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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恩怨纠葛

波兰、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恩怨纠葛

波兰、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恩怨纠葛
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06234

金雁
2015-03-01 14:32 来自 思想市场

在波兰访问期间,笔者深感乌克兰问题对这里的强烈影响。波兰紧邻乌克兰,历史上与乌克兰的恩恩怨怨之复杂不亚于俄罗斯。
       作为历史上东斯拉夫人文明的发祥地,一千多年前基辅罗斯曾在今天的乌克兰强盛一时。基辅罗斯衰落、解体后,其主要故土成为周边几大势力——俄罗斯、波兰、瑞典与奥斯曼土耳其争夺的“边区”(“乌克兰”一词即“边疆”之意)。而“边区人(乌克兰人)”则主要以推选产生的盖特曼(非世袭酋长)为首,形成哥萨克(“自由自在者”)社会。他们既希望保持自主,不愿臣服任何一方,又习惯于依靠一方的保护来抵御另一方,因而不断“改换门庭”。其中,东北方在蒙古金帐汗国羽翼下崛起并反客为主的莫斯科罗斯-俄罗斯,和西北方在“卢布林联合”后强大起来的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是这片土地上的两个主要对手,双方展开了长达四百年的争夺。开始是波兰占有先机,几乎整个乌克兰(除南部沿海属于鞑靼人外)都是其势力范围。后来俄罗斯长期居于优势,十七世纪吞并了东乌克兰,以后又扩张到西乌克兰,乃至到1795年干脆通过三国瓜分灭亡了波兰,从而也第一次占有了几乎整个乌克兰(除归奥属波兰的利沃夫一带外)。
       1918年波兰复国,乌克兰也第一次建国(即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现在乌克兰人所说的“第一共和国”),加上“十月革命”后出现的苏俄,三个新生的“共和国”立即延续了当年国王和酋长们的事业:苏、波为争夺乌克兰,乌克兰人则为独立,展开了血腥而残酷的搏斗和眼花缭乱的合纵连横。以后的几十年几乎是以前几百年历史的浓缩再版:乌克兰先是回到了盖特曼时代,而后社会革命党人、左派革命家彼特留拉(苏联时代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莫名其妙地把他算成“白军”,其实他先是俄国白军的死敌,后来才成为布尔什维克的敌人)领导民众推翻盖特曼建立共和国。这时西乌克兰的波兰人要求回归波兰,与乌克兰人发生一场短暂冲突。但很快,以彼特留拉为代表的乌克兰共和派感到苏俄威胁更大,转而采取联波抗俄政策,波乌联军进入基辅。不久苏俄大举来攻,不仅摧毁了乌克兰第一共和国,击败波军,一度夺得整个乌克兰,还兵临华沙,企图再次灭了波兰。结果强弩之末在华沙铩羽,被波兰复国领袖毕苏斯基打得大败。史称“维斯瓦奇迹”的这场战役后,波兰不仅转危为安,还通过1921年苏波里加和约夺回了西乌克兰(主要是以利沃夫为中心的加利西亚地区,比今天以德涅伯河划分的西乌克兰要小,但却是波兰化程度最高的地区)。然而,十八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苏联趁纳粹德国进攻波兰,从背后出兵攻占了按苏德密约规定分给它的“东波兰”(即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使波兰再度亡国,而德苏两强重演了瓜分的一幕。同时苏联还从捷克斯洛伐克手中夺取了罗塞尼亚,从罗马尼亚手中夺取了北布科维纳,从而把苏占乌克兰扩张到了超过沙俄帝国的程度。
