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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德与郝思嘉,永远不同步的爱情

白瑞德与郝思嘉,永远不同步的爱情

白瑞德与郝思嘉,永远不同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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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白瑞德与郝思嘉,永远不同步的爱情
原创 2016-10-02 闫红 大家


翻开名著见真相

你真的读懂了吗?

文 | 闫红

《飘》里的郝思嘉,固执地痴爱卫希礼,看得旁观者直跳脚,怪她不懂白瑞德的爱。相对于卫希礼的静如深水,白瑞德始终是实力宠溺,他英俊如金币上异教徒的王子,多金得像是能买整个天下,三教九流皆有来往,超强的办事能力是作者特地帮他开了挂,借用周迅当年对李亚鹏的那句赞美也不为过:“他满足了我对男性的所有想象”。

多年之后重读《飘》,发现相对于郝思嘉的误解,我们对白瑞德的误解更深,竟然只当他是一个好情人,看上去举重若轻的他,实则一直处于一个人的战争里,他放荡不羁的生涯,可以借杜甫说李白的一句诗来总结:“佯狂真可哀”。 他的爱里,负荷太多。

白瑞德初次出场,是在卫家庄园“十二棵橡树”的宴会上,他的处境像杜甫说李白的另外一句诗:“世人皆欲杀”,冠盖云集欢声笑语里,他是被排斥与孤立的一个。

那是一个以卫家诸位高邻为主要宴请对象的聚会,长辈们喝酒打牌,年轻男女暗通款曲,小姐们内心多有锁定的对象,少爷们却向更美的姑娘大献殷勤。人气最旺的郝思嘉,打定主意大放光彩,让准备宣布和媚兰订婚的卫希礼倾倒,改变主意跟自己私奔。这样的热闹欢乐又俗套的聚会中,突然就冒出一个画风迥异的白瑞德来。



他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春风得意的郝思嘉,咧着嘴,阴险得像一只野猫,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郝思嘉不由得要把胸衣拉得更高一点。女伴告诉她,此人声名狼藉,他曾毁掉一个女孩的声誉,没有人家愿意接待他。

他带那女孩去坐马车,通宵未归,回来后说马跑掉了,车摔坏了,他们迷路了。他拒绝按照规矩娶这个女孩,说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跟一个傻子结婚。女孩的哥哥与他对决,被他击中身亡,事后他逃出查尔斯顿,恶名远播。这次是他的生意伙伴来赴宴,顺便带了他来。女伴说:“他在这里,我真想象不出卫先生心里什么感觉。”

人们的如临大敌,白瑞德心知肚明,愚蠢似乎不能激怒他,只能让他发笑。更加恶劣的是,他还不愿意掩饰这种幽默感。当那些南方的年轻人,话题变成正在进行着的美国南北战争,嚷着“只消一个月就会干了他们!流氓是打不过绅士的”时,他客气又轻蔑地开口了。

他问那些青年,可曾想过南方没有一个大炮工厂,制铁厂多么少?我们没有一条战舰,而北佬一个礼拜就能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那些棉花无法运销到外面去——“当然”,他做出相信的样子,“这些事情你们诸位都是想过了的。”

在主战派里主和,在热血青年中分析现实,都是找死,但有什么办法呢?白瑞德因为诚实而招人恨,不只是这一回。在年轻人的愤怒中,他彬彬有礼地退出,跟主人提出去参观藏书室,就在那里,他和郝思嘉再次不期而遇。

郝思嘉把卫希礼叫进了藏书室,提出和他私奔,遭拒后她扇了他一耳光,还摔了一只玫瑰花瓶,躲在暗处的白瑞德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全过程,待卫希礼离去,他突然现身,让郝思嘉猝手不及并且恼羞成怒。


