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心灵的面孔——整容风潮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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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专栏】
文/临风
这层皮决定命运?
国人喜欢韩剧,剧中的俊男美女令人欣羡不已。韩国是美容大国,据估计,韩国女性有 13%做过整形美容。于是到韩国整容旅游的新兴行业应运而生。据《中国医疗美容生产现状分析》报道,从中国来的生意已达到韩国整形手术量的30%。
爱美本是人类的天性。根据世界银行发展报告,当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超过2000美元之后,对整形美容行业的需求每年增加10%。在这对“形象工程”高度自觉的时代,随着经济的起飞和富裕的到来,国人开始更注重自己身体的吸引力,于是对整形美容趋之若鹜。
近年来,年轻人中整容蔚然成风。被称为中国第一“人造美女”的郝璐璐,自从2003年7月起,24岁的她开始对全身十多处进行美容整形——做双眼皮、除眼袋、隆鼻子、大小腿吸脂、腰部吸脂、提臀、脖子吸脂、去皱、隆胸等十几个手术,此后她成为美容公司的活广告,周游各处,作代言人,并且不断做“升级”手术。到2012年为止,媒体报道她前后做过至少12次大型手术!
国内整形美容市场发展迅速,高学历年轻女性更是其中最大的消费者。根据 2014年《中国整形美容市场调研与发展前景预测报告》,2012年国内整形行业市场的总额为3000亿人民币,覆盖机构建设、手术项目、材料研发与制作、人才培养等。据网易报道,全国整形行业从业人员超2000万。行业年发展速度平均呈40%以上的增长态势,而上游企业的销售更以每年60%的增长率迅猛发展。
“美容经济”的力量不可忽视。中国已正式成为“美容大国”,2009年起,中国的外科整容已在全世界占第二位,非外科整容占第三位。汤姆斯·摩根投资基金亚太区副总裁胡发祥介绍说:“到2015年,中国医疗产业总产值将达5万亿元,其中2000亿将由美容整形市场创造。”
但做整形在国内还是个高危险的手术。据估计,十年来单单因整形不善而被毁容的就有20万张脸!美容行业缺乏监督,与许多其它行业一样面临品质和信用的瓶颈。然而,风险挡不住爱美的人群。虽然我们会嘲笑他人说,美貌只有一张皮的厚度,但对很多年轻人来说,这层皮决定命运。
对美的追求自古皆然,也是中外皆然。连童话《白雪公主》中的后母不就是因为无法忍受有人比她更美丽而想要谋杀继女吗?这个道理连孩子们都“你懂得”的。不过,我读到过另外一个故事,可能比童话更逼真,更有启发力。
《道林·格雷的画像》:“表象的美,扭曲的灵魂”
爱尔兰“唯美主义”倡导者王尔德写过一本小说,叫作《道林·格雷的画像》,最后成书于1891年。故事里有三位主角:一位是俊美的青年道林·格雷,一位是追求美的画家巴希尔·霍华德,一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高雅绅士亨利·华顿爵士。
画家霍华德惊叹青年格雷的美貌,为他画了一幅巨型肖像画。格雷的美貌给了霍华德新的灵感,他说:“他的美貌让我想起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形式和一种崭新的风格,使我有了新的观点和想法。”
华顿爵士是霍华德的朋友,他因这幅画认识了格雷。华顿爵士有高雅的文化素养,他宣示一种新的享乐主义的世界观: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追求美和感官的满足。清纯的格雷为他的谈吐所倾倒。
“人生的目的就是自我发展,完美地实现自己的天性。我们为此而生。然而,人们往往忘记这个神圣的任务,他们害怕过多表现自己。他们做好事,去照顾贫穷,但他们自己的灵魂却是赤裸贫乏的。人类不再勇敢,他们因为惧怕上帝而懦弱地活着。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尽情地活着,回到希腊,甚至超越希腊,我们会更加快乐。”(注:这是“前弗洛伊德”时代,华顿爵士还不会使用弗洛伊德的语境。)
这些话深深打动了格雷!可是格雷不禁想到,他的美貌将随岁月而消逝。为了永保美貌,他愿意出卖灵魂,宁愿让肖像老化,换得自己青春永驻。
格雷受到华顿爵士的世界观所影响,开始追逐世上所有美丽的事物。他因此认识了莎士比亚戏剧的女演员西比尔·苇恩,并向她求婚。美丽善良的西比尔·苇恩昵称格雷为“白马王子”(PrinceCharming)。因为坠入真正的爱情,她失去了对戏里爱情的热情,因此演技退步。格雷为此大为不满,表示她的美丽就在于她的演出。她既然不能演戏,他对她就不再有兴趣。回到家,格雷发现肖像变了样子。这时,他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格雷的话让苇恩伤心欲绝,终于因为承受不了服毒自杀。
苇恩死后,格雷从此认定,自己的一生就是要保持外貌和追逐声色,其余一概不值一顾。在接下来的18年中,他纵情地活着,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18年下来,他的外貌一直美好如初,毫无老态。然而,那个肖像却变得越来越扭曲、丑恶。
后来,画家霍华德赶来质问格雷有关他放荡的谣言。格雷并不否认,并且怪罪霍华德,认为他的罪恶都是霍华德所赐。格雷把霍华德带到肖像面前,看到那充满罪恶的面孔。
霍华德劝格雷:我的问题是我过分崇拜你,而你的问题是过分崇拜自己。让我们一同跪下,祷告。不是有什么地方说过吗?“你的罪虽像朱红,我要使它白如雪。”
