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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庆 | 上访者纪事:福音是苦难时代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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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靠着福音传讲和信仰带来的人心更新,在矛盾与冲突面临大爆发的中国社会,教会不但催生公民社会,也催生最为稳定可靠的社会维稳力量,越是信仰纯正的教会越会带来这样的盼望,上帝赐给国家一位好牧师,就是对这个国家最好的祝福。
社会暴烈与牧师隐痛
十年来,国内如火如荼的上访大潮,已衍生成为中国社会的热点问题。
揪心的事不断在这个国度发生,江西宜黄钟家姐妹拆迁自焚、成都唐福珍拆迁自焚、抚州上访者爆炸案、厦门陈水总焚车案,北京机场冀中星爆炸案,庆安人徐纯合枪击案……这些林林总总的残酷事件,让全社会都忧心不已。
整个中国,群体性的暴烈反抗,也呈越演越烈之势,每个国民的心脏,都将承受因社会不义,大众袖手旁观而带来的巨大震颤。
那一时期,已有一些社会维权人士参与到对这一社会底层困苦挣扎人群的服事,有一天,四川著名维权人士陈云飞、黄晓敏和李宇找到我,谈及他们为上访者维权的苦恼时,似乎不是在慎怪地方政府与民争利及至截访与逼迫,而是他们服事的上访者形形色色的精神状况和充满血气、猜忌的多变性情,使他们有了案牍之劳,身心俱疲,压力已到极限。他们说,张弟兄,教会是苦难者的避难所,是彰显上帝恩典与爱的地方,你们教会为何不参与这项社会事工呢?
我赓即把他们的想法转告给了教会王怡牧师,没想到这恰好触及他人生的一段隐痛。
作为四川大学法律专业曾经优秀的毕业生,王怡被分配到成都大学教授法学课程。一次,他骑自行车经过成都某法院时,一位上访者把蒙冤的资料交到他手上,请他帮忙打官司,那时王怡年轻气盛,极富同情心,伸手就把那位上访者的资料接了过来,准备以自已学有所长,为这个劳苦愁烦的乡下人讨个说法。、
也许是绝望太久,见世态炎凉中竟然有好心人帮忙,那位上访者大喜过望,激动召唤住守在法院周边的其他上访者:“大家快过来,这个老师可以帮我们申冤。”瞬间,无数的上访者如遇救星般围了过来,王怡顿时慌了神,他个人根本没有能力和精力去帮助如此众多的上访者啊,他赶紧丢下拿在手上的资料,骑着自行车飞也似地逃走!
这桩事一直被王怡视为人生亏欠,成为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常常为此自责。
“人若知道行善,却不去行,这就是他的罪了。”既然早年有这么一次深刻的体验,那也是上帝陶造他行公义、好怜悯的方式,王怡牧师与教会长执会共同商榷后,2012年秋雨连绵之时,秋雨之福上访者福音团契开始了第一次聚会。、
震撼心灵的调查报告
上访者福音团契是教会在社会事工中的“奇葩”,且不说来慕道的上访者绝大多数没听过福音,就他们那身打扮,也是千奇百怪,形形色色。有的帽子上写着“反动标语”,有的身上写满了申冤口号,有的是举牌来的,有的一来就散发控诉材料……他们血气很重,相当一部份人还因常年逼迫,环境压抑,已伴有幻听幻觉的精神障碍。
一晚上家被强拆了,地被强征了,这事落在谁的头上,也不可能平心静气,毫无怒火。为了深入了解上访者的真实处境,我们一边家庭探访,融入他们生活,与他们结为可以信赖的朋友关系;一边拟定一份“上访者福音团契问卷调查表”,对前后参与团契的130多名上访者,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追踪调查。
2013年4月20日,我一大早起床,对调查问卷汇总后的数据作最后的复查和核定,以便在当天下午的上访者福音团契上作详实的讲解,约莫8时许,四川雅安芦山大地震突然袭来,天摇地动中,我在跑或留的瞬间思想后,还是镇静坐下来,冷静完成了所有复核工作。
地震余波未平,这天下午又是一场心灵震撼——透过量化的数据,大致可以勾勒出这群上访者的真实境况。
他们中48%的家庭遭受过强征强拆、44%的人遭遇过各样的冤屈和不公;也有80%的人行过法律诉讼、还有68%的人试图通过行政诉讼的方式追讨权益,但几乎都石沉大海。不仅如此,他们中55%的人被行政拘留过、44%的人被殴打过、83.5%的人或多或少有精神障碍、52%的家庭受到了牵连、还有16%的人被刑拘乃至被逮捕过。这几乎就是一群愤怒无比,苦大仇深的底层民众,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社会潜在的“定时炸弹”!