       二战后德国战败,波兰再次复国并成为苏联的势力范围。作为战胜国的苏联保持了它在二战初期(苏德战争前)夺自波兰的土地,而让德国在西边割地给波兰作为补偿。于是波兰这个国家等于整体西移,连同波兰民族和其他相关族群也出现了一次“民族大迁徙”。在包括西乌克兰在内的战前“东波兰”土地上,几百万波兰居民被赶走,而奥德-尼斯线以东的原德国领土上也有成百万的德意志人被驱逐,把地方腾给从西乌克兰等地被驱赶出来的波兰人。东边原来波兰人聚居的大城市维尔诺(今立陶宛的首都维尔纽斯)和利沃夫(今乌克兰发音应为勒维乌,过去曾是波兰仅次于华沙的第二大城市)变成了立陶宛人和乌克兰人的城市,而西边原来的德意志人城市斯德丁(今波兰的什切青)和布勒斯劳(今波兰的弗罗茨瓦夫)则变成了波兰人的大城市。如今天弗罗茨瓦夫的居民多是当年从西乌克兰的利沃夫迁来,甚至弗罗茨瓦夫大学也几乎就是战前利沃夫大学的异地搬迁,与原来德国人的布勒斯劳大学没有多少传承关系;而今天的利沃夫大学(全称利沃夫国立伊万· 弗兰克大学)校史虽然可以上溯到波属时期的1661年,实际上则是二战后建立的乌克兰学术中心。
       在乌克兰境内的波兰人被驱逐的同时,今波乌边境波兰一侧的许多乌克兰人也被当时的波兰政府驱离家园,安置到波兰的西北边区。
       这一系列的领土变迁和民族迁移都伴随着强制和暴力,甚至战争与流血。在波兰、乌克兰与俄罗斯三个民族之间都造成严重的创伤和怨恨。同时也形成了俄罗斯、波兰对乌克兰,尤其是俄罗斯对东乌克兰、波兰对西乌克兰分别具有强大影响的历史传统。乌克兰人的国族认同因而也变得十分复杂。
       不少人认为乌克兰与俄罗斯在种族、语言、宗教上都更接近,而与波兰较远。但实际上与语言的远近相比,在与乌克兰哥萨克的关系方面,影响更大的其实是俄、波政治经济结构的差异。
       历史上波兰政体长期是贵族制乃至贵族共和制,与乌克兰人的哥萨克盖特曼政体相比,两者都有明显的政治多元特征,而它们与俄罗斯的中央集权专制君主制差异都很大。乌克兰依附波兰时,盖特曼自治的空间也较大,1658年乌克兰首领维戈夫斯基甚至与波兰和立陶宛缔结平等的戛佳奇三方联盟条约,要成立波兰-立陶宛-罗塞尼亚(乌克兰哥萨克当时的国名)三元国家,三方平起平坐,如今这被认为是1918年以前乌克兰人争取民族权力的最高成就。显然,与专制集权的俄罗斯是不可能建立这种关系的。
       但另一方面,当时波兰的经济是私有的领主庄园,西乌克兰因而出现上层是波兰贵族领主、下层是乌克兰农奴、而庄园管家则往往是犹太人这样一种民族-阶级结构。乌克兰农民与波兰贵族和犹太管家间容易形成阶级矛盾。而俄罗斯则盛行农村公社土地制度,与乌克兰的哥萨克公社制度比较接近。俄国农奴制主要是专制国家把公社分配给贵族军人作为服役报酬的方式实现的,而哥萨克群体本身全民皆兵都必须为沙皇服役,沙皇无需在他们中推广农奴制,但政治压迫则比波兰更明显。所以,乌克兰人与波兰的矛盾具有更多的阶级矛盾色彩,而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的矛盾则具有专制体制下官民矛盾色彩,在不同的时期与地域,两者的权重不同,也影响着乌克兰人的亲俄还是亲波。
      
波兰人的乌克兰观为何从趋异到趋同?
