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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斯亮:我与总书记的告别

陶斯亮:我与总书记的告别

陶斯亮:我与总书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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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前在广东,赵紫阳与我父亲陶铸共事15年,他那时年轻潇洒,我管他叫紫阳叔叔。那时他虽是中国最年轻的省委书记,但工作经验却很丰富,有一套见地。他工作作风扎实,注重调查研究,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跑。父亲每当谈起他和王任重时,那种欣赏之情毫无掩饰地溢于脸上。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还认为是自己连累了紫阳叔叔。

我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事踏过总书记的门槛。有一次去看紫阳叔叔,我反映了国宝艺术家们的状况,还开玩笑地说:"人家人艺对你有意见啦!说你老不去看他们的戏,当年周总理、陈老总等中央领导经常去看他们的戏。"“我很喜欢看人艺的戏”,赵说:我喜欢话剧。但现在不比五六十年代,看一次戏麻烦事很多,你拿些录像来看看。于是我向人艺要了5盒录像带,有《小井胡同》《红白喜事》《遛早的人们》。叔叔还真看了这些录像,他说他比较喜欢《小井胡同》,而"狗儿爷"太惨了些。

党的十三大后不久,我去看他,也不知天高地厚,张口就说我认为你还是适合当总理,不适合当总书记。他饶有兴趣地问我持这样看法的人多不多。我说:“至少我妈妈是这么认为的,她说你擅长经济,懂基层,有实际工作经验,更适合当总理。紫阳轻轻叹口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婉拒了几次,可是不行啊!

我说起了知识分子与党的关系紧张、脑体倒挂现象、知识分子政策失误,以及知识分子本身敏感而又脆弱的特征。“当前改善与知识分子的关系从抓教育入手最为有效。”我说。但他感兴趣的是"这次的'反自由化'很温和,大多数人都没受到伤害,知识分子为什么还会反应这样大"。理由说开除刘宾雁等人的党籍对知识分子冲击很大,他极力为刘宾雁做了辩护。我也说文人往往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别太在意他们说什么,否则自寻烦恼。赵说:"你们还要考虑党内及一些做实际工作的同志的承受力,不处理这些人,另一方面的人就会认为党太软弱无能。但现在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好的,人们敢于讲话了。"

赵有时也主动通过小儿子五军叫我去中南海,直截了当地问些问题,如中小学教师对增加10%工资有何反映?知识分子对允许自谋出路政策有何反映?我也直率地回答:反映是这些措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让我如实回答严家其究竟有什么言论时,我为严君做了辩护,我说:"我了解严家其,他人非常单纯,书生气,他只是对改革有些担心。他认为真正行之有效的措施应该是简单的,而现在有些理论搞得太复杂了,连他都看不懂了。"赵听后说,这些人其实也没什么,让外面舆论给弄严重了。至于后来的变化,我掐算不出来两年后的事。

回忆那段经历,我至今都希望当时那些见面确实为最高层了解知识分子的真实情况,从而善待知识分子起了正面的作用。 紫阳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 自然会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使他与众不同, 既使混在一堆人中你也会一下子判断出他的地位。在我与紫阳叔的交往中,最深的感受是平等公正开明, 他善于倾听, 对我反映的一些坊间流言 ,既便是涉及他及子女的负面说法, 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的不悦。他一般只是听, 不轻易打断你, 更不会训斥你, 就是发表不同看法也是娓娓道来, 从不以长者之尊圧晚辈一头, 这一点是连我父母都做不到的。他从諫如流, 虽然我说话大大咧咧, 但只要他认为是对的, 从表情上你会感到他听进去了,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2005年1月的一天,我最后一次去看紫阳叔叔。见他明显消瘦,特别是两只手近乎干枯。他挂着氧气,坐着说话似还有底气,头脑也极清楚,只是离不了氧气,也不能站立活动,一站起来血氧饱和度就会从90%掉到80%。

至于家,清贫至极。房廊门窗已是油漆斑驳,室内没一件鲜亮的摆设,仍用着公家配置的家具,早已陈旧不堪。在伸手可及的饮水机龙头上,系一根绳到门把手,那是紫阳叔叔为小狗进出设置的。他的忠实伙伴,小狗"拉肯"已死,现在是一条西施犬在守护他。

梁阿姨在另一间房独坐。她的双眼已失明,什么都不能看,天天孤零零地坐着,消磨着时光。

看到这个破败不堪的家真让人沉重,鼻子发酸。

要告别了,万没想到紫阳叔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批评我对知识分子不够关心,不如耀邦关心,我都记着哪!"曾经的总书记,位高权重,一生波澜壮阔,在我们都知道已是最后的见面时,却说出这样一句略带孩子气的话,让我特别的震动,这才是人性啊!越是接近生命的终点,人性越是浓烈到极致,而极致就是回归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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