我们的采访,庭长告诉记者,他们就是依据产权证去审理, 其实也是依据前面那个案子终结的结果,所以他们的判决并无不当,对于记者提到的徐元章的优先购买权问题,这位庭长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他也不可能买得起。”
因为这样的风波,徐元章的女儿特意从美国赶回上海,她说她害怕有一天真的要搬走,害怕等她再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不再是她童年记忆中的宝庆路3号了,“在我的记忆中,家就是中国,再具体就是中国上海,再具体就是中国上海的宝庆路3号。”她对记者说。
说到这些,这个居住在海外的女子显得格外伤感。
    徐元章是以画上海老洋房为名,他的画曾被上海市政府制作成明信片册,作为赠品赠与国外友人,而如今,画了大半辈子房子的他,却也许将要离开自己的住所。
    “这个房子是我的灵感,离开就画不了了,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啊,我是画房子的,房子却没了。”徐元章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悬而未决的归属

    潮起潮落,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带走多少上海传奇和昔日豪门的恩怨。其中的种种细节,只有他们后人在不受干扰的十分私人的空间里,才可以细细品味和冥想。
    综观这一个纷繁复杂的上海故事,娓娓道来似乎夹杂着些许悲凉。但是周家的人都没有放弃,对于上海高级法院对于宝庆路3号归宿的终审,至少6位以上的继承人正在提出申诉,而徐元章在收到徐汇法院“限期搬出宝庆路3号”判令后的第15天,拿着上诉状走进了市一中院,他还正在努力寻找要回继承权的途径。
    在徐元章在这个老人心中,或者房子的意义远不只是栖身那样简单,它承载的,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发生在豪宅里的那些故事,也许不应该追随那扇破旧的黑门一起斑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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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yingyinc 的帖子

曾经参加过老克勒的舞会,看着徐元章的画,想到徐元章生命中的三个女人,母亲、太太、女儿都离开宝庆路3号,而他依恋他家的花园,30年代的生活方式,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留下,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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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原因了解过宝庆路3号,徐元章也只有在那里才有优越感,才能继续留住过去的辉煌,虽然他心底也明白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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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非常漂亮(混血儿),90年代就在三菱商事工作(波特曼酒店内),以前一直叫我姐姐的。父母离婚后,一直和父亲生活的,我带着孩子去过她家几次,那个花园真是漂亮。再后来房子卖了,她出国了,我们也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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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死在闵行区一破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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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宝庆路3号被谁买了?
这宅子光整修就是一大笔银子啊!如果要交地税,又是一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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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的确是部好看的史书,,,写宋辽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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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太多,被卖是不能避免的,只是这个价格,呵呵,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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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微信中看到一篇,转帖一下。

云也退:老克勒徐元章的眼泪
http://mp.weixin.qq.com/s?__biz= ... 48ac654a9c91e366#rd

2015-01-23云也退  大家

老克勒徐元章的眼泪
by 云也退

【一】

这事说起来也是巧极了。

若干日前,刚刚下载了全本《金瓯缺》,想读读这部近来被誉为“半世纪来最好的历史小说”的长篇,忽然想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某年,在他家,他告诉我说他的父亲是“徐兴业,一个写小说的”,“你大概没听说过,《金瓯缺》得过茅盾文学奖”。他的形象并没完全淡去,只是他的名字,脑中翻来覆去,就是回忆不起了。

然而,万能的互联网仿佛知道我在找什么,大下午的把一条很容易被忽略的信息发到眼前:“徐元章死了,上海滩最后一个老克勒去世。”

徐元章。是这个名字。一个预感成真了:再一次看到他的名字,就是死讯。

那些天,李银河又成新闻人物。就我的所见所知,媒体记者们都该感谢李银河,她的言论与传闻(很多是险恶的,至少语带嘲讽)见诸报端的如此之多,实在是因为她太配合了,一有时间都接待访客,支援他们的版面。而徐元章,他的宝庆路3号同样来者不拒,像我这样的小记者,也是在他这里得到了写大文章所需的一切。

可徐元章不是有很多观点、很多故事或很健谈的人,他的所有热度,都围绕着那栋房子而来:它是属于徐的外公周宗良的遗产,现在,周的一众继承人吵吵着要分割,而徐元章作为外孙,由于母亲下落不明,连继承人的份额都没有。法院判了房子作价卖掉,于是在这些新闻里,他是个无助的人,即将被从7岁住到现在的大宅里赶出去。

