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金---让人敬仰的“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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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 张凯律师：奥利金---让人敬仰的“异端”
2017-04-25 张凯律师 张凯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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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思想家介绍之二
2017年4月25
我们在前文中表扬了一下犹太人，但如果给人类智商排一个名次的话，第一是犹太人，第二大概就要算希腊人了。我来告诉你希腊人有多牛。人类最早的民主制度，就是希腊人在公元前9世纪发明的，而且一搞就是两百年，以至于成为现代民主政治的蓝本。我们目前大陆法系的整个民法体例，是按照罗马法来编制的，而罗马法的哲学思想来源于古希腊。如果这些还不足以震撼你，再给你举个例子：就像互联网界会言必称马云一样，（但马云会是过眼云烟），哲学界则言必称希腊，而且哲学界这“一称”，就是两千多年。公元前469年苏格拉底诞生，从此，希腊开启了群星璀璨的历史。加上之后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三人几乎就成了当下哲学的房角石。以至于哲学家怀特海说：“两千年的哲学不过是给柏拉图做注脚。”
图注：诞生了人类最早的民主制度的古希腊城邦
在第一篇关于保罗的文章里，我们提到，使徒保罗对基督教进行了一次“典范转移”，基督教终于冲出犹太文化的包围，但马上面临着如何在罗马传播，希伯来文明如何被理性著称的希腊文明“接纳”，这就需要基督教文化彻底地完成这种“典范转移”。
请原谅我用了“典范转移”这个学术用语，我稍微解释一下。比如一个论题：“如果你赚够一个亿，你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个论题是建立在“如果你赚了一个亿”的假设基础上。从此之后，人们的研究就建立在：“如何赚够一个亿”的知识上，典范转移并不是彻底否认“赚一个亿可以过上幸福生活”这个论题，而是否认了假设部分：人们通过赚钱的方式来实现一个亿的小目标。保罗的“因信称义”，如同在说：‘你家后院埋着一个亿，挖出来就行了，不用辛苦的去赚’，这样过去如何赚钱的架构就全毁掉了。同样，保罗的核心思想并不是否认了通过律法可以进天国，而是说：耶稣基督已经成就了律法，你不需要通过严苛地遵守律法进天国，而只需要信，就可以实现这个目标，即所谓“因信称义”。以上就是学术上常说的“典范转移。”
圣经的独特表达及规范模式，进入犹太人的语境是容易的，他们从小必须谙熟摩西五经，他们从小就思考天国、律法、上帝、救赎这些概念。而这一切，对于希腊人而言是陌生的。保罗的书信，虽然是用希腊文写的，但希腊人根本无法理解，因为这完全是两套思维模式和话语体系。并且，此时的希腊人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三个大牛坐庄，早已习惯于站在广场上认真讨论正义、真理、生命等形而上的东西，并且一站就是几百年。他们在智识上当然也有足够的自信和优越感。这时，忽然来了一个叫保罗的，他告诉人们：耶稣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想想希腊人此时是什么表情？
一脸懵逼
保罗指出了到达“彼岸”的最短路径，希腊人自然不屑。保罗对他们也嗤之以鼻，称他们为“虚空的妄言”和“世上的小学”。以“爱智慧”著称的希腊人想必也会高傲地昂着头，至少在保罗时代，虽然基督教已经有了影响力，但依然是极少数人所接受的宗教。鲜有人会想到：这个非政治的、安静的、和平主义的团体，之后会成为改变罗马帝国政治秩序的力量。
雅典与耶路撒冷注定会有一次剧烈的碰撞。这次碰撞，注定会重塑人类历史。
