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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语文老师要厚道

语文老师要厚道

厚道篇还在继续,感慨,有此等老师,是学生们的福音,可惜,放眼望去,身边就没有这样的。

http://blog.sina.com.cn/u/2041562123

语文老师要厚道

                     ──第二单元教学小结

第二单元结束了。单元教学的目标之一,还是坚持做一个厚道的语文老师。

第二单元是议论文单元。《人的高贵在于灵魂》一课时,《敬业和乐业》一课时,《多一些宽容》一课时,《陋室铭》一课时,《纪念白求恩》一课时,《敬业和乐业》一课时,《诗词曲三首》一课时。《孩子,你慢慢来──跟龙应台学写作文》一课时。《校园早春》数码作文摄录采访一课时。议论文写作一课时。和学生一起读了周国平的《妞妞:一位父亲的札记》,《宝贝宝贝》,《人与永恒》。《水浒传》读到了第76回。开始启动了《大学》的诵读。《长恨歌》背诵了第一自然段。

因为海淀区的青年教师培训和宁夏教育代表团来访,《纪念白求恩》、《敬业和乐业》、《孩子,你慢慢来──跟龙应台学写作文》都成了大型公开课。

除了读书卡和数码作文摄录,没有布置其他的作业。

在我的这两个班,取消了单元统练。

基本教学安排就是这样的。

很轻松。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学生一起静静地读书。


每个人对于语文教育的理解和观念都不一样。而观念决定做法。我现在的看法是:每个人都是对的。因为一个人的观念一定萌生于他在某一阶段的生活经历和教育经历的土壤。对于他自己而言,他就是对的。

所以,没有必要指责别人和自己的做法不一样。

不再急着说服别人,更不要随意否定别人,这是“厚道”之前的“厚道”。


在我的意念里,语文老师的一些行为不能算厚道:

比如阅读教学试题化。以“落实知识”为名,以试题训练甚至反复重复的训练作为课堂教学的主体。

比如作文教学模板化。不给学生生活,更不给学生积累,基本或者完全不关注学生的情感和思想,直接瞄准中高考的改卷现状,以现代八股文的方式,强行提升学生的作文结构能力,甚至为“背诵模板作文”等做法推波助澜,鼓吹言辞华丽而内容空洞的作文形式。

以上的两种“不厚道”是最可怕的。因为迫于现实,这些反语文反教育的行为往往因为能够快速提分而受到家长学生的推崇。甚至有老师因此而成为“名师”。而家长和学生的推崇事实上更加深了这些“不厚道”的程度。难道不是吗?就像我们的社会品德。大家都知道善良朴素正直是美德。但现在的问题是,不善良不朴素不正直的人似乎反而活得更好。这已经够可悲了。但更加可悲的是: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形成了一种共识:不善良不朴素不正直就是美德。

中国的教育,特别是语文教育就正经历着这样的煎熬和蜕变。我们已经有相当多的学生和家长已经被扭曲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做题事业,乐此不疲,视之为人生正道。当他们不做题就无所适从心中发虚,视教师的灌输和应试训练为理所当然的时候,教育就已经堕落到了让人发指和呕吐的地步。

除了分数和排名,我们还有什么?如果不讲题,我们还会上课吗?我想,我应该反复质问我自己这些问题。因为,他们是“厚道”的底线。

除了以上两种不厚道的行为外,我以为,语文教师的不厚道,还经常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 既强调学生的课外阅读,又不给学生时间。绝不肯放松在其他方面的任何要求和负担:课文不厌其烦地讲,应试的作业铺天盖地地布置,大小考试密不透风……在这样的背景下还咋呼着学生要读书。你试试看,你算一算学生的时间,他在什么时候读书?我敢肯定,中小学生,确实是中国最辛苦的一群人。

第二,霸着课堂讲。滔滔不绝地讲,该讲地讲,不该讲的也讲。造成此种情况原因有二:一是老师善于讲喜欢表达和展示。一讲就忘记了学生的学习。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缺乏课堂设计的能力,不讲,课堂就推动不了。于是只有以讲代学,以讲来充斥课堂的空虚。

第三,骨子里面觉得学生在任何一个阶段都必须热爱语文老师,热爱语文,必须好好上语文课,必须认真完成语文作业。于是,对学生在语文上表现出来的怠惰痛恨厌恶甚至暴力干涉,造成语文课堂气氛紧张。师生不仅不是朋友,甚至成为敌人。

    “不厚道”的具体表现还有很多,恕不一一列举。产生这些现象的根本原因是语文和教育的急功近利。炖一锅肉本来需要一个小时,但是如果非要二十分钟就上桌,那么行动是一定会变形,最后味道也一定会变味的。而营养,也是一定会被破坏甚至变异的。总之,这些“不厚道”的行为我自己以前也都多多少有过,现在也难免还有。正在持续反思和纠正中。


为了更厚道些,这单元的课堂设计是非常讲究的。我很用心。

首先用《人的高贵在于灵魂》开启单元教学。这篇课文有利于落实论点论据等基础知识。论据很生动有趣。而且谈“思想”的重要性很透彻。很适合做为首篇来教学激发学生对议论文的兴趣。

议论文对初中生是个难点,一定要在文体过渡上隐形。像《人的高贵在于灵魂》中的几个故事的复述和应用一定是教学的重点,同时也是切入点。

第二篇讲的是第八课《多一些宽容》。设计有两个亮点:一是让学生现场完成全篇文章的思维导图。二是让学生现场寻找相关事实论证充实课文。很活,效果很好。

《敬业和乐业》以“共鸣──争鸣”的框架来上,重视现场演讲和理论论据的积累。学生在争鸣部分很出彩。宁夏的老师们说:这么大的容量,这么多的学生活动,知识还落实得这么好,王老师胆子真大啊!我笑说:不是因为胆子大,而是因为胆子小。因为小,所以必须让孩子们成为主角。宁夏老师们还说我这么敢在公开课上“批评学生”,简直不可思议。我说不仅在我自己的班上,在任何一个城市上课,我的点评都肯定凹凸有致。该表扬时不吝表扬,该批评时也绝不含糊。孩子们其实很欢迎学术上的批评的。这其实是人格的唤醒和启发。我很反对现在课堂上一团浆糊式的肯定和表扬。

《白求恩》课例正在整理中。这是我最用心的一堂课。我的计划是,要把中学语文教材中最难上的篇目都拿下。我的主题是:纪念白求恩──向一代古典共产党人致敬。上得很扎实灵动。把宁夏的几个男老师都上哭了。我是怀着深情来上这课的。

《陋室铭》还是用的老办法。就是《青春课堂》和《王君讲语文》里的办法:探索刘禹锡的心灵世界。广度和深度,活度和巧度都是没得说的。这样的上法任何一个老师都可以学,而且效果都会很好。

《孩子你慢慢来──跟龙应台学写作文》是海淀区公开课。博文《活着就要改变世界》中引用了些小老师们的评价。这里就不多说了。其实,教经典比教课文劳动量大,但是,价值也大。

《诗词曲三首》两个班处理不一样。因为一班要去邢台,所以给了课件让学生自学,主要任务是当场诵读背诵默写。七班的要求就高得多,围绕典故、意象、插图三个问题做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居然一节课也解决了。但没有落实默写。

《校园早春》的数码作文是前半学期的数码作文任务。春天哪里会等人,早春更是转瞬即逝。所以,在这些时刻,大自然是最好的教材。一定要用好。学语文是必须要读无字书的。甚至,读无字书比读有字书更重要。

好像每一天都过得很快,很扎实,很愉悦。一晃,半期居然就要到来了。想起起苏致雅在作文中的一段话。她说:

    讲课文真的那么重要?一年以后,三年以后,五年以后,甚至十年以后,你又能记得多少?或许连当年拼命记笔记的面孔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吧。但我知道,语文老师的一句话我可能会记很久,我觉得她说的很好:真正的成熟,是你看破了这个世界,却还无可救药的热爱它。对不起原句我依旧不记得,但她努力想向我们传授一些她关于人生的感悟的身影我会记一辈子。青春期正处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也许,她所强调的阅读才是突破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真正捷径。尽管现在还是文艺的伪深沉阶段,但还是感谢有书籍的陪伴。不过也许,人生没有走过弯路也是很索然无味的吧,所以,放心地让我们自己探索吧,没点挫折,又怎能看清等待自己的并不全是无挫无折鲜衣怒马的好年华。嗯,我希望我亲爱的王老师看不到这段,太矫情了,不符合我的形象。

这小妖女,她是懂我的。当然,课文是很重要的。她是优生。课文对她可能太浅。但对大部分中等生和“忧生”,课文是最好的积累抓手。任何时候,课文是不能丢的。语文教学,不能成为“玄学”,一定要实。好学生可以鼓励他们跳出课文。苏致雅现在天天手抄《心经》,抄了几百遍了。我很欣赏。并且为之经常想起四十岁以后的弘一法师。苏致雅这丫头,是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十年前的学生陈宛粲在博客上留言给我。她说:

王老师,您好!偶然从我们学校的论坛里看到您这篇博客!一看标题,我就认定是您。太激动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您的学生,重庆外语学校2000级8班的陈婉粲,现在在北京师范大学读研,可能您已经不记得我了,呵呵,您的学生太多啦!前几天,汪晨霜(我们班当时的语文课代表,现在在重庆出版社做编辑)还在微博上贴出我们初一运动会的照片,照片里还有您儿子呢(在您肚子里~),现 在您儿子已经和当时的我们一般大了。这么多年过去,看到您的文章,又回想起当年您给我们上课的许多场景,您还是那个最激情最有活力的王老师!遇到您,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之一。我从小受的情感教育比较少,一直对语文很惧怕,是您的课堂让我开始走出对语文的恐惧,虽然当时成绩一直不好,但您让我知道文字中可以发现美可以找到快乐。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中学时代所学的知识中,最“有用”的就是语文。你文章里面说,您没有尹老师那样让人着迷的魅力,其实,很多学生也很为您着迷呢,只是在您面前羞于表达罢了,比如我。忘了初三毕业时有没有向您道一声感谢,如果没有,敢望您接受学生十二年后补上的这句:谢谢您,王老师!敬祝您及您的家人永远幸福!祝小犀墨健康快乐!