写他的人,都是同情他的。但也只能同情。因为在这个案例里,正义感派不上用场。这不是公家强取民宅,这是家族后代的内部纷争,公家是应当事人要求介入的。此外,倘若徐元章是位功勋,例如大科学家和大艺术家之后,或者自身有什么特别让人感动的地方,他或能争取到更多一些的支持,而现实情况是,他两样都不占:他被称作一位“少爷画家”,意思是,别的画家是练出来的一技之长,而他,除了画技一无所长。

我心说这不公平。可你又能指望怎样的公平呢?

被许多双眼睛觊觎着的房子,庇护不了它唯一的看守人。除了表达不满,徐元章唯一能想到的抗辩就是:“我可是从7岁开始住到现在的啊!”

【二】

宝庆路3号大门上有个很旧的木头信箱,徐元章自己出来应门。开门之后,他直接带着我往里走,没有寒暄,没有通姓名,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连一句“小伙子来啦”的话都没说。仅仅因为我刚刚从不远处的健身房过来,他说了句“气色蛮好”。

我气色蛮好,他呢?他是矮个,既无气场,又无相貌,小眼睛,耳朵打蔫,往人群里一丢,谁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唯一的身份是画家,亏了有这身份,还有“老克勒”的头衔,否则更少有人注意到他。他直接带我去了他的画室——身为西式沙龙的主持,他连杯待客的咖啡都没沏。

我猜好待遇都是给女生准备的。但后来我明白,他的脑子里大概没有待客之道这么一说。他把所有客人都当熟客,那意味着,不需要任何端茶送水的礼节了,有了反而拉远了距离。稍感意外的,是他家似乎没有佣人。

徐元章在他的画室里跟我说话,那里乱乱的,几张沙发椅靠墙放着。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顺手在一幅未完之作上涂两笔,似乎是一张威尼斯风景画,一条船泊在两座楼房之间,深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作为蓝本的照片夹在画板的一角。他说,这照片是一个朋友给的,让他帮画一幅。他擅长画带有油画效果的水彩画,色彩厚重,对比强烈,比如那水面,就是深蓝和柠檬黄的致密交织。

我见人说,徐的笔只画上海老洋房,这似与我的印象相悖。他会接手一些零活,根据照片来画点其他地方的景物。

我以为他会细述一下官司的来龙去脉,但他好像以为我都了解了一切了。说着说着,他才讲起他是颜料大王周宗良的孙子,父亲是徐兴业,写《金瓯缺》的那位。关于这房子,他也没多说,毕竟这是众多继承人的共同财产。“这房子落到谁手里,我哪里关心得过来,”他说,“不要随便被收掉,让我没地方住就好了。”

“我帮你写写报道。”我说。

“侬写写好了。”他半是不在乎,半是无奈,也许,正是因为无奈才不在乎。

【三】

客厅外边是个舞厅,一百来平米,有落地大玻璃门和悬式窗帘,墙上挂着他自己的画和一些照片。我记不住屋里的陈设,只是记得地板不太好了,有点不平,有明显的缝隙,钢琴是肯定放了一架的。墙上的照片里有不少女人,打扮得都像是八九十年代《大众电影》的封面,头上烫大波浪花的,卷刘海的。问起这些人,他回答说是学生,有的是亲属,有的则是“干女儿”。

干女儿。换个男人说这词,你大概就心领神会了。徐元章呢?

舞厅外是一个花园,枝草横斜,仔细看,似乎已疏于打理有日,摆着些旧家具的遗骸,从花园深处回望舞厅,玻璃门配窗帘果然典雅,一架梯子斜倚在屋侧,房顶上似乎落着杂物。这时,我看到一个穿工装的女子从里端走廊里出来,徐元章跟她说了几句话——大概是个钟点工:单看她的容颜,在徐家工作是相当愉快的。

我们回到画室,徐元章就要放音乐,他的抽屉歪歪斜斜,好像快关不上了,里面都是大唱片、大卡带。我说,我只在老电影里看过这类东西。他便说,我们都喜欢老的,亨弗莱·鲍嘉,克拉克·盖博。

“詹姆斯·迪恩?”

