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是鲁迅最快乐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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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是鲁迅最快乐的一年
原创 押沙龙yashl 押沙龙yashl 2022-09-25 18:45 发表于北京
忽然发现今天是鲁迅的诞辰,就随便谈几句鲁迅吧。
01
在我们的印象中,鲁迅总是那样皱着眉头,多思多虑,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确实,鲁迅这辈子总体来说是过得有点压抑的。读任何一本鲁迅传记,都会感受到书中弥散着一股悲凉愤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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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鲁迅自己说的,他是从黑暗中走来的一代,所以注定要“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样的念头想想就沉重不堪,背负如此想法,心灵必定难得轻松。
但是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鲁迅也有过快乐的日子。
我翻阅鲁迅年谱的时候,觉得鲁迅有过最快乐的一年,那就是1925年。在那一年,鲁迅迎来了生命力最后一次强烈的喷发。在创作上、生活上、精神状态上,鲁迅都处于巅峰状态,感受到了青春期般的搏动。
我相信,如果让鲁迅自己评价的话,他也会认为1925年是自己最快乐的一年。
然后,事情就急转直下。
02
这一年,鲁迅确定了和许广平的恋爱关系。
他们在两年前第一次见面,但是真正的恋爱是在1925年开始的。那一年的3月份,许广平给鲁迅写了第一封信,洋洋洒洒好几页。从此,两人开始不断书信往还。
也就是在这一年,鲁迅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端午节。
他邀请了四个学生到家里做客。鲁迅心情很好,学生又起哄劝酒,鲁迅喝的飘飘然,恶作剧地打了俞芬一下,还按了许广平的头。事后,鲁迅对许广平写信说:“那天毫没有醉,并且并不胡涂,击‘房东’之拳,案小鬼之头,全都记得”。在信的末尾,他邀请许广平中秋节一起逛白塔寺描绘。
这一天,很可能就是鲁迅和许广平真正恋爱的开始。
这一年的十月,许广平发表了一篇文章《同行者》,公开表达了对鲁迅的爱意:“我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地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在观念上,鲁迅是勇敢的。但是在私生活上,鲁迅是畏怯的。年龄的差距,朱安的问题,舆论的压力,都让他犹豫。他许广平说:“我已经是这个年纪,又有这么多内心的伤痛,还能够容纳这样的爱情,还配得上争取这样的爱情吗?”
许广平回答说:“神未必这样想。”
鲁迅认可了许广平的说法。
就这样,在鲁迅四十四岁的时候,爱情第一次出现了。黑暗的虚空中绽放出了光之花朵。
03
1925年也是鲁迅创作力爆发的一年。
《彷徨》里大部分小说都写于这一年,其中包括名篇《伤逝》和《孤独者》。此后,鲁迅也写过《故事新编》那样的杰作,但是再没写过现代体裁的短篇小说了。他向朋友解释说:“我是真的写不出小说来了。旧时代的东西过去了,新时代的东西抓不着,不知道怎么写。”
鲁迅在这一年,还写下了《野草》中最好的几篇:《过客》、《死火》、《失掉的好地狱》、《墓碣文》、《聪明人、傻子和奴才》。此后,鲁迅还写过很多好文章,但是他再也没有写出过《死火》、《失掉的好地狱》、《墓碣文》那样沉郁浓烈的散文诗了。
1925年,就像是鲁迅创作上最后的华彩之年,创作的激情喷涌而出,就像划破夜幕的盛大流星雨。
04
1925年,也是鲁迅焕发青春活力的一年。
这一年,北师大爆发了学生和校方的冲突,鲁迅毫不犹豫地和学生站在一起。回过头来看,人们对这次事件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在当时,鲁迅坚定认为自己是站在弱者一方,对抗强者的压迫。
鲁迅参加了支持学生的活动,也写了很多片论战文章,把杨荫榆和陈西滢批判得狗血淋头。年轻学生的热情似乎也感染了他,鲁迅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许多。同事钱稻荪回忆说:“鲁迅身体并不很健康,常生病,瘦瘦的。我看他顶起劲是在女师大事件中,当时他精神非常兴奋。”
由于鲁迅对此事太过积极,章士钊免去了他教育部佥事的职务。鲁迅毫不气馁,一纸诉状把章士钊告上了法庭,半年以后,鲁迅大获全胜,教育部恢复了他的职位。
这一年,鲁迅出版了自己的杂文集《热风》。《热风》和鲁迅后期杂文完全不同,它虽然也在嘲讽,也在论战,但是文字背后有一股难以抑制的乐观,读起来有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就连他笔下批判的那些对手,也都看上去更像小丑,而不像恶棍。
那个时候的鲁迅,有一种青春的力量。
而且他也坚定的相信年轻人。
他相信进化论,深信年轻人会比自己这一代更智慧、更向上,而且更纯洁。鲁迅在北师大事件中坚定地支持学生,就和他这种心态有关。
在1925年的鲁迅看来,年轻人是多么好啊!他们洋溢的青春活力让人羡慕,他们纯洁的心灵让人感动。
旧的时代也许会和自己一样沉沦入黑暗,但新青年将和太阳一样升起,在光的洪流里吟唱。
05
1925年过后是1926年,然后是1927年……
鲁迅先是在1926年见到“三一八惨案”,然后是直鲁联军攻入北平。他写下了《纪念刘和珍君》,在北京过了一段四处避难的日子,最后,他离开北京,流离于厦门和广州,最后定居于上海。
在1927年,他还见到了蒋介石的清党。跟这次屠杀比起来,当年的三一八已经算不得什么了。鲁迅说自己“被鲜血吓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过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在中山大学组织营救学生,却没有成功,大家都不愿意支持他。
除了屠杀的惨烈之外,人性中的黑暗面也让他大受冲击。他看到青年捕杀别的青年,不由地说:“我的思路因此轰毁,后来便时常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无条件的敬畏了。”
此后,鲁迅渐渐成了一个更顽强的斗士,但是当年那种乐观的朝气(当然也可以说是幼稚的朝气)渐渐消失了。他变得更怀疑,更多虑。从后来的论战文章看,他也变得也更暴躁易怒。
新鲁迅和旧鲁迅就这样分道扬镳。
在1925年,对鲁迅来说,黑暗的齿牙还未露出闪光,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爱情和活力,还有对未来天真的信念。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成为人间的斗士,他只知道自己是作家、学者和爱人。
回想起来,1925年真是鲁迅最快乐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