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胡豆妈
(开始我只是喜欢灌水这个游戏,后)
发表于 2009-11-18 16:18
只看此人
一个充满个性的孩子的成长经历- - 陶雨晴的高考故事
一个充满个性的孩子的成长经历- - 陶雨晴的高考故事
来源:柳白的BLOG 作者:柳白 2009-07-20 04:15:51 -
关闭 按:这是一个充满个性的孩子艰难的成长经历.她的经历向我们的教育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的教育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培养人造就人还是束缚人千人一面地"改造"人?抑或是将教育当作一个赚大钱的市场?读完这篇文章,我们每个人都应做出自己的回答?
今年高考刚放榜,7月7日一清早,我就收了条短信:“我女儿陶雨晴,已被香港浸会大学录取,应该是写作特长起了作用。陶国峰”。
老陶也是个记者,大约三年前,为了女儿念书的事,他曾找不少朋友咨询过。那会儿,老陶的妻子刚病故,女儿正值青春期,酷爱写作,喜欢看课外书,经常不交作业,老师也管不了。最后,学校逼着焦头烂额的老陶,要么带女儿看心理医生,要么休学回家。
收到短信后,我回了一条,祝贺他们父女俩,在激烈的高考大战中获胜。
老陶很快回复道:“不能说胜利吧?只是在这个教育制度下挣扎而已,分数只有560,在对付高考方面只能算及格。我觉得有个问题值得探讨:孩子的天赋,到底有多少值得违护发展的价值,家长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和体制的矛盾。”
是呵,现在不知有多少孩子和家长,被这个问题困住、难住。
“我不是好人,别写我!”19岁的陶雨晴,大声嚷嚷着。我一下愣住了,这样拒绝采访的人,还真没见过。
“你怎么会不是好人呢?”我小心地追问。
她的一通话,又把我给噎住了:“我不是报纸上宣传的好人,我没救谁,也没捐过钱,采访我干嘛?”
陶雨晴是个单眼皮的女孩,人长得挺瘦,胳膊细细的,头帘有些长,一低头,能盖住上眼皮。
老陶柔声相劝:“你是个好人。只不过,不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而已。”
采访是在陶雨晴的房间里,屋里有张单人床、一张长条大书桌和书柜。桌上堆放着《梭罗集》、《史怀泽传》等书,书柜里没有一本关于高考的书,大部分是自然和生物方面的,像《人与虫》、《生命之科学》、《瓦尔登湖》、《昆虫记》、《纽约时报科学版》、《感觉的自然史》等等。在书桌前坐了一小会儿,陶雨晴就抱了本书,跑到客厅的沙发上看去了,撂下我和老陶。
谈话时,老陶时不时地要喊上一嗓子:“陶雨晴,这事我能说吗?”
“你说吧!”靠在沙发上看书的陶雨晴,不情愿地回一声,老陶这才接着往下讲。
说起陶雨晴最大特点,老陶认为是好奇心重,有点语言天赋。
“小时候,就爱看书,老是抱本书跟在大人身后,嚷着给她念、念、念。认点字后,就自己看。每天晚上都得给她念故事,不讲不睡,自己困得不行,睁不开眼,却来扒我的眼睛。”
再后来,老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得那么多字。有天,抱了本《西游记》(简版)上幼儿园。阿姨很惊讶:这个你也能念。还行,念出来了。在幼儿园里,别的小孩表演唱歌跳舞,她表演认字。
“从小,她就喜欢动物,去农村的奶奶家,什么虫子都敢抓,连蛇也不怕。村里每次来卖小鸡的,她都缠着大人买。结果,一共抓回来59只。”陶雨晴还饲养过一只大肉虫子,看动画片时,就把虫子搁在沙发上,两个一起看。
“她读了不少生物方面的书,这方面的好多知识,我是跟她学的。”老陶给女儿看《小蝌蚪找妈妈》,陶雨晴说不科学,搞错了,妈妈找的不对。“青蛙的卵是一团团的,癞哈蟆的卵才是一条条的。”
有天,女儿惊奇地告诉爸爸,她看见蚂蚁长了翅膀,从洞里飞出来,这叫“婚飞”,一年只有一天,所有的雄蚂蚁和候补的蚂蚁女王都飞出来交配。
“一上学,就完了,她再也没快乐过。”老陶讲。
好奇心强,是小孩的天性。很多孩子都有自己的天份或特长,但绝大部分被家长和学校给干掉了,小芽还没长大就给掐掉,没长成。但有的小孩比较倔,顽强地生长着,老陶说自己的女儿就属于这种,不温顺。
到了小学,陶雨晴竟然成了“问题少年”。“和别的小孩玩不到一块,属于另类。上来脾气,什么都不怕。我呢,从她上小学开始,就不断地被叫到学校。一听老师来电话,心就‘突突突’地跳,反正没啥好事。”
有一回,校长把老陶给叫去了。那天早上,学校做广播体操,说是陶雨晴跑到前边的台子上,把领操的老师给推下去了,这还了得?