充满了憎恨的格雷在盛怒之下,拿起利刃杀死了霍华德。自始至终,霍华德试图捕捉美的本质,他根本无法相信表象的美可以与内在的丑陋同时存在。
最后,格雷爱上了年轻的乡村姑娘,一位牧师的女儿海蒂·莫尔顿。
格雷在与华顿爵士的对话中,华顿爵士问起了那幅肖像画。他说,自从完成后他就没看到过,不知落到谁的手上。格雷有点紧张,说那幅画让他想起《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有如一幅悲伤的画,一副失去心灵的面孔。”那幅画不过显示人内在的空虚。
这句话让华顿爵士想起在公园里听到有人高声呼叫:“一个人如果赚得全世界却失去自己的灵魂,有什么益处呢?”他问道:“这‘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意思?”在华顿爵士的观念里,只有艺术才有灵魂,人是不会有的。
格雷说:“灵魂是值得珍视的东西。它可以被买卖,讨价还价。它可以被毒化,或变得完美。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灵魂。”
“啊!你这么确定?那肯定是假的。这是信仰的毛病,这年头我们早就不相信这些了。不要这么固执。”爵士说。
然而,格雷却感受到自己灵魂正在‘死亡’,使得他无法安息。这些年来,他无忧无虑地享受生命中一切的美好,而让那肖像承受所有丑恶的结果。如今,他必须面对自己这两副面孔了。他决定洗心革面,尽力善待海蒂。他期望肖像也开始相应地好转,或许那邪恶的痕迹正在消退?
结果,他发现,肖像不但没有好转,而且似乎还带着狡猾、伪善的冷笑,感觉上更为可厌。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新发的“仁慈”,那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感觉有认罪的需要,盼望从羞辱里释放。神祗也要求人认罪,不是吗?但是,认罪?他耸耸肩。他所伤害的这些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他又想到海蒂。然而,他终于察觉,自己向善的冲动其实是受到虚荣心、好奇心和伪善的驱使,并非真心,所以被肖像看穿了。
接着,他又问自己:难道他要这样一直地被过去所折磨?难道他真得去认罪?绝不可能!霍华德的尸体也老早被毁灭了。现下,对他过去所作所为唯一存留的证据就是这张画。每一次看到这幅画就好像看到自己的罪孽,它让他半夜失眠,又生怕被他人发现。这幅画好像变成了他的良心。若真是良心,那还好办,他知道如何消灭良心的控告。如果把这幅画销毁,而保存他青春的相貌,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控诉他了。
想到这里,他拿起刺杀霍华德的那把利刃,对准肖像的心房刺了下去。
他的仆人们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等到他们设法打开密室的门,看到的是一幅完好的俊美主人肖像,地上躺着一个丑陋的老人,已经断了气,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刀。他们认不出这位老人是谁,结果从手上的戒指断定,他应当就是格雷。
人们更需要内在的“整型美容”
这是王尔德所写唯一的一部小说。他自己说,这本小说在描写自己。画家霍华德是他心目中的自己,不断追求完全的美。华顿爵士是世人心目中的王尔德,深受现代和世俗主义的熏陶。格雷是他期望中的自己,永保青春,尽情享乐。
虽然如此,王尔德并非是一个失去良知的人。他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在他《快乐王子》的故事里,我们也看到他对人类的热爱。然而,他期望在没有绝对真理和善的真空里追求美、追求爱。就像格雷的下场一样,这是他的悲剧。
在王尔德临终时,他望着自己同性恋的爱人和朋友罗比·罗斯,问他说:“你是否曾经为着这些男孩们自己的原因而爱他们?”罗斯说:“我从来没有”。王尔德叹息说:“我也是一样。”
他终于发现,他一直所爱的不过就是自己,所谓爱的对象其实就是他的猎物。自恋就是王尔德一生真正的追求。然而,他无法就这样面对死亡。他那时已经接受天主教,他要求神父听他告解、忏悔,并替他祷告。
面对自己,或许我们也应当问同样的问题:“我们追求美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是为自己而去爱吗?”如果只是为自己,只要价钱合适,我们可能也会如同格雷一样出卖灵魂。
整型美容如果成功,它或许能暂时给予我们道林·格雷的美,增加我们的自信,但是它并不能赐给我们画家巴希尔·霍华德所追求内在的完美。
《道林·格雷的画像》这个故事提示我们,人们更需要内在的“整型美容”,否则我们有可能与格雷一样,一个原本清纯的人,因为外表美的迷惑,变得更爱虚荣、更贫乏、更自我中心,甚至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道林·格雷的画像》这本书让人感觉沉重。就如格雷的遭遇一般,一个丑陋的灵魂将毁灭周遭的人,也至终将毁灭自己。王尔德虽然曾仰望天空,但是,他无法摆脱地心引力的枷锁,痛苦地留在“阴沟”里,他一生期望在没有绝对真理和善的真空里追求美、追求爱。我虽然打心底佩服他的诚实与自知,可是才华出众很可能反而成为他的网罗。但愿他在临终时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谦卑下来,拥抱天空,拥抱上帝。
但愿我们也能汲取这本书提出的警告和教训,避免重演人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