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多少人遗忘,总有人心心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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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少人遗忘,总有人心心念念不忘 | 一段血泪史
原创 2016-05-16 假张 假装在纽约
这几天,我在关注一个叫做“欧洲歌唱大赛” (Eurovision)的音乐比赛。这个比赛每年在不同的国家举办,虽然有来自全欧洲各国的歌手参加,但影响力并不是很大,基本上只是一个小众的赛事,地位有点类似东亚运动会。
但今年的比赛却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议,这是因为最后获得冠军的歌曲,讲述了一段不堪回首但又不太为人知的惨痛历史。
这首歌曲由乌克兰选送,题目叫《1944》。
1944是一个年份。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歌词是这样唱的:
当陌生人来的时候,他们闯进你的家,杀了你们所有人,还叫嚣着,“我们无罪,无罪”。(When strangers are coming. They come to your house, they kill you all and say: ‘We’re not guilty … not guilty.’)
你的良知呢?人性在悲泣。你们自诩为神,但生而为人终将死去。不要吞噬我的灵魂,我们的灵魂。(Where is your mind? Humanity cries. You think you are gods, but everyone dies. Don't swallow my soul, our souls.)
歌曲的演唱者名叫贾玛拉(Jamala),是一名鞑靼人。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鞑靼这个词只存在于中学历史课本中。他们是在欧亚大陆上游牧的突厥部落,鞑靼骑兵骁勇善战的威名响彻几个世纪,还曾经南下黑海在克里米亚半岛上建立了克里米亚汗国。
但鞑靼人并不是历史文物,他们延续到了现代社会,现在全世界有1000万鞑靼人,中国的塔塔尔族其实就是鞑靼人。俄罗斯网球运动员萨芬和他的妹妹萨芬娜也是鞑靼人。
鞑靼人中的一支一直生活在克里米亚半岛,成为前苏联的一部分。但是在上世纪30年代,作为少数民族的他们饱受压迫,很多鞑靼族领袖被镇压和杀害。
二战期间,包括克里米亚半岛在内的乌克兰被纳粹占领。一直到1944年,希特勒败退,苏联红军重返乌克兰。但是当时斯大林认为鞑靼人是纳粹的帮凶,为了惩罚他们,也为了削弱他们的势力,他强令把他们流放到乌兹别克斯坦和中亚的其他地方。
《1944》,唱的就是这段历史。
根据统计,当时克里米亚鞑靼人大约有20万,占克里米亚半岛总人口的20%。几乎所有的克里米亚鞑靼人都被要求离开自己居住了几百年的家园。整个族群被连根拔起,在自己的国家成为了难民,而他们的文化和传统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1944年5月18日凌晨,32000名苏联警察来到鞑靼人的家中,通知他们在15分钟到30分钟之间收拾好东西出门,坐火车前往苏联各地。在漫长而艰苦的迁徙过程中,有超过10万人死于饥饿和疾病。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在到达新的居住地之后又遭受了当地居民的敌意,因为他们被描绘成吃人的恶魔。他们只能居住在专门划定的营地里,接受严密的监视,每三天需要汇报一次自己的行踪,比关在监狱里好不了多少。
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晚期,鞑靼人才被允许回到克里米亚半岛,但他们几十年前留在这里的财产和土地早就被瓜分一空。《1944》的演唱者贾玛拉就出生在吉尔吉斯斯坦,祖辈就是被流放到那里的克里米亚鞑靼人。
前苏联解体之后,贾玛拉才跟着家人回到克里米亚居住。但是吊诡的是,到了2014年,克里米亚在俄罗斯的支持下通过全民公投宣布独立,随后火速加入了俄罗斯联邦。这个时候只占克里米亚总人口12%的鞑靼人无力阻止大势,只能再次落入俄罗斯的铁掌之下。
鞑靼人的悲情历史,从1944年到2014年,似乎还将一直延续下去。
贾玛拉自己也因为反对克里米亚被俄罗斯“吞并”,从2014年之后一直没有办法回到克里米亚,不能和还生活在那里的家人团聚。
更多对俄罗斯统治不满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在一个个消失,或者接受不明不白的审判。
《1944》这首歌遭到了俄罗斯人的强烈抗议,他们说这是政治对艺术的干预。贾玛拉则辩解说,她写这首歌只是为了纪念自己被流放的祖母,讲述自己家庭的悲痛历史。
歌里还有一句是用鞑靼语唱的,“故乡没有我的童年,因为你们夺走了我的平静。”
欧洲歌唱大赛的评委最后还是把冠军给了这首歌。消息传来,一个鞑靼人记者在他的Facebook上写道,“唱吧,贾玛拉!唱吧,用胜利来羞辱他们。让全世界听到你的克里米亚鞑靼人战歌,让他们听到我们的伤痛,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尊严。”
不管历史如何被删除,不管有多少人自觉不自觉地遗忘,总有人心心念念,不忘。
放眼世界范围,这100年、乃至50年以来的人类历史,满是血淋淋的记忆。像1944的鞑靼人这样惨痛不堪回首的遭遇,比比皆是。
比如,在1915年到1916年这两年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境内的亚美尼亚人实行种族灭绝,屠杀了100多万亚美尼亚人,占当时土耳其境内亚美尼亚人口总数的75%。
比如,在1932年到1933年,当时还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乌克兰发生过一次大饥荒,死亡人数估计在200万到700万之间。
还有在1968年,深陷越战之中的美军曾经屠杀了整整一个村庄手无寸铁的越南平民。这件事被美国陆军严密封锁,直到1969年才被《纽约客》杂志爆出,写那篇报道的记者因此获得了普利策奖。
再说一个更近的,1994年卢旺达的种族屠杀,胡图族人杀了100万图西族人,占当时全国总人口的20%。
还有缅甸的罗兴亚人,因为说孟加拉语和信奉伊斯兰教而不被缅甸社会承认,连身份证都没有,一直过着没有国籍、没有家园的生活。即使是拿了诺贝尔奖的昂山素季,也不愿意出手帮助改善他们的处境。
这个列表可以一直列下去。
地缘政治的角力。
宗教信仰的冲突。
种族矛盾的死结。
意识形态的煽动。
国家机器的失控。
集体无意识的癫狂。
所有这一切,最终都殊途同归,变成杀戮和死亡。
在冰冷坚硬的枪炮和屠刀面前,人类的血肉之躯像是草芥和蝼蚁,被毫不费力地抹去,然后遗忘。
生活在安稳中的人们可能很难想象仅仅是在100年前、50年前、乃至就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发生过或者发生着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悲剧。
即使零星地知道,可能也会觉得那像是遥远的、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古代史。
50年的时间长吗?也许挺长的。你想想,清朝的结束不过就是两个50年前的事。遥远的鸦片战争,也不过就是三个50年前的事。
50年的时间真的长吗?其实不算长。这一代人的父辈祖辈,都曾经亲历过那个时代,他们仍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总是保持着沉默。就像贾玛拉90岁的祖父,现在还生活在克里米亚,虽然她只能通过Skype和他交流。
鞑靼人在1944年的遭遇,很多是通过口述历史的方式,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
不管有多少人自觉不自觉地遗忘,总有人心心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