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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诗集

徐志摩诗集

雪花的快乐①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②,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①此诗写于1924年12月30日。发表于1925年1月17日《现代评论》第一卷
第6期。
    ②亦作凝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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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别康桥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1928.11.6 中国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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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雾里的小草花①
        这岂是偶然,小玲珑的野花!
    你轻含着鲜露颗颗,
    怦动的,象是慕光明的花蛾,
   在黑暗里想念焰彩,晴霞,

    我此时在这蔓草丛中过路,
    无端的内感,惘怅与惊讶,
    在这迷雾里,在这岩壁下,
  思忖着,泪怦怦的,人生与鲜露?
  ①此诗原载1924年12月5日《晨报副刊·文学旬刊》,收入192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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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消息①

可爱的秋景!无声的落叶,
  轻盈的轻盈的,掉落在这小径,
  竹篱内,隐约的,有小儿女的笑声:

  呖呖的清音,缭绕着村舍的静谧,
  仿佛是幽谷里的小鸟,欢噪着清晨,
  驱散了昏夜的晦塞,开始无限光明。

  霎那的欢欣,昙花似的涌现,
  开豁了我的情绪忘却了春恋,
  人生的惶惑与悲哀,惆怅与短促——
  在这稚子的欢笑声里,想见了天国!

  晚霞泛滥着金色的枫林,
  凉风吹拂着我孤独的身形;
  我灵海里啸响着伟大的波涛,
  应和更伟大的脉搏,更伟大的灵潮!

      一九二五年三月前作
  ①此诗收入1928年8月上海新月书店版《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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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见雷峰①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九月,西湖。   
  ①写于1925年9月,初载同年10月5日《晨报副刊》,署名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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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的海①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只要一分钟
          我只要一点光
          我只要一条缝,
      象一个小孩爬伏
      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
     缝,一点
     光,一分
     钟。   
  ①写作时间小详。发表报刊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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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雾里的小草花①

这岂是偶然,小玲珑的野花!
    你轻含着鲜露颗颗,
    怦动的,象是慕光明的花蛾,
  在黑暗里想念焰彩,晴霞,

  我此时在这蔓草丛中过路,
    无端的内感,惘怅与惊讶,
    在这迷雾里,在这岩壁下,
  思忖着,泪怦怦的,人生与鲜露?
  ①此诗原载1924年12月5日《晨报副刊·文学旬刊》,收入1928年8月
上海新月书店版《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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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似的英雄①

这石是一堆粗丑的顽石,
  这百合是一从明媚的秀色,
  但当月光将花影描上石隙,
  这粗丑的顽石也化生了媚迹。

  我是一团臃肿的凡庸,
  她的是人间无比的仙容;
  但当恋爱将她偎入我的怀中,
  就我也变成了天神似的英雄!
  ①此诗估计写于1927年左右,收入《翡冷翠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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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①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五月二十九日   
  ①写于1928年5月29日,初载1929年5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和3号,署名
志摩,后收入诗集《猛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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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哀克刹脱(Excter)教堂前①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楞,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颗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婆。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一九二五,七月。   
  ①哀克刹脱,现通译为埃克塞特,英国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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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名的道旁(印度)①
什么无名的苦痛,悲悼的新鲜,
  什么压迫,什么冤曲,什么烧烫
  你体肤的伤,妇人,使你蒙着脸
  在这昏夜,在这不知名的道旁,
  任凭过往人停步,讶异的看你,
  你只是不作声,黑绵绵的坐地?

  还有蹲在你身旁悚动的一堆,
  一双小黑跟闪荡着异样的光,
  象暗云天偶露的星唏,她是谁?
  疑惧在她脸上,可怜的小羔羊,
  她怎知道人生的严重,夜的黑,
  她怎能明白运命的无情,惨刻?