校长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没想到,小姑娘是这样回答的:冬天早上这么冷,你们不让我们穿外套,可老师为什么还穿着羽绒服,在上边领操?校长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你有意见,可以提嘛,怎么能把老师给推下去呢?
“你说,她长得又瘦又小,小胳膊小腿的,我都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力气和胆子?”
最让老师头疼的事,是陶雨晴不交作业、不听课。有次,老师实在气得不行,又叫老陶:你来,在窗外看她!“我站在窗外,确实是,别的同学都在听课,她在下边偷偷看课外书。”
老陶分析道,主要矛盾就是时间问题。学校希望学生啥也别干,一心一意学习,奔了中考奔高考。一天差不多12个小时,全上课、写作业,没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
陶雨晴喜欢生物,喜欢写作,她在这上头花费太多时间。别的孩子背一个书包,她等于背俩。别的小孩放学后,该玩的玩去了,她把时间用来看课外书、写东西、上网。好多书都是她自己买的,有几书柜。我家光《昆虫记》就买了几个版本,有一套15本,她都看了。她的阅读量,比我大。”
“应该说,老师没做错什么,是按学校规定做的。”老陶始终这么认为,知道女儿有点天份,老师甚至对她还有些照顾。“在小学,到后来,校长也挺无奈地说过:陶雨晴这孩子,只要她不影响别人,不要管她!”
上了初中,闹腾得更厉害,女儿跟老师的矛盾更大,加上家离学校近,老陶被叫到学校的次数更多了。主要就是作业问题,还有几次是打架。
“现在的老师在升学的压力下,没有办法管学生有没有特长,只管你守不守纪律。”老陶说。像初中,每天有几项指标:交没交作业、听不听课、迟不迟到、上课说不说话、打不打架等等,由班干部每天填,陶雨晴就属于经常被填上的主儿。
“我就怕开家长会。”老陶每次硬着头皮去,常常有一种对不住老师的感觉。有回开期未家长会,老师统计说,有一门课全班除陶雨晴以外的所有人共少交了8次作业,陶雨晴一人少交了28次。
老师都这么跟老陶说:“也就是你家这孩子吧,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开除了。”
“嗨,其实也没太大的事,跟学校、老师的主要矛盾,还是她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人就烦躁、发脾气、对着干。但是反过来说,要是没一股子倔劲儿,她写东西,也坚持不下来。”
老陶坚持认为,小孩跟小孩是不一样的,但我们的教育总是一样的要求,千篇一律。一个老师带几十个学生,每个学生是不一样的,但老师的要求是一模一样的,不可能做到单独对待。尤其到了中考、高考,每门课的老师,都希望自己教的那门课考得好,拼命给学生塞作业。但是,有的小孩数学好,有的外语好,像陶雨晴作文好,但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写6篇作文,一般来说,你陶雨晴就不能写两篇。
“现在的学校,学习抓得太紧,上课跟老师顶嘴,跟同学打架,那是绝对不行的,老师没时间跟你扯这些,不改就赶紧回家走人。老师不这样做,其它学生家长也不干,影响到他们的孩子,会找老师掐架的。老师想好好管一管,也没有时间和精力。”
老师也要求陶雨晴跟别的孩子一样,但压制没压制住,学校还是放了爷俩一马,并没真正开除。“越是临近中考,人越是烦躁,压力也大,小孩脾气都火暴火暴的,跟班里同学动不动就有矛盾,干架。”
听她爸说起打架事,陶雨晴从客厅冲进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说:“不对!是他把椅子朝我扔过来,可老师却让我向他道歉,凭什么呵?”跟她打架的男孩,长得又高又大,说是全班没一人敢惹,在班上打谁、骂谁,没人敢还手、还嘴的。记不得为什么起了争执,陶雨晴拿把扫笤扔过去,那个男生哪里吃过这个亏啊,抓把椅子就撇了过来,想都没想,俩人打起来了。
说完打架的事,陶雨晴又气呼呼地说:“我们学校也分好班和差班,老师让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来讲学习经验,给好班请的,都是考上北大、清华的人,给我们找的,都是上语言学院之类的。这就是把人分了等级,凭什么呀!”
