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您在哪里?
戴绍曾
http://www.smyxy.org/clq/display.php?id=957
编者按﹕戴绍曾牧师(Rev. James Hudson Taylor III)是戴德生牧师的曾孙,1929年8月12日生于中国开封;少年时代曾被囚于山东潍县集中营三年之久。之后,戴牧师回美国读大学,毕业于密歇根州Spring Arbor College, 伊利诺州 Greenville College及 Asbury Theological Seminary,后又于耶鲁大学修读历史和神学。1951年,他与大学同学赖恩(Leone Tjepkema) 结婚。1955年6月,戴绍曾夫妇抵台湾高雄,开始宣教事奉,在他父亲创办的圣光圣经学院任教;1960至1970年,戴绍曾牧师担任圣光圣经学院院长十年;1970至1980年,戴牧师任台北中华福音神学院创校院长十年。1980年,戴牧师出任海外基督使团(原内地会)的第七任总主任。这是戴德生创立此差会后,第一位戴家后代担任此职。1991年,戴绍曾夫妇移居香港;1993年,戴牧师与另两位弟兄一起创办“国际专业服务机构”,在四川服事。
戴绍曾牧师一生忠心爱主、事奉主;也忠于神的呼召,一生事奉中国。戴牧师曾说:“我是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准备死在中国……”
2009年3月20日,戴牧师因患肝癌在香港辞世,被主接回天家。
《中国人,您在哪里?》一文,着于1971年,选自《爱的挑战》一书
----------------------------------------------------------
向中国教会诚恳的剖白
这是一个中国人的时代,也是百多年成长的中国教会自立的时代。
我,何幸生长在中国!更何幸在中国教会的行列里站进一份!然而由于外貌,意识上永远不被接受为“自己人”。我羡慕那些除了属天之外,在地上、在肉身上也有强烈归属感的人:因为我没有!
近十年,中国人对自身责任的觉醒越来越强烈,无论在国内教会的表现,整个世界宗教的潮流趋向,都显明这福音担子在转移。而我,竟在这演进的过程中,被神指派扮演一个过渡的角色──中华福音神学院的院长。我深知我是没有资格的,我不是个有才干的人,学历也不足,又是外国人,对中国认识非常有限,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那些有资格的中国人呢?这里我愿将自己公开诚恳的剖白给中国教会。
一九六六年我从柏林的宣教大会回来,有一个异象十分明显,就是将来的福音重任将由中国人担当。这一代的宣教方法与上一代大不相同,中国教会必须有所作为;而教会的建立与稳固,首要在神的工人,神的工人与神学教育又是十分密切,于是一个超宗派福音神学院为应这要求而产生,很多人也有相同的感觉。但是中国人不出来,此中潜伏着两大礁石,一是各宗派的不同心不合作,二是轻视神学。真是听说神学就摇头,再谈联合就想走。我试着踏出这一步,却发现一步步像被人推着走似的直向前去,由不得我自主。
我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毫无特殊之处,但是,有一样任何人也没有的,而神赋予了我,它在中国教会具有十分的影响力,那就是“戴德生曾孙”的头衔。就因这身分,我获得普遍中国基督徒的欢迎。戴德生的信仰及其热爱中国的程度既不被怀疑,自然步他后尘的子孙就比一般没有背景的西国宣教士更容易被信任,又因此之故,在来往连络于各教会之间,较不易被排于外。
前年(一九六九)我经过面谈及论文审查,获准进入台大历史博士班,这是我个人极大的光荣,并非因为我是头一个外国人来敲这扇门,而是因我获得了一个机会与中国人一起挖掘这浩瀚无比、深奥难测的中国文化。入学之初系主任明示在先,此博士学位无法计年限,至少念五年才会有眉目。我既下定决心,就不考虑期限,深知这绝不是在外国研究中国文化可比拟的。一上课,困难接踵而来,上沈刚伯先生的“中国古代学术思想专题讨论”还可勉强以中英文掺杂着做笔记;上方东美先生的“隋唐时代大乘佛学”就不知如何下手了。他若说标准国语我都听不懂一半,何况带有混浊的安徽口音?只听隔座同学沙沙地在纸上写,我是又急又恨,有时向他借笔记,字迹一样难认;图书馆所有这方面的参考书全是艰深的古文,既无标点,字体又怪,望着这座厚厚的城墙,心里不禁问道﹕我这是为什么?中国人,您在哪里?