我想,孩子们的感受和评价是我们评价和调整自己的教学教育行为的最好指标。不管如何,我可以基本判定:我一直还算一个比较厚道的语文老师吧。

其实,要厚道也不难。秘诀就是“慢下来”。不苛求马上见到效果。暂时没有效果的,只要对孩子的成长有利,也要去做。摒弃了功利心,一切就会好办得多。

感谢上帝吧!要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厚道”反而可以捞取更多利益的时代。“厚道”的人都是勇敢者。

(2012/4/4)

[ 本帖最后由 汪洋大海 于 2012-4-26 14: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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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一)

我谈的只是自己的观点。或者说,我的所有观点其实都不过是对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种审视和反思,是对未来的自己的一种规划。在我的意念里,我不愿意批判任何人。所有人都是对的。我相信这个观点。我也从不认为自己就一定对。我的观点也仅仅只是这个阶段自己对生命对教育的一种探索。事实上,曾经我自己以为万分正确的许多东西,若干年后被生活证明完全是错误的。所以,我现在对自己是充满了警惕的。

所以,你大不必拿我的话太当话。姑且听听,姑且想想。一笑置之我觉得很好。

我自己就曾经是一个很不厚道的老师。

首先,妄图霸占学生(也包括自己的孩子吧)所有的时间是不厚道的。

当然,当初这么做其实是一种苦心孤诣:总觉得学生不够懂事,担心他们浪费了时间。所以总想帮他们设计生活,总希望他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价值的,有情趣的──当然是我们这些腐朽的大人的腐朽的价值观中的价值和情趣。我曾经看到过一位家长给自己孩子拟的时间表,每一项都精确到了分。如果按着这个时间表严格执行,那么这孩子的一天真的算是饱满充实了:什么时候弹琴,什么时候锻炼,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做题,什么时候听音乐,什么时候小憩,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走厕所……总之,每一步你都得踏在点上。我最初还表扬过这个家长,现在想来,真是荒唐!这是训练动物的做法,更是培养木偶人的捷径。中国的很多孩子,就是被这样类似的训练方法迫害得最后完全没有了自己的。

所以后来我到新加坡新科技中学,看到他们那么一个大学校甚至连铃声都没有,我是很震惊的。没有铃声,没有控制,学校依旧秩序井然,并没有孩子闹翻了天的情况出现。这就是境界!

当然我逐渐理解“教育不是为了培养孩子节约时间的能力,而是浪费时间的能力”这样的观念(这是周国平教育的八条箴言中的一条)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享受生活,学习和工作都不过是我们达到这个目标的途径,或者说是工具。但我们很多时候搞反了。所以,我们恨不得学生每一个时刻都在学习,都在进步。一看到学生玩球打盹看小说聊天就心慌。我们还不能忍受学校里有太多的自习课。所有自习课全部都要安排主科老师去占领,还要用“统练”(其实就是戴着遮羞布的考试)去填满。学生一自由,我们就六神无主,忧心忡忡天下要大乱。你敢说大部分学校不是这样的吗?

其实,生命最美的状态是一种闲暇的状态。这里的“闲”不是空虚,而是有自由有心境有才能有情趣慢下来去观察和享受生命中的一切琐细。我们应该给学生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玩儿,让他们发呆,让他们发生点儿小小的恋爱,让他们制造一点儿麻烦……完美的学生是很可怕的,因为这样的孩子几乎不会有什么情趣。

其次,夸大学生的错误,随便地上纲上线是不厚道的。我自己就曾经这样荒唐过。

说一件事情,是上个周五发生在人大附中西山学校初二年级一班的语文课堂上的故事。主角是一班的全部孩子和他们的语文老师──我。

当时我们正在学习《山市》。一班的孩子就要赴邢台农村体验生活了。我在赶进度。在他们走之前教完所有半期前的文章,好让他们无牵无挂地去“玩”。因为两个周一回校后,马上就是期中考试了。

教室里很安静,很和谐。一班现在的纪律和学习气氛,已经相当的好了。

正一起学得起劲,突然有QQ的扣门声音响起。

我带的是网络实验班。人手一台苹果笔记本。孩子们正在用笔记本自学。网络班的电脑管理是很费神的一件事。未来班有严格规定:上课乱玩电脑的,打游戏的,玩QQ的,电脑马上没收。

我以前也看重过这样的纪律。但近一年来许多想法不一样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觉得上课玩玩游戏什么的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包括学生所有的所谓“错误”,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于是,我笑了,说:“嗯,有人配乐!”

大家都笑。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儿。只要我说“配乐”,这“乐声”肯定就停止了。

我们继续上课。

过了一会儿,那QQ又发出了声音。

教室里有点儿小小的骚动。显然孩子们有点儿不满了。其实,孩子是很有是非荣誉感的。

我说:“真热情,还在配乐啊?!感动!”

继续上课。

没有想到几分钟后,那QQ第三次响起,还响得很欢。

所有的孩子都愤怒了。教室里沸腾了。

我不动声色。说:“这位同学看来人缘很好啊,这么多人急着找他,跟他聊天。”

大家都笑。

我准备继续上课。

这时候,教室角落里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是郭嵩涛。他小心翼翼地说:“那声音是从老师的电脑里发出来的。”

我大惊失色!

全班爆笑。

我恍然:其实我很少用QQ。一个月也用不了一两次。刚才在七班,因为要传一个超大邮件就把QQ打开了,一忙,就忘记关了。

就是这样,刚才那个“反复配乐的家伙,人缘很好的家伙”不是别人,正好是我。

孩子们笑得前俯后仰。

我也不尴尬。连忙自我表扬:俺有罪俺有罪!俺应该千刀万剐!幸好俺很宽容,原来俺宽容的是自己!

上帝说得真好啊:助人者人助之。我太相信这句话了。因为在太多的场合应证了这个真理。

孩子们一直笑。个个都笑得花枝乱颤。特别是秦寅吟,一直笑到下课。她是我们年级第一名,马上就要出国了(我好舍不得啊。我现在教的几个超一流的语文优秀学生全部要出国啊!痛啊!)我想,发生在语文课堂上的这个滑稽的故事,一定会对她以后的生活有所帮助。

朋友们,这就是生活。我当时想:如果我像以前一本正经地过于看重类似的孩子们的小小失误,事事疾言厉色地批评训导惩罚揪着不放,那今天你看我怎么下得了台?

我很为自己现在的宽容幸运:这宽容其实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我自己。确实是,现在孩子上课要睡睡觉啊,看看闲书啊,玩玩牌啊,我基本都能理解。但聊天是不行的,因为聊天会影响别人。我觉得不应该要求孩子每一个时刻对你的学科,你的讲课都感兴趣。他不感兴趣的时候,允许他做其他的事儿。

苏致雅是最典型的。她很少听语文课。总是自己看书写东西,偶尔说点儿糊涂话捣点儿小乱,不伤大雅的那种。随她去吧。她的文言水平诗词水平比我还高呢。她不把我轰下台就可以了。

事实上你如此“厚道”了,孩子们回报给你的就是更厚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最差的最弱势的孩子,最有一颗柔软的心。你真心理解他呵护他,他就一定不舍得破坏你的课堂让你难堪。男孩儿更是人人天生都懂得怜香惜玉。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善良的女老师。

你一定要相信这点。

这样做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你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变得幽默起来。很简单,当你对人世间所有的失败和错误都持一种宽容和理解的心态时候,你肯定就幽默了。我以前活得太紧张,所以不幽默。现在我跟生活和解了,跟自己和解了,于是幽默如甘露,从天而降。这是上帝对一个善良的人的奖励吧。

(写了一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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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二)

可能有朋友会比较迷惑,怎么这个老师做“少”了管“少”了,反而效果好了呢?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有时候做得“少”就是比做得“多”好。

做得少就是厚道。

我们校长好多回在教职工大会上引导大家:做正确的事比正确地做事更重要。他说:如果你备课没有备充分,那么你宁愿不讲,就让学生自学。谁说学生自学效果就比你来讲差呢?如果要处理学生的某一个问题你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你就宁愿暂时不去做,谁说你不做这个问题就解决不了呢?