但希望尚存,我们汇总并筛选的一项问卷调查表明:他们中68%的人希望获得法律援助、52%的人需要心理咨询和精神抚慰、还有56%的人希望我们能常常为他们作公义的祷告。而希望能在资金上给予扶助的,却不到16%,这也显明,把上访者纯粹看作是权益最大化的追求者,是多么的谬误!
教会完成的这项调查,可能是迄今为止国内对上访者群体最直接、最详实的调究分析。
福音事工见证奇异恩典
从一开始,教会的法律人团契、精神方面的专家都介入到上访者福音团契事工中来,其实,我们也很清楚,除了福音,我们不可能带给他们更多、更好的盼望。即使法律援助,于现实社会仍是短板,中国法制建设虽然比文革时期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因着信仰和体制的缺失,法制尚不健全,尤其是权力制约机制匮乏时,法律根本不可能公正实施,如果单纯像社会维权人士们那样为上访者奔走呼号,大家可能陷入更深的绝望。
本质上讲,教会是社会的医院,是政府作为“佩剑”者维稳失控时,重新构筑全新社会稳定力量的中坚,否则,这个社会迟早要大难临头。
针对社会现实和上访者们的焦虑,为了增强他们对教会家的意识和温暖,教会20多个查经小组发起了“请上访者吃顿饭”的活动,每次团契结束后,教会都会为上访者们特别预备一餐爱宴。
我们还特别编制了“上访者福音团契赞美诗歌本”,选入的都是精短、感染人心、平和优美的歌曲,如《奇异恩典》、《耶和华靠近伤心的人》和《这一生最美的祝福》等共20多首赞美诗,每次团契前,教会有半小时的练唱,歌声带来的心灵安慰是巨大的,几个月后,大家就能够有模有样,有声有调地合唱一些赞美诗了。
有位上访者告诉我,每当心里不宁静或与政府爆发激烈冲突时,心里就会默默念唱这些歌,顿时就能平静许多。我说,这就是圣经中所说的“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盼望就不至羞耻。”
赞美诗练唱是每次团契的序曲,接下来是半小时的圣经短讲,主要由教会圣职人员或神学生主讲,为什么只安排半小时而不是更长呢?因为上访者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基督教的信仰,把眼前利益看得极重,他们心性或暴烈或忧郁,存有巨大的抵触,简短的圣经分享,更利于他们集中精力,记住一些基要真理,这是一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传递过程。
当然,我们每次还会特别邀请一位专家、学者来做讲座,侧重是通过信仰与社会现实的剖析,从时事、体制、法律和社会转型等方面,厘清信仰之于社会公义的内在关系,社会若没有信仰的磐石,公义便无从谈起。
六年来,教会前后派出十多位牧师、传道人或神学生在上访者福音团契轮流讲道,也有27位专家、学者来此进行讲座,其中,有3位社会知名学者受这项福音事工的影响,灵里感动,受洗归主。
一位苦毒老弟兄的平安微笑
2013年7月20日,就在我们上访者福音团契聚会时,北京机场传出上访者冀中星爆炸案,我当时就感叹,如果冀中星来的是教堂而不是去机场,可能一切都会逆转,但他去了机场,就像他当初去了东莞一样不幸。
我们上访者福音团契也有像冀中星这样苦毒的弟兄,他叫罗开文,是位80高龄的老人。