“迪恩也好的,”他笑一笑,“现在没有他这样的演员了。”

放了几首曲子,他向我发出邀请。

“你晚上就来吧,”徐元章说,“今天我们就有舞会。”

【四】

“上海老克勒”的舞会,看一场少一场。“克勒”这两个字来源素有疑问,有说是“color”的音译,指这些人的“色彩”,有说来自“class”,指他们的“阶级成分”。都是富家之后,受着西式教育,听蓝调,抽雪茄,吃曲奇,喝红酒,放黑胶唱片,跳爵士华尔兹,确实颜色独特,但也都无一例外地随着所属阶级的消亡而沾上了“没落”两字。

不过阶级的灵魂是衰敝的物质条件所取不走的。一些名门之后,后来追忆六七十年代的家族浩劫,爱读爱听的人往往很多,且追捧不断,与之相对的则是另一些人的讥刺:娇生惯养,缺少大神经,逢人诉苦,算什么贵族?两种态度永远水火难容。徐元章他们倒是安静,与世无争,让过去的过去,把剩下的光阴尽可能转化为只争朝夕的欢乐。

来此一遭,不开眼界是不可能的。舞厅里,簇拥着七老八十的一群男人,最年轻的大概就是六十出头的徐元章,却是最低调的一位,尽沙龙男主人的本分,坐在旁边,接待像我这样第一次到场、人生地不熟的访客。十几个人一起跳起来时,屋子里就不觉得很大了。我们坐在下陷的沙发里,徐一边欣赏着老朋友们的快乐,一边问我:“你有女朋友了伐?”

没有,所以?

“那你常来来,我这里年轻小姑娘很多。”徐说。

当晚我就认识了一位穿套装的小姐,她有个日本名字,名片上,姓氏和名字之间空了一格。我发现,来此间的女性都长着一副干女儿的模样(无贬义),没有善舞者,全是来坐等老男人们牵手的。女权主义者看到了定会愤怒不已,然而多少年来,强而有阅历的一方向弱小识浅的另一方献上谄笑和单腿跪,这样的组合已是西式社交颠扑不破的中轴;也许在两性关系里,最能一拍即合的总是隔代亲。

我看着这些人:衣冠端正、眉飞色舞的老大叔、老大爷,怯生生、不知该不该陶醉进去的女士小姐。一首连一首的爵士乐,我不晓得哪一首是弗兰克·辛纳屈,哪一首是猫王,只知道闭目谛听,就像看见弯月和星辰在夜晚的水面上荡漾,苦乐各半的回忆载沉载浮。我不禁想着:写这些曲子之人,那时也得这个岁数了吧……

【五】

我认识了舞会上年纪最大的人。没有记错的话,他姓周,锃亮的一个光头,面纹清晰,目光炯炯,和善中透着威严,而且嗓音雄浑,令人横生敬畏。他的个头也不高,但比徐元章健朗许多,穿着束紧腰身的西装,两腿滑动起来似船桨一般有力。徐说,这位是周医生——八十岁?八十五岁?我记不清了。

周医生的存在,让徐元章很有几分得意,这是他派对上镇宅的宝贝。周医生的舞步精美,女伴们无不倾倒——是真的“倾倒”,他猛地一俯身,她就快碰到地板了。轮到快节奏的音乐时,举座都在看他一人,当老爷子移步休息,徐元章立刻奉上点心酒水,就像迎接王牌队员下场的体操教练。

女士们挨个同徐说话。是的,他们距离很近,摸手,捋头发,翻耳垂评论下“耳坠真好看”,稀松平常。我看不出有什么恶心的地方。“少爷画家”徐元章实践着他所喜欢的风流。如今,年轻一代大多是些荷尔蒙本位主义者,两性科普读物也都在宣扬这些,说性冲动乃是大脑释放的某些东西所致,属于本能,本能的尽情释放和压抑,成就了人的放荡和“闷骚”——在他们眼里,自称“风流”的都是虚伪。

但我也不认为,见过徐元章,我就有权裁断真正的风流为何物了,因为我也看到了他的“无害”属性:貌不惊人,头发稀疏,眼皮打蔫,让人难以想象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难道说,男人必得熬成一把羸弱的年纪,才能领取一张“准予风流”的资质证书?

