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mp.weixin.qq.com/s?__biz= ... ea01947a8b557a1e#rd
《新领军》杂志专访冉云飞:被搞死的岂止是故乡?
2015-03-13 李香玉,冉云飞
冉按:这是《新领军》杂志李香玉女史年前对我的一个专访,已刊登出来,地址请见
http://www.tianjinwe.com/xljz/hk ... 20150206_10674.html。原题为《故乡在哪里》,且是采关于我与十年砍柴兄的联合访问,今改易为此题。关于故乡的变迁乃至沦陷,我当然同意大家的抒情,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我以后会更加侧重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等方面的研究,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今天的乡村是怎么经过这六十年的翻烙饼被搞成这样子的。2015年3月13日于成都
1.故乡的什么打动了你?让你著书去钩沉她?
冉:我生在穷乡僻壤,但故乡曾经山青水秀,小时的玩伴、食物、猫狗乃至我照看牛羊时,遇着的野生动物如豺狗、野猪等,都给我带来不错的回忆。同时,我们生产队有位读书较多的老年人,由于他的成份是地主,没有人与他玩,我倒是常找他。他就给我讲“说岳”、“水浒”等,得到最早的故事类启蒙。
老实说,我这集子里,直接写真正故乡的文字就两三篇,还没有特别写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只是写了出名的酉水(土家野兄在此河上游、沈从文先生在此河下游)与吊脚楼等。为什么如此呢?其实我还并没有存心要写一本关于故乡的书,而是这么多年写作生涯里,所写的文章里关于巴蜀地区文化、历史、饮食、道路等方面的文字多了,因此而结了一集。
2.这本书承载了你怎样的心绪?又希望带给读者怎样的触动?
冉:我并不是个矫情的怀旧者,因为我深知新与旧之间的争战,有时并非全是人为的结果,而是社会变迁之不可阻遏。比如交往时空上的加速,人群辗转流动的速度加快,都与现代社会的变迁(如飞机、动车、高速公路等)有关。我曾说过,故乡可以变化,因为人的欲求在变化,但不应该被沦陷。被沦陷就是利益的直接主体很多时候,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攘夺不能被接受。
我也不会觉得这样一本随笔集,能给读者带来多大的触动。但我希望他们能体会到我真实的情感,但并不仅仅是情绪的发泄,而是基于历史与现实的理性思考。
3.很多人感慨“故乡回不去了”,对此你有怎样的感受?
冉: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切过去的物事都不可追挽,“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既是哲学思考,也不妨说是残酷现实。我并没有一定要回到童年去,因为我深知回不去,我并不为此怅惘。我一直说,可以变化,但不可以沦陷。现在无论城市,还是农村,直接利益主体参与故乡(或是街道变化、房屋拆迁等)变化的能力,很多时候被剥夺,因此而变成一种沦陷。
4.“故乡”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定义,故乡对你意味着什么?
冉:从情感上讲,每个人对故乡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有人对故乡有恶梦般的记忆,那与你在故乡有美好记忆的,当然不可能说到一起。即便有美好记忆,每个人所记的角度、细节又大有区别,还有每个人的表达与记忆能力之差别,直接决定了故乡对他的意义。
汉语字典上对故乡的解释是: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我仔细推敲了一下,这个解释很不准确。我觉得应该是出生并于童年长期居住在该地,可谓之故乡。如果出生后你就离开了,那么可以叫出生地,但与它没有血肉与温度的关联;如果你说长期居住该地,就谓故乡,这也不准确。比如著名学者余英时先生,在美国生活的时间比中国长得多,而且他非常喜欢并且爱美国,但他的故乡却是安徽潜山官庄。当然他由于对官府的做法不认可,准备此生不再回中国。还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祖国。但依然无法改变安徽潜山是他故乡的物理事实。
5.从最初“提着笔杆子进城”走到今天,故乡之于你的意义有怎样的改变?