       几百年来,乌克兰既有亲俄反波的势力,也有亲波反俄的势力,当然还有既反俄也反波的势力,二战期间这最后一种势力主导的乌克兰民族主义武装曾经给苏俄与波兰都造成很大打击。苏联二战中阵亡的最高阶名将之一、苏联红军乌克兰第一方面军司令瓦杜丁大将和共产党波兰首任军方二把手希维尔切夫斯基大将都是被乌克兰游击队袭击身亡的,而乌克兰人遭遇的报复就更不用说了。
       有趣的是,这类冲突与意识形态分歧往往交叉多于重叠。1918年乌克兰右派盖特曼斯科罗帕茨基曾先后亲德和亲俄(指民族主义的俄国白军),而左派领袖彼特留拉却曾联波抗俄(既抗苏俄红军也抗俄国白军)。在沙皇俄国,犹太族、波兰族和格鲁吉亚族是有名的“三大社会主义族群”,二十世纪初那一代左派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信徒和工人运动精英高度集中于这三个帝俄少数民族中。据说1917年的布尔什维克领导层中百分之七十都是这三个民族出身。其中最著名的波兰人有契卡之父捷尔任斯基、共产国际领导人拉狄克、乌克兰共产党创建者柯秀尔、白俄罗斯共产党创建者博古茨基等。就乌克兰而言,可以说引入马克思主义,并把乌克兰最终带进苏联的很多都是柯秀尔这样的左派波兰人,但在乌克兰最敌视苏俄的也是波兰人。布尔什维克早期最著名的“红歌”之一就是“华沙革命歌”,但1920年红军恰恰就在华沙栽了最大的跟斗。耐人寻味的是:随着社会主义运动后来的“俄罗斯化”,这三个民族的革命家几乎都被清洗出局。就波兰人而言,除早死的捷尔任斯基外,上面提到的拉狄克、柯秀尔、博古茨基等波兰族布尔什维克后来都在苏联死于非命;旅居苏联的波兰共产党领导层更是在“共产国际解散波共”事件中几乎全部被杀。经过大清洗和大迁徙,乌克兰西部原来众多的波兰人,不分红白基本上都消失了,不同的是白色波兰人多数是在大迁徙中被驱逐,红色波兰人则多数像柯秀尔那样,在大清洗中被杀。像希维尔切夫斯基那样死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的红色波兰人也远不如像柯秀尔那样死于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多。
       对波兰人而言,乌克兰问题是一页痛史,其痛主要来自俄罗斯,波兰人对此的态度也历来比较一致。但对乌克兰人就不同,由于乌克兰既有反俄,也有反波的历史,波兰人一向对乌克兰也是态度分歧,而且这种分歧不但存在于左右之间,在左右派各自内部也存在。例如在反俄(苏)的波兰“右派”中,就既有支持乌克兰抗俄的“亲乌派”,也有担心乌克兰与俄罗斯联手反波的“疑乌派”;反之,在亲苏俄的波兰剧变前当局中,有把乌克兰与俄罗斯都当成“苏联老大哥”的组成者来敬的,也有把乌克兰民族主义当成苏波当局共同敌人来镇压的。
       当代乌克兰局势的发展更牵动着波兰的神经和脉搏。十年前的乌克兰“大选风波”曾引起这里人们的高度关注,十年后的“俄乌冲突”使乌克兰再度成为焦点。波兰是欧盟的东部屏障,波兰对乌克兰问题的敏锐程度在欧盟国家中也是无人能比。
       但是与以往这类问题争论很多的情况不同,今天绝大部分波兰人和乌克兰人都前所未有地一边倒“亲乌反俄”,历史上的波乌矛盾则几乎隐没不见。2014年7、8月间我们的波兰之行中,仅在华沙就看到两次声援乌克兰的游行。我们还发现这里亲乌社团与NGO十分活跃,而原先的一些疑乌社团则销声匿迹。我们看到华沙大学附近的新世界大街上就新出现了一个“乌克兰世界”社团,据说其办公地本是个“极左派”社团,最近“待不下去了”,“乌克兰世界”遂继而入驻。华沙的“乌克兰热”由此可见一斑。
       这时乌克兰几乎成为一个“支配性”的话题,我们分别与波兰外交部一些专家、民间智库波兰国际关系研究所、华沙大学一些学者,以及毗邻乌克兰的卢布林省有关人士以及乌克兰人-乌侨协会的负责人聊过乌克兰的局势,得到不少认识。其中主要的一点,就是如今乌克兰问题在波兰国内与国际的含义与历史上已经大有不同,许多分歧之源已不存在,而波兰人对乌克兰态度的全民一致性则是前所未有的。
       这种一致性甚至超过了俄罗斯。我们知道,这些年,铁腕的普京对反对派打压明显,而在乌克兰问题上,支持普京的俄罗斯民族主义也确实是民意的主流,但即便如此,反对普京政策的“亲乌克兰声音”仍然是明显存在的。这次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莫斯科等地都多次发生过反普京、声援乌克兰的反对派游行示威,有的达到数万人规模。俄罗斯“总统直属人权委员会”(一个叶利钦时代设立的官方机构,如今其地位虽已边缘化,但仍是官方身份)也发表过对克里米亚“公投”结果的指责性调查,在乌克兰阵亡俄军的家属更是有如当年阿富汗阵亡者家属,对其亲人的“秘密死亡”发出了强烈质疑。这一切一方面表明俄罗斯的“民主倒退”如今尚属有限,但另一方面也表明俄罗斯社会对乌克兰问题确实存在分歧。
       反观波兰,尽管波兰的民主化与政治多元化水平比俄罗斯明显要高出若干数量级,在许多问题上都是众说纷纭,但是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无论左派或右派、执政者还是反对党,具体细节会有区别,基本态度可以说是高度一致,都是强烈“反俄亲乌”的。这是为什么?