显然也不是。

见其子乃见其父。徐兴业就是个矮小瘦弱之人,可是,当年他却娶到了“颜料大王”家的千金周韵琴,以徐当时的身份,这绝对是一次高攀。他的四卷《金瓯缺》,一百来万字,我现在浏览此书,还能感觉到字间的一股淡定之气,这是一种西方气息,受过无产阶级史观洗礼的历史小说,绝没有那么耐心的描写、铺陈和思辨——拿《金瓯缺》对比一下姚雪垠豪掷42年写成的《李自成》,你便知端的。

徐兴业不简单,徐元章也是,他遗传了父亲的身板,更兼家道中落,却也不折不挠,在一段长途感情跋涉之后,跟向自己学画的学生,一个名叫“黄亨义”的女子结了婚——想想吧,父亲得有怎样的家族背景,会给女孩取名叫“亨义”?

在写专题稿的时候,我起先敲下了“徐老先生”三字,然后看来看去,把“老”字拿掉了。我想表示尊敬,但心有不甘:他分明只是个年纪较大的公子哥而已嘛;可是,“公子”一词固有的那种奢侈和纨绔味道,从这个人的外表又完全看不出来——那日,他穿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灰色小夹克,身边游弋着异性:我想,与其说她们爱他,仰慕他,抢着做他的女人,不如说她们想沾这宅子的味道。我不是贬低她们:满足这位“没落贵族”的小小虚荣心,不也是仁慈一桩吗?

【六】

父子两对婚姻,就连结局都相似:徐兴业病逝时,周韵琴不在身边,至今无音讯。黄亨义则在徐元章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他,远赴美国。他们的女儿也去了那里。

命耶?运耶?

黄亨义的履历,说出来真让人顿足:随徐元章学画,那都不值一提了;她还曾跟随白俄罗斯舞蹈演员学芭蕾,师从言慧珠学京剧,师从男低音歌王温可铮学声乐。可巧,那夜除了周医生,我也认识了一位旅欧歌唱家:他戴茶色眼镜,阔面方颐,器宇轩昂。徐把我介绍给他,我们便说上了话。

他说,自己曾与朱逢博齐名,后来去了意大利,国内才没什么人知道他。然后他问我:喜不喜欢欧洲?

我说我喜欢法国,尤其是……

“哈,哈,”歌唱家用两声中气十足的嘲笑打断了我,“法国,跟意大利比,那简直是……”他伸出一根小指头,一个劲地戳着。

每个人都这么骄傲,都这么以自己的西式品位和背景为豪。只有徐元章除外,他最闇弱,最边缘,仿佛一个残疾人,得倚仗一台价值不菲的轮椅——他的宅子——才能走动。可以想象,宝庆路3号之于他,相当于一块浮木之于溺水者。

但这只是我后来的领悟。当时,我和那些初来乍到的女士一样,还在老克勒们的精气神、在宽敞的空间以及迷人的音乐之间微醺着。“羡慕嫉妒恨”是病态的,人的正常本性,仍是因他人的快乐而快乐。

我向歌唱家求教,如何合理地发声,我说,我嗓子不好,高声说话没一会儿就哑:“可能是发声部位不对?”

我的无知再次触怒了他,他又摇起了头。

“No,no,no。为什么要高声讲话?你知道北欧人是怎么说话的吗?我站在这里,你站在那里,那么老远,我是这么喊你的。”他张嘴做出叫人的样子,然后佝下身子,一臂平身,勾动了几下食指。

【七】

我带回了一些所需的材料。专题发表的那天,我给徐通了电话,约了翌日带着报纸再去拜访。不过这一次,开门的是周医生。

“徐先生不在吗?”我没料到他也在。

“在,在。”

周健步如飞,我们穿过甬道。在舞厅门口通往画室的地方,我看到徐跌坐在地上,掰着腿,哭丧着脸,地上溅着不少水。他身旁立着个饮水机,上面插着一只不大的净水桶,桶身中间箍着个大钢圈,只见钢圈上面的半个桶体翘了起来。

“我怎么办呀!”徐元章拍着两腿叫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呀!”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什么事?

周医生一把把他搀起来,连声责备:“你这个人,你买这种便宜货做什么?”然后他走过去,小心地拆下翘起来的那上半个桶,拿给徐看:“这种东西可以买吗?”