开始我很疑惑校长的话,后来渐渐信了。

11学校的李希贵校长在山东做校长曾经有一回学校的语文教师实在奇缺,于是干脆就让那个班的学生自学,结果证明,没有老师教,这个班的成绩并没有下降,反而更好。

才到北方时,我继续在重庆时的习惯:不辞辛劳地通过“家校通”给学生家长发短信。在重庆时,这是我深受学生家长拥护的原因之一。家长们每个月交十块钱给“家校通”公司,这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感:一定要让家长们充分地了解孩子们在校的生活细节。所以,我的勤勉和仔细就升了级。家长们很感动。他们都说:每一天要是不收到王君老师的各种短信他们就连觉都睡不踏实呢。我和重庆家长的关系好得真像一家人,这里面原因很多,但“家校通”肯定是一个重要的纽带。

但北京的家长并不买这个帐。没有多久我就遭到了投诉:原因是我给家长发的短信太多,骚扰了他们的生活。他们觉得这个老师太啰嗦,管理得太细。他们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关于孩子的鸡毛蒜皮的事件的汇报。

而且居然校长和书记都认为家长是对的。

你可以想见当时我的沮丧、愤怒、委屈。

后来我释然了:重庆的家长没有错,北京的家长也没有错。各自对教育的期待和理解不一样罢了。北京的文明程度相对还是要更高一些,对人的自由发展,独立发展更看重,他们对粗放化管理更向往,对私人空间更维护。他们觉得大量的短信损坏了他们安宁的私生活。

所以后来,我发短信就很警惕了。不再一厢情愿辛辛苦苦地做些傻事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做得多,不一定比做得少好。

不仅是发短信,比如写博客啊,发邮件啊,还有许多事,都和重庆不一样。总体上是呈现做减法的规律。我现在写博客,不再像在重庆的时候连学生打个屁都记下来了,因为人文环境不一样吧。你记得越多,恐怕孩子家长们就越反感。因为他们很看重自己的“隐私”。我还要争取少给孩子们发邮件。北京的信息化程度非常高,什么都是通过网络交流。邮件简直就成为了灾难。所以,我现在的理解是:信息的传递一定要深思熟虑,少说一句话就是多积一分德。少发一封邮件孩子们就少浪费一次打开邮件看邮件的时间。这就是老师的厚道。

只有老师少做,学生才会有空间和时间。

我还反复讲过儿子的故事。一次儿子回家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他们换班主任了。我问他对新旧班主任的评价,他说两个班主任都很好,但新班主任更好。为什么呢?宝贝。我问。你猜儿子怎么回答。儿子说了六个字:

说话少,放学早!

我敢保证,听到这六个字。我们大多数老师,特别是班主任,更特别是女班主任,都会无地自容。反正我是脸红心跳了。并且从此决定改变──少在学生面前唠叨,在儿子面前唠叨,在老公面前唠叨是改变的第一步。

善于觉悟的聪明人一定会会心一笑。

少说,就是老师的厚道。

还有一个例子更典型。

我常常感叹自己的运气好:因为我老是碰上杰出的才子才女。比如冉雪立和苏致雅分别是全国创新作文大赛的西南赛区和华北赛区的第一名,然后都获得全国总决赛的一等奖。学生出彩,老师就幸福。我很有自知之明:这些优秀的孩子都比我优秀,他们的素质是天生的,归功于他们父母的家庭教育,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好孩子都是不需要老师教的。要教也教不出来。所以,除了感恩上帝的恩赐,我从不贪功。

但一个朋友说:不对!你的功劳也很大。

我瞪大了眼睛,愿闻其详。

朋友说:你也许真的没有为他们做什么,但你起码没有阻碍他们的成长吧,没有刻意去扭曲他们吧。具有写作天分的孩子其实很多,但慢慢地慢慢地都“伤仲永”了,为什么?因为现在的应试教育的应试作文训练系统太扼杀这些孩子的才情了。你把那些所谓的作文审题的方式,作文模板的套路经年累月地祭放在语文学习的神坛上,一遍遍地在孩子们耳边唠叨,用分数去恐吓他们诱惑他们,让他们乖乖就范听话。再不用创新思维,更不准创意表达。好了,大部分孩子是信仰老师的,把听老师的话当天经地义的。你试一试,这样弄半年一年,再多的方仲永都变成只会写应试作文的蠢才了。更可怕的是,当他在应试中取得了作文高分之后,他从此看见作文就想吐,永远不再碰写作。

所以,不是我们没有太多的才子才女,实在是因为被我们这些辛辛苦苦的蠢老师辛辛苦苦地把孩子教蠢了。

教作文还不容易吗?作文这个东西,90%不可教,10%可教。可教的那部分如果不好好教,另外的那90%也得搭进去。好教师只做最必须做的事:开启性灵,培养一颗敏感的热爱生活的心。带领孩子广泛阅读好书,以身作则带领孩子坚持练笔。

朋友说,你看,你在这些方面都做得极好。所以,你是有功的啊!

我大悟,然后大乐:原来,我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啊!

原来,厚道就这么简单:不要自作多情地指手画脚,让天性自由成长。相信教育会自然发生。相信潜质会自然萌芽。

不为即是为也!

其实这个道理,老子几千年前就讲得忒清楚了。还是反复读读《道德经》吧,给自己一点儿“不为”的勇气。

(201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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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三):关于“活法

反思我以前的“不厚道”,乃是因为自己太健忘。

其实我在中小学时代就是一个很不优秀的学生。考试成绩小学还勉强可以:语文相当好,但数学已经感到吃力。到了中学全面吃力。除了语文学科外,其他的都平平。高中简直就可以算作一塌糊涂了。高一数理化都不及格。物理甚至考过18分。有一次补考还给“吓”得晕倒了。到了高中后就连一直飘红的语文也开始考低分──现在想起原因在于进入高中后课外阅读全面停止,应试的训练把我在语文方面的灵气迅速销蚀掉了。高考时,语文总分120分,我刚刚及格,72分。

后来补习,上高四。头悬梁锥刺骨地拼命了一年,考上重庆教育学院──我们当地最次的师范。高三的数学高考成绩是50多分,拼了一年之后,高四反而“增加”为了40多分。

在学业上,我之驽钝可见一斑。

但回顾起来,学生时代却偏偏有太多太多的快乐。并不像现在的孩子,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分数排名像高山一样地压下来,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世态炎凉,承受了人情冷暖。他们永远在气都喘不过来的状态:“忧生”肯定是这样,“优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现今的教育大环境下,“优生”活得也累,因为,要永远保持第一名,前三名,前十名,前五十名……分数的竞争没完没了,孩子的紧张就没完没了。

我学生时代那些日子,家庭环境很差。父母都是中国第一批下岗工人,家里能够吃饱饭就算不错了。他们还闹离婚,搞得鸡犬不宁。总之我学业很潦倒的时候,也正是父母生活和情感都很艰难的时刻。他们为谋生终日辛劳。没有视野,更谈不上任何教育理念,事实上也没有时间来教育我们。这倒好,他们反而达到了“厚道”的境界。我学习怎么差,也没有挨过父母的责骂呀等等。除了高考落榜后父亲要让我去当公共汽车售票员这事儿一直让我有点儿耿耿于怀(长大后也理解了)外,父母对我的成绩单除了一声长叹之外,并无其他苛责。

我就在这样一个相当宽松的环境中长大了。

进入教育学院的中文系后,彻底摆脱了数学,我的成绩便开始冒尖了。毕业时也有些其他选择,比如留校,进工厂(那个年代当工人是很让人羡慕的事儿)。但后来还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做了中学教师,从农村开始干起。一直到现在,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成就,但起码做得津津有味。二十年来经历不少苦痛挣扎,但整个生命状态始终是很昂扬且幸福的。我觉得自己很成功。因为我找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但问题是,一到自己做了父母,便开始“忘本”了。有一段时间,斤斤计较儿子的成绩,对儿子的各个方面要求甚为严格甚至不近情理,母子关系自然有些紧张。

幸好我算醒悟得快。否则,不知还要“残害”自己的孩子和学生多久。

孩子不是我们的工具。我们自己甚至也不该成为自己的工具。走读书这条路,是很需要些天赋的,这得靠老天爷的赏赐。事实上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够在应试这条道路上走得风生水起。

我自己的生命体验其实应该给我一种信心:如果我们不太功利,不把世俗的成功标准当作自己的标准的话(事实上,世俗的那种标准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达到。其他大部分人,不过都是陪葬品罢了。),我们完全可以获得一种从容:放慢成长的脚步,放低前行的目标,允许孩子慢慢成长,成长为他们自己。

这些年来,我们中学同学频频聚会。大家都人到中年,经了沧桑,感慨都很多。毕业二十二年左右了。现在看来,当初学业成绩一流的未必都是现在最优秀的(也有一些相当优秀)。而当初成绩一塌糊涂的也有不少熠熠闪光。抛开这些,纵观全班同学,大部分都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一份工作,家庭也挺好,过得都还不错。