  聚了,又散了,过往人们的讶异。
  刹那的同情也许,但他们不能
  为你停留,妇人,你与你的儿女,
  伴着你的孤单,只昏夜的阴沉,
  与黑暗里的萤光,飞来你身旁,
  来照亮那小黑眼闪荡的星芒!
      一九二八年十月三十一日在印度作
  ①此诗原载1929年2月1日《金屋月刊》第一卷第二期,收入1931年
8月上海新月书店版《猛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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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杭车中①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①此诗作于1923年10月30日。发表于1923年《小说月报》第14卷第11号,原名
《沪杭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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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①写于1926年5月,初载同年5月27日《晨报副刊·诗镌》第9期,署名志摩。
这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合写剧本《卞昆冈》第五幕里老瞎子的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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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标题,是否是《偶然》?初中时巨爱徐志摩,抄过不少他的诗作,沙_扬_那_拉。。。爱死他表达的方式。

以前在别处看到楼主的签名,一直木知木觉,没往深处想。
直到旺旺关闭,在百度搜到这个贴,才想起原来竟有人这么介意我说过的话。
本想删了的,不知怎么找不到这个按钮。
转而一想,我也并没犯了滔天大罪,原话不删,立此存照。
如果我小人心度楼主大人腹,我道歉。

[ 本帖最后由 熙波 于 2011-8-8 13: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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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山道旁①
在那山道旁,一天雾濛濛的朝上,
   初生的小蓝花在草丛里窥觑,
   我送别她归去,与她在此分离,
   在青草里飘拂,她的洁白的裙衣。

   我不曾开言,她亦不曾告辞,
   驻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寻思,
   “吐露你的秘密,这不是最好时机?”——
   露沾的小草花,仿佛恼我的迟疑。

   为什么迟疑,这是最后的时机,
   在这山道旁,在这雾盲的朝上?
   收集了勇气,向着她我旋转身去:——
   但是啊,为什么她这满眼凄惶了

   我咽住了我的话,低下了我的头,
   水灼与冰激在我的心胸间回荡,
   啊,我认识了我的命运,她的忧愁,——
   在这浓雾里,在这凄清的道旁!

   在那天朝上,在雾茫茫的山道旁,
   新生的小蓝花在草丛里睥睨
   我目送她远去,与她从此分离——
   在青草间飘拂,她那洁白的裙衣!
  ①此诗原载1924年12月15日《晨报副刊·文学旬刊》,收入1928年8月上海
新月书店版《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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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①
去吧,人间,去吧!
     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吧,人间,去吧!
     我面对着无极的穹苍。

    去吧,青年,去吧!
     与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吧,青年,去吧!
     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去吧,梦乡,去吧!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吧,梦乡,去吧!
     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

    去吧,种种,去吧!
     当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吧,一切,去吧!
     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①写于1924年5月20日,原题为《诗一首》,载于同年6月17日《晨报副刊》,
署名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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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要寻一个明星①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