我孤陋,从未见过这样分体式的净水桶,几分钟前它竟然分崩离析了,根据地上的情况,事故发生时桶里水不算多,就是样子有点可怕。

“怎么办啊,我受不了了啊……”主人犹在一边呜咽一边喃喃。我愣了一下,便过去帮周的忙,刚一碰饮水机上的残桶,就被他喝住:“别动!水泼出来地板就泡坏了!”

他拔去插头,同我一道把整台饮水机搬到了屋外去。机器一点都不重。在门口,老爷子忍不住又跟我嘟哝起来:“徐元章这人,拎不清的,买便宜货给自己找麻烦……”

吃惊,纳闷,然后是恍然。

我能说什么呢?仅仅几天前,这老宅还是那么活色生香,现在我却看到了它的末日。它古雅精美的地板经不住一摊水的攻击,而看护它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少爷”,自理尚且不能,难怪那些算计房子的人都视他为无物。我们把地板弄干净,站起来的时候,徐兀自躲回画室去了。他受了惊吓。

室外阳光耀眼,屋里却弥漫着忧伤。周医生仍然平静,那天,他同我聊着帮徐元章卖画的事。我们在舞厅里的画作前伫足细看。“一直没有人好好帮过他啊,”他说,“他这种风格的画,还是很特别的,”他说,“他要是有个经纪人就好了。”

“不过他的干女儿蛮多的。”

周没有回答。我们看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其实品位么,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八】

徐元章谢过了我给他写的东西。我又去了他家三四次——只能是晚上,再也不挑白天了。周医生依然活跃,歌唱家却再没见到。四五个老爷子坐在徐的画室里时,看起来不像一群老友,倒仿佛幕间休息时在后台饮场的演员。每次都有新面孔的女性出席,打情骂俏的有之,百般依偎的有之,但我不想说他“艳福不浅”。在遥远的神话里,有些小神仙使尽全力,才能把身体化成一个洞穴,供自己的灵魂躲藏——你会说一个灵魂有“艳福”吗?

他躲藏在每一夜的欢愉里,藉此不去想以后的事。所有来访的人,男人,女人,老的,年轻的,常客,稀客,经年老友,萍水路人,都在帮他维持一个幻觉:筵席不散,今夜到永远。我听人们同他谈起,这花园可以如何整饬,这墙皮应该怎么维护,老旧的东西该换成什么款式的新品。他需要这些来不停地加固幻觉:我可以一直住下去,我可以住到死。

也许,他只是对真实束手无策,所以只能相信幻觉。

【九】

但真实总是骇人的,而幻觉又是这么一种方便的替代品:当一个大幻觉破灭,那些集体参与维持它的人们,便会各自制造出一个小幻觉,躲进去。

五年前,我听说他真的要搬了,宝庆路3号门口贴出了限他克日搬迁的法院公告,老克勒们的舞会真的要谢幕了。我急忙启动了心理防御机制:怎么会呢?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难道美好的东西会就这么毁了吗?不可能的,宝庆路3号会化险为夷的,也许法院只是做做样子,也许……

不愿看到不好的事发生,就宁可避开它,相信它没有发生。可是,当黑色的真实悍然站到你的面前,你还能躲避吗?你只能哭泣,捏自己的脸,徒劳地想把自己从梦里唤醒。徐元章虽是生活上的低能儿,却是至为敏感之人,他在饮水机前洒泪,谁能说其中没有一种阴郁的预感?他不荒唐,我得用理解阮籍穷途之哭的方法来理解他。

我写这些字,与其说为了纪念他,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我早该去看一看他,他贡献给我一篇文章的素材,他让我开了眼界。但是我躲了起来,只要有可能,我就不想听他的抽泣。

每个舞会之夜,徐元章都会陪着新客人,到花园里走上一圈,踩着衰草,聊聊现在或者过去——从不聊未来。我也被他陪过一次,那天,他先说了几个“蓝血”舞客的背景,然后又说到几个他喜欢的、画过的老洋房。

我坦率地说,我对那些建筑毫无兴趣,因为老房子大多徒有其表,里边恐怕早就鼠患猖獗,木石朽败。他哼哼地笑了几声,回头看着自己的房子,挺了挺腰板。

“是的啊,”他说,“还好我还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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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两对婚姻,就连结局都相似:徐兴业病逝时,周韵琴不在身边,至今无音讯。黄亨义则在徐元章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他,远赴美国。他们的女儿也去了那里。“

我估计是父子俩的性格所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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