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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诗歌的月亮,俄国女诗人 阿赫玛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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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诗歌的月亮,俄国女诗人 阿赫玛托娃

俄国女诗人 阿赫玛托娃(Anna Akhmatova, 1889-1966)的《安灵弥撒》
作为一个母亲,阿赫玛托娃把她在20世纪30年代,前苏联肃反时期的不平常的血泪史记载成诗篇《安魂曲(Реквием)》,这是一首由14首小诗组成的抒情长诗,在未曾平凡的岁月悼念那些在三十年代肃反扩大化中冤屈而死的所有无辜者,读来催人泪下。

   大河断流,
  但牢门紧闭,
  “苦役的洞穴”
  和催命的焦愁藏在门后。 
  清风为谁吹拂,
  落日为谁温柔。

  诗篇的叙述者是一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妇女,她的丈夫入墓,儿子入狱,满腹悲伤向谁倾诉?
她是一名时代悲剧的见证人:

  我知悉一张张脸怎样凋谢, 
      眼睑下流露出畏怯的目光?
  苦难怎样将粗砺的楔形文字
  一页页刻上面颊,
  一绺绺乌黑乌黑的卷发,
  霎时间怎样变成一片银白,
  微笑怎样从谦和的嘴唇枯萎,
  恐惧在干涩的轻笑里颤栗。

  诗人情愿背负起历史的使命,张开痛苦到极点的嘴巴为亿万人民奔走呼号。

  我不仅是为我一个人祈祷,
  而是为了所有与我站在一起的人们,
  无论凛冽寒冬,还是七月热浪
  我扑倒在失明的红墙下。

  这首《安魂曲》是阿赫玛托娃诗歌创作的巅峰,将深刻的思想、丰富的感情和完美的艺术形式结合起来,铸成不朽的篇章。被选入 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在成立百年之际,于20世纪末评选出175篇世纪之书,归类于10、战争与政治经典

[ 本帖最后由 ououmama 于 2011-12-18 21: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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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赫玛托娃

                          有时像一条小蛇蜷成一团,
                          偎在心田上施展法术,
                          有时在白色的窗台上
                          像只小鸽子整天不停地咕咕。

                          有时在晶莹的霜花里一闪,
                          有时又沉在紫罗兰的梦境……
                          但它准确而又神秘地
                          来自喜悦,来自宁静。

                          在惆怅的琴声的祈祷中,
                          它善于如此甜蜜地哭诉,
                          有时候会突然令人心悸;
                           在陌生的浅笑中把它认出。

                                             (乌兰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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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不会道别

 
我们俩不会道别,--
肩并肩走个没完。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我们俩走进教堂,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我们俩来到坟地,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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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我仿佛俯在天边的云端,
把你讲过的话儿思念,
而你听到我的语句,
黑夜变得比白昼明丽。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了大地,
象星星漫步于高高的天际。

无论是现在、将来,或者当初,
都不会与绝望,也不会有耻辱。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可听见
我怎样把活着的你呼唤。

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
关上你虚掩的门板。


声音在太空中消逝,
霞光变得昏暗。
永远沉默的世界里
只有你和我交谈。
如同穿过阵阵的钟鸣,
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
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
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很久以来我就不喜欢
别人对我表示怜悯,
可是有了你的一点同情,
就象太阳暖我身心。
所以我觉得周围一片晨曦,
所以我能够边走边创造奇迹,
就是这个原因!


你自己何尝不知道,我不会
颂扬那天伤心会晤的惨景。
把什么留给你作为纪念?
我的影子?影子对你有何用?
那部烧掉的剧本的献词,
可是它连个灰儿也已不见,
或者是突然从镜框中走出来的
那张可怕的新年照片?
或者是焚烧白桦劈柴的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的响声,
或者是还没有给我讲完的
他人的爱情?


我们不象沉睡的罂粟花那样呼吸,
也不知道花朵自己有什么过失。
我们是在哪些星辰指引下,
为受苦受难而降生此世?

这正月的昏暗给我们端上了
什么难吃的浆羹?
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形反照啊,
弄得我们知道黎明时头脑发疯?

