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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个没有十足把握的人,就像在暗夜里踮脚走过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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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个没有十足把握的人,就像在暗夜里踮脚走过水洼
原创 2017-11-29 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十年心事梦中人》里碎碎念
偶尔搜出这些话,是《十年心事梦中人》出版时编辑摘录的,好吧,我觉得编辑选得不错,正好今天没什么文字,随手更新一下吧。

知己者,真正知道自己的人,知道芜杂表象之下,自己的灵魂别有洞天。对于灵魂格外深邃的人,知己是个奢侈品。

要显得卓尔不群,路径有很多种,其中一条捷径是,到处树假想敌。亦舒曾说,有一种女人,“不知几喜欢有人得罪她,好挟以自重,骄之亲友。”一个人,若被全世界的迫害,似乎足以说明自己不同流俗——俗,不就是大众吗。杜甫写诗夸李白,就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一听这人就牛逼得紧。

公认薛宝钗比林黛玉更适合做老婆,真可悲,要么是细看过《红楼梦》的人不多,要么是大家都太缺乏安全感,缺乏到因为害怕紊乱,一开始就选择寸草不生的枯索。

黛玉和李白一样,缺点与优点同样突出,有魅力的人,常有各种瑕疵,“十宝九裂,无纹不成玉”,那些瑕疵,证明它的真。林黛玉的种种张狂里,有一种我们熟悉的少女气质,除了宝钗这种仿佛一出生就很成熟的人,谁没有过把拧巴当个性,把尖锐当真性情的少年时代呢?


爱一个没有十足把握的人,就像在暗夜里踮脚走过水洼,你不知道哪一步会踏空。你看那时的黛玉,她试探、争吵、哭闹、没来由的醋意,像一粒粒石子,将黛玉原本安宁的生活硌得伤痕累累,但也是她黑暗中的落脚点,一粒一粒,将她带到光明的地方。

在曹公的笔下,一个女孩子并不是因为聪明懂事而可爱,相反,是因为尖锐、计较、虚荣、笨拙而可爱,黛玉的魅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的自苦,那自苦,让你对她有一种同类的同情,看到曾经不知所措的那个自己,你几乎想隔空摸摸她僵硬的臂膀,你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不是一朵花,一开始就开在那里,到结束时再凋谢。它描述的,更像是一朵蓓蕾,你目睹她生长、展开,一点点绽放,每一点改变,皆有来由,正是这种可以信任的改变,构成了黛玉灵魂的层次,让你可以踏实地爱她,从始至终。

宝钗是君子之仁,行善于她,与其说是一种道德诉求,不如说一种行为方式。这个有智慧的女子,早就一叶知秋地参透世间没有永远的繁华,她对王夫人说:“姨娘是深知我家的,当日我家也是这样冷清不成?”她不像宝玉那样有着盲目的安全感,也不像凤姐以为有个法子可以常保家族基业,她知道聚散兴衰是人世必然,虽然家业尚可维持,她已做好衰败的准备。她收敛自己的情绪,简化日常所需,尽可能地去帮助别的人,因为苦境是常态,困窘之人是同类,她为他们所做的,也就是为自己所做的。


贾母会喜欢一个外人多过自己的孙女外孙女吗?她对宝钗的表扬,更像是领导的高度评价,很严肃,很正色,就差没有进一步给数据化了,这跟她提起黛玉时那口口声声的“小冤家”不同,跟一迭声地喊凤姐“猴儿猴儿”也不同。贾母对宝钗的欣赏,是透着距离感的,甚至有一种因为自己做不到她那样,所以才特别欣赏的意味。

年少时的诗与远方,中年时的苍鬓颓唐,灯下两两相望,这一生如梦似幻,如果你认为人生里最重要的是滋味而不一定是幸福,命运这样安排,也不算太糟。这就是曹公的高明之处,他能够写尽相爱的好,也能写尽不相爱的好,有如大河,浩浩汤汤,泥沙俱下,千转百折,跌宕连绵。

藕官原本是扮小生的,她和小旦菂官在舞台上柔情蜜意,在台下,寻常饮食起坐间,亦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这一段假凤虚凰的情事,在芳官看来可笑又可叹,却让宝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说到底,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都是对于人世的恋慕,人世里有太多冷和硬的东西,能在利益得失之外,对另外一个灵魂有所恋慕,就已经很动人,同性或是异性,并没太大区别。


有人爱着的时候会得柔软温情,有的则相反,变得凌厉易怒,杀气腾腾,还有一种,像妙玉这样,原本有些敏感的,会变得格外矫情忸怩,令外人嫌憎,唯有那被她所爱的人,注视着她不合人之常情的举止,反而有异样的感怀。

他坐在她面前,看她装腔作势,看她强要遮掩,他完全地了然于心,但道破也是唐突,他只是循了她的心意,去扮演她希望他扮演的形象。

我对所有的“义正词严”都保持警惕,你不知道那些滔滔指责背后,有着言说者怎样的诉求。也许是表现正义,也许是去除恐惧,也许是击中心中原有的痛点,无数话语组成流水线,将人与事向前推送,离真相越来越远。