▲ 白瑞德撞见了郝思嘉的表白,并出言嘲讽

这真不是个好开端,但是白瑞德喜欢。接着郝思嘉结婚、丧夫、寡居,来到亚特兰大与小姑子媚兰同住。混迹于此处的白瑞德,有了与她接近的机会。他出重金邀请她在集会上领舞,送绿色帽子给穿腻了黑色丧服的她,鼓励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看上去,他不动声色地将她宠上了天,但实际上,他宠溺的,是当初和郝思嘉一样不肯驯服的自己。对于被主流世界唾弃这件事,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他长篇大论地在她面前为自己辩护:“……你要知道,我是怎么变成我们白家的一个败类的呢?……就是因为我不曾也不能符合查尔斯顿的标准。而查尔斯顿就可以代表南方,不过更强烈些罢了……有许多事情因为人家一向这么做,我们便不得不做。为了同样的理由,有许多完全无害的事情,我们却偏偏不能做。我自己生平就被许多毫无意思的事情麻烦得不得了……南方曾经一度抛弃我,要我去饿死。幸亏我不曾饿死,而我现在是从南方的临死阵痛里弄到了足够的钱,足以报偿我丧失的生活权利了……”我用了几个省略号,他的原话是这段话的三倍。

他曾被千夫所指,他视为无妄之灾,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除非是拒绝做个被人、被制度摆布的傻子这件事。他对郝思嘉的宠溺撺掇,正是对那个被伤害了的自我的声援。

郝思嘉却不能接受这种定位,人了解自己有多难,她明明是个自私自我不肯循规蹈矩的家伙,却希望别人认为,她具有被约定俗成的那些美德。她的血液里有她来自爱尔兰的父亲的直接与冲动,但她出身贵族的温文尔雅的母亲,却是她心中的偶像。这使得她经常处于一种矛盾中,“她既想在男孩子面前装作一个闺秀,同时又想做那种有求必应的浮浪女人,因此,她心中的冲突无时不有。”

周作人曾说,他心中住着一个“流氓鬼”和一个“绅士鬼”,在郝思嘉心中,则住着一个“淑女”和一个“作女”。“淑女”是外来的,“作女”才是土著,她却维护“淑女”更多一点。爱上卫希礼,固然有天时地利的缘故,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品性是她不具备的,但是她极崇拜那种品性”,“品德无亏”的卫希礼,很像她母亲那一类人。

郝思嘉与白瑞德之间,就有了这样一种阴差阳错,他想打破她虚假的外壳,她却更享受那种对虚假自我的恭维,痛恨他出自善意的一针见血。如若是太平盛世,这种对峙也许会维持终生,但战争几乎让郝思嘉失去一切,包括母亲,郝思嘉发现,文质彬彬抵御不了这残酷世界,“没有,没有,她教我的事情对于我一点帮助也没有”。有序的时代已经逝去,她没有屏障,只能真身以待。

她必须凶猛、凌厉、强大、不计其余,她杀了一个前来偷盗的北方士兵,获得第一桶金,她发誓,为了保护家人,哪怕做个盗贼。求生本能,使她越来越接近世间真相,经历这种转变之后,她和白瑞德终于走到了一起。

但他们并没有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当白瑞德眼睁睁看着郝思嘉放开顾忌,释放自我,他感觉到的幸福,并不比痛苦多。卫希礼还可以远距离地欣赏郝思嘉的生机勃勃,白瑞德却常常难免被她的真实所伤。她不爱他,也不装作爱他,她不掩饰能和卫希礼在一起的兴奋,抛开母亲教导她的“仁爱”“温柔”,走向另一个极致,认为金钱能搞定一切,要让所有她不喜欢的都去见鬼。

她对白瑞德的爱意无察觉,常常为他的冷嘲热讽冒火。女儿去世时,她冲到心如刀绞的他面前,骂他害死了女儿。这的确残忍与冷酷,但是,这不是白瑞德一直鼓励的真性情吗?事到临头,白瑞德却发现,这样一个她,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也还是太不了解自己,他自以为铁硬的心中,同样住着一个“流氓鬼”和“绅士鬼”。而且由于他更聪明,那个“绅士鬼”并不像郝思嘉心中的“淑女”那样只是暂住,它和“流氓鬼”一样,是可以在他心中平分秋色的。

郝思嘉曾很不服气地质问白瑞德为什么对媚兰更好,“我比她美丽得多”。白瑞德回答她:“如果我待卫太太‘好些’,那是因为她值得这样的缘故。她这人很和气,诚实,不自私,实在是难得见的,不过这些好品性也许你不会认识。而且她虽然年轻,我却认为她是我所知道的少数伟大女子之一了。”