                (以上为乌兰汗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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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最后一次会晤

我的脚步那么轻盈,
可是胸房在绝望中战栗,
我竞把左手的手套
戴在右边的手上去。

台阶好像是走不完,
可是我知道——只有三级!
“和我同归于尽吧!”枫叶间
传递着秋天乞求的细语。

“我被那变化无常的
凄凉的恶命所蒙蔽。”
我回答;“亲爱的,亲爱的I
我也如此。我死,和你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次会晤的歌。
我瞥了一跟黑色的房。
只有寝室里的蜡烛
漠漠地闪着黄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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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让其变成鱼尾,使我能在水中游荡!
一片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小桥隐约泛着白光。

我不再需要柔顺的心灵
让其化为一缕青烟,
在黑色的海滨飘逸升腾
与温柔的蓝天溶为一片。

瞧,我在水中潜得多深,
用手紧紧地抓着水草,
我不再重复任何话语,
也不再沉迷于任何烦恼……

而你,我的远方的人啊,
难道这般可悲,化为一片苍茫?
我听到了什么?整整三个星期了
你一直悄声细语:“可怜的人,你何必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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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


今天的凌晨喝醉了春天的阳光
阳台上玫瑰的芳香更为沁人,
天空比蓝色的瓷碟还要明亮。
我翻开羊皮封面的笔记本,
阅读一首首悲歌和短诗, .
全都出自我祖母的手笔。

我看见一条道路直通院门,路过的墩子
在绿宝石般的草坪上清晰地泛白,
啊,心儿爱得盲目,爱得甜蜜!
精美的花坛大放光彩,
乌鸦在黑色天空发出尖利的叫声,
林荫道深处有墓穴的拱门。


不断袭来闷人的热风,
大阳火辣辣地烤着手臂,
头顶上方是高高的天穹,
犹如罩着蓝色的玻璃。

在细长、散乱的发辩里
蜡菊散发出干枯的气息,
在多节瘤的云杉树干上
爬着成群结队的蚂蚁。

池塘懒洋洋地泛着银光,
生活以新的方式变得轻松,
今天在轻盈的吊床上
谁会进入我的睡梦?


蓝色的夜晚。风温顺地停了,
明亮的灯光召唤我回家。
我猜测。谁在那里?
是我的情郎?是他?……

凉台上,有一个熟悉的侧影
勉强可辨轻声的交谈。
呵,如此迷人的疲倦
我直到现在才初次体验。

白杨焦虑地沙沙作响,
温柔的睡梦将它们探访,
天空的颜色如同蓝钢,
星辰刚显得苍白、暗淡。

我手拿一束紫罗兰,
往其中珍藏一团火焰,
谁若从羞怯的手中接过花束,
定会感触手掌的温暖。


我终于写下了一些
久久不敢说出的话。
脑袋隐隐作痛,
身躯奇异地发麻。

遥远的号角沉寂下来,
心中仍是一个谜团,
一片片轻盈的秋雪
歇在槌球游戏场上。

最后的树叶瑟瑟作响!
最后的思绪令人苦闷!
我再也不愿打扰
那些理应快活的人们。

我谅解那鲜红的嘴唇
所说出的残忍的笑话……
啊,沿着初雪之后的橇道
你明天到我这儿来吧。

蜡烛将在客厅点燃,
白天里发出温柔的光辉,
还将从温室中送来
一束艳丽的改瑰。

[ 本帖最后由 ououmama 于 2011-12-16 20: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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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里。只因无所事事,
不管在哪儿,反正都是寂寞!
郊外的磨坊打着盹儿,
岁月能够在这里沉默。

在枯萎的无根草上方
蜜蜂轻柔地飘荡,
我在池塘边呼唤美人鱼
但是美人鱼已经死亡。

宽阅的池塘逐渐变浅,
上面布满褐色的青苔。
在微微摆动的山杨上方,
轻盈的月亮大放光彩。

我发现万物焕然一新,
白杨又袭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
我默然无语。沉默着,
准备重新与大地溶为一体。

            (以上为吴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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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那么神秘和清新

你总是那么神秘和清新。
我对你一天比一天温顺,
但是啊,冷酷的爱人,你的爱情
让我觉得像烙铁和烈火。

你不许我歌唱,不许我欢笑,
甚至早已禁止我祈祷。
只要我能够与你厮守在一起,
无论怎样我都不在乎!