1957年反右运动中,罗开文不幸成为一名学生右派,好不容易熬到改革开放,他靠心灵手巧,修钟表卖钟表,一跃成为成都最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正当他以为赶上好时代,过上好日子时,因懂不起有关部门执法人员的送礼暗示,拗着性子置之不理,结果被以“投机倒把”等多宗罪名,抄了铺子,砸了饭碗,钱途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六月飞雪,他开始走上漫长的上访、维权之路,但青天不在,处处碰壁,每一次挫折,都会加重了他仇恨的怒火,终于,他决定干件震惊中外的大事,好引发世界对他冤案的关注。
一次,成都举办一次大型会议,他藏着刀,特意靠近一位叫江南的美国主持人,以老迈之躯,抽刀就捅了过去,终酿血案……好在江南伤得不太重,当他得知罗开文老人苦难的人生后,立即向有关方面表示,他愿意原谅这位卑微的老人。
但法律无情,步入老年的罗开文,因此又有了几年牢狱之灾。
冀中星爆炸案传来时,罗开文已坐在我们团契中,那时,他仍然胸怀怒火,随时都在找机会以命相拼,乃至成都警察见到他,都会惹不起礼让三分。但几年团契下来,福音渐渐浸润人心,现在,只要公祷,他都会脱下那顶“反革命”帽子;见到警察时,也会笑盈盈地迎上去,向警察问安。
教会5·12为国家祷告日这天,有200多弟兄姊妹被警察抓走,其中罗老爷子就在其中,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剧烈反抗,以死相拼,他在警车上平和微笑,还饶有兴趣地给警察传讲他的故事和那更新生命的福音,完全是得着新生命的喜悦。
经上记着说:“压伤的芦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主啊,你说的就是罗开文这样的弟兄吗?
这是一场社会救赎运动
罗开文并不是我们上访者福音团契事工中的特例。
要知道,上访者福音团契开始之初,来教会的上访者往往会没完没了地诉苦,杀气腾腾地控诉党国的罪恶,他们也常为某些事心急火燎地给我们发号施令,即使在每月一次的上访者团契上,他们仍是没有完全的平安,好几次炮轰、弯酸我们特别请来的传道人、法学专家、社会学者,甚至你在帮助他们进行案情分析,参与警方维权协谈、撰写相关诉讼材料时,他们也不会轻易说谢。
经过几年坚持不懈的团契生活后,今天的上访者已经有了比较温和的微笑,他们的心胸在爱与关怀中逐渐打开来,甚至容颜都发生了变化,有6位上访者受洗,还有3位来团契时已受洗的弟兄姊妹,也都转会到了我们这间教会,虽说相对于100多位参加过本团契的上访者来讲,受洗人数并不算太多,但这种灵魂深处的更新,却有着非凡的意义,代表一个旧时代的告别和新时代的开始!
这其实就是社会和平转型的象征,是点亮的希望,上帝美善的祝福,已蕴含其中。
有一位叫范有春的姊妹,小时随妈妈去过天主教堂,文革时,她妈妈将十字架藏到了柴禾堆的最底层,有一天,范有春与小朋友们玩“躲猫猫”游戏,无意中将十字架从柴堆中扒出来,并拿到小伙伴们面前得意洋洋地晃动,说这是耶稣的十字架。
范有春的母亲吓到脸色惨白,大惊失色,当作众乡亲的面,将范有春脚根倒提,将她的头往粪池里杵了下去……改革开放后,范有春结婚,她妈妈小心翼翼把层层包裹的十字架拿出来,作为结婚礼物送她时,范有春吓得惊叫一声,一把将母亲的手推开——直到她来到上访者福音团契后,往事的心结才渐渐打开,2017年年6月受洗归主。
在中国信仰是何等的不易,但又是何等地种植人心呢!?