       我们的思考是:现今乌克兰问题对于波兰的国内与国际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于过去,但俄罗斯并非如此。
      
波兰人眼中的乌克兰问题:国内与国际
       就国内而言,战前的波兰和俄罗斯都是多民族国家,波兰第二共和国(1918-1939)版图内的乌克兰人很多,就像沙俄版图内也有很多乌克兰人和波兰人一样。但是1945年民族大迁徙后,苏联仍然是多民族国家,仍然面临乌克兰分离倾向的问题,波兰却基本上变成了单一民族国家。绝大部分战前“东波兰”的乌克兰人被划在了苏联的乌克兰加盟共和国,乌克兰少数民族权利问题因此也从战前俄波两国共同面临的问题变成了苏联(俄罗斯)独有的问题。虽然1945年后波兰的海乌姆等地仍有少量乌克兰人,他们在旧体制下也遭到过强制迁徙和宗教压制,但本来波兰这类问题就远比苏联温和,1989年后波兰迁徙、宗教完全自由,这些问题都得到了解决。1985年波兰恢复乌克兰东正教团契,1991年后当年被迫迁到西部的部分乌克兰人返回,2005年1月6日波兰出台新的少数民族权利法案,进一步落实乌克兰人的宗教、语言自治。波兰乌克兰人对此普遍满意。
       当然,由于民族情感的非理性特征,有时优惠的民族政策反倒会鼓励更多的民族诉求。但是波兰的乌克兰人人数很少,事实上难以形成民族运动,这与苏联、俄罗斯和如今的乌克兰等国是完全不同的。况且近年来波兰经济政治状况不但优于乌克兰,而且差距越来越大,乌克兰本国人都想向西跑——富人想把资产从动荡的本国向西边转移,穷人也想在经济更为繁荣的西边寻找工作机会。波兰私有化过程中很多工厂的买家居然是乌克兰投资者,这样的资本外流对于严重缺乏资本的乌克兰而言不是好事,但是既然那边的乌克兰人大都想向西靠,波兰本国数量不多的乌克兰族在边界那边的同胞看来算是幸运儿,自然没有叛离波兰之理。何况,早在社会主义时代,波兰、乌克兰两国的经济社会结构都已根本改变,两国都经历了几十年的经济国有化,经济上当年那种“乌克兰农民对波兰贵族、乌克兰乡村对波兰人城市”的“阶级对立”却已经不存在,因此无论经济、社会、政治还是种族构成方面,过去波兰国内的波乌两族矛盾都已没了土壤。
       在国际方面,过去波兰是与俄罗斯争夺乌克兰,两国都以乌克兰的主人自居,除了两者的矛盾,自然就还有乌克兰人与这两个“主子”的矛盾存在。现在俄罗斯很多人恐怕还是这样想,但波兰人从1945年以后就为摆脱苏联“主子”而奋斗,与乌克兰人只有同病相怜的份了。剧变后波兰固然站了起来,但离与俄罗斯争霸还远不够格。即便按俄罗斯的说法,据说西方在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其实就是势力范围的同义词),那也从无扩张“波兰的战略空间”之说吧。现在的波兰作为欧盟成员国,本国的主权都已让渡出去不少,岂有不受欧盟约束自顾与俄争雄之理?而欧盟这些年内部问题成堆,维持尚且不遑,哪有主动“东扩”的雅兴?只是东边那些在咄咄逼人的北极熊面前患了恐俄症的国家一个个拼命想向西靠,自身也有点恐俄的欧盟如果冷酷无情推拒太甚,于国内国际都无法交代而已。有些论者,一方面说“西方”或欧盟在全力与俄罗斯争夺乌克兰,后者的“亲欧”全是西方拽的;另一方面又说欧盟百般刁难乌克兰,设置种种苛刻条件不愿接纳乌克兰,如此自相矛盾怎能自圆其说?还有人极力声称入欧对乌克兰没什么经济好处,而与俄结盟则有许多甜头可吃。假如真是如此,为什么除东部小片地区外绝大多数乌克兰人还是反俄亲欧?难道他们是傻子?