“她老提这事,觉得不公道。”老陶坐在一旁讲。“咱们这个教育制度不公平,好学生剥削了不好的学生,大家交的学费是一样的,但学校把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都用在好学生身上了。”
提及最不喜欢学校的地方,陶雨晴一口气地说道:只看分数,不尊重人,不尊重人的欲望,不尊重人的个性。让所有的人都一致化,用严厉的标准把你卡在一个小盒子里,还说是为你好。“在学校的网吧里,骂老师的帖子特多,上去一看,你就知道学生心里想的是什么。跟学校教的那套,完全不一回事。”
老陶的观察是:咱们的学校思想教育,是让小孩虚伪化的过程,好多道德标准要求很高,根本就做不到。教育者假装在教育别人,被教育者也假装在听,大家都心照不宣。心里想的跟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而陶雨晴呢,就属于虚伪化过程没完成,不太成功的,所以,她才处处碰壁,较劲儿。她的痛苦在于,不想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想什么就表现出什么。也许有的学生想得比她还严重,但人家不表现出来,表面上规规矩矩的。”
“别人都能顺从,你也就随大流呗?”我问陶雨晴。
“可我心里不舒服。”
私底下,她们同学也都讨厌虚伪的人,讨厌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人。“你猜我们怎么说:莫装逼,装逼遭雷劈!”话音未落,我和老陶全乐了。
“这话虽不好听,但精僻!在我价值观形成时,我觉得许多学校里教我的东西是错的,我不能接受,但我又不知道正确的是什么。有时候,我也迎合学校教的那套,有时候又批判它。人很烦,很偏执。”
停了一会儿,陶雨晴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过去的我。”
曾经有老师让老陶保证,一定要孩子这样、那样,否则就别来学校。“我可以保证我自己怎么样,不能保证别人,虽然她是我女儿,可也是别人呵。一个大活人,我怎么可能保证?”
直到现在,老陶也觉得:老师的话要听,但也不能全听。因为老师对待学生全是一样的,而家长知道自己孩子是啥个性。“像陶雨晴这种孩子,逼急了,弄崩了,出了事怎么办?我可不想冒那个险。强迫孩子老老实实听话,考个高分,结果把孩子心理弄扭曲了,精神不健康,划不来。”
折腾得最厉害的时候,学校把老陶叫去,下了最后通谍:要么领孩子去做心理咨询,要么休学走人!被逼无奈,老陶只好领着小陶,四处找人咨询。爷俩跑了不少地方,连中青报的“青春热线”也咨询过了。可都说孩子没毛病,正常呵。
有一回,他们去北京的一家医院,特意找了一位有名的心理专家瞧病。忙活了半天,老专家也说孩子没事。“我说,学校说有病,他们还说了,要是医生说没病,就给开个证明。老专家一听就火了,这有病没病的,是我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有病我开证明,没病我开哪门子证明?这是我的电话,叫他们直接打电话找我!”