在我看来,人活一辈子,这就可以了。幸福永远都是向内寻找的。外在的评价,金钱地位等等在某一个时间段会显得重要,但从整个生命历程来看,他们和幸福并无绝对的关系。

如果把这些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就会拥有“厚道”的理由:淡泊一些,成全自己,也成全孩子。享受生命的“原赐”,不跟孩子较劲,更不和自己较劲。

今天早上回了一封邮件。原因是一位家长朋友的焦虑。她的女儿喜爱篮球到痴迷的地步。好像只爱篮球不爱学习。在篮球上天天持之以恒地勤奋锻炼,还不断给自己加码。但书不读,作业不做,成绩不佳,真是愁死了。

我给朋友回的邮件大概意思是这样的:

我倒不太着急。虽然我也很多次提醒孩子:宝贝儿,王老师见到您都不好意思,因为我欠你太多作业了。(正话反说,逗孩子呢。)

她也总是很惭愧。

虽然惭愧,但很难改变。

大人不也这样吗?明知道是错的,但还是改不过来。孩子就更难了。所以要理解。要让孩子慢慢拥有改变自己的行动力。

我不着急的原因是看到她很阳光,也很喜欢动脑筋。在语文课上她发言很积极,且常有创造性的发言。她很喜欢思考。并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孩子。

你看她对篮球,因为爱,所以要求自己非常严格,也很善于规划,全情投入。这说明她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控制能力的孩子。

我觉得不必要求她非要爱语文作业:她可以自己设计作业。也可以不做。到了一定时候,她爱了,就会主动去做。

你不像以前那么守着她控制着她做作业是对的。孩子应该自由快乐地发展。她现在很快乐,也很主动。她天天都在进步──虽然不一定是在考试上的进步。但谁说其他方面的进步就不算进步呢?

事实上,强迫她做作业,我们都有办法搞定。但这样的作业有什么价值呢?也许,连她对语文对语文老师的一点点兴趣都会失去。

看看人家林书豪,哈佛都读了,最后还决定先打篮球呢。

其实,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更宽容一些,更大度一些:我以为,她是一个有异质的孩子。不必要求她走常人的路。她现在的发展,我觉得很能体现个体的意义和价值。

培养一个快乐的孩子远比管理出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孩子更重要。

退一万步说,她暂时“执迷不悟”。那就让她“不悟”吧,你们多支持她两年,多养她两年。让她把球玩够。她总会清醒的。总会面对现实的。

一两年对长长的人生来说实在太短。我们“耗”得起。

这个世界连狗都饿不死。你还怕孩子未来会活不下去吗?

像她这么坚韧执著的孩子是蕴藏着巨大潜力的。千万不要把她埋没了。千万不要把她和别的孩子比──毫无可比性。她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我觉得她比那些应试成绩很强但却没有深挚爱好的孩子更优秀,更可能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龙应台说,给河马刷牙也许有时候比当一名终日忧心忡忡的政客和银行家更幸福。我觉得龙应台是对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我儿子像她那么痴迷篮球并且为之脚踏实地奋斗,我睡觉都笑醒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焦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们得解放自己不是?解放了自己才能解放孩子。随他们去吧。要知道成长是天性,挡都挡不住的。我们何苦操心呢?

不知道我的安慰是不是能够安抚这位朋友的心。我知道很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惯性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评判孩子的标准单一到了我们自己都已经被扭曲得空虚了。一离开分数和排名,我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了。我们对人性的自我成长已经缺乏信任和耐心了。

     和这位朋友的对话使我想起了2008年时我重庆的另一个学生。也是爱篮球爱到疯狂,一度做梦要进入专业球队的,很折腾了一段时间。我回到“教育在线”的旧博客,搜出一篇老文章。叫《森芋哥哥要远行》(http://6917.eduol.cn/archives/2008/693606.html)。重读这篇文字,感慨很多。我对森芋哥哥充满了敬仰。我相信他,对篮球的痴爱会让他无限接近生命的本质。人无痴,不可与之交。这好像是明代张潮的话。我觉得说对了。一个为爱痴迷过的人,老天一定会赐予他通达的智慧。

活法有很多种,我们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成全自己,成全孩子吧!

成全是最深刻的厚道。


                            森芋哥哥要远行


在森芋哥哥的坚持下,也在我们的努力下,森芋哥哥的家人终于下定决心带森芋哥哥远行广州——到一所著名的体校去考察并且试一试。看看森芋哥哥是否真的有打篮球的天赋。

对于一个家庭,这算得上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对于我,在我的教育生涯中,也算得上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当我下定决心劝森芋父母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孩子实现这个梦想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一句话:我从此决定要走异路,逃异地,寻找别样的人们了……

无论如何,慷慨豪气的同时,还是多少有点儿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

我不知道这样站在一个执着的孩子的一边最后到底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韩寒可以退学去专门写作,因为他有足够的才气。他的成功让许多青年人艳羡。但是也有那个追星的杨什么萍,父亲为了支持她追星最后搞得家破人亡。

帮助孩子实现梦想,也是相当冒险的一件事啊!

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这样做。什么是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教育就是关注所有生命的价值,肯定所有生命的意义,成全所有生命的发展。最好的教育就是帮助孩子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就是帮助孩子成就他内心深处的健康向上的渴望。

森芋哥哥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有了这样一份渴望。而在我们现行的教育体制下,有多少孩子敢有渴望,可以拥有渴望呢?

从流行的评价标准来衡量,森芋哥哥确实还不算优秀。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森芋哥哥的执着勇敢又何尝不是一种高贵的优秀呢?

起码,他有一个作为独立的人的觉醒,觉醒之后还有规划。而我们现在的孩子,早已经成为了纯粹的考生,或者就是连考生都不想做,把青春生命抛掷在无聊的网络游戏中去罢了。

今天读了森芋哥哥的日记,心头大感动。不管森芋哥哥此行是否顺利,不管他以后是否能够真的和篮球结缘,我想,我都会为森芋哥哥的这一次青春的“冲动”喝彩,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是戏于篮球,而是“志于篮球”而喝彩!

亲爱的朋友,请您读一读森芋哥哥的这些文字吧。或许,读完之后,你对少年人,对教育,都会有一些新的感悟。

不管结果如何,祝愿森芋哥哥在此行中更加深刻地认识自己,更加准确地规划自己。


祝福你,森芋哥哥。临行前,为你朗诵一首诗诗吧:



   寻梦者


     戴望舒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反思杂录

                                                     森芋哥哥


  今年,我满十五了,正是孔子所说“志于学”的年龄。小时候我常常苦恼,因为我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理想。别笑,我想现在我们同龄人之中真正有一个清晰、触手可即的理想的人屈指可数,那些飘忽不定在脑中闪烁的想法我不将之称为“理想”。

可是,我想现在我有了,有了一个切实的、真正可以为之付出的奋斗的理想。我不恐惧它来得太晚,反而高兴——这或许是成长的表现,或许有的人一辈子未曾有过,此刻我将为我而自豪,自豪我在思想中比我的同龄人或大哥哥大姐姐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我 希望我这一辈子是伟大的一辈子,我希望我是一个伟大的人,至少在我自己的心中,这伟大不代表社会地位,不代表金钱,也不代表才华的高度,而是思想的深度和广度。我希望我到了老来能问心无愧,当往事如电影般在头脑中回放时,我能欣然赞道:啊!这是多值得令人回忆的精彩的一辈子啊!

我想将人划分为“平庸、平凡、伟大”三类,我已跨过了“平庸”可是离“伟大”还相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 爱篮球,这种“爱”,我将之称为理想,即是愿意一生为之付出与奋斗的,将之当成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将之作为工作、事业来热爱,这不同于我对书法、诗词、数学或围琪的热爱,后者是陶情治性则可,反宾为主则不能,而前者,是足以为之付出一生的,无论多苦,多枯燥,多无聊都要坚持并奋斗的。

我想,我大约可以将之称作为梦想,像《火影》中的鸣人一样,就算起步晚,就算天赋值几乎是个负数,就算他的困难多别人十倍,就算……可是那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般的努力程度,终于卓然而成大家。何况,我还不如鸣人或许三多那么笨吧?

