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就象是经历了岁月无数次的洗练后，再幽幽地坐在老槐树下怀念很久以前的陈年往事一样。
且听我娓娓道来我那可敬可怜的姑婆。这个周一的凌晨，她在江苏真武的小村里独自走了。我的妈妈急急忙忙赶到乡下去了。就在上周日，妈妈还在和我探讨，下次过年时，我该邮寄给她多少贴己钱。不成想，她就这么孤独地离去了。
姑婆是我妈妈的姑姑，一个从未出嫁的女子，在80多岁的高龄过世在一间旧旧的小屋内。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也是喊她外婆的。在我整个70年代的成长岁月里，总是不时能看见她从乡下来上海带我们。梳着干净的发髻，整洁的衣服，慈祥温和的声音。她的一生都在为家人奉献，似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她人而生的。
在我出生时，我妈妈的月子是姑婆来服侍的。我弟弟出生时，她也赶来上海服侍我妈妈。她带我的日子不会比我亲外婆少，我妈妈跟她很亲。因为二三十年代外婆就从乡下到上海做纺织女工，我妈妈出生未久就被丢给了姑婆领养。一直养到10多岁，我妈才穿着掖袄，坐着小船一路从苏北投奔到外公外婆这里。
在点滴岁月的记忆中，渐渐了解了姑婆的往事。当年外公的父母家里有些田，也有过光辉的家史。生下的子女多，但是败家子也多，包括我外公也是好逸恶劳的人，一辈子都是外婆养着。赌钱抽烟的子女渐渐将家败光了。外公的母亲在世时，又十分讲究规矩的，对前来说亲的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凡是种种都能说出一个不好的理由来，终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在世时将女儿，即我的姑婆嫁出去。记得有年人家替一个医生来续弦说媒，外公的母亲嫌弃人家，不愿意让女儿续弦。小时候，我听大人闲饶磕到这里，幼小的心里竟然渐渐生出惋惜来。兴许是我听太多了人们惋惜的话语。直至其他兄弟姊妹都成家，渐渐家里剩下姑婆和一个哥哥。这个哥哥，大人都喊他老爷。有这个哥哥在，姑婆更是不能出嫁了。因为这个哥哥年轻时不知道怎样将自己的手臂给弄断了，他一个手没有了。我小时候见过这个光光的手臂，印象好深啊。哥哥成了老光棍，妹妹自然要照顾哥哥，就成了老姑娘。我妈妈小时候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我小时候，老爷会到上海我家里来闹，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要赡养费。显见得，外婆的几个子女都不喜欢老爷，都喜欢姑婆。听我外婆以前经常会说起姑婆年轻时，皮肤有多白，有多水灵。说再多，也只是让人凭添嘘唏。
姑婆除了抚养我妈妈，还替我的姨妈抚养了孩子，就是我的表妹。那时，姨妈插队到非常贫穷的江西农村。一个初中毕业的孩子，去了没二年就和一农民成家。我外婆急急赶去阻止，无奈生米煮成熟饭。表妹很快降生了，表妹的弟弟很快也降生了，很快，弟弟的妹妹也要降生了。由于贫穷，第一个表妹，姨妈实在无力抚养，就送了姑婆身边，宛如我妈小时候一样被寄养。也许，姑婆永远是家人有困难第一个被想起的可以休憩的地方吧。
老爷，我依稀记得在70年代末过世的。从此无儿无女无家的姑婆就自己独自撑起了家，村里有些侄子侄女相帮一下她。年纪大了，我不记得她再到上海来过。90年代末，我妈妈终于在10多岁离乡之时第一次回到家乡。尽管她近60了，可是村里的人依然能认出她来。她很兴奋，等到了姑婆的家，她却止不住地伤心：那是寒窑。她拍的照片给我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独自站在一干打垒的土房前，笑容却依然慈祥。房子的顶部全是茅草，整个房子似乎随时要塌下来。当年祖上留下的青砖大瓦房，上面还有许多雕饰，在文革中被毁，随后姑婆就被赶往了茅草屋内。我妈妈决心要给她建一间砖房。姑婆拒绝，不想在余生再这么麻烦他人。她觉得自己做得动，门前有蔬菜田，她还能劳动，村里当她是五保户，有粮有油给她，她感到很满足。她一直固执地拒绝进村里的养老院。或许她已经习惯一辈子独自生活。 生前，她把亲人邮寄给她的微薄的钱积攒起来，她一直维持着最低的衣食生活，所以她竟也有好几千的积蓄，偷偷塞给我妈，说寄放在她这里好有依靠。很多年前，就把她自己的后事给交待清楚。
2005年的国庆节，我带着我的4岁女儿开车和我妈去了一次真武。交通的发达使我们花了几个小时就到了村里面。一间砖房被分成2间，整个地面都是砖头铺设的，房间里面暗暗的，还有些潮湿气。什么都是破旧的。只有一个电饭煲和一个微波炉还能看出一些现代的气息。一个三五牌座钟让我认出是我小时候家里的旧物。睡房里的床是雕花的大床，可能是唯一由过去流传下来的。如果不是那二样小家电，姑婆的打扮和家里的旧家什，整个就让我感觉还是二三十年代的时光。我的女儿却在田野里鸡窝旁玩得那么开心，她梳着小辫子仰头和姑婆说笑。我在小屋里拍下了那隔着四代祖孙相映的笑容，真让我有前世今生的感觉。当我经常看这张照片时，发现我女儿灿烂的笑容，粉嫩的肤色和整个屋子内的陈旧阴暗形成了非常明显的对比。
周一大殓，我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想她回来时，一定会带上一个最让她怀念的遗物。她似乎毫无征兆地离世了，有没有依恋和遗憾？有没有遗言？无论是我，还是我妈，我外婆或者其他什么亲戚，都无法知道她一生的心灵轨迹。一个跨越了很多时代，一生为别人的中国传统女性的心灵。我很为她难过。
不会有人为她写祭文悼念她的一生。她的一生似乎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我借旺旺宝地追思一下我可敬的姑婆，愿她在天堂里有一个快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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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ongerb 于 2008-6-25 00:2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