    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里倒着一只牲口,
      黑夜里躺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①曾编入《志摩的诗》。原载1924年12月1日《晨报六周年纪念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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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的《泰戈尔》
我有几句话想趁这个机会对诸君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耐心听。泰戈尔先生快走了,
在几天内他就离别北京,在一两个星期内他就告辞中国。他这一去大约是不会再来的了。
也许他永远不能再到中国。
    他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非但身体不强健,他并且是有病的。所以他要到中国来,
不但他的家属,他的亲戚朋友,他的医生,都不愿意他冒险,就是他欧洲的朋友,比如
法国的罗曼罗兰,也都有信去劝阻他。他自己也曾经踌躇了好久,他心里常常盘算他如
其到中国来,他究竟能不能够给我们好处,他想中国人自有他们的诗人、思想家、教育
家,他们有他们的智慧、天才、心智的财富与营养,他们更用不着外来的补助与戟刺,
我只是一个诗人,我没有宗教家的福音,没有哲学家的理论,更没有科学家实利的效用,
或是工程师建设的才能,他们要我去做什么,我自己又为什么要去,我有什么礼物带去
满足他们的盼望。他真的很觉得迟疑,所以他延迟了他的行期。但是他也对我们说到冬
天完了春风吹动的时候(印度的春风比我们的吹得早),他不由的感觉了一种内迫的冲
动,他面对着逐渐滋长的青草与鲜花,不由的抛弃了,忘却了他应尽的职务,不由的解
放了他的歌唱的本能,和着新来的鸣雀,在柔软的南风中开怀的讴吟。同时他收到我们
催请的信,我们青年盼望他的诚意与热心,唤起了老人的勇气。他立即定夺了他东来的
决心。他说趁我暮年的肢体不曾僵透,趁我衰老的心灵还能感受,决不可错过这最后唯
一的机会,这博大、从容、礼让的民族,我幼年时便发心朝拜,与其将来在黄昏寂静的
境界中萎衰的惆怅,毋宁利用这夕阳未暝的光芒,了却我晋香人的心愿?
    他所以决意的东来,他不顾亲友的劝阻,医生的警告,不顾自身的高年与病体,他
也撇开了在本国一切的任务,跋涉了万里的海程,他来到了中国。
    自从四月十二在上海登岸以来,可怜老人不曾有过一半天完整的休息,旅行的劳顿
不必说,单就公开的演讲以及较小集会时的谈话,至少也有了三四十次!他的,我们知
道,不是教授们的讲义,不是教士们的讲道,他的心府不是堆积货品的栈房,他的辞令
不是教科书的喇叭。他是灵活的泉水,一颗颗颤动的圆珠从他心里兢兢的泛登水面都是
生命的精液;他是瀑布的吼声,在白云间,青林中,石罅里,不住的欢响;他是百灵的
歌声,他的欢欣、愤慨、响亮的谐音,弥漫在无际的晴空。但是他是倦了。终夜的狂歌
已经耗尽了子规的精力,东方的曙色亦照出他点点的心血染红了蔷薇枝上的白露。
    老人是疲乏了。这几天他睡眠也不得安宁,他已经透支了他有限的精力。他差不多
是靠散拿吐瑾(一种药物——编者注)过日的。他不由的不感觉风尘的厌倦,他时常想
念他少年时在恒河边沿拍浮的清福,他想望椰树的清荫与曼果的甜瓤。
    但他还不仅是身体的惫劳,他也感觉心境的不舒畅。这是很不幸的。我们做主人的
