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穿越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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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思敏律师
早春三月，南方依旧湿冷，破旧的面包车缓行在颠簸的乡镇小道上，前方浓雾重重。我和同伴们在车内热烈地讨论着这次的案件，言谈间我瞥了一眼窗外，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韩国电影《熔炉》的开头：美术老师独自驾车穿越幽暗狭长的隧道，前往白雾弥漫的雾津市。
小时候看电影，喜欢提前问妈妈，快说快说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啊？我妈一般会告诉我一个简单的答案，我会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继续看着。后来，我渐渐懂得，分清好坏、明辨是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它难倒了许多人。而这世上的事情，又总比电影曲折、严酷。
《熔炉》，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个真实事件，该案发生于2000年光州聋哑人学校。片子讲述了一个有些落魄的美术老师姜仁浩，去雾津慈爱聋哑学校应聘，为了谋得职位，按照潜规则，给学校交了一笔不菲的发展基金。他对此觉得尴尬，却也默默承受了，毕竟生存是要紧的事。渐渐，他发现孩子们怪异的举动，戒备的眼神，让人难以接近。校园的气氛常常令人窒息，孩子们脸上常有不明的青肿。当他发现妍斗遭到生活老师虐待后，送她至医院救治，意外得知她曾遭到过校长的性侵犯，他继而发现，小女孩宥利也有此经历，甚至是小男孩民秀和他弟弟也遭到过男教师的性侵犯。真相总是令人震惊。这位有些懦弱的姜老师，最终勇敢地选择了为孩子们维权，可历经万般曲折，弱者抵不过强大的权力，法律也不能交出一份公平正义的答卷，恶人弹冠相庆。
当年的光州聋哑学校性侵案并没有给涉事教师带来实质性的惩罚，他们大多继续任职。该片在2011年播出后，警方重启调查，多人被责罚。立法会也修改了相关的残障和性暴力的法律。这是这部电影了不起的地方，改变了国家的法律。
这部片子初看有些沉重、悲凉，充满了如雾气般弥漫的无力感。但它已经超越了残障、性侵这样的议题。《熔炉》描写的是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当下。我们作为个体，总是容易被环境狭裹，如性格有些软弱的姜老师一样，为了谋得一丝安稳，战兢着去顺应所谓规则，尽力融入大环境小环境。偶尔看到丑陋的人事，也尽量不去深究，置身事外，“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也如姜老师一样，善良而真诚，有基本的良知，有对美好的追求，心存正义。然而，雾气是这样的浓重，它由充斥在社会中的冷漠、自私、暴力、擅权、愚昧……组成，我们贮立其中，往往不知所措，直到成为它的一份子。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如光州案件这样，最后有精彩的反转。我们常常看到的是，被雾气笼罩的命运，个人在其中挣扎，辛苦过活。
我注意到这部片子的英文译名是“Silenced”，噤声。这个词点出了如此悲剧产生的些许原因。姜老师在片尾，在游行队伍中拿着民秀清秀的遗像，被警方洒水车的冲力击打得酿跄，不停失声痛喊到：“他叫民秀，他无法听到，也无法说话”。和孩子妍斗、宥利、民秀一样，很多人也没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公众自顾不暇，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他们。他们虽然生理健全可以讲话，却没有渠道去发出自己的声音，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讲话，他们是王小波笔下沉默的大多数之弱势群体，人们觉得他们遥远而陌生。
片中孩子们的噤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聋哑学校里，有的老师是暴力的实施者，其余的老师、保安却视而不见，等于默许了这样的行为。报警也没有用，校长定期贿赂警察，在这校园里，他就是王。孩子们再傻，也知道这样的求助等于是徒劳，还不如隐忍，也许不致遭受更多的痛苦。这种沉默，更多的时候，是环境让你噤声，每一条看似有效的路径，却通向闭塞。一条条言论被删去，一次次的争取被搪塞，一盆盆脏水泼过来。大家都惯于沉默，发声看似是没用的。我们的沉默和怯弱，也造就着这个噤声的大环境。我们渴望穿越浓雾，却不自觉地与雾气混为一体。
我在自己的工作中，看到过太多这样的情形，他们的经历无不触动着我的内心。我为他们努力，有时也忍不住绝望、哭泣。其实，我也是他们的一份子。年轻的干事，写信给姜老师，说到：“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让世界不改变我们。”年轻的她，说着这样鼓舞人心的话，看似容易。然而，懂得许多道理，却未必能做好一件事。如姜老师的母亲，对他说：“你以为别人分不清你说的话是对是错，先照顾好自己，好好养活家人，光知道对的话是没有用的”，说得非常朴素。做到不被这世界改变，不仅要带着勇气坚毅，付出辛劳的努力，还要肩负本应有的责任。而我们，要有多努力，才能不被这世界改变呢？
片中的结案，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这并不是一个皆大欢喜，正义战胜邪恶结局。但正是这真实，让这部电影充满了力量。现实的残忍远超过你我想象，这也许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办案结束，我们离开小镇后，我的同伴李莹给我说：“我喜欢那个小男孩在海边扔鱼的比喻，我虽然救不了所有的，但我一条条将小鱼扔回大海，它们总会在乎。”我相信她也一直在这么做，我身边，这么做的人还有不少。
我们都不想被这充满冷漠、自私、暴戾的社会大熔炉同化，不想被世界改变，大家为此付出的行动，去一次次触碰坚硬的磐石，这些行动汇聚成力量，终究会穿越浓雾，去改变这个世界。
黄思敏
2015年3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