还有一位上访者叫何艾琴,她几乎就是冯小刚《我不是潘金莲》的电影原形,因为离婚引发系列的生活磨难,她开始不屈不挠、没完没了地上访。我们去她家探访时,她家大门上大大地写着“阿弥托佛”几个字。后来她因“寻衅滋事罪”被刑拘,在狱中,只要她念“阿弥托佛”,第二天就会被整盅,极至伤筋动骨,痛苦不堪。但只要忏悔,求主赐福,则必有平安相随。
我们后来实施法律援助,她在我们“愿被掳的得释放,被囚的出监狱”的祷告中,脱离数月的牢狱之灾,我在看守所接到她时,她泪流满面,当下决志信主。
后来我们再去她家探访时,看到“阿弥托佛”已被清洗,只留有丝丝印迹,令人感叹的是,她在斑驳的“阿弥托佛”字迹上,又清晰地写了两个字“没有”,就是“没有阿弥托佛的意思”……很感恩,2017年9月,何艾琴也受洗归主。
正如《玛拉基书》所言:“但向你们敬畏我名的人必有公义的日头出现,其光线有医治之能”。 六年前,上访者福音团契开始之初,选择真相下和解的访民不足15%,经过五六年的团契生活后,现在选择面已高达95%以上,仇苦的生命能重新翻转,就是给这个弯曲悖谬时代,最美善的祝福。
逼迫是化妆的祝福
上访者与地方利益关系密切,警方不清楚你们时常把这群社会上的“刺头”召到一起聚会是什么用意?而了解总是需要过程,磨合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每到敏感的日子,社会维稳不但只针对血气方刚的上访者,我家住二楼,楼下过道就停着警车,实施48小时不间断监控,甚至到超市购物都有特别陪护,那一时期,上访者团契时间,就成为我专场“喝茶”时间。
2014年,教会上访者福音团契被警方阻滞了三次,6月是敏感的一月,7月又逢党建,上访者福音团契被阻滞,是有缘由的,作为教会信徒,我们顺服地方政府的权柄,停了两个月。后经与警方坚韧地协谈,8月恢复了团契,但进入11月后,蓉城寒风嗖嗖,上访者福音团契再度受到“时局”困扰。
那一次,家里来了三位警察和街办书记,常来常往,大家不说也心知肚明,你方唱罢,我登场,我说,我们一起做个祷告吧,真是圣灵充满,祷告后,我拿出专为上访者设计制作的歌本,用粗陋的喉咙为他们演唱了《奇异恩典》和《耶和华靠近伤心的人》两首赞美诗,唱毕,我看见窗台的光打在他们眼角,晶莹幻动,书记也感叹说:“真的好感人!”
事实上,多次与警方打交道后,我们在信望爱的的探索中,总结出两个原则:一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警察叔叔来了,迎接他们的是福音;二是面对警察,不是恨的挑战,是爱的挑战。
但这些事放到社会层面来看,公民圈和公知圈的朋友们又狐疑了,你们倡导快乐维权,和平维权,倡导宽恕和解和恒久忍耐,倡导爱的原则下的搏奕,那把上访者变成什么了?是不是打了左脸再让打右脸,然后还要去爱你的仇敌呢?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帮助政府维稳吗?
我在一篇写唐荆陵先生的文章中对此有过简约的回应,我认为,当下中国,有两类人对时局最为清醒,一类是利益集团,一类则是像唐荆陵这样先知般的基督徒,他们都是时代“反革命”的力量,所不同的是,一个是私利的,一个是公义的;一个是持刀剑的,一个是守良心的;一个是压制革命的,一个是化解革命的。这种不同,源于一个是拜巴力的,一个是敬畏上帝的。
这些年来,我们因着所服事上访者群体与警察打交道的时间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密,有纷争、有逼迫也会有合作。有一时期,成都成华区公安局信访办就时不时给我来电话,说老张呃,麻烦你过来下嘛,某某上访者又到我们那里来“闹”访了,你过来安抚下他的情绪,协调下我们谈判嘛……
公权力与个体权益之争,确实需要一个无利益需求的第三方,作爱的填补,使我们成为弱者的倚靠,也成为强者的信托。
这样看来,在矛盾与冲突面临大爆发的中国社会,教会不但催生公民社会,也催生最为稳定可靠的社会维稳力量,越是信仰纯正的教会越会带来这样的和平的盼望;上帝赐给国家一位好牧师,就是对这个国家最好的祝福!这恐怕是不断偶像化的自由公共知识分子所没看到的,也是那些拆毁十字架,企图把国家变为“活着上帝”的公权力也没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