好啦,大话说了一大堆,热情过后,便该冷静下来考虑具体情况了。有激情是很好的,但若一味仅用激情做事,是会栽大跟头的,故冷静的分析也是很重要的。

首 先,在职业篮球中,我的身高是极不起眼的,还好只是不起眼而已。其次,我年龄太大,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有许多天才球手在打职业联赛了。而我,才起步不久,光凭这点就很可能被很多教练、老师否定(幸而不算太“老”)。再谈天赋,我也不敢肯定,可我知道,我天赋肯定不高,甚至有可能偏低,幸而我身体爆发力、韧性还不错。我想,经过一番极苦的磨练还是能成才的。

我 猜想,我既便到了广州,教练多半也是劝我尽早回家,对我这个没天赋的矮个子不感兴趣。可是,我不会那么干,我想我是“死缠烂打”也好“动之以理”也好,我会去争取一切机会的。我希望老师、家长支持我,并给我一些良好、有益的建议和帮助,而非“不知所以然”的反对。我想我去广东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体验生活,是那么现实的也非要去碰一次壁。我知道打职业篮球对我来说是不行的,这样的一些理由则太天真,可说枉此一行了。我是要去实现理想,追逐梦想的,我不会知难而退的!当然不会,可我也决不会一味猛冲撞,我行我素的,我会为自己留下后路的。

我 想用“理想”这个庄严的词来书写应该能较好地表达或诠释我的想法了。所谓“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些道理,我想许多人都懂,可真要让自己做起来,终会变成“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说来可笑,我们一边热情洋溢地鼓励学生拥有理想,可是当学生真正拥有了一个不太“高远”“伟大”的理想后,又会有许多从中抹杀、讽刺或好心的劝阻,那就让我们看看吧,90%的小孩子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待在学校,学习些“数理化”的有用知识,成天自以为“心怀大志”来混日子。嘿嘿,这两头抓的,只怕尽都是些两头空的平庸之辈呢,进体校都是“学不走”的,可我看这“学不走”的人的人品未必就见得比那些“天之骄子”要差!

好 笑啊好笑,这天下父母子女从来都入其壳中而茫然不知,反自以为豪,连自己生来还是个“人”只怕也忘了,满口的大志大才却尽做些萎缩平庸的事,还偏偏自以为高人一等,真是可笑了。诚问中国近代的人材中,几个能称之“伟人”,又有几个是在这“应试教育”中,不断努力而成其“天才”的?可笑啊可笑,这普及教育的一片好心竟也成可以限制思想的东西,这怎能怪教委工作不当,只是自己生来一颗石头脑袋罢了。

好吧,怪异就怪异,我胸无大志便胸无大志罢!我自来并非“规矩”之人,也不屑做“规矩”之事,做个杨小邪的庸人版又如何,做诗一首以嘲讽其人。

大鹏一日同风起,紫霄腾云际。扶摇蔽日翅,直上几万里。巨翼扑南冥,水激泰山,绝云气。尘烟顿迷石飞走,狂浪沃天江倒流。抖羽笑燕雀,横翅过九州!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妄言皆冷笑。自怀青云志,凌云岂畏学鸠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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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四):关于“军事化管理”

   现在,实施所谓“军事化管理”、“半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好像越来越多,据说口碑不错,许多家长也甚为拥护,市场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对“军事化”没有什么好感。这种为了战争而派生出来的东西(无论怎么美化,战争还是人类的最可怕的灾难),给人的印象无外乎是一些看似崇高,其实很不符合人性的东西。比如整齐化一,唯命是从,严格到呆板,铁血到无情。“军事化”的内核其实是:没有个人,只有团队。没有柔性呵护,只有刚性管理。

这样的一种管理模式,怎么可能在中学教育中实施呢?

    我很奇怪。我长期在一线,做了近二十年的班主任。中国的各类中学也都呆过。我知道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中小学教育,实在是一个最讲究“柔性管理”和“因材施教”的事业,最关注“个性发展”的事业。如果用“军事化管理”的单一平板的要求去做行为准则,实在是寸步难行的。

因为,几乎中小学校园中的每一件最最细微的事情,都无法“军事化”。因为,如果没有因材施教区别对待,教育一定会走进死胡同。

我举个最典型的例子。我曾经在一周之内和四个孩子“交手”,他们都被我发现上课的时候玩游戏、听音乐(当时已经是我们初三冲刺的最后40来天了,学习非常紧张)。当时校规、“级规”、班规的要求都非常明确:出现这样的情况,没收游戏工具,上交学生处,毕业后再领回。

但事实上,如果你要按照这些“规”去办事,你会撞得头破血流。第一,学生不会老老实实地上交“工具”。第二,就算强行没收了,教育只会是负效果。

请听我细细描述。

被我发现的第一个孩子是宇。

宇是唯一绅士的一个。

我是在教室后门的窗户观察到他在听音乐的。我站在教室外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轻轻推门悄悄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摊开手,不发一言。

宇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羞涩地笑了笑。马上取下耳机把MP4整个地交到了我手上。

整个时间不到半分钟。

后来,宇主动找我谈话。先感谢我缴了他的东西,因为我要是没有发现他还会控制不住的。最后和我约定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要是在年级进步100名我就还他MP4。

要是每个孩子都像宇,当老师就太容易了。

但不可能。

第二个孩子是建。

背景是一样的。我还是在教室后门的窗户观察到他在听音乐。我站在教室外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轻轻推门悄悄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摊开手,不发一言。

建涨红了脸,局促地坐立不安。他取下耳机交给我。

我摇摇头。示意只交耳机不行的,还得交机器。

建更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又把手摊开,催他上交。

建摇头。

我问:“你有什么理由吗?”

建嘀咕着说:“没有。”

我说:“那就交吧。”

建说:“不交。”

我说:“必须交。”

建说:“不能交。”

我说:“不交后果你负责哟!”

建涨红了脸,说:“可不可以交给父母。”

我说:“可以。但是你父母来到学校之前,必须由我保管。”

建说:“不行。”

我说:“那你什么逻辑?”

建说:“没有什么逻辑。就是不能交。”

我有点儿恼了。但是马上意识到建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我打趣他:“我报告保卫科或者学生处,让他们来缴。”

建说:“我知道你可以这样做。但是我还是不交。”

于是我又打趣他:“把你那东西用信封封好交给王老师,我保证不看里面的内容。你还可以把电池取了。”

建还是说:“不行,不能交。”

建平时不是这么倔强的孩子。我更加肯定了他有隐情。我决定帮帮这个孩子。

我说:“你下午再交给我吧。你中午找电脑去把里边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处理了。我可没有兴趣看。下午必须交!”

于是在同学们对建的嘘声中,我笑着离开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课我来取建的MP4就很顺利了。后来建和我约定如果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他在年级进步70名,我就还他。

处理建的事,前后一共三个小时。虽有点儿曲折,但还是顺利解决了。建的MP4里可能真有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理解一下孩子,给他一点儿尊重,给他个台阶下,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们往往一次只能面对和解决孩子的一个问题,不要贪多。要慢。要等。

第三个孩子是涵。涵就不那么好对付了。涵这样的学生,老师们经常笑谈是“谋杀”我们这些做教师的白细胞最多的学生。

这是在我的语文课上。第一节课他的作业就没有完成。第二节评讲课。我发现他居然在玩游戏。玩得忘乎所以得意忘形。

在讲课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做思想斗争。管还是不管?按照我的经验,对这样的孩子,让他在课堂上打打游戏有时候也未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在我看来,听不进去课非要他听,这是不人性的。

但涵开始情不自禁地大呼小叫。周围的同学均侧目。

看来我是不能不管了。

我从讲台上同样轻轻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摊开手,不发一言。

他聚精会神得甚至没有发现我。好半天才一悚惊,迅速地把一个硕大的游戏机藏好,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他动作的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这种一脸无辜的表情,三年来我真是太熟悉了。

我没有说话,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给我!”

“什么?”他还是一脸无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

他也盯着我,毫无愧色。

我说:“请你把刚才玩的东西给我。”

他恨恨地说:“什么?神经病!”

周围的同学都骚动起来了。大家有些愤怒。

我不做声。我们僵持了两分钟。每一分钟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不要生气,我对自己说。你太了解这个孩子了。生气只会让你自己被动。

我决定让步。

我说:“涵,老师让你考虑一下。下课后你再给我吧。”

我回到讲台。心平气和地把后半节课上完了。

下课铃响了。我看着涵。

他半躺在座位上,斜着眼睛看我。

我缓步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还是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给我!”

他的眼光依旧桀骜不驯。

我们对峙了一小会儿。我平静地说:“涵,我再给你四十分钟的时间。我现在到八班去上课。下课后请你上交。”

然后我离开教室,到八班,心平气和地上完了八班的语文课。

又下课了。我踱回教室。站在讲台上,看着涵。涵用余光瞟着我。好一会儿后,我见他支使同桌──一个女同学走上讲台,交给我一个盒子,显然是放那种游戏机的。

我松了一口气。还算好孩子。有得救!

