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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很难过。
我去一班上课。发现孩子们的状态蔫蔫的。这个班,基础比较差,行为习惯也比较差,但单纯热情,非常活跃,很让我喜欢。但今天整个班都好像精神不太对劲儿。
我说:“怎么啦?天塌下来了?猴子们都不闹腾啦?乌鸦也闭嘴了?”孩子们撑起身子,幽怨地看着我。这种表情,可少见。我更惊诧了。
一问,大惊,他们昨天做语文作业做得太晚了!他们居然做完了语文练习册第二单元的全部内容。
我的头脑里如雷轰鸣!那该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这不累死孩子们了吗?
可明明昨天布置的是第二单元的综合检测题啊!当时我还认真估算了一下时间。两页,30分钟应该能够搞定的。
再一问。原来是负责作业的科代表搞错了。她理解成了做“整个第二单元全部”。所以,就告知全班了。
一听我解释完,全班哀嚎遍野,纷纷埋怨科代表不负责任。负责作业的小姑娘也很惭愧,抱歉地低下了头。
我连忙替科代表圆场,说自己可能也说得不够清楚等等,给大家道歉。最后,我严肃地问了一句:“这么多作业,显然是不合理的。你们怎么就不怀疑呢?不反抗呢?”
全班肃然。只有几个平时最“不老实”的孩子嚷嚷:我们就说这不是王老师的风格嘛!
我叹息。在布置作业上,我向来非常克制。我从不愿意和其他老师争夺孩子们的时间。这本练习册,是人大附中联合总校都在用的。平时,我的学生只需每一个周做一次。我还是挑选其中的部分题让他们练练,为了考试,手不太生而已。语文作业,一般二三十分钟是能够搞定的。而且,长期如此。
布置那么多的作业,确实根本不是我的风格。孩子们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够想得到。可是,他们不想。他们太听话了!
我说,就是退一万步说,王老师突然发疯了,不正常了,脑子不清楚了,进水了,布置这么多作业,这显然不符合教育规律,你们应该反抗啊,质疑啊,和老师谈判啊!
可是,没有孩子这么想。他们太听话了!
我感到满心的悲凉。
我跟班主任探讨这件事。班主任说,还有更恐怖的。数学作业平时都是四页练习册。有一回,她觉得孩子们负担比较重,那天就布置说只做两页。结果在班级QQ群里引发了热议,孩子们一致认为肯定是老师说错了。于是,大部分同学还是做了四页。班主任哭笑不得。
这帮可爱可怜的孩子啊!我听着,觉得心惊。
然后就听到了更恐怖的事。一位班主任,收到了孩子们在课堂上悄悄传的小条子。内容是和同学“分享”紧张:据说其他班的数学作业是一天7张8张卷子,可他们班才2张。这个孩子担心长期这样下去,别的班练得多,他们练得少。时间长了,他们就落后了。
呜呼哀哉!这些孩子,才初中进校一个多月啊!是谁传递给他们这样的比较观和“焦虑观”,是谁,让他们这样“勤奋”,这样“听话”啊!
如此等等,都让我难过。
先不说已经被应试异化的整个教育。从被诱惑被逼迫到习以为常甚至享受,甚至以之为崇高。家长迫于孩子的未来生计,主动为“应试”大开光明之道,让子女的灯光“漂白了四壁”而心甘情愿。从情非得已到倾力而为,其间的辛苦与无奈,自不必言。孩子们小小年纪便被驱赶到应试这辆庞大的战车上,少部分所向披靡叱咤风云志得意满,大部分灰头土脸痛苦煎熬颓唐不安。
但是,没有人说不。就是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还是没有人说不。
一是不敢,在滚滚潮流面前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微薄,抗衡只是徒劳的挣扎,损失更大。仅仅是如此吗?我觉得不全是。“不敢”起码还意味着一种清醒。但更多的我们,更多的孩子,已经没有思考的习惯,没有质疑的习惯了。我们“习惯”的是接受,是服从,是忍辱负重。
我经历的学校比较多,见得也许稍微多些。在校园中,我们经常有太多的“不适”:领导一厢情愿想像出来的各种效率低下的培训,各种可开可不开却经常在开的会议(管理必须靠开会推动吗?我不懂,但我质疑),各式各样的把老师们哄得团团转的评比,三天两头就热热闹闹一回的各种模式的推广……我们也和我的学生一样,累死也不说一句“不”,只是接受,默默地接受。甚至头上紧箍咒稍微松一点儿,还担心领导的眼中已经没有了“自己”,担忧被边缘化,成为上层的“弃子”。
对于许多明显不合理,但却理直气壮地剥夺老师的休息时间,自我学习的时间,自我思考时间的不合理行为,在校园里,被默许,被长期大开绿灯。基层老师们只是在“基层”悄悄地发点儿牢骚,然后感叹一句“都是为了生存啊……”然后一次又一次默默承受。
其实,很多老师都不怕累。我们怕的是累得无意义。但是,我们像被栓了绳子的老驴,围着磨台转,一圈又一圈,一辈子又一辈子,我们,已经不再追寻意义。
我比较天真。但是,我还是认为,如果更多的人能够说真话,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和领导层友好协商,一起研究,是应该有更好的方法诞生出来的。我相信,没有不想把工作搞好的领导,也没有不想上进的教师。教师需要更多的自由时间学习思考休息,这是教师这个职业的特点决定的。教师的工作,更多的还是需要自己独立的长时间的沉思默想。集体学习也好,学习型组织也好,都是一种补充。让个体长时间地呆在“集体”中,他恐怕没有办法真正梳理自己的思想,形成自己的特色。
但很多领导长时间不在一线了,他们忘记了一线老师的感受了。他们不时不时把“部下”集中起来,训导一番,操练一番,他们就不踏实,就觉得自己不作为,就心慌,就觉得自己成为了空头领导。这种心理很像我们的学生和家长,要是老师的作业布置少了,他立马就觉得亏了,要落后了,天要塌下来了。
“高层”和“基层”往往只隔着几层楼或者几幢房子,但是,其间距离,却往往是山长水阔。
要缩短这个距离,领导便要“下楼”,教师也需“上楼”。深度交流,共同研讨。但遗憾的是,我们从小已经被教育得太听话了,我们已经没有说“不”的意识了,甚至,连这样的能力也丧失了。
也许没有领导愿意成为“官僚”,他们的“官僚化”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发生的。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他们也不敢说“不”。因为他们头上有更大的“领导”,他们同样被控制被奴役。
这样层层奴役下来,我们的社会便成为了沉默的社会,一元的社会。
可以改变吗?我总体上比较悲观。想到一班那群老老实实一个晚上做了一个单元练习题还默默无声的孩子,我就知道,他们长大,也许也只会承受。他们习惯了。只要是“上头”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即使不对,也是必须执行的。
“培养不听话的孩子”,呵呵,大概只是我的想像。而且,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善良的朋友会担忧我得罪了领导,被“边缘化”,尖刻的朋友会讽刺我“骨子里幼稚浅薄”。都随他们去吧。想想,总是不犯罪的。
(2013/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