“到底是谁疯了?”那段日子,老陶心灵饱受煎熬,小陶心情也坏到了极点,她读了大量李贺的诗。
李贺是一位中唐诗人,因为不能参加科举,他也就断了仕途,做官顶多做到九品。前程暗淡,贫病交困的李贺只活到27岁,被后人称为“诗中鬼”。陶雨晴说李贺的好多诗,写得够惨,够吓人。“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 她对李贺的评价是:文字是癫狂的,是大气到恐怖的,甚至是一种病态的梦幻。他很擅长描写这种心理,悲凉、无奈、空虚,还有几分愤慨。
“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很坏,处处碰壁。”到底情绪糟到啥程度,会让一个花季少女,跟那个一千多年前失意落魄、抑郁而终的短命诗人,心境相通,惺惺相惜呢?
“唉——,总算都结束了!自打上学后,她就没高兴过,我也是受尽折磨。陪她上一回学,赶上我读8回了!”老陶感叹道。十几年前,淮河发洪水,我们几个记者曾一块在灾区采访了二十多天。那时的老陶,体力、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可是现在,他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花白,人显得苍老。
“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写作的冲动。”陶雨晴说。
女儿写的东西,有些给老陶看,有些不给,偷偷发在网上。她在一些科普类的网上论坛里小有名气,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对此,老陶表示理解和支持。“这多少让她心里平衡些,因为在学校,很少能跟同学交流、讨论这些东西。”
中考完的暑假里,陶雨晴写了一篇文章,叫《永州之野》,说要参加“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老陶看了,觉得奇怪:“这是我孩子写的吗?她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拿给当记者的朋友们看,大家也都好奇:“这是谁写的呵?”知道是小陶写的,都挺惊讶:这哪像个初中生写的,文字这么老道。大家都鼓励她参加“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结果,得了一个一等奖。第二年她又参加了一次,得了一个入围奖。
获奖后,小陶挺高兴的,把荣誉证书拿到了学校。班上有个体育生,看了后怪稀奇。“唉呀!这是全国的奖呵!”他带着小陶和一大帮同学,浩浩荡荡开到老师办公室,问老师:这个高考能加分不?老师瞅了一眼说:不能!这个东西不行。一群人只好悻悻地回了。
陶雨晴出过一本书——《窃蛋龙的千古奇冤》,里边收了42篇她写的科普文章。看她书里的小标题,挺有趣:《北京害虫排行榜》、《小孩子为什么喜欢恐龙》、《无毒不世界》、《写金丝猴的作家还吃野生动物吗》。
书的屝页上有一段介绍文字:“与许多作文写得好的孩子不同的是,陶雨晴是一个有着博物学家潜质的写作者,她对大自然特别是生物有痴迷般的兴趣和十分丰富的知识。”书印了一万册,老陶刚刚问过,现在还剩下1300本。
“出书了,没送给你们语文老师?”我问陶雨晴。
“送了,但她没时间看。每回上课,老师整天多忙呵!多累呵!光那些作业本,够15个人看半个月的啦。”
说起上语文课,小陶来劲儿了。她特别不能容忍的是,有一些好文章,可老师却没有讲好。她说,“《腾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写得多好呵,文字多么光彩夺目。如果讲得很悲惨。文章的美感,全给糟践了。”
老陶的解释是:“现在的老师为了应付考试,不是教会学生欣赏,而是把文章剁碎了,从里边找分。”
还有一回,课上讲郦道元的《水经注》,文中有一句:“夏水襄陵,沿溯阻绝。”课堂上的解释是,因为发大水,航道断了,船行受阻。但陶雨晴认为不是,水越大,船越好走,江里头所有阻碍行船的东西都没有了,这样船才能“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她跟老师辨论,老师觉得她有道理,特意对她老爸说,这样的思维能力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的,要好好培养。但是更多的时候,老师还是要求对陶雨晴严加管教。
老陶对老师表示同情。“想想也是,一个班上,假如有几个像她这种孩子,就乱套了,课就没法上了。为了高考,只能是老师说什么,学生听什么,叫你背哪儿,你就背哪儿。辨什么辨,谁有功夫跟你扯这些?高考一完,学生走人,老师了事。”
“真没见过像你家这种孩子的,她提的一些问题,都不是她这个年龄段该问的。”老师对陶雨晴感到头痛时也这么说。高二时换班主任,新班主任对陶雨晴很重视,所以特意到了老陶家做工作,提出让陶雨晴当班干部。
“想招安她,答应让她当班干部,但人家就是不干,我觉得也不靠谱儿。”老陶开玩笑说。
“与其招她当班干部,不如多夸她几句呗。”我说。
“夸啥?作业都不交,夸啥?”