我于是很愉快地和那位女同学商量,让她转告涵,要涵自己拟定一个计划。我可以把游戏机还给他,但是他必须有进步。

涵没有到讲台上来和我直接对话。这本是不可以的。但是我太了解这个孩子的古怪了,他能够交上来就已经算不错了。对他的要求我决定低一点儿。给他一点儿面子和自尊吧。

但是我没有想到,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盒子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个游戏机,而是一个电子辞典。

呵呵,我把这个涵看得太简单了。

我快步回到教室。把盒子摊在手上,说,用很轻的语调:“换过来。”

又是那种无辜甚至有点儿仇恨的目光,我太熟悉了。三年了,在任何严重的错误面前,他都用这样的眼光来对付我。这是一个绝不认错的孩子。如果他在课堂上讲话,你当面当时指出,他也绝不承认的。如果他作弊,你就是当场抓到,他也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推脱。

涵就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还不少。我们做老师的,就必须要面对这样的孩子。不管你怎么爱,怎么负责地工作,还是会遇到这样的孩子。什么对孩子说一席话就可以改变一个孩子之类 的故事,我绝不相信。教育有多困难和困扰,不长期在一线根本不理解。那种谈话一次就改变一个孩子的人是踩到狗屎。那是教育运气,是谈话时恰恰撞到了孩子突破瓶颈的关 键时刻。那不是教育的常态。孩子的改变永远是一个长期工程。

我控制着我的愤怒,保持平静。

于是又僵持。他轻蔑地看着我。似乎盒子里边的电子辞典根本就不是他的,根本就与他无关。

涵不动。

又僵持。

我说:“涵,本来不是一件大事,但是你如果一直坚持这种态度的话,后果自负。”

涵说:“那你什么时候还我?”语气很霸道强硬。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本来我很快就可以还你,目标你是可以自己定的。但是现在,你也许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你自己把最后的机会糟蹋了。换了再说吧。”

涵的表情暴虐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僵持了好一会儿,要上课了。我终于决定放弃。

我平静地说:“涵,老师已经给你太多的机会,等待你太久了。请你记住,是你自己把事情弄糟的。”

我走出教室,走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儿,然后给涵的妈妈打了电话。

涵的妈妈也是教师。听了我的叙述后,决定马上就到学校来。

电话还没有打完,涵跌跌撞撞地就跑来了,手上拿着那个游戏机。

我叹了一口气:“涵啊,晚了,我已经通知家长了。你回教室吧,等你妈妈来了我们再交流。”

后来涵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原来关于这个价格昂贵的游戏机还有许多隐情是我不知道的。我认真和他的父母交换了意见,谈了我对孩子的很多观察和担忧,然后一起着手调查处理这件事。

最后涵所受的惩罚比较重。但是,我没有把这事汇报年级组和学校。


第四个孩子是豪。没有涵这么复杂。豪是我的四个班长之一,一个很不一样的孩子。

背景还是一样的。我还是在教室后门的窗户观察到他在听音乐。很隐蔽。我站在教室外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轻轻推门悄悄走到他面前,微笑着,不发一言。

这个聚精会神悄悄听音乐的孩子也很快发现了我。他快速地把东西藏好了。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我。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我微笑着看着他。然后跟他悄悄耳语:“这次王老师又饶你一次啊。”

孩子马上就放松了。他羞涩地一笑,有些感激。然后马上拿出书开始认真复习。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家伙,长在离异家庭,从小跟着父亲混社会,很老成,明事理,甚至懂人情世故,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好多,是一个小大人。他很能干,也很仗义,有为人两肋插刀的情怀。但极好面子。如果伤了他的面子,问题就会变得很复杂。但如果给足了他面子,他会感恩,而且有极强的反省能力。

有些孩子需要“马上教育”,有的孩子需要“延迟教育”,有些孩子需要“放弃教育”。这都必须看情况而定。因为孩子和孩子,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因为字数限制,我在这儿例举的,还仅仅是无数情况中的四种罢了。事实上,在具体的教育场景中,“变式”简直无穷无尽。不仅是上课玩游戏,就连孩子不听课,不交作业,不愿出操,也有千万种可能,你根本无法去“军事化”地简单判断和管理。不仅“军事化”行不通,任何“化”都行不通。

道理很简单,任何“化”都赶不上“变化”。

那么为啥现在的“军事化”们大行其道,纷纷昭告天下说教育效果很好呢。第一,对此类言辞,我不信。第二,退一万步说,其所谓的“教育效果”,也不过是在统一的行政命令下,简单化粗暴化的结果。“让孩子变得听话”是许多畸形教育系统的培养目标且是终极目标。而“听话”,是最不需要“教育”,而只需要强力甚至暴力的管制就可以达到的。

要知道,培养一个奴隶比培养一个自由的人不知道要容易多少!

要知道,在一个专制的社会中,让“我们”永远大于“我”,甚至完全淹没“我”,是多么简单的事儿。


    我二十年的班主任经历的体会是:任何管理都是刚性与弹性的统一。弹性管理的艺术在学校中又特别重要。我们培养的不是战士,而是一个个个体的成功。如果我们的目标只定位在没有违纪就是好,眼光只定在看护班级统一上,那么,我们是教官,不是教师,培养的是士兵,不是个性鲜明的人才。管理中需要“硬”,但不能“愣”,学生的年龄正处于容易犯错误的年龄,需要宽容和接纳,需要策略和艺术,需要研究刚性底线下如何柔性处理。对于违反校纪的学生,直接上交直接审判当然最省事,但也往往最没有教育的艺术可言。权威只是一种底线的保障,入心的感化效果会更好。

     实施着基础教育的校园,在常规的教育过程中,不是“讲理”的地方,更不是“讲法”的地方。在大部分时刻,只能是个“讲情”地方。

     教师厚道了,孩子才会厚道。

     所以,我坚决反对“军事化管理”。因为这种管理方式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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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五):校园只能是讲“情”的地方

我说:校园不是讲“理”的地方,更不是讲“法”的地方,而只能是讲“情”的地方。

有的朋友同意,有的朋友反对。同意和反对都各自有理。我只说说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

我的哪怕是一点点感受,甚至连经验都算不上的东西,其实都是“血”的教训换来的。

一般人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较真。我也一样。有几年不仅跟自己较真,也跟孩子较真,跟家长较真。于是,常常闹些“惨剧”出来。

一  我跟家长打了一架

是真打架。不是幽默。

你别看我个子小小巧巧,当年的脾气可是相当的大。当时我做班主任也好,做年级主任也好,颇信奉管理的“铁血政策”。我是学校著名的“四大恶人”之一,学生都很怕我。我带的班,都响当当的优秀得一塌糊涂。

当时自我感觉相当好,难免就有一点儿“自以为是”。

打架那年我任年级组长。

关于这事儿,我在《青春万岁──我的班主任之路》中写过一段,但只是前奏:

http://6917.eduol.cn/archives/2009/812150.html

有一个孩子教会了我等待。

从县城进入了市级直属重点中学之后,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怀理想但莽莽撞撞幼稚天真的小老师了,我初步具有了一些教育艺术。我已经比较善于和各种淘气孩子打交道,和各个学生小集团中的不同的问题孩子都成为好朋友。

但是,我还是遭遇了许多的无能为力。

超的故事最让人扼腕。

在2003年的中考就要开始之前,他终于参与了一次暴力群殴事件,最终“坚定”地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

我之所以说“终于”和“坚定”乃是因为他在出事之前,学校和父母都已经察觉到了他可能走出这一步,我们做了自认为最完全的防备措施。

记 得那天最后一节晚自习是我的。在下课后他离开教室之前,我还语重心长地和他进行了最后一次对话。超很叛逆,但三年来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扶着他的肩, 握住他的手,殷殷叮嘱:“超,现在是中考非常时刻,千万控制住自己啊,再大的问题也要等到中考后……”我一直目送着这个高傲的男孩儿走出教室,走出我的视 线。

然后,我找另一个孩子洋谈话。他和超是死对头,随时都可能“掐”起来。

但就是在那天晚上,超和洋走出了我的视线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群殴地点。

深夜,他进派出所的消息传了过来,我浑身麻木,万念俱灰。

超把洋打了。超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接下来的故事,就不管超的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张校长一起到医院去看那个被打的孩子洋。

其实去医院的路上,我是有歉疚的。虽然我做了自以为非常完善的防备工作,但悲剧还是发生了。我还是埋怨自己低估了孩子。可是一到医院,我的情绪就爆发了。

原因在于洋的父亲的“无理”取闹。

当着孩子的面,洋的父亲火冒三丈,怒发冲冠。这个父亲是跟洋的母亲早离了婚的。平时见不到他的面,这次孩子被打,终于现身了。那形象好似黑社会老大,出言不逊,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他一直骂,用非常恶毒的话骂,骂学校,骂老师,骂教育,全不把我们当人。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分辨了几句,告诉他就是在孩子打架前二十分钟,我还在找他们谈话。但没有用,这位父亲像一头发了狂的野猪,见人咬人,一个病房被他的骂声充斥得乌烟瘴气。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我们争吵了起来。他跳起来要打我。我毫不畏惧。当时我也年轻,血气方刚。士可杀不可辱啊!于是战局拉开。我以弱女子对一个威猛中年男子。用鸡蛋往铁疙瘩上碰,临危不惧,立志鱼死网破。

张校长挡都挡不了。

当然很快就被众多病友拉开了。但我已经受伤,头皮被扯掉一小块,头发被揪掉一大把。那男人,也不会比我好过,差点儿被我咬掉耳朵呢。

回家后,我愤怒难平,和老公商议着要找律师,把这个刁蛮的家长告上法庭。总之是这事儿持续了好久,让我闹心了好久。

后来事情怎么平息的,我也忘记了。

事隔若干年后重新回顾这事儿,我为自己当年的冲动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一个“正义”得近乎像傻妞似的我呢?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会闹成打架呢?我想,当年我哪怕聪明一点点,在思维儿方式上更健康一点点,也不至于走到打架的地步啊。

首先,在那种情况下,儿子在学校被人打得进了医院,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父亲的愤怒是应该理解的。说了一些不太恰当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绝不应该把那男人的愤怒评价为“不可理解”。我太缺乏慈悲之心了。后来我做了母亲,更加理解了这种愤怒。当时我没有站在他人的立场想问题,我更顾及所谓事实的“真相”。其实,在许多时候,“真相”绝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

其次,如果我稍微有一点儿教育技巧,以及和家长打交道的技巧,如果我的胸怀更大一些的话,当时最好的做法是保持沉默,“支持”那位父亲把心中的“愤怒”撒完。人在情绪的极端状态说的话是不算数的。只有等一个人平静下来之后你才可以和他交流。这叫“延迟谈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当时怎么就不懂呢?