只是深深的负歉。他这次来华,不为游历,不为政治,更不为私人的利益,他熬着高年,
冒着病体,抛弃自身的事业,备尝行旅的辛苦,他究竟为的是什么?他为的只是一点看
不见的情感,说远一点,他的使命是在修补中国与印度两民族间中断千余年的桥梁。说
近一点,他只想感召我们青年真挚的同情。因为他是信仰生命的,他是尊崇青年的,他
是歌颂青春与清晨的,他永远指点着前途的光明。悲悯是当初释迦牟尼证果的动机,悲
悯也是泰戈尔先生不辞艰苦的动机。现代的文明只是骇人的浪费,贪淫与残暴,自私与
自大,相猜与相忌,飏风似的倾覆了人道的平衡,产生了巨大的毁灭。芜秽的心田里只
是误解的蔓草,毒害同情的种子,更没有收成的希冀。在这个荒惨的境地里,难得有少
数的丈夫,不怕阻难,不自馁怯,肩上抗着铲除误解的大锄,口袋里满装着新鲜人道的
种子,不问天时是阴是雨是晴,不问是早晨是黄昏是黑夜,他只是努力的工作,清理一
方泥土,施殖一方生命,同时口唱着嘹亮的新歌,鼓舞在黑暗中将次透露的萌芽。泰戈
尔先生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个。他是来广布同情的,他是来消除成见的。我们亲眼见过他
慈祥的阳春似的表情,亲耳听过他从心灵底里迸裂出的大声,我想只要我们的良心不曾
受恶毒的烟煤熏黑,或是被恶浊的偏见污抹,谁不曾感觉他至诚的力量,魔术似的,为
我们生命的前途开辟了一个神奇的境界,燃点了理想的光明?所以我们也懂得他的深刻
的懊怅与失望,如其他知道部分的青年不但不能容纳他的灵感,并且存心的诬毁他的热
忱。我们固然奖励思想的独立,但我们决不敢附和误解的自由。他生平最满意的成绩就
在他永远能得青年的同情,不论在德国,在丹麦,在美国,在日本,青年永远是他最忠
心的朋友。他也曾经遭受种种的误解与攻击,政府的猜疑与报纸的诬捏与守旧派的讥评,
不论如何的谬妄与剧烈,从不曾扰动他优容的大量,他的希望,他的信仰,他的爱心,
他的至诚,完全的托付青年。我的须,我的发是白的,但我的心却永远是青的,他常常
的对我们说,只要青年是我的知己,我理想的将来就有着落,我乐观的明灯永远不致黯
淡。他不能相信纯洁的青年也会坠落在怀疑、猜忌、卑琐的泥溷,他更不能信中国的青
年也会沾染不幸的污点。他真不预备在中国遭受意外的待遇。他很不自在,他很感觉异
样的怆心。
    因此精神的懊丧更加重他躯体的倦劳。他差不多是病了。我们当然很焦急的期望他
的健康,但他再没有心境继续他的讲演。我们恐怕今天就是他在北京公开讲演最后的一
个机会。他有休养的必要。我们也决不忍再使他耗费有限的精力。他不久又有长途的跋
涉,他不能不有三四天完全的养息。所以从今天起,所有已经约定的集会,公开与私人
的,一概撤销,他今天就出城去静养。
    我们关切他的一定可以原谅,就是一小部分不愿意他来作客的诸君也可以自喜战略
的成功。他是病了,他在北京不再开口了,他快走了,他从此不再来了。但是同学们,
我们也得平心的想想,老人到底有什么罪,他有什么负心,他有什么不可容赦的犯案?
公道是死了吗?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声音?
    他们说他是守旧,说他是顽固。我们能相信吗?他们说他是“太迟”,说他是“不
合时宜”,我们能相信吗?他自己是不能信,真的不能信。他说这一定是滑稽家的反调。
他一生所遭逢的批评只是太新,太早,太急进,太激烈,太革命的,太理想的,他六十
年的生涯只是不断的奋斗与冲锋,他现在还只是冲锋与奋斗。但是他们说他是守旧,太
迟,太老。他顽固奋斗的对象只是暴烈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武力主义、杀灭性