这样,我不再了解天与地,
活着,却再也不能歌唱,
仿佛你走遍地狱与天堂,
夺走了我自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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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色的面纱下

在深色的面纱下,握紧双手……
"今天你为何如此憔悴?"
――"是因为,我用苦涩的忧愁
把他给灌得酩酊大醉。"

我怎能忘记?他踉跄着出门,
痛苦地扭曲着嘴唇……
我顾不得扶靠护栏,
忙不迭地追他到门口。

我气喘吁吁地喊道:"那一切
不过是玩笑。你再走,我就死。"
他只是平静地一笑,冷冷地
对我说:"别站在风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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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秋天建造了高高的穹顶

前所未有的秋天建造了高高的穹顶,
这个穹顶受命不能遮挡住云彩。
人们感到惊奇:九月的时节已经来临,
冰凉、潮湿的日子究竟跌落在哪里?
混浊的渠水变得一片碧绿,
荨麻的芬芳,比玫瑰更加浓郁。
魔鬼的红霞,不可忍受,令人窒息,
我们所有人终身都会铭记在心。
太阳就像一名闯入首都的暴徒,
春天似的秋天那么急切地抚爱它,
看起来仿佛是雪花莲泛着白光……
此刻,安静的你,踏上了我的台阶。

                                 ( 汪剑钊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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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阿赫玛托娃

安娜·阿赫玛托娃(Анна АXматова,1889年6月23日-1966年3月5日),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代表性诗人。阿赫玛托娃为笔名,原名是“安娜·戈连科”(Анна Aндреевна Горенкоо )。在百姓心中,她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普希金曾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1889年6月11日,阿赫玛托娃出生在敖德萨近郊,1912年在俄罗斯出版第一本诗集《黄昏》,引起了诗坛的关注。1914年3月,出版第二本诗集《念珠》。1917年9月,出版第三本诗集《白色的群鸟》。三本诗集的出版使阿赫玛托娃跻身于俄罗斯一流诗人行列。
14岁时,阿赫玛托娃结识了比她大3岁的诗人尼古拉·古米廖夫。1910年,阿赫玛托娃与古米廖夫结婚。
十月革命后阿赫玛托娃频繁遭到苏联当局迫害。1921年8月,古米廖夫被苏联政权以“反革命阴谋罪”处决。
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阿赫玛托娃被苏联当局认定为“在意识形态上既缺乏思想性又具有很大危害性的”作家,被剥夺发表作品的权利。
30年代,她唯一的儿子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古米廖夫也在大清洗中两次被捕,第一次在1935年,第二次在1938年,原因仅是因为他不承认自己父亲有所谓的“历史问题”。
1935年至1941年期间,儿子被捕、无尽的迫害与磨难下,诗人写出了重要的代表作《安魂曲》(又名《輓歌》)。
1946年8月14日,苏共中央作出了一项关于《星》与《列宁格勒》杂志的著名决议,严厉批判左琴科与阿赫玛托娃:“阿赫玛托娃是与我国人民背道而驰的、内容空洞、缺乏思想性的典型代表。她的诗歌充满悲观情绪和颓废心理,表现出过时的沙龙诗歌的风格,停留在资产阶级-贵族阶级唯美主义和颓废主义以及‘为艺术而艺术’这一理论的立场上,不愿与本国人民步调一致,对我国的青年教育事业造成危害,因而不能为苏联文学界所容忍。”日丹诺夫还在报告中发表了“著名”评价——称阿赫玛托娃“不知是修女还是荡妇,更确切地说,是集淫荡与祷告于一身的荡妇兼修女”。阿赫玛托娃再次被禁发作品,为了生活,她只好开始翻译诗歌。
1966年3月5日,阿赫玛托娃因心肌梗塞逝世,享年77岁。而直到1987年,她的《安魂曲》才得以全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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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魂 曲(1935-1940)