       其实只要认识到恐俄是东欧各国争相谋求“入欧”的主要动力,上述现象就很好理解。如今欧洲大陆到俄罗斯边界为止,基本上是越东边、越靠近俄罗斯的国家越恐俄、反俄(白俄罗斯算是唯一的例外),而越西边的国家越不想开罪于俄罗斯。乌克兰比波兰、匈牙利恐俄,波兰、匈牙利又比德国和法国恐俄,而欧陆最西边、离俄罗斯最远的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等国就对俄最软弱,对制裁俄罗斯的兴趣最小。假如是西欧拉东欧加入“反俄阵营”,那情况不应该正相反吗?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即便“入欧”的经济好处不如“结俄”(当然这个说法本身值得怀疑),那些国家仍然要入欧——因为他们本来首先要考虑的就不是经济好处,甚至在一个国家内也是如此。比如乌克兰确实有亲欧、亲俄两派,但除俄罗斯直接给予军事支持的克里米亚与顿巴斯外,亲俄派都失势于亲欧派了。为什么?因为亲俄派(亚努科维奇等)不喜欢入欧和亲欧派不喜欢结俄在性质上是不同的:前者亲俄但并不恐欧,亲俄不成按他们的算计也就是少了点经济利益,不会被欧盟给灭了。而后者亲欧首先是恐俄,亲欧不成首先就有被俄灭了的危险。所以后者的抗争意志要比前者强。本来这个区别还不明显,所以两者可以轮替。2004年橙色革命中亚努科维奇败选下台,不几年也就东山再起了。
       但是2008年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用兵,就把不少人吓坏了,他们觉得没有西方的保护就随时可能被俄罗斯吞噬。不久后全球金融危机波及乌克兰,乌经济遭受重创。人们又从经济上更加感到乌克兰需要保护。但到底向东还是向西寻求这种保护,对立就更加凸显。应该说如果两边都能给予保护,所有乌克兰人都不会反对。但如果两者只能得一,那么亲俄乌克兰人的危机感就远不如亲欧乌克兰人。因为有了格鲁吉亚事件的教训后,前者尽管亲俄,却并不担心欧洲会侵略乌克兰;而后者不但亲欧,还非常担心俄罗斯的霸权威胁乌克兰的生存。至于入欧还是靠俄哪边获得的经济利益更大,反倒是次要的。今天我们这里常有些自作聪明者算计欧盟能够给乌克兰的好处是否足以弥补与俄罗斯交恶会带来的经济损失。这样的论证如果说在格鲁吉亚事件以前还能有点说服力,在此以后就会被嗤之以鼻了。
       所以加快入欧对于亲俄乌克兰人的刺激,远不如中止入欧对亲欧乌克兰人的刺激大。亚努科维奇如果只是亲俄,东部人会支持他,而西部人的抵制也是有限的,这就是他在橙色革命后能够东山再起的重要原因。但是亚努科维奇如果绝欧,西部人就要拼死反抗,而东部人倒不见得会大力支持他——欧罗迈丹之后亚努科维奇在东部也无法立足,连地区党也抛弃了他,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总之,历史上是有波兰与俄罗斯长期争夺乌克兰的问题,但如今俄罗斯或者说普京仍然是老思维,波兰或者欧盟却已经变了。波兰人害怕俄国人重建帝国,当然非常关心和支持乌克兰自立并挡住俄罗斯的扩张,但他们并不想做乌克兰的“主子”,与乌克兰也就没有了历史上那种矛盾。同时在波兰人内部也少了过去那种如何看待乌克兰独立运动的分歧。
        (本文原载于《上海书评》2015年3月1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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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不对付史: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老想当我爹……
原创 海边的西塞罗 海边的西塞罗 2023-02-26 19:11 发表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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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今天有点忙,写不了新稿子了,修改、补发一篇压箱底的旧文吧。