灵的物质主义;他主张的只是创造的生活,心灵的自由,国际的和平,教育的改造,普
爱的实现。但他说他是帝国政策的间谍,资本主义的助力,亡国奴族的流民,提倡裹脚
的狂人!肮脏是在我们的政客与暴徒的心里,与我们的诗人又有什么关系?昏乱是在我
们冒名的学者与文人的脑里,与我们的诗人又有什么亲属?我们何妨说太阳是黑的,我
们何妨说苍蝇是真理?同学们,听信我的话,像他的这样伟大的声音我们也许一辈子再
不会听着的了。留神目前的机会,预防将来的惆怅!他的人格我们只能到历史上去搜寻
比拟。他的博大的温柔的灵魂我敢说永远是人类记忆里的一次灵绩。他的无边的想象是
辽阔的同情使我们想起惠德曼(通译惠特曼,1819—1892,美国诗人。——编者注);
他的博爱的福音与宣传的热心使我们记起托尔斯泰;他的坚韧的意志与艺术的天才使我
们想起造摩西像的密仡郎其罗(通译米盖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雕塑家、画家。——编者注);他的诙谐与智慧使我们想象当年的苏格拉底与老聃!他
的人格的和谐与优美使我们想念暮年的葛德(通译歌德,1749—1832,德国诗人。——
编者注);他的慈祥的纯爱的抚摩,他的为人道不厌的努力,他的磅礴的大声,有时竟
使我们唤起救主的心像,他的光彩,他的音乐,他的雄伟,使我们想念奥林必克(通译
奥林匹斯——编者注)山顶的大神。他是不可侵凌的,不可逾越的,他是自然界的一个
神秘的现象。他是三春和暖的南风,惊醒树枝上的新芽,增添处女颊上的红晕。他是普
照的阳光。他是一派浩瀚的大水,来从不可追寻的渊源,在大地的怀抱中终古的流着,
不息的流着,我们只是两岸的居民,凭借这慈恩的天赋,灌溉我们的田稻,苏解我们的
消渴,洗净我们的污垢。他是喜马拉雅积雪的山峰,一般的崇高,一般的纯洁,一般的
壮丽,一般的高傲,只有无限的青天枕藉他银白的头颅。   
    人格是一个不可错误的实在,荒歉是一件大事,但我们是饿惯了的,只认鸠形与鹄
面是人生本来的面目,永远忘却了真健康的颜色与彩泽。标准的低降是一种可耻的堕落:
我们只是踞坐在井底青蛙,但我们更没有怀疑的余地。我们也许揣详东方的初白,却不
能非议中天的太阳。我们也许见惯了阴霾的天时,不耐这热烈的光焰,消散天空的云雾,
暴露地面的荒芜,但同时在我们心灵的深处,我们岂不也感觉一个新鲜的影响,催促我
们生命的跳动,唤醒潜在的想望,仿佛是武士望见了前峰烽烟的信号,更不踌躇的奋勇
前向?只有接近了这样超轶的纯粹的丈夫,这样不可错误的实在,我们方始相形的自愧
我们的口不够阔大,我们的嗓音不够响亮,我们的呼吸不够深长,我们的信仰不够坚定,
我们的理想不够莹澈,我们的自由不够磅礴,我们的语言不够明白,我们的情感不够热
烈,我们的努力不够勇猛,我们的资本不够充实……
    我自信我不是恣滥不切事理的崇拜,我如其曾经应用浓烈的文字,这是因为我不能
自制我浓烈的感想。但是我最急切要声明的是,我们的诗人,虽则常常招受神秘的徽号,
在事实上却是最清明,最有趣,最诙谐,最不神秘的生灵。他是最通达人情,最近人情
的。我盼望有机会追写他日常的生活与谈话。如其我是犯嫌疑的,如其我也是性近神秘
的(有好多朋友这么说),你们还有适之(适之,即胡适——编者注)先生的见证,他
也说他是最可爱最可亲的个人:我们可以相信适之先生绝对没有“性近神秘”的嫌疑!
所以无论他怎样的伟大与深厚,我们的诗人还只是有骨有血的人,不是野人,也不是天
神。唯其是人,尤其是最富情感的人,所以他到处要求人道的温暖与安慰,他尤其要我
们中国青年的同情与情爱。他已经为我们尽了责任,我们不应,更不忍辜负他的期望。
同学们!爱你的爱,崇拜你的崇拜,是人情不是罪孽,是勇敢不是懦怯!