安娜·阿赫玛托娃

不,不是在异国的天空下,
也不是在陌生的翅膀下,――
彼时彼地,我和人民在一起,
和遭遇不幸的人民在一起。
1961年
代序

在叶若夫主义肆虐的恐怖年代,我在列宁格勒的探监队列中度过了十七个月。某一次,有人“认出”了我。当时,一个站在我身后的女人,嘴唇发青,当然从来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她从我们都已习惯了的那种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凑近我的耳朵(那里所有人都是低声说话的)问道:“喂,您能描写这儿的场景吗?”我就说道:“能”。
于是,一种曾经有过的笑意,掠过了她的脸。1957年4月1日列宁格勒

献辞
面对这种痛苦,高山弯腰,
大河也不再奔流,
但监狱的大门紧闭,
而背后是“苦役犯的洞穴”
和致命的忧悒。
清新的风儿为某人吹拂,
夕阳正给某人以温柔――
我们不知道,到处是同样的遭际,
听到的只是钥匙可厌的咯吱响,
以及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我们动身,仿佛赶着去做晨祷,
走过满目荒凉的首都,
在那里见面,比死人更缺乏生气,
太阳更压抑,涅瓦河更迷蒙,
但希望依然在远方歌唱。
一纸判决……眼泪顷刻间迸涌而出,
我从此便与世隔绝,
仿佛心头忍痛被掏除了生命,
仿佛被粗暴地打翻在地,
但还得走……踉跄着……独自一人……
我凶险的两年里结识的女友们,
失去自由的你们,如今在哪里?
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梦见了什么?
在月亮的光环中又窥见了什么?
我向她们送上最后的问候。
1940年3月

序曲

事情发生的时候,惟有死人
在微笑,他为彻底的安宁而高兴。
列宁格勒像一个多余的尾巴,
围绕着自己的监狱摆动。
那时,走来已获审判的一群,
由于痛苦而变得痴呆,
火车拉响了汽笛,
唱起短促的离别之歌。
死亡之星在我们头顶高悬,
在血迹斑斑的大皮靴下,
在玛鲁斯囚车黑色的车轮下,
无辜的罗斯不住地痉挛。


黎明时分,你被带走,
我跟在你身后,仿佛在出殡,
孩子们在黑色小屋里哭泣,
神龛旁的蜡烛在流淌。
你的嘴角是圣像的冷漠,
额头是死亡的汗液……不能忘记!
我要效仿火枪手们的妻子,
到克里姆林宫的塔楼下悲号。
1935年秋
莫斯科


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淌,
澄黄的月亮走进了屋子。
歪戴着帽子走进来,
澄黄的月亮见到了一个影子。
这是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这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
丈夫进坟墓,儿子入监狱,
请为我做一做祈祷吧!


不,这不是我,这是另外一个在受难。
我再也不能苦撑下去,而发生的一切,
让他们用黑色的帷幕遮掩吧,
干脆把路灯也移走吧……
夜。


你受尽了朋友的宠爱,
皇村学校快乐的违规者,
愤世嫉俗的人,我要告诉你,
你生活里发生的一切――
探监的行列,你是第三百号,
站在“十字架”监狱的大门口,
你流下自己滚烫的泪水,
去烧穿那新年的坚冰。
监狱的白杨在那里摇晃,
阒无声息――可是,有多少
无辜的生命在那里终结……


我大声呼喊了十七个月,
为的是让你能回家,
我扑倒在刽子手的脚下,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劫数。
一切都已永远混淆不清,
如今,我也不再能够分辨,
谁究竟是野兽,谁究竟是人,
等待刑罚还要多久。
惟有华贵的鲜花,
香炉的声响,通向虚无的
某些个蛛丝马迹。
一颗巨大的星星
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
用逼近的毁灭威胁我。


一周又一周轻轻地飞走,
没等我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好儿子,一个又一个白夜
是怎样在张望着这监狱,
它们是怎样再一次望着你,
瞪大了猫头鹰火热的眼睛,
怎样在谈论你的死亡,
谈论你高竖的十字架。
1939