“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老天给聪明人的一个大陷阱,就是永远让他们知道哪儿不如意,给他们解决这不如意的机会,再把他们带入更大的不如意里面去。

宝钗知道小红的野心,却不知道她的胸襟,机警透彻如宝钗,也有这种盲区,一方面是她最强调“规矩”二字,另一方面,精明的既得利益者,对于张牙舞爪向上攀爬的底层人物,最没有好感,不自觉地会放大对方的危险性,而不体谅小人物在完成原始积累时,未尝难免的穷形尽相。

你心里真的放进一个人,他的名字就会成为心中的一个秘密,听别人提起,会有隐秘的甜蜜,就是只面对自己,也无法轻念出声,总觉得名字如黑暗中的火花,灼热的,魅惑的,危险的。

香菱学诗的意义在于它体现了香菱的抗争。抗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形式,被命运摁到最低处时,以命相搏是一种抗争,如若不能,尝试着在绝境里,专注于一件,能够帮自己暂时从痛苦里出离的事情也是一种抗争,香菱学诗,犹如在即将坠崖的人,伸出手去够那颗鲜艳的草莓,她终究,没有被这命运彻底压倒。

香菱的一生,命苦如此,这是《红楼梦》里最为疼痛的名字,从当时在场的宝玉,到后世读者,想起她来,都有力不从心的怅然。然而,不管我们怎样憎恨那一层层覆盖在香菱身上的黑暗,也不能忽略掉香菱那微弱的抗争,像萤火虫的光亮,即便渺小,却是她这被侮辱与损害的一生里,自己赋予自己的尊严。

对自己狠的人,通常,对别人也狠得起来,她自己够坚忍,就不会体恤别人的软弱。

由于凤姐够狠,每次都是她赢,她习惯了赢,由于贾琏够怂,每次都是他输,他似乎也习惯了输。我所以用“似乎”两个字,是因为,我不相信贾琏真的习惯,作为名门贵公子,家中练达的顶梁柱,他怎么可能甘心永远吃亏,永远服软?种种退让都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问题会暴露出来,积重难返。

在婚姻里不能只会逆来顺受,该狠的时候也该狠,比如迎春错嫁中山狼,受尽凌辱,如果你以羊的形象活不下去,就该以狼的形象拼死一搏。但凤姐每次都用力过猛,她以为单凭一个“狠”字就能解决一切,却不明白,狠中更有狠中手,她不像平儿宝钗那样懂得进退有度,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尤二姐的一生,如她妹妹所言“心痴意软”,她每每轻信,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我曾对她很不感冒,觉得她蠢到让人没耐心。而多年后我想那不是蠢,只是懦弱,无力者的幻觉里总有很多好人。无论贾琏还是王熙凤都不是好人,但她有求于他们,在没有更多资本进行博弈的情况下,她只能在好人那个选项上画个勾。

尤二姐的公关之道也是很多小人物的公关之道,我们美化暴君,赋予他们虚拟出的温良善意,我们对搞不定的人客气羞怯地笑,以为这样,就能将他们带入我们制造的气氛。我们没有尤三姐那样拼死一搏的勇气,不敢想象他们即将作恶。我们就像鸵鸟,一头扎进沙滩,仿佛这样,世间纷飞的恶,就找不到自己。

尤三姐则不会为他人掌控,对于堕落,也许她曾伸出双手去拥抱,在呼啸的风声中,感受过山车般的乐趣。那时,她是那样一个迷人的萝莉,既幼稚,又风骚,既无知,又老辣,既迷茫,又自有主张,如小兽般,野心十足,灵动跳宕,她这样的人,即便干堕落这件事,都能干得才气逼人。

李纨跟赵姨娘,在教育方式上异曲同工,她们同样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公,儿子成了她们对抗这种不公的人质。赵姨娘通过抱怨,将自己对生活的无力感转化到儿子身上,李纨则将儿子培养成一个沉重的人,她借此得到了安全感,即便贾兰死去,这安全感犹在,毕竟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仍是连皇帝也要表彰的好母亲。

在《红楼梦》里,为人子就是原罪,所有的儿子在父亲面前,只有唯唯诺诺低头认罪的份。如果贾宝玉有机会,绕过父亲的端正方直,去看他的另一面,是否会发现,贾政原来是那样疲惫空虚,像一只被命运摁住的鸟,布满不知如何是好的惊慌。华林之内,遍布悲凉之气,这个做父亲的,感受到的,也许比谁都多。

刘姥姥打秋风都打得生机勃勃,她的一路紧张虽然看得人心酸,但当她听到凤姐给她二十两银子,先是心突突地跳,然后喜得“浑身发痒”,真是替她兴奋,那感觉,就像是看到自己心仪的超女又过一关一样似的。刘姥姥虽然将自己低到尘埃里,骨子里却有一种自信,她相信这一路虽有万千艰难,她却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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