“总有长处,比如她作文好。”
“作文好,但她不按要求写,跟高考没关系,就是没用。平常写作文,老师都对她很宽容,怎么写随便。但是到了高考就不行了,老师考虑到分数,不再给她“创作自由”,因此往往产生矛盾。有次摸拟考试,陶雨晴作文才得了24分。她表示非常愤怒。但实际上确实跑题跑得比较远。
老陶一度挺矛盾:凭这孩子的智力,如果把她的特长、兴趣拚命给压下去,写作放下来,让她一门心思奔高考,死扣教科书,她肯定能考出高分来。“但是她不干,我也不忍心,舍不得。”
“我就是个投降派!”老陶这么说自己。肯不肯跟现在的教育制度妥协?虽然痛苦挣扎过,但他说自己还是投降了。“应该说,好多小孩都不适应这种教育制度,但最后都服了,怎么办呢?你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呗!”
老陶的政策是,大学还是要上的,上了大学就行了。哪怕二本也行,差点的学校,空间更大,可以自己弄自己喜欢的东西。但陶雨晴不想上大学,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期未考试,只考了346分。
老师劝她:你的潜力大,只要听我的,好好学,我保证你考上二本。但陶雨晴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人很愤怒:二本坚决不上!结果考出来的成绩是500分,就是个二本,她要求复读。
也许觉得吃饭时的聊天,算不上是采访,所以一块吃晚饭时,陶雨晴变得放松而健谈,尤其是聊到她喜欢的话题,更是眉飞色舞,完全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
饭桌上,我俩面对面地坐着,随意聊。
“你说自己不是好人,那干过啥坏事没?”
她“嘻嘻”地笑着,说有一回,想拿钥匙划人家车来着,因为那辆车,老停楼门口,堵门。“我有个朋友,竟然给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你爸不让划,你就用粉笔,在他车上画只王八。”她这个朋友是一位女士,刚过60大寿。
“从小学到现在,哪段时间比较快活呵?”
她想了一下,很快地答道:“复读。”
“为啥?”
“在家读呗!”老陶抢先回答,自己又忍不住乐了。
陶雨晴复读了一年,上半年在学校,下半年自己在家学,老陶给请了俩家教。时间安排得比较宽松,每天最多学6个小时,其余时间可以干别的。陶雨晴说比较喜欢家教老师,因为不老跟她提考试的事。
“我把从动画片里得到的思想和感悟,跟文综家教老师说,他也喜欢动画片,是首师大学生,正读大三。他有高考经验,我俩达成默契,就是一起应付高考。”
另一位是数学老师,是一位学数学的研究生,补课效果不错,从40多分长到了今年高考的120分。
“今年高考作文《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你是咋写的?”
“早忘了。”考试前,陶雨晴准备了一套东西,不管什么作文题,都可以套进去,能引申上去。
“这也是她应付高考练出的本事,哈哈哈……”说起这,老陶得意地大笑。“这次她又用了这个,得分还不低呢。语文一共考了123分,作文分肯定不少。”
一考完,爷俩就把有关高考的书全卖了,差不多有一百公斤。陶雨晴说自己还举行了一个仪式,拿出其中一本,烧掉。
“哪本?”
“讲高考状元的那本。”
“你不跟高分同学玩?”
“他们无趣,没意思。”
“如果让你选,最想干啥”
“当个专栏作家。”
“你读过郭敬明的小说吗?”
“不喜欢,超自恋,小家子气。我挺喜欢王小波的杂文,也读过韩寒的。”
“你追过星吗?有没有特崇拜的人?”