判决

哦,石头一样的判决词,
落在我苟延残喘的胸口。
没关系,我早已作好了准备,
不论怎样我都能够承受。

今天,我有很多事情要办:
我要连根拔除记忆,
我要让心儿变做石头,
我要重新学习生活。

哦,不是那样……夏季灼热的簌簌声,
仿佛我的窗外有一个节日。
很久以前,我已经预感到
这晴朗的白昼和空荡荡的屋子。
1939年夏


致死神

你迟早都要来――何必不趁现在?
我一直在等你――过得很艰难。
我吹灭了蜡烛,为你把门打开,
你是那样的普通又神奇。
装扮成你觉得合适的面目,
像一颗毒气弹似地窜进来,
像老练的盗贼,手拿锤子溜进来,
或者用伤寒症的病菌毒害我。
或者你来编造一个故事,
众人感到滥熟到生厌的故事,――
让我看到蓝色帽子的尖顶
和房管员吓得煞白的脸色。
如今,我都无所谓。叶尼塞河在翻滚,
北极星在闪亮。
我钟爱的那双眼睛的蓝光
遮住了最后的恐惧。


疯狂已经张开翅膀,
罩住了灵魂的一半,
大口灌进火辣的烈酒,
引向黑色的峡谷。

我明白,我应该给它
让出我的胜利,
仔细谛听自己的声音,
仿佛听到的是别人的梦呓。

它什么事都不允许,
什么都不允许我携带
(不论我怎样在乞求,
不论我怎样苦苦地哀告):

哪怕是儿子可怕的眼睛――
那化石一样的痛苦,
哪怕是风暴来临的那一天,
哪怕是探监会面的时刻,

哪怕是双手可爱的凉意,
哪怕是菩提树焦躁的影子,
哪怕是悠远、轻细的声音――
都是最后安慰的话语。
1940年5月4日


钉上十字架

当我入殓的时候,
别为我悲恸,母亲。
1
天使们合唱同声赞美伟大的时刻,
天穹在烈火中逐渐熔化。
对父亲说:“为什么将我抛弃!”
对母亲说:“哦,别为我悲恸……”

2
玛格达琳娜颤栗着悲恸不已,
亲爱的信徒如同一具化石,
母亲默默地站立的地方,
谁也不敢向那里看上一眼。

尾声

1
我知道一张张脸怎样憔悴,
眼睑下怎样流露惊恐的神色,
痛苦如同远古的楔形文字,
在脸颊上烙刻粗砺的内容,
一绺绺卷发怎样从灰黑
骤然间变成一片银白,
微笑怎样在谦逊的唇间凋落,
惊恐怎样在干笑中颤栗。
我也并非是为自个儿祈祷,
而是为一起站立的所有人祈祷,
无论是严寒,还是七月的流火,
在令人目眩的红墙之下。

2
祭奠的时刻再一次临近,
我看见,我听见,我感到了你们:
那一位,好不容易被带到窗前,
那一位,再也无法踏上故土一步,
那一位,甩了一下美丽的脑袋,
说道:“我来到这里,如同回家!”
我多么希望一一报上她们的姓名,
但名单已被夺走,更无从探询。
我用偷听到的那些不幸的话语,
为她们编织一幅巨大的幕布。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追忆她们,
哪怕陷入新的灾难,也决不忘记,
倘若有人要封堵我备受磨难的双唇,
它们曾经为数百万人民而呼喊,
那么,就在我忌辰的前一天,
让她们也以同样的方式来祭奠我。
而未来的某一天,在这个国家,
倘若要为我竖起一座纪念碑,
我可以答应这样隆重的仪典,
但必须恪守一个条件――
不要建造在我出生的海滨:
我和大海最后的纽带已经中断,
也不要在皇家花园隐秘的树墩旁,
那里绝望的影子正在寻找我,
而要在这里,我站立过三百小时的地方,
大门始终向我紧闭的地方。
因为,我惧怕安详的死亡,
那样会忘却黑色玛鲁斯的轰鸣,
那样会忘却可厌的房门的抽泣,
老妇人像受伤的野兽似地悲嗥。
让青铜塑像那僵凝的眼睑
流出眼泪,如同消融的雪水,
让监狱的鸽子在远处咕咕叫,
让海船沿着涅瓦河平静地行驶。
                                                                                                 1940年3月喷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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