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不是人,只是一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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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8月22日 09:10
我自己看看这标题,觉得你愿意怎样解读都可以,肖鹰教授说韩寒是反智主义的招牌,招牌自然是工具喽;反过来,挺韩的人们,把韩寒当作“有野心的青年人”的代表,是他们用来“反体制”的偶像,又是不是在工具化韩寒呢?
事实就是这样复杂。
我在前年编《话题2012》时,收入了两篇看上去立场截然相反的专题文章:一篇是施爱东的《“寒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一篇是断桥的《破壁人——“韩三篇”风波》。两篇文章我都欣赏,都推荐,因为只有两篇合而观之,你才能看出“韩寒”这个符号,在当下中国社会生活中,呈现出的复杂面相。
韩寒,这个年方卅二的年轻人,身上已经附着了太多的内容,美誉与污名,追捧与嘲骂,选择不同的立场,有时甚至成为亲朋戚友之间的分界线,断交点。但这种站队毫无意义,就像那些毫无意义的比拟,说他是张铁生?是遇罗克?那真的只是你自己创伤记忆的投射。
韩寒只属于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他是时代的英雄,也是时代的小丑。从这个意义上说,郭敬明不配做韩寒的一生之敌,因为郭只有商业上的成功可以夸耀。
我已经故世的老乡陈三,曾经在《小时代Ⅰ》上映时发过一条微博,以支持富顺二中校友的名义,承诺凭电影票根可以来餐厅打个折啥的。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亲朋都劝他收回,三哥,咱们是清白好人家,犯不着跟那谁绑一块儿,丢人。三哥赶紧就删帖了。试想,将郭敬明换成韩寒,挺他劝他的,想必是一半一半,断不致是这样一边倒的场面。
这说明什么?说明郭敬明还没有被彻底工具化。或许他在某些“利益集团”眼里,是一棵摇钱树,但在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眼中,他无法用来表达一种理念或立场。“我喜欢郭敬明”或“我讨厌他”或许只显示一种年龄的区隔,“我喜欢韩寒”或“我讨厌他”却意味深长,可以引申出无穷的含义:对体制的态度,对大众的态度,对科学主义的态度,对媒体的偏好……当“韩寒”两个字能够衍生类似“上海人”、“河南人”的标签化效应时,他就已经不是一个“个体的人”,而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一件用来表达立场与理念的工具。
这一点也可以从两位80后偶像与粉丝、对手的关系上看得出来。当郭敬明挺身应对周黎明等影评人对《小时代》的质疑时,他的反应与其粉丝对周黎明的围攻是高度一致的,水平一致,表达也一致,完全可以视为教主与信徒的一体。即使是《人民日报》上出现对《小时代》的批评,也不会产生“路转粉”的效应,郭敬明永远不会成为批评体制的一面旗帜。而韩寒就不一样了。
说说我自己的感受,如果单独看待“韩寒制造”的各种产品,小说,杂文,电影,访谈……我都可以云淡风轻,一笑置之。他虽不是我的菜,但可以是别人的佳肴。只是一旦韩粉与韩黑构成对峙(这种局面十年来无数次上演,而且愈演愈烈,肖鹰与中青报只是最近的一次),他们的言论总让我怒从心头起,恶往胆边生,而且效应总是相反的:挺韩的,类似“高级黑”,说的话常常让人耻于与之为伍;倒韩的,如方舟子与肖鹰,却更像是韩方的卧底,马上就能让人觉得韩寒又受到了不公正的打压,又遭到了体制的威胁,于是韩寒又还原成了一个无助无辜的小镇青年。
难怪有人说“郭敬明是中国的现实,韩寒是中国的理想”,是因为前者卖名牌,后者卖情怀?殊不知名牌可以是一种情怀,情怀也当然是奢侈的品牌。在我看来,他俩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同样代表着中国从小镇到都市这条漫长的生活风景带的现实一种。郭敬明代表着忽略与遗忘,他只负责“个人梦”,靠自己打拼努力上位成功,用物质彰显理想的终端;而韩寒代表一种回归的姿态,纵然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过得丰裕,却仍然会用“屌丝”、“臭公知”给自己贴牌。前者以提供了多少就业机会自豪,后者以不与平庸妥协为傲。他俩适应着从小镇迈向都市的这一代中国青年不同的欲望与情绪,向上爬有郭,回眸处有韩,像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儒道互补一样,韩郭互补,一个既向往名牌,又崇尚情怀的“中国青年”便跃然眼前。
方方问过韩郭“将他们的粉丝带向何方”,我觉得这话问反了,不是韩郭创造了时代,而是时代塑形了韩郭。今日的韩寒与郭敬明,不再骂人,不再自辩,他们上综艺节目,搞粉丝见面会,一切按照这个时代习见的商业规则来。但他们的粉丝不会因此放弃语言暴力,从情绪党变成理中客。他们的偶像,是他们的工具,旗帜、招牌、符号,用施爱东的话说,他们才是“韩寒史诗”的吟唱者,“韩寒的史诗或许结束了,唱颂史诗的土壤还在,矗立神像的基座犹存,新的史诗还会塑造新的神像”(《“寒太阳”是怎样升起的》)。而反过来,当有人批评韩寒与郭敬明时,他们粉丝的极端反应,又会变成这两位偶像的原罪——双方在“工具”这一问题上,其实有着隐形的共识,挺他们不见得是真挺这两个人,批他们,也未必是真要跟两位本尊过不去。
因此,我建议双方都不要再纠结于“真伪”、“反智”这些伪命题了。“韩寒”就是一道时代的投影,如果它是完全依赖“商业运作”获得今日之地位,那它将是全球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商业运作案例。只可惜它不是。有什么样的读者,才有什么样的作者,有什么样的观众,才有什么样的电影。韩寒是不是一个团队的产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事实上,施爱东预言的韩寒史诗的结束,似乎尚未到来。没有专业人士对《后会无期》有多少肯定之辞,但绝大多数买票的观众也不在乎购买了一堆段子与风光。倒是方方说得豁达:“我们是时代落伍者。年轻人贴着时代走,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社会。现在是他们指导我们的事。”其实年轻人也指导不了上一代,彼此各言其是,各行其是,不是很和谐吗?孔夫子说他“恶紫之夺朱”,他并没有将紫色从色谱里抹去,他讨厌郑卫之声,删《诗》的时候也不曾完全去除“郑风”。我们应该学习孔夫子。
站在启蒙理性的角度,将人作为工具是不对的。康德有言:“每一个人应该作为自身是一个绝对的目的来加以尊重,为某种外在的意图利用他作为一种工具,便是侵犯他作为人所有的尊严的一种犯罪行为。”这话放在当下,似乎有些迂腐了,因为韩寒的工具化,更像是一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多方的合谋。在《话题2012》中有关韩寒的文字里,我最喜欢的,是另一位老乡、读易洞书店老板邱小石的诘问:
——“我更关心的是,究竟是谁歌功颂德放大了一个人的虚饰,然后又是谁用罪恶的定性绑架了一个人的虚荣?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断矗立和推翻神像的土壤?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如此紧张的对立?公众的参与与喧哗出于什么动机?谁在里面获得了娱乐和发泄?谁又在旁边偷着乐?是土壤吗?谁是这对立两极真正的朋友和敌人?是韩寒吗?我觉得不是。韩寒只是他们的一个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