冉:把我从偏僻农村到成都上大学,而最终烹文煮字,谓之“提着笔杆子进城”,是过于浪漫化的想像与说法。其实这其间的艰辛,不足与外人道。故乡对我来讲,首先是因为亲人朋友,尤其是对我有着终身影响的母亲。其次才是山川河流、民俗风情等。
我在讲家庭教育时常常引用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的话:世间上最艰难的爱,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你爱孩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离开你,去过自己独立自由的生活。其实对故乡来说,我大约就是一个必须离开它的孩子,只有离开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别说故乡已沦陷,就是没有沦陷,你要我经历了漫长的“在路上”的生活后,完全回去,也是不现实且不可能的。
6.你表示这本书的书名不是你的创意,那么你如何诠释书名中“沦陷”这个词之于你故乡的意义?
冉:关于沦陷,当然我有自己所指涉的内涵。一是从社会自治结构上来看,一九四九年前有一定程度上的乡村自治、城市自治,这在四九年后完全破坏,即政府权力独大,对民众的权利边界形成了一种毫不留情的侵蚀。城市里面自治性的同业公会、街区自治没有了,农村里的族田、学田、义田、祠堂被毁坏殆尽,民众因为同等贫穷,无力自救、互救,在天灾时,如政府失职,就会出现不可阻遏的可怕后果,三年大饥荒饿死许多人就是这样造成的。再者,从物理意义上讲,现在的空气雾霾、土地有毒、河流污染、旧建筑被拆等,无一例外地在全国发生,说“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不只情绪表达,而是一种事实描述。
7.这本书的后记你命题为“古今八卦中的巴蜀”,你也表示这里的“八卦”绝不是戏说,书中包含很多史料,这是一种有意识的积累吗?
冉:这当然是一种有意识的积累,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对自己所生活的脚下的土地与历史,没有真切的关怀,却对遥不可及的地方议论得“风生水起”,除非你是写小说或者搞科幻的,否则生活得悬浮失重是难免的。很多人由于懦弱与麻木,对自己所生活的地区、国家,根本不敢有真切的感受与表达,自然就会出现虽然生活在此地,却与地此在情感与现实链接上,出现水和油两不相洽的局面。
8.而今你回乡的频率如何?
冉:回故乡的频率并不高,因为妈妈去世了。我在妈妈去世后写了篇长文章叫《望断来时路》。当然有时间,还是比较爱回去的,因为那里还有不少亲朋好友。
9.来城市这么多年,有没有闪现过回乡的念头?或者说有没有想过为故乡做点什么?
冉:不会回乡的,因为的确无法回去了。我上面说了即便它没有沦陷,我也回不去了,因为生活所需及现实所迫,都不能在故乡找到自己的位置了。为故乡做事的念头与行动都有,但问题在于,我想做的,如像立人图书馆一样设立一间图书室,他们从现实的考量上,又未必想要。因为读书是慢工出细活的事,百年树人,当地的人也不可能有这个耐心。而要招商之类,那根本非我所长,即便能引资去,我也不愿引去,因为招商引资,其实多半是对当地资源的提前透支与破坏而已。
10.对于你的故乡而言,时代的变化给她带去了的最大改变是什么?如果现在让你回乡,你将如何生活?
冉:对于故乡而言,时代带给它的最大变化,就是空心化、凋敝,因为小山村的确留不住年轻人了。事实上,现在一些农村村庄已经完全废置的都有,这还不是官方统一迁移安置的结果,而且民众的自发选择。我的故乡虽是小山村,但河流已污染,土地也难免有毒,只是空气还算不错。像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改变,的确已不适合真正的生活。我如果非得在故乡生活,那么当然必须解决生存问题,也许联手起来根治土壤与河流污染后,一起做乡村建设,做有机农业,通过互联网企业来销售,不失为一条途径。但这样的想法,能否实现也并不乐观,因为乡村除了空心化、凋敝外,还在管理上出现了黑帮化,这都是拜以前的乡村自治被破坏后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