综观这件事儿,我的愚蠢是显而易见的。在没有选择教育时机的情况下,我便要急着跟家长讲道理,非要把是非曲折责任划分搞得清清楚楚。在最应该跟家长“讲情”的时候却跟家长“讲理”“讲法”,当然会把事情搞砸。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教育更是一个首先要关注“人情”的工作。没有人心的呵护和灵魂的安抚根本就没有教育。


二  我跟学生打了一架


也是真打。不是幽默。

当年我就是这样地充满“正义感”到近乎傻干。

我中午到食堂去值班,戴着红袖章维持食堂的纪律。学校比较大,学生多。中午就餐时总有学生插队等等。我们的任务就是杜绝这样的行为。

一般来说会比较顺利,大部分学生都是听话懂事的。看到老师在,都会乖乖地排队。

但有时候我们的“威信”也会被挑战,因为总会遇到一些顽劣的学生。

事实上,真正的教育故事都是由这些顽劣的学生写出的。好孩子还需要什么教育呢?

我见一个孩子在插队。个子很高大。显然是高中的学生。

我提醒他,他不理。

我再提醒他,他置若罔闻。

我有点儿生气了,去拉他,示意他不能插队。

他似乎也很生气,使劲甩掉我的手。

我也生气了,大声地斥责他,要求他出队。

他不出。

我又拉。

他还是不出。

我愤怒了。心想:嘿,哪有这样的孩子?!我还治不了你了?我是这样的老师吗?

我加大了力气。非要把他拉出队。

但那孩子并没有因此而偃旗息鼓。后来不知怎么地我们就“打”起来了。当时我真年轻啊,血气方刚得热血一上涌就全不管不顾了。今天不治了你我还不是老师了!我和那高大的孩子扭在一起,我又开始拼命。

但很快就被旁边的孩子们拉开了。最后不欢而散。那孩子没有吃成饭。我呢,气得全身疼──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气不仅会让心疼,而且会让全身每一个器官都疼,特别是肝。我回家躺在床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结果不久就有自己班上的孩子来汇报,说那学生就是我老公班上的,还和我老公关系好得不得了呢。

事实上,后来那孩子拐弯抹角地找人来道歉,说不知道是师母等等。结果很搞笑。

我那次的全身疼痛真是不值得。

现在反思那次打架,完全是自己太不懂事了。如果我当时按照人大附中西山学校的“行为四原则”去分析问题,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么滑稽的师生打架的状况。

最重要的是“相信原则”。那孩子为什么会插队呢?为什么会这么不听招呼呢?一般来说正常的孩子都不会这样呀。我相信他是个正常的孩子。那么,他的异常表现就有原因。总之,我要相信他不是要故意跟我过不去。他也许今天考试失败了,也许和父母闹矛盾了,也许暗恋的女孩儿不理他了,也许昨晚没有睡好,也许正在心理低潮期……总之,他有在那个时刻这样那样忽然变得“蛮横”的理由。如果我“相信”他的本质是好的,我就犯不着要跟他较真,跟他“死掐”。我退一步,延迟判断,延迟处理。摸出手机来给当时的场面照个相,用机智给自己解个嘲,等事情过了之后从班主任那里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再跟他谈,跟他“讲讲理”,问题不也处理了吗?

当时的我太好面子,太看重“对与错”的判断,太急着要解决问题,当然就只有把问题搞得一团糟了。

尊重孩子,相信孩子,理解他“执拗”的深层原因,宽容他的不理智。这,才是教育的底线,也是教育的起点。

类似的故事还很多。我的“暴脾气”就是在这样一次一次地坏事后逐渐改善的。现在,已经很少有学生能让我真正生气了(很多时候的生气其实是装出来哄孩子的)。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随着越来越对自己的缺点看得清楚,就越来越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悲悯。而遇到的弱势孩子越来越多,也就更对教育充满了敬畏。周末听中央民族乐团的首席古琴手余青欣老师讲古琴,感慨颇多。她说:什么是慈悲?“慈”就是“予乐”,“悲”就是“拔苦”,此乃慈悲。

教育,首先就要有慈悲之心,为孩子们予乐拔苦啊。但是,我们却常常辛辛苦苦地做着“添堵”和“增痛”的事。

比起我们的少年时代,现在虽然物质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其实精神的环境却极度恶化。孩子们很难快乐,家长更是无比焦虑紧张。孩子和家长,都是最需要心灵抚慰的一群人。我们老师,必须先“得佛”,然后才能从教啊。

自度才能度人,此言不虚!

曾经教过一个孩子。有暴力倾向。不学习。捣乱。心理病态。该是学校最难管的孩子了吧。你无论发什么资料,他保准儿全弄丢。然后第二天坐在位置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你──捣乱,时刻准备着。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有一次我发《中华成语千字文》的诵读材料,便特意给他准备了十份。

第一次发,第二天他就没有了。我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并且给他装订好。亲自给他写上名字。

第三天他又没了。我又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亲自给他写上名字。

第四天他又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第五天他还是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第六天他还是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第八天。第九天时,他看到他的篇子第一次出现在课桌上。

班上的一个女孩儿衡不理解我的做法,她跟我嚷嚷:王老师啊,你怎么这么好的耐心啊。他这么赖皮,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我回答。

我就是要让那个孩子知道,有个老师很在乎他,非常在乎。很爱他,非常爱他。

后来因为班级调整,我不教那个孩子了。他还是打架闹事不学习。但他遇到我,总是彬彬有礼。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从来没有朝那个孩子发过脾气,一次都没有过。


还想起一件事,是关于舒校的。

有一次,一个孩子跑到他们语文老师那儿闹,要求作文加分。当时刚刚期中考试完,刚评讲完试卷。这孩子觉得老师给的作文儿分太低,比他上学期期末考试还低,他觉得不公平,所以要求老师加分。他说他上学期只写100多字还得了二十来分,而这学期写了三百多字却只得了十几分。不公平。

这孩子,也是个问题特别多的孩子。强硬。连捣乱都跟钢铁一样强硬。全校闻名。

他的语文老师懵了。告诉他是因为完全写偏题了。但不能说服他。他坚决说自己进步了,坚决要求加分。于是官司打到我这儿──我是教研组长。

我也懵了。改卷都是闭卷流水阅卷。两次改作文的老师都不一样啊。这孩子的要求,完全是无理要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孩子。

然后官司打到张校那个地方去。张校也无法处理。

于是就只有找舒校了。

据说舒校都没有怎么想,就说:只要为孩子好,要加分就给他加吧。

我们都懵了。

我是许久以后才明白舒校的用意的。

一个问题孩子,还能重视分数,这不是最好的教育机会吗?

一次平时考试的分数根本不值钱。也构不成对其他孩子的不公平,如果能够用来点燃学生的求知欲和生活欲,为什么不可呢?

我们做教师的,还能“施舍”什么。我们能有的,为什么不能给予呢?

教育这个事儿,在大部分时刻,哪有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对我错。教育就是爱,就是“恒久忍耐”,就是“恒久宽容”,就是冰心所说的:

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经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舒校,是得佛的人啊!