这时就需要又一个顶级高手，对保罗的话进行翻译，他需要精通希腊哲学并熟悉基督教的话语体系才可以做到。
在此时，公元185年，奥利金出生了。
并且出生在亚历山大里亚。亚历山大里亚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被称为博学之城，公元前三世纪，那里就有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图书馆，亚历山大图书馆。
图为亚历山大图书馆 但该图书馆后被烧毁
公元一、二世纪，正是基督徒遭受巨大逼迫的时候。那是一个苦难与激情并存的时代。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人们一面流传着关于耶稣的故事，传递着上帝拯救的信息，一面面临着火刑，狮子坑、断头台的威胁。
奥利金的出生，可谓顺应天时、地利。
他是个富二代，中途没落。
奥利金没落，不是因为败家，而是因为他爹是基督徒，受到宗教迫害，被砍头示众，家里财产被查抄，奥利金在他父亲被捕时，他要陪着父亲一起殉道，因为被他妈妈锁在家里而没有成功。那一年，他17岁。
老子英雄儿好汉，奥利金作为殉道者之子当然不同凡响。父亲的殉道对奥利金刺激非常大，这种处境下，人们往往会有两种选择，一种彻底远离基督教，另一种子承父业，继续死磕。奥利金选择了第二种，这也让他对他人的苦难充满了怜悯，他关心因信仰被捕和判死刑的人，他的著作也不是学术型的，而是向牧养型的，是写给信徒的，是关于人在上帝面前的态度以及人在基督教精神下应该如何生活。而他的死磕模式却近乎残忍，他对自己有极其严格的要求：独身、禁食、祷告、简陋的住房、短时间的睡眠。他对圣经的着迷近乎癫狂，大量阅读圣经，并总有冲动把圣经背下来。甚至最后，他按照圣经马太福音19：2节的经文，把自己阉割了。（友情提示：这点不要效仿，他后来也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并为此行为受到了很多批评）
他是希腊人，精通希腊哲学。并且是新柏拉图主义者。
他是基督徒，殉道者之子。
希腊哲学强调的是人的“理性”，是人自下而上的探索。
基督教的希伯来文明却强调“启示”，是上帝自上而下的浇灌。
两种路径的思考模式，如何可以融合？更重要的是：融合之后，圣经还是过去的圣经吗？那个“启示”的上帝，经过“理性”的哲学解读之后，是“亚伯拉罕的神”还是“柏拉图的神”？
是的，融合后已经真的已经不再是“亚伯拉罕的神”，而是“三位一体的神”。奥利金用当时的哲学词汇，表达和传递圣经的信息。比如他把耶和华上帝表述为“太一”，这是新柏拉图主义的观念，认为：在一切可理解性之上，有一个超然的永恒者。“道”，是上帝的完美形象并同时蕴含一切真理，“圣灵”是第三实体。这实际就是圣经中“三位一体”理论的最初表达。应该说：此时的融合是成功的。
在一个理性高度发达的希腊氛围内，显得原始和非哲学表达的圣经，是如何被理解的呢？
正如保罗说的：向什么样的人，我就作什么样的人。 (圣经：哥林多前书 9:22)，上帝把面向理性的希腊人的使命交给了奥利金。奥利金不负使命，用希腊人可以理解的语言，讲述圣经的真道。
希腊哲学为奥利金开辟了解释圣经的新路径。
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有一些关于神乱伦、吃人等情节描述，这与基本人伦道德不符，常常受人诟病。斯多葛派为《荷马史诗》做辩护，解释说：这实际是一种寓意，而不能简单地按字面解释。于是，古希腊学人用寓意为经典作品作注脚，成为一种时髦的解读经典的方式。
恰当时，《圣经》也面临一样的困境，《圣经》里有些关于上帝的行为方式的描述，显得“不配为神”，或是“不道德的”或是“自相矛盾的”。即使在今天，我们也常常被这样的经文困惑，比如全知的上帝会后悔、旧约圣经中的上帝显得非常残忍等等。
奥利金则认为：圣经隐藏着微言大义，只有用属灵的方法才能解读圣经的深度与奥秘。才能化解那些表面我们看起来“不配为神”或“自相矛盾”的地方。
奥利金把斯多葛派开创的“寓意解读经典”的模式，应用到解释《圣经》上。从此，寓意解经成了解释圣经的重要方法。
柏拉图把人灵魂分为三个层面理性、激情、欲望三要素，奥利金延续这种分类，认为人分为身体( body)、灵魂( soul)、精神( spirit)，三部分。同样，他认为：对应着灵、魂、体，《圣经》也包括三部分。身体---代表圣经的字面意义，魂---代表圣经的理智或寓意解释，灵---代表超越性的道德和内在的感悟。