为什么“同文同种”的他们一直那么不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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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的故事,可以从一幅名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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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一点艺术史的人,大约都对俄罗斯大画家列宾的一幅名画有印象。画的名字叫《查波罗什人复信土耳其苏丹》,该画讲述的故事是,17世纪中期土耳其苏丹致信游荡于乌克兰地区的查波罗什人,要求他们臣服于土耳其帝国。热爱自由的查波罗什人对此嗤之以鼻,于是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给苏丹写了回信,信中对高傲的苏丹极尽辱骂之能事。
据说,列宾对这幅画非常满意,画完以后立刻写信向朋友夸耀,说这幅画反映了“我们俄罗斯民族最能干的那些人”热爱自由、热爱祖国的高贵品质。
不过,身为俄罗斯国宝级的大画家,列宾其实犯了一个错误,他花费整整十七年时光画好的这幅“爱国主义巨作”中,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这些人其实是乌克兰人的祖先。
在古斯拉夫语中,乌克兰这个词是“边疆土地”,而从地理上说,这个地方也的确地如其名,对周边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来说都属于边远地区。
历史上,从古罗马帝国开始算起,数个看似无远弗届的庞大帝国曾将其边境线画在乌克兰境内。
在公元9世纪,乌克兰难得壮了一回,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的共同祖、古罗斯人在这里建立了基辅罗斯公国,该国极盛时人口达到500多余万,疆界空前广阔,成了当时欧洲最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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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辅罗斯的留里克王朝,王室血统据说来自北欧维京人。
但这个帝国很快就陷入分裂,变成了18个小国家,并不久之后就被东来的“上帝之鞭”一勺烩了。
公元13世纪初,横扫亚洲大陆的蒙古大军一路进发来到东欧草原。公元1219年和1235年,蒙古人先后两次西征,击败了罗斯诸国的抵抗势力,率军指挥第二次西征的蒙古军统帅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就留在了被征服的钦察地区,建立了金帐汗国。
就像元代汉族人被分为“汉人、南人”一样。在金帐汗国几百年的奴役过程中。东斯拉夫民族按照受控的程度,逐渐分化为了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罗斯人三个族群。
后来金帐汗国衰弱,莫斯科大公国崛起,经过不断扩张兼并,兼并了特维尔公国、普斯科夫共和国、梁赞公国,到1547年,伊凡四世自称沙皇,到了彼得大帝时代,俄罗斯帝国正式成立,这就是历史上的沙皇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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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沙俄对乌克兰这片土地的感情,就变得特别微妙了。
想象一下,如果不把诞生于乌克兰的基辅罗斯认作自己历史的一部分,俄罗斯历史就只能从数百年后莫斯科公国从蒙古金帐汗国手中独立时算起了。那样的话,俄罗斯会让自己显得很像一个被“野蛮的亚洲人”所领养、后来独立的“准亚洲文明”——这是数百年来一直孜孜不倦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是“老欧洲”的俄罗斯人所无法容忍的。
所以乌克兰这个亲,俄罗斯人觉得他们必须认,这个心态,跟今天今天的土耳其人梗着脖子硬说他们是古突厥人的后裔有点像——这事儿对大俄罗斯主义者来说关乎“民族法统”

2


但遗憾的是,在之后的几百年里,从金帐汗国那里独立并逐渐做大的俄罗斯,一直没有机会染指乌克兰这片他们认为自己祖先“龙兴”的土地。
这片土地当时被波兰所占据,而15-17世纪的波兰完全不是后来那个欧洲受气包的角色,它与立陶宛所建立的共主联邦,曾经一度是欧洲大陆上幅员最辽阔的基督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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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庞然大物,当时还很弱的沙俄当然惹不起。