当时我还有圣光神学院院长之职在身,每礼拜四天在台北,三天在高雄,来回的跑,更“不幸”的是“华神”竟在那一年如产期临到的婴儿,势之所趋非诞生不可,我既多年为此筹划奔波,自然这担子怎么也推卸不掉,而后以致于被选为院长。至此,我见“华神”有无比的潜力在推动,于是作了决定,告别圣光和台大。自知此一休学,可能永不再复学,然为情势所迫,此“壮志”只得留待他日了,对系主任许倬云先生实感抱歉万分。
在“华神”筹备之初,有时传来批评:“这只是戴某人循理会的扩大而已”,或“还不是外国人的东西”等,就心如刀割,我能不能不是外国人呢?教会各福音派真的不能联合吗?为了需要中国教员,凡我所知海内外有能力担当的中国人我都想法子接触或寻求。一次信件的误会,被人指为“狡猾”,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末底改指着以斯帖说的话“焉知你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为现今的机会么”,我也不能就因此急如星火,神都不强人所难,更何况我并不知神对每个人的计划呢?然而我的心渴望见中国教会成长,渴望华神有中国院长。今年暑假我在北美洲两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查经班到另一个查经班,面对那么多有抱负有理想的中国基督徒知识分子,好几次我禁不住掉下泪来。自美归来,家里又遭遇意想不到的事,使我思潮起伏,到底神的意念是什么?
在美期间曾收到小儿一封信,信上说:“父亲大人,您在美国一定很忙吧,我们很好请不要挂念……最近美国对台湾的态度改变了。美国实在不应该,没有正义感……儿继宗敬上。”当时很高兴,他的中文有进步,也肯动脑筋。九月十二日返台,过两天“华神”开学,我气都喘不过来的忙着,典礼完后发现继宗还没有上学,就问他什么时候开学,他说明天。第二天带着钱去注册,午饭就回家了,问他怎么办得这么快,他说他走到教室门口就被一个小朋友推出来,说:“都是你们美国人!”其他的小朋友脸色也不好看,连老师也瞪着他。我觉得奇怪就拨电话连络他老师,问个究竟。他老师吃惊的说,根本没看见继宗,学校已开学一个多月了,整个暑假补习都不见继宗的影子,还以为我们早已回美国了。至此,我知道事情严重,叫过继宗来,问他为何这样撒谎;他说他讨厌复兴小学,不想去念,功课那么多,别人又都看不起他,他不敢说是因为怕父母反对。有一次一个小朋友向他借钢笔,他没有办法借,因为只有一支,人家就笑他美国人还这么穷,他向人解释他爸爸是传道人,没有钱,不能随便要,听完他的话,我如被大锤重重的打了一记。这几年来东奔西走,难得跟他单独一起,很少过问他的学校生活,自从他转入中文学校后,他在班上功课一直拖在后面,而个子、年龄又比别人高大,同学都是富家子弟,包车接送,衣着饮食讲究,无形中他变得很自卑。发成绩单那一天,他不敢去学校领,怕看见自己是留级了。事情至此,他显然已不能再回复兴小学,那么读什么学校呢?台北美国学校也已开学一个月,不能进去;何况他现在既看不懂英文又不会写,必须再度降班重新开始。我再问他:“你这样做打算怎么办呢?”他说:“我想去念士林国小。”唉!我长叹一声:“你以为你想进哪个学校就能进去吗?士林国小也开学一个多月了呀!国小毕业你又该怎么办?”我的心如同被撕裂,回想幼年时就是埋怨自己的父母,在内地传福音东奔西跑不管我们,真像一群孤儿,直到现在弟妹们偶聚一起,还会回想当年。而我今天竟然重演着当年我埋怨的角色而不自知。这孩子,若他的父母不向他负责,难道还期望别人吗?
我是神手中的器皿,器皿有一定的用处。施洗约翰说:“祂必兴旺,我必衰微”。约翰知道他有一定的时间,他有一定的用途,过了这时间、这用途,就要让真正的角色出来。当然,放弃地位、尊敬、和心血换来的成果不是容易的事,但是约翰知道他必须放下。
我知道今天我之成为“华神”院长,是神用我做个过渡的桥梁,真正的主人是中国人;凭着神赐的名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时间如飞而逝,福音的巨轮不断往前迈进,中国教会能否早日在神祝福的大前提下,不再存成见派别,集中人力财力为前面的道路齐心努力呢?
“华神”是应运而生,不是某人办出来的,今天“华神”的同学在各位面前就是见证,他们是中国教会前途的象征,也是对中国教会的一个答复。
差会的错误,宣教士的缺陷,正待中国人自己来纠正、来弥补。伏案深思,不禁又要问:“中国人,您在哪里?”
1971年12月于台北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