“没有。”
“利奥波德呵。”她爸提醒了一句。
奥尔多.利奥波德是个美国人,写过的最有名的书叫《沙乡年鉴》,也有翻译成《沙乡日记》的。这书被认为是“自然史文献中的经典”、“环保主义者的圣经”。谈起利奥波德,老陶也说,小陶也说。
“这个人很有学问。”女儿讲。
“这本书很好看,比《瓦尔登湖》好看。”当爹的补充道。
“不光是文笔好,他还提出了著名的土地伦理观,说环保不仅是财富问题,也是道德问题。”小陶如此概括。
跟陶雨晴聊天儿,话题是天马行空。一会儿谈到拳王阿里的基因,一会儿扯到郭德刚的相声,再一会儿又蹦到网络新词上,什么“绿坝娘”、“草泥马”啦。陶雨晴用她的知识积累,特意为我们解释了一通“草泥马”。
“就是羊驼,一半像羊,一半像骆驼。羊驼有两种,大的和小的。大羊驼是爬山、驮东西用的,生长在中南美洲的山地。小羊驼是取绒的,咱们动物园里还有。草泥马就是小羊驼,毛绒绒的,憨态可掬,长得有个性。”
聊起动画片时,陶雨晴的兴致更大了,几乎都她一人儿在说,老陶插不上话。她把胳膊支在饭桌上,跟我凑得更近了。我问她看不看国产动画片?陶雨晴头一甩,道:基本上不看。
“为啥?”
“虚假、说教、不好玩。”
中国的童话,陶雨晴评价最高的是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她还说自己的好多价值观,是从动画片里来的。咦——,我有了兴趣,赶紧让她说说都啥价值观。
“就是人性的解放,人与人要平等,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且人要有理性。”
“什么是理性?”
“就是要讲道理,也要听别人说话。”
“我还是给你说动画片吧,我最喜欢的是《海贼王》。它是日本最好的动漫之一,都连载11年了,很好玩的。一般人都知道日本人有武士道精神,但这部片子,除了回忆外,里边没死一个人(我家孩子说是死了),完全是人道化的。它说,人要活得快活,人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被谁束缚,不要被什么东西束缚;人性不能被信抑禁锢,不能被制度禁锢,我觉得这就是人性的解放。”
陶雨晴还为《海贼王》写过一首词,其中有这么几句:青锋在手欲称王,少年心,自轻狂。海阔万里任我航,砺风雨,浴雪霜,水天一色唯见鸟飞翔。
不知怎么又扯到了《中国少儿英雄传》,这是陶雨晴上小学时,学校推荐读的一本书。“那里头有一大堆小孩,最轻的是被压掉一只手、一只脚,其它差不多都死了。有救火的时候被烧死的,有不让别人偷辣椒给打死的,反正死的死,残的残,我看了心里不好受。”
接着,她又说道:“生命是最宝贵的,应该尊重生命,不能一味地鼓励和歌颂牺牲,这是不人道的。”
陶雨晴出的那本书的序,是她自己写的,叫《生命的韧度》,通篇讲的都是各种伤残动物,顽强求生的故事。她在文中强调的观点是:“生命永远是神奇的,生命永远是顽强的,生命永远想活下去,生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高考是不是疯了?”
老陶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贴子:《“决战高考百日誓师”班级誓词大全》,看罢,他这么问。老陶的朋友给他支招:你闺女不适合咱国内的教育,让她出去。可是,陶雨晴喜欢的是中文写作,总不能跑美国学中文吧。“去香港呵!”朋友说,人家的大学比咱的活泛,没准她的写作特长能管用,说不定还能破格录取呢。
去年,老陶父女也试着参加了北京一所大学的自主招生。“那也得考,参加学校自己组织的面试、笔试,也是按分录,分低还是进不去。本来招的是特长生,你又要求他考高分,这不是扯吗?”那所学校只招60来人,陶雨晴的考试成绩,排到了100多名,没戏。
去年高考要填志愿,老陶上网查了半天,最后选中了香港浸会大学。据说这所大学,在香港排名第五,而且重视文学创作,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强。
结果考了500分,没有机会参加面试。事后查了查,2008年,人家在北京的文科平均录取线是628分。
今年又报了这所大学,老陶在网上报名时,把陶雨晴出版过的书,得过的奖全填上了。陶雨晴今年考了560分,只超过一本线28分。像北京的学校,她只敢报了中央民族大学。
想不到香港浸会大学来了面试通知,去面试时,爷俩也没敢抱多大希望,因为内地有三千多号人报名。录取名额只有140个。