但到了17世纪,俄罗斯的运气来了。
17世纪中期,居住在乌克兰境内的东斯拉夫人爆发了的旨在反对波兰统治的“乌克兰大起义”中。此次起义的领袖名叫赫梅利尼茨基,此公应该是宋江附体,明明手握十万骁勇善战的精兵、据有广阔的乌克兰领土,他觉得乌克兰的立国条件是不够的,于是整日纠结于抱周边哪个大国的粗腿。
考虑到起义本来就是造了西邻波兰的反,跟土耳其又是异教加宿敌,赫梅利尼茨基最终决定投靠一直号称是“自家兄弟”的俄罗斯。
1654年,赫梅利尼茨基与“同文同种”的沙俄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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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协定,据说现在在俄罗斯的历史教科书中是必考内容,用以说明乌克兰与俄罗斯合并之早,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俄罗斯的历史学者们,对这份协定的具体条款却是讳莫如深的。
因为协定本身明确了诸多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赫梅利尼茨基本来的意思,是想通过认俄罗斯这个大哥,今后好借沙皇的名号行走江湖,乌克兰和俄罗斯两国应该是同盟关系——如果日后过得不爽了,还可以解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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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宋·赫梅利尼茨基·江先生,显然不是很了解沙俄那出名的“领土爱好者”的脾气。
条约签订后,沙俄就一直将该协定单方面解读为“乌克兰和俄罗斯合并条约”。赫梅利尼茨基自己在之后沙俄的宣传中,一直被解读成了“俄罗斯民族英雄”。而《佩列亚斯拉夫协定》的签订,也被说成是“乌克兰回归俄罗斯大家庭”的历史事件,直到今天,还有俄罗斯人坚持此观点。
其实,在“合并”乌克兰后不久,乌克兰人很快就后悔了。
到了1658年,乌克兰起义军的新领袖尤里·涅米雷奇就与故主波兰签订了《加佳奇协定》,宣布乌克兰重归波兰-立陶宛王国。
公正地说,与那份后来被俄罗斯曲解的《佩列亚斯拉夫协定》相比,《加佳奇协定》让乌克兰具有了更大的自治权,但就像梁山好汉最终分成招安派和反招安派一样,哥萨克起义军为了跟谁走的问题爆发内讧,结果是双方最终以横穿乌克兰的第聂伯河为界,划江而治。东面跟了同文同种的沙俄帝国,西面则从了血缘关系虽然远些,但更“欧洲气”一些的波兰人。
这段历史,在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那本著名小说《火与剑》当中有过详细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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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显克微支是完全站在波兰民族主义立场上去写这本书的,所以书中把赫梅利尼茨描写的十分不堪,乌克兰人都不觉得什么,却让俄罗斯人很愤怒——如果你有俄罗斯朋友,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夸显克维支,犯忌讳。
总之这次分道扬镳在乌克兰历史上非常重要,时至今日,我们在看有关俄乌战争的新闻时,依然会听说乌克兰民族内其实分为两派:一派更欧洲,另一派更俄罗斯,而两派过去在地理上的分野,就是以第聂伯河为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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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的故事,了解一点欧洲史的人都知道——整个波兰都被沙俄会同普鲁士、奥地利一起瓜分了,就更别说乌克兰了。这个时期,俄罗斯人对乌克兰人的心态,就像列宾在给他的朋友的信中所体现的那样:咱俩本来就同文同种,现在我又把你解放了,怎么样,你该认祖归宗,感谢我了吧?