他撺掇郝思嘉随心所欲,却推崇媚兰的“和气”“不自私”。他心中的两个“鬼”,依托在这两个女人身上,郝思嘉代表了他的欲望,媚兰是他的理想。欲望生动、强悍与伤人,理想却永远温柔又坚定。



当他一次次大放厥词,说“南方人的这种生活方式,跟中古时代的封建制度一样陈旧”,被亚特兰大人视为卖国贼时,只有媚兰,坚定地说,卫希礼也这么说,她不会对一个和她丈夫持同样看法的人无礼。

白瑞德的确与卫希礼有相似之处,他们同样洞察战争的真相,知道南方的没落是必然,但仍然愿意为南方而战——虽然白瑞德一直看笑话似的看亚特兰大人的应战激情,但关键时刻,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让他抛下郝思嘉,上了战场。旧时代像将他除籍的老父亲那样不待见他,但那是他的根,他无法把心底的那点爱剔除干净。

这个骄傲又矛盾的人,心思一层套着一层,他要小心藏好所有的感情,宁可被误解,也不愿意被轻蔑,怎能要求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郝思嘉能懂?在小说结尾,他对回心转意的郝思嘉的那通指控,真是不公平。

他说他的爱已经被磨没了:“被卫希礼磨没了,被你那种一味固执的坏脾气磨没了……”可是,在过去,这不是你所鼓励的吗?为什么不去问问自己,干嘛总是把瞒天过海的功夫做得那么好,让她以为,你要的,不过是她的身体。

他们之间的问题,更应该是一种错位。当他希望她做个真实的女子时,她更愿意假扮淑女,当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已经老去,更爱那种旧式的完美,希腊艺术般的对称,他们俩总是不能像《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在某个节点上相遇,一次次的失之交臂,让他们永远无法在某个时刻,对对方轻轻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媚兰的死去,则让他失去了通往旧时代的隐秘同道,他无法再借她回家。疲惫的他,终于向旧时代投降,他说:“我的流浪生活已经到了尽头了……我今年已经四十五,一个人到这样的年龄,对于青年时轻易抛弃的那些东西已经知道珍惜了——比如家族的观念、名誉、安稳等……我要到那些旧城市、旧乡村里去搜寻,因为那些地方一定还残存着一些旧时代的形迹。”这个浪子,到底成了归人,日暮乡关,烟波浩渺。

小说的题目被翻译成“飘”,英语原名是“gone with the wind”——“随风而逝”,主旨在于凭吊一个逝去的时代。电影的名字却翻译为《乱世佳人》,时代只是个背景板,要烘托出郝思嘉光彩照人的形象。一部表达对于一个时代的孤臣遗恨家国之思的著作,变成了一个迷人的爱情故事,这,不只是《飘》的命运。

曹公写《红楼梦》,不只是为了回顾宝黛爱情,而是要借写作完成一次穿越,回到已经逝去的当初;《桃花扇》里,最动人的文字,无关侯李之恋,而是这样一种惆怅:“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归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连脱胎于《飘》的《倾城之恋》,范柳原也大谈“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在这堵墙下遇见了……”

但这种种情怀门槛太高,如若不借爱情小说的壳,就没法得到那样大面积的推广。于是,白瑞德成了“国民爱人”,白流苏是失婚妇人交了好运。满足了这些诉求之后,作者偷偷地在其中塞点私货,雅俗共赏,皆大欢喜。

(本文原标题:《白瑞德:佯狂真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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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

有一个困惑:我给孩子读诗经里的《七月》,讨论农耕社会里会有些什么职业。过了一段时间,不知讲到什么话题,孩子说:其实简单朴素的生活也不错,比如我们上次读诗经时讲过的打铁啊,种田啊。

我却失了态:难道你将来就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吗?

我骨子里是没有什么追求的人,也不觉得安贫乐道有什么不妥当,却害怕自己的孩子没有“出息”,将来连套房子都供不起。

也是一种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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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楼不不园 的帖子

读了《诗经》,再给他读一些科学家、企业家的励志故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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