                                                十二日在真光讲      

(本文是徐志摩1924年5月12日在北京真光剧场的演讲。刊1924年5月19日《晨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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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的快乐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
---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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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日出
振铎①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
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的文字,一直埃到现在期限
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得到的话不整齐的写出。   
  ①振铎,即郑振铎(1898—1958),作家、编辑、文学活动家。他是文学研究会
发起人之一,当时正主编《小说月报》。

    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
而且我个人是曾饱饫过江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
顶上,我们无餍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
们初起时,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
旧词形容——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劲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
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
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工程,却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
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
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
自站在雾霭溟蒙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
    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
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
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
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
    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

    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
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
    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
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
欢欣之临莅……
    再看东方——海句力士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
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
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

    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
    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横亘在无边的云海上,已经渐渐的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
现在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也已在霞采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

    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

    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时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

    有才华的作家跟一般的作者相比,就是有点不一样,那怕是应命而作,那怕是匆促
成章,也总会显露出一些天才的麟爪来。
    《泰山日出》是篇应命之作自不待言,这在文章的小序中已有说明(第一段即小序)。
更重要的是,泰戈尔作为东方文学的泰斗,不仅有“天竺圣人”之誉,还是获诺贝尔文
学奖的第一位世界性诗人。在他一九二四年来华访问前夕,“泰戈尔热”已来势汹涌。
为“泰戈尔专号”写颂词,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徐志摩以“泰山日出”来隐喻泰戈尔
的文学创作和来华访问,表达中国诗人对泰戈尔的敬仰的感情,真是一个卓越的比喻。
这是何等倾心的盼望、何等热烈的迎候,何等辉煌的莅临!诗人以他才华横溢的想象和
语言,描绘了一幅令人难忘的迎日图:
    我的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
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
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
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
    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
里了……

    这里的想象和构图都是不同凡响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文章通篇描写的只是泰山
看日出的情景和幻想,欢迎泰戈尔来华只在结尾提到。诗人的潇洒,诗人的才华都体现
在这里:徐志摩并不把为泰戈尔来华写颂词的大事,当作一项精神负担,照样游山玩水,
乐而忘返。他不想为文苦吟,而是兴之所至,全凭灵感。但他能把切身的经验感受调动
起来,融入一种更有意味和张力的艺术创造,即使偷懒取巧,也表现出偷懒取巧的才气,
不失基本的艺术魅力和奇思妙笔。正因为此,这篇《泰山日出》仍比一般平庸的颂词要
高明十倍。这不仅体现在作者笔笔紧扣泰山日出的奇伟景观,却又每笔都蕴含着欢迎泰
戈尔的情思与赞美方面;而且反映在独特的个人经验与普遍情感的融合方面。特别是前
面长风散发的祷祝巨人的描写,以及临结尾时写这巨人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叫人产生
许多想象和联想,最能体现徐志摩的才情和创造性。
    然而,这究竟是匆促成篇之作,诗人的才气也未能遮掩艺术上的粗糙。首先是这篇
文章的文体感不强,前面一大段是散文的文笔,是细致的经验与感受的实写,而后面的
文字语气则明显是散文诗的,是抒情的、幻想的、暗示的。这两种文笔虽然各自都很美,
但放在一起则很不和谐。本来,传统的、经验的文体感不强也不要紧,伟大的作家往往
是新文体的创造家,只要自成一体,具有自身气脉、神韵的贯通和完整性。艺术创格是
好事。但问题在于这篇《泰山日出》恰恰气韵上前后不够贯通,没有浑融境界,不能自
成一格。艺术创造毕竟不是一种可以矜才使气的工作,它需要的不仅是才华,还有全神
贯注的精神投入和艰苦的艺术经营。完美的作品,总是才华与自觉艺术经营的平衡。
                                                      (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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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鹂①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看,一只黄鹂!”有人说。
    翘着尾尖,它不作声,
    艳异照亮了浓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
    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它飞了,不见了,没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①写作时间不详,初载1930年2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第12号,属名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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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使打破了头,也还要保持我灵魂的自由”
照群众行为看起来,中国人是最残忍的民族。
    照个人行为看起来,中国人大多数是最无耻的个人。慈悲的真义是感觉人类应感觉
的感觉,和有胆量来表现内动的同情。 中国人只会在杀人场上听小热昏, 决不会在法
庭上贺喜判决无罪的刑犯;只想把洁白的人齐拉入混浊的水里,不会原谅拿人格的头颅
去撞开地狱门的牺牲精神。只是“幸灾乐祸”、“投井下石”,不会冒一点子险去分肩
他人为正义而奋斗的负担。     
    从前在历史上,我们似乎听见过有什么义呀侠呀,什么当仁不让,见义勇为的榜样
呀,气节呀,廉洁呀,等等。如今呢,只听见神圣的职业者接受蜜甜的“冰炭敬”,磕
拜寿祝福的响头,到处只见拍卖人格“贱卖灵魂”的招贴。这是革命最彰明的成绩,这
是华族民国最动人的广告!
    “无理想的民族必亡”,是一句不刊的真言。我们目前的社会政治走的只是卑污苟
且的路,最不能容许的是理想,因为理想好比一面大镜子,若然摆在面前,一定照出魑
魅魍魉的丑迹。莎士比亚的丑鬼卡立朋①(Caliban)有时在海水里照出自己的尊容,总
是老羞成怒的。
    所以每次有理想主义的行为或人格出现,这卑污苟且的社会一定不能容忍;不是拳
打脚踢,也总是冷嘲热讽,总要把那三闾大夫②硬推入汨罗江底,他们方才放心。   
    我们从前是儒教国,所以从前理想人格的标准是智仁勇。现在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国
了,但目前最普通人格的通性,明明是愚暗残忍懦怯,正得一个反面。但是真理正义是
永生不灭的圣火;也许有时遭被蒙盖掩翳罢了。大多数的人一天二十四点钟的时间内,
何尝没有一刹那清明之气的回复?但是谁有胆量来想他自己的想,感觉他内动的感觉,
表现他正义的冲动呢?
    蔡元培所以是个南边人说的“戆大”,愚不可及的一个书呆子,卑污苟且社会里的
一个最不合时宜的理想者。所以他的话是没有人能懂的;他的行为是极少数人——如真
有——敢表同情的;他的主张,他的理想,尤其是一盆飞旺的炭火,大家怕炙手,如何
敢去抓呢?
    “小人知进而不知退,”
    “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
    “不合作主义,”
    “为保持人格起见……”
    “生平仅知是非公道,从不以人为单位。”
    这些话有多少人能懂,有多少人敢懂?
    这样的一个理想者,非失败不可;因为理想者总是失败的。若然理想胜利,那就是
卑污苟且的社会政治失败——那是一个过于奢侈的希望了。
    有知识有胆量能感觉的男女同志,应该认明此番风潮是个道德问题;随便彭允彝京
津各报如何淆惑,如何谣传,如何去牵涉政党,总不能掩没这风潮里面一点子理想的火
星。要保全这点子小小的火星不灭,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良心上的负担;我们应该积
极同情这番拿人格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精神。