但实际上乌克兰人估计是一点都不感谢俄罗斯人。不仅是今天,近代史上只要一有机会,乌克兰人就会抬杠。
你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期,面对德国凌厉的闪电战,85万苏军在乌克兰基辅方向上面临被合围的危险,朱可夫强烈建议斯大林立刻放弃基辅。但这个基于军事的正确建议,却被斯大林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基辅对于我们民族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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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同志说这话时,应该是忘了他其实是格鲁吉亚人,但被列宁认定患了“大俄罗斯沙文主义病”的他一点都不觉得这违和,他反而坚持认为,主要由乌克兰人组成的西南方面战士们会在民族大义的感召下无比坚定的保卫基辅——这个俄罗斯与乌克兰共同的文化圣地。
但结果是,基辅战役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围歼战,85万苏军中有65万人几乎没怎么抵抗,成建制的走进德国战俘营了。而被俘的大量乌克兰士兵,转头就加入了德军,二战期间,有百万以上的乌克兰人在为轴心国效力——事实证明,乌克兰人心底里一点都不认俄罗斯这个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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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无论是沙俄时代,还是苏联时代,乌克兰民族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受到俄罗斯“兄弟般”的关爱。
沙俄时代俄罗斯贵族把乌克兰自耕农的土地夺走,强迫他们成为农奴的烂事儿就不说了。到了二战开打前夕,苏联刚刚在乌克兰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乌克兰大饥荒。
当时,斯大林为了加速完成苏联的工业化,给国家制定的总方针是用粮食换取机器,而这个粮食又主要从粮仓乌克兰出。于是在1932年-1933年,乌克兰的44个区都出现了惨绝人寰、饿殍遍地的大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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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大饥荒的死亡人数至今依然是个很具争议性的话题,俄罗斯方面认为乌克兰的死亡人数“只有”100-200万人,而西方历史研究者比较接受的数字是500万人左右,乌克兰研究者更认同的数字的是700万以上。
乌克兰前总统尤先科在一次公开讲话中甚至宣布,饥荒时期乌克兰“至少饿死了四分之一的民众,是一场有计划的种族灭绝”。那么按照推算,尤先科是在指控,俄罗斯人要为1000万乌克兰人的死亡负责。
而需要注意的是,在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前的历次民调先显示,有这种历史认知的乌克兰人是在逐年增加,并最终占据其国内绝大多数的。甚至导致赫亲俄的梅利尼茨基已经不再被视为民族英雄——虽然他其实并不能为后来发生的历史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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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你应该有点明白了。可能就像普京说的,俄罗斯人也许一直觉得乌克兰是他们的“兄弟之邦”,甚至两国应该就是一个国家,你就不应该分家单过才对。就算是闹矛盾,我们也是“兄弟”之间的“家庭矛盾”,外人不可以插手。
但乌克兰人怎么看待俄罗斯呢?
可能跟我们中国人看待日本有点像吧——你口口声声说与我们同文同种,是“兄弟之帮”。但结果,你却侵略我们、奴役我们、屠杀我们……
同文同种?兄弟之邦?苏卡不列!能给你好脸色就有鬼了。
所以,俄乌闹得今天这样不死不休,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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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听金重远教授讲欧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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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先生早年就读于列宁格勒大学,俄语恨不得说的比中文还溜,后来回了复旦大学任教,是个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的老教授。
我上学那会儿他已经退休不讲正课了,但偶尔还会回学校办些讲座。
有一次,在讲座间隙的时候,他给我们讲了一段亲身经历,说上世纪90年代初两德合并的时候他正在苏联。每天看电视就觉得苏联高层对东德的表态一天一个变,没个准。
于是他就去问一位跟他相熟的苏联外交官:你们对东德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结果那个苏联外交官发挥了战斗民族一贯的坦率,直接告诉他说:老兄,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知道东德已经保不住了,想把它跟西方换个好价钱,可是西方对出价一直没有满足我们的需求,所以表态就一天三个变么。其实就是没跟西方谈拢……
讲到这里,金教授顿了顿,然后发了一通感慨,他说:同学们,你们交朋友,一定要找靠谱的好人,你看当时的东德,找苏联这样的朋友,危难时刻,你在它眼中就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不仅要被卖,还被卖的这么屈辱……
我觉得,金教授的这番议论,一度错认过俄罗斯当大哥的乌克兰,一定是感同身受的吧——如果说这个民族的历史,只告诉了他们一件事,那无疑是:交友需谨慎,认一个总想当自己爹的大哥,这关系要是能处好了,那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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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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