面试地点是在北大英贤楼。老陶说爷俩纯粹是去撞大运的,反正碰壁都碰习惯了,面试前也没做什么准备,挺放松的。别的孩子面试一会儿就出来了,陶雨晴一人在里头待了半个多钟头。出来后,老陶问都面试些啥?小陶说是随便聊,比如,她谈了自己的观点:人的欲望不能被压抑。问她为什么想上浸大,说是想换个环境。问你读过《论语》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看过。问是哪篇文章获奖了,她就把书送给面试官了。聊得多的,还是文学方面的话题。
面试一完,爷俩就去逛万圣书园。没想到,才隔了一天,浸大就来电话,说陶雨晴被录取了,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问是否愿意。
“能不愿意吗?从小学到现在,她一直受压抑,从没高兴过。这次拿到浸大通知书,是她自上学以来最高兴的事了。尤其是她的写作,能够被人承认,这是最让她感到愉快的事。”
毕竟,陶雨晴分数挺低,真上了浸大,学习上会不会有压力呢?小陶讲不会。“再枯燥的知识,只要它是知识,我就不怕,逻辑学也是很美的。但问题是,高考学的知识好多是假知识,不用细细读,就能辨别出来的。好的知识,有道理之美,简洁之美。”
老陶觉得浸大录取陶雨晴不亏。虽然分数没别人高,但她的自学强力、写作能力强,知识面宽。到了一个相对开放、宽松的学习环境里,女儿的潜力,会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嘿——,总算熬出头了!”老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爷俩,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心里不再别扭了,痛快!”
几天后,我收到老陶发来的一封邮件,谈了他的“一点想法”。虽然只有几百字,但我反复读了好多篇,越读心里越酸。
“我觉得,中国的教育不是真正的教育,而是利用教育绑架人的思想,劫持我们的孩子也就是未来。高考使几乎所有人都很难受甚至是痛苦,只有那些卖辅导材料和在这方面有权力的人例外。
在这种制度下,实际上没有真正的受益者,包括那些利用教育强迫给孩子洗脑的人,他们没有培养出信徒,只是把有良知的孩子培养成反对者,把没有良知的孩子培养成伪君子。
我们不能指望真正的教育改革,只能自己去适应和应付环境。我们管不了外面的事情,只能管自己孩子的事情,而且能管的范围和力度非常有限。
事实告诉我们,必须老老实实地跟着高考走,否则你的孩子不能进人大学的门,我们不能说朝另一个方向走,但是可以不那么使劲地往前冲,而且照顾一下孩子的实际情况。对于这个制度,我们把腰弯下90度,但是没有五体投地地膜拜。说白了,就是豁出来不上名牌大学,给孩子留一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欢乐和个性。这可以说是一种牺牲。
陶雨晴的经历实际上就是在这么一条路上挣扎的过程。
这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是有点倔,有点自己的爱好,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下来了。
像每一个孩子一样,从上学开始都面临着高考的强大压力。她想做自己爱做的事情,但是,又对于在应试教育中的劣势地位不服,特别是时间的矛盾,使其长期处于焦虑、甚至是沮丧的状态中,很不愉快。从其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看,第一次高考的二本是正常的,但她又对这个结果不服,所以复读。第二次高考虽然过了一本线,但是压力还是影响了她的发挥。
这就是陶雨晴的大学。
不是一个成功者的故事,更不是一个天分很高的精英的故事,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考压路机下面的小草的经历。
在她的经历中,没有人有什么错,学校、老师都没有,甚至对她比一般学生还要宽容一些。我们对这种宽容深表感激。如果没有语文老师在作文方面的宽容,陶雨晴也许没有现在的写作能力。而值得重视的是,为什么在学校、老师都没有什么错误的情况下,学生这样的不快乐。
至于浸大的录取,对于她相当的意外,因为这样的分数,在内地是没有这样好的学校读的。浸大的录取,可以作为一个相声中的包袱,原来以为打不开的门,开了。”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教育理念与香港与西方有本质的区别:人家的教育尊重个性,尊重创造,一句话,尊重人!反观我们的教育,除了钱,除了"分",我们还能见到别的吗?(董月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