                               (原刊1923128《努力周报》第三十九期)


 ①卡立朋,通译凯列班,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人物,一个野蛮而丑怪的
奴隶。
  ②三闾大夫,即战国时期楚国的大诗人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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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与不变

树上的叶子说:“这来又变样儿了, 你看,有的是抽心烂,
有的是卷边焦!”“可不是,”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 “看这儿,”
它们仿佛说:“有没有改变?”
“看这儿,”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
“还不是一样鲜明?”---插话的是我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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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得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
枝头只见焦萎的细蕊,
看着凄惨,唉,无妄的灾!
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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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睡着了①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她是眠熟了——
    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②
      她在梦乡了——
    粉蝶儿,翠蝶儿,翻飞的欢恋③。

      停匀的呼吸:
    清芬渗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怀抱着,抚摩着,她纤纤的身形!

      奢侈的光阴!
    静,沙沙的尽是闪亮的黄金,
      平铺着无垠,——
    波鳞间轻漾着光艳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给我披一件彩衣,啜一坛芳醴,
      折一枝藤花,
    舞,在葡萄丛中,颠倒,昏迷。

      看呀,美丽!
    三春的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的水仙,鲜妍,芳菲!

      梦底的幽秘,
    挑逗着她的心——纯洁的灵魂,
      象一只蜂儿,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一温存。

      童真的梦境!
    静默;休教惊断了梦神的殷勤,
     抽一丝金络,
    抽一丝银络,抽一丝晚霞的紫曛;

     玉腕与金梭,
    织缣似的精审,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阙,安琪儿的歌,安琪儿的舞。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象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①此诗手稿篇末注明:“十九日夜二时半”作,写作年月和发表刊物
不详。估计写于1925年初夏。
    ②手稿此句为“涧泉幽抑了弦琴的声喧!”
    ③手稿此句为“欢情的绻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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