打个比方：圣经里关于挪亚方舟的故事，上帝要求挪亚造一个方舟，长300肘、宽50肘、高30肘，并带着各种动物一公一母进入方舟。这样必然有人会说，这个大小的方舟根本放不下这么多动物，奥利金先做字面解释，奥利金说：摩西说的一肘并不是寻常意义的一肘，而是要根据几何学原理，要比平常意义的长6-300倍。这样这个方舟就可以放下那么多动物了。之后，做寓意解释，旧约的很多内容是新约的预表，正如奥古斯丁所说：新约隐藏于旧约中。方舟代表教会，洪水代表末日审判，义人挪亚代表耶稣基督，拯救了人类。他完成了字面解释和精神预表后，进入第三层解释：道德义。方舟代表人的灵魂，进入方舟的动物代表人的七情六欲，不洁净的动物代表人的愤怒、沮丧等。神的洪水在我们心中发作，要洗净我们内心的罪恶。“道德义”强调内心的灵修过程。这就是奥利金的寓意解经，成为之后基督教最重要的解经方式，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马丁路德。奥利金最著名的寓意解经著作是《约翰福音》注疏。
你一定会说；这样的解经未免太主观，太随意，太任意发挥。你说对了，这也是寓意解经饱受诟病的原因。但是，如此评价奥利金却极不合适。奥利金有着深厚的圣经知识底蕴，在其去世前，写下了博学而深刻的《驳塞尔修斯》，被称为早期基督教护教顶峰之作。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纪念碑式的五十卷本作品《六种经文合参》。在此书中，他将圣经的六种版本展现为六栏，六种版本包括希伯来圣经、希腊抄本、阿奎那抄本等。这在当时是一种创新。他为了搞清楚圣经真实意思，他专研希伯来文词源学。
奥利金如同进行了一次关于信仰、价值、技术（寓意解经）的大整合。这种整合在当时有极大价值，在这种整合中，基督教显示了它极大的活力和生命力。这种哲学与信仰的结合，促成为了神学的转变，进而成为文化的转折，最后成为政治的转折。
公元250年，奥利金65岁时，终于如愿走进了监狱，接受了残酷的刑罚，差点被施火刑。但他终而没有实现殉道的愿望。出狱后，身体无法恢复，两年后去世。
奥利金去世60年后，公元313年，罗马皇帝颁布《米兰赦令》，基督教完全合法化，之后若干年，基督教被罗马宣布为国教。
奥利金全新的视角，让这一切转折成为可能，否则，在强调理性的希腊文化中，基督教在文化上，一开始就会遭到拒绝。
关于奥利金，你一定会继续发问；用希腊哲学的方式解读希伯来的圣经，这《圣经》还是希伯来的《圣经》吗？亦或会成为柏拉图的《圣经》。基督教的核心要素是否发生了转变？希腊哲学的精神有没有嵌入基督教的核心？这是否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
是的，你问对了。这种解读带来的代价就是：作为基督教神学核心的十字架、基督的道成肉身、耶稣的死里复活被一系列思辨的哲学问题所代替。耶稣与上帝的关系不再是圣经的解释语言，而变成希腊形而上学的本质论、本体论、存在、本性等哲学词汇，人类面临的根本问题不再是新旧约启示的内容，而是上帝与人之间，物质与精神之间极端的哲学二元论观念。
俄利根的神学思想发展为俄利根主义，后来引起极大的辩论。此些争论最后被提到公元553年的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公会议，俄利根主义被定为异端。
当然，这样的认定存在很大争议。
奥利金，这位让我们肃然起敬的“异端”，一生过着敬虔的生活，有一颗纯粹和热爱上帝的心灵，我们可以感受到他那一份热诚与真挚，他为教会做出杰出贡献。我相信：在天堂，我们可以相遇。虽然当下，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哲学思辨的路径认识上帝，但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时代的局限和挑战。如果百年之后，有人因为我们的敬虔而肃然起敬，这岂不就是我们可以在上帝面前交账的冠冕吗？
在耶稣里蒙恩的张凯
主后2017年4月25日
（注：“奥利金”有时翻译为“俄里根”或“俄利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