(2012/4/19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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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六):关于“惩罚”和“制度”

王萌老师向我咨询了一些问题。真的非常欣赏这个好学习善思考敢表达且文雅谦恭的小兄弟。我们中年老师痴长几岁,有责任分享一些成长经验。所以整理了一些零散的想法供王萌兄弟和其他年轻老师参考。

人大附中西山学校是新建校,学校和老师都面临着许许多多全新的问题。成长的过程是非常艰辛的。到西山学校之前,我做了17年的班主任,不能说没有经验。但实际上,最开始也异常艰苦。以前的旧东西如果不及时更新,你根本无法工作。总之这不到三年的时间,几乎经历了刻骨铭心的脱胎换骨的改变。痛并快乐着。

所以,年轻人们如果遭遇困难,肯定会有惊恐。但要坚持住。我的感受是:挺过去,前面就完全是一片新天地。

舒校对我说过一句话,我终生受用。他说:什么是特级教师,特级教师就是特别善于改变自己的教师。

真的,不要囿于自我。打开自己,不断否定自己,倒空自己,这是进步的唯一道路。

写得有些长。恰好这个周出差,所以全在机场候机和飞机上写成的。表达不会太严谨。弟弟妹妹们读着玩吧。

耽搁大家时间了。

再说说教师的“厚道”(之六):关于“惩罚”和“制度”

因为健忘,我自己常常变得“不厚道”。

比如惩罚。

去年,还是前年,我写过一篇文章,血气方刚的,叫《惩罚的缺失是中国教育不可承受之重》。当时很激起了一些反响,点击率奇高,被反复推荐和转载。现在想来,写得很幼稚,很冲动,很愚蠢。我很惭愧。在这里先给朋友们道歉。

今天就说说我的一些新的思考。

我的思考,来自于我在和学生相处,和自己的孩子相处,和家人朋友相处过程中犯过的许多严重的错误。所谓思考,其实都是深刻的教训。

不一定是对的。

你看看就可。然后一笑置之。

每个人都是对的。

我真诚地尊重别人和我的不一样。

文字挺长的。我很惭愧。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用很少的话把我想说的说清楚。

其实,对基础教育阶段的惩罚,我是有切肤之痛的。

1985年,我的哥哥──是亲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遭遇了作为一名学生最严重的惩罚:开除校籍。他刚刚十三岁,就被四川省綦江中学开除了。

哥哥只比我大一岁半。因为小学时的一次意外事故导致眼睛受伤没有能够参加当年的小升初考试,于是我们就同年级了。哥哥小时候异常顽劣。不知为什么,在同一个家庭长大,受着一模一样的教育,我从小就懂事乖巧,但哥哥却天生淘气。他从四年级就开始捣乱。虽然他很聪明,成绩比我好得多。可见得个体的成长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许多时候具有不可控性。并不能够完全指责家庭教育或者学校教育等等。

当时我们都考上了綦江中学的初中部。这事儿在我们那条底层平民聚居的小街上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因为綦江中学在全县只收不到100名学生。我们一条街上一同长大的几十个孩子,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读了大学。

哥哥读一班,我读二班。没有人会想到我们是亲兄妹。因为我们实在太不像了。

但荣耀很快过去,才读到初二,哥哥就被开除了。

而且让人愤怒的是,当时那么大的一个学校开除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居然不通知家长。哥哥在街上游荡了好几天后,父母才知道真相。

事情就这么荒唐。那个年代,父母根本不会想到要去维权,跟学校讨个说话。母亲只是哭。父亲只是气急败坏地逼迫哥哥去给校长跪下,请校长刀下留情再给哥哥一次机会。

结果是没有悬念的。哥哥跪了很久也并没有人同情他。在无任何正式文件通知的情况下,哥哥就被綦江中学扫地出门了。

这件事对于我们本来就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家可算雪上添霜。父母亲绝望地四处奔走在县城周边的农村去给哥哥找学校。每一天哥哥需要带着午饭,爬两座大山,才能去深山里的万兴中学读书。结果是他很快就忍受不了路途的遥远,于是开始逃学撬课。父母为了哥哥能够读书愁白了头发。他们的争吵升级。家里笼罩着阴霾。母亲的心脏病频频复发。我每次回家都心情紧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那是我本就惨淡的少年时代里更加惨淡的一段岁月。

最后哥哥还是流落社会。他怀着对学校的仇恨和诅咒开始了他的“黑社会生涯”。哥哥的故事,我在《哥哥大婚》一文中写过一些。地址在这里:

《哥哥大婚》地址:

我是爱綦江中学的。我在那里读了七年书,当了四年老师。她是我的母校。但是,对于1985年她开除哥哥的事,我却一直耿耿于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对于哥哥的这个惩罚,都太重,太不合情,更不合法了。

但是我就那么健忘。后来当了老师,遇到特别顽劣的学生,我也曾经动过“让他们走人”的念头。

我就是这么的“卑鄙”啊。

后来做教师,长期做班主任,“惩罚学生”是避免不了的。现在梳理一下自己用过的那些惩罚学生的方法:

第一,罚站。在农村中学的时候经常用。好像可能是操场、可能是教室、办公室。一边罚学生站,我还一边声竭力嘶地教训学生。

第二,留堂。在綦江中学的时候,只要有违纪行为的,放学就得留下来不准走。孩子们全部站在我宿舍外边的小院中。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做饭吃饭,就是不能回家。这种惩罚方法还有很多变式。总之就是剥夺你的自由,让你干不成想干的事。

第三,停课。

第四,罚跑圈。

第五,抄书。

第六,写保证书,找班主任签字,找家长签字。

第七,罚做清洁,扫地啊,做公益啊……

第八,请家长。

……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这些惩罚前些年还好用。越是农村中学越是管用。我当了十八年的班主任,在老家时,我带的班,也几乎算个个优秀。但是,这几年,特别是到了北方后,感觉到这些法子越来越不好用。而自己,也越来越觉出这些法子的无聊了。

问题在哪儿呢?

可能是社会在变,学生也在变。学生总体上是变得更丰富复杂,民主意识开始觉醒,维权意识增强。他们懂得了拒绝和反抗。也可能是我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看清了一些事实:比如基础教育阶段学生还是弱势;比如惩罚中的暴力和冷暴力;比如惩罚对迫切地想改变的孩子有效,而对不觉醒的孩子,暂时拒绝进步的孩子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这两年,我开始重新思考:传统意义上的惩罚的命门在哪里?为什么在普通中学,惩罚的成本越来越高,但效果却越来越不好。孩子的改变,是因为遭到了惩罚了呢,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更为重要的是,这两年,我渐渐意识到:所有的教育,最后都只有变为自我教育才有效。

所以,在基础教育阶段,我们可不可以淡化惩罚,甚至取消惩罚。我们可不可以有更人性的法子,靠着尊重、信任、爱和等待等等艺术,让学生自我觉醒然后自我教育。

我说这些肯定会遭到很多朋友的一致反对。我理解,因为就连我不也写过《惩罚的缺失是中国教育的不可承受之重》吗?一个人的自我成长是非常缓慢的事,非常缓慢。人,几乎不能超越自己的经历。

但是,从我的经历来看,不惩罚往往是最好的惩罚。

举两个例子:

一个是我自己的例子,我在《教育是一种温暖的等待》中写过这件事儿。


                     教育是一种温暖的等待

    小学四年级时,我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肩膀上扛着三根杠,是老师顶顶信任的大队干部。

    当时我负责管理班费。总数目大概有十来块,这在1983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就是这笔钱让我犯了个大错误。每一天经过副食店的时候,那些钱都好像在我的书包中要武装起义,狠命地往柜台的糖罐子中奔。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我终究没有抵抗住零食的诱惑。等到胡老师催我上交“班费”的时候,我傻眼了。“小金库”中的钱已经寥寥无几。

小小的我吓得手足无措。当时大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十来块,十块钱对孩子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目。怎么办?怎么办?

我紧张恐惧得连学也害怕上了。只要班主任胡老师瞧我一眼,我便冷汗直冒,心中小鹿乱撞。十岁的我已经渐通人事。那个年代思想品德至上,如果交不出钱来,我这个大队长好学生从此就算身败名裂了。我惶恐不安,觉得自己就是个“小贪污犯”,害怕得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被枪毙。

我每时每刻都感觉泰山压顶,每天上学比赴刑场还要难过。我想尽一切办法躲着胡老师。

但奇怪的是,胡老师追问了我两次之后,便好像忘记了一般,再也没有提起。我一边暗自庆幸,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想赶快弥补这亏空。

    我最后决定通过到预制场拾荒来挣钱。

    我背上小背篼,偷偷地加入了拾荒队伍。那段时间很诡秘也很艰苦。我学着大人翻检土沙细细寻找废弃钢筋,然后一背又一背地像蚂蚁搬家一样往废品收购站运。沉沉的背篼常常压得我无法直起腰来。最后的一段路,几乎就是在地上爬了。

    就这样拼命了一个多月,终于挣够了钱。当把钱交给胡老师的那一刻,我顿觉身轻如燕,身心舒展到说不出的大。胡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才挺神秘地笑眯眯地走了。

    我暗自庆幸。也深受教育。从此在钱的问题上再不敢大意。后来虽然经我手的钱越来越多,但从此再没有敢挪用过一分。

    十多年后,我自己也做了班主任,我才渐渐明白了胡老师那笑眯眯的神秘眼神后的潜台词,才明白了根本不是我的幸运才侥幸过了这一关,而是胡老师一直在给我机会。

以当时大人们对钱的敏感,她不可能猜不出我手上的“公款”出了问题。按照老思路,凡是和钱有关的问题都是天大的问题,必须“马上、彻底”地解决。通知家长,索要公款,告知全班,通报批评⋯⋯总之,给我任何一种处分,在当时都不算过分。

但是胡老师选择了等待:她默默地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足够多的时间,让她自己去解决这个难题。

我没有辜负老师的“等待”。胡老师的等待保全了一个十岁小女孩儿的自尊,维护了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形象,唤醒了一个小孩子心灵深处对于钱财的责任感并且终生形成了免疫力。胡老师的等待,温暖我一生。

现在,胡老师行为的理论依据的叫做:容错。理解孩子犯错,甚至要创造机会让孩子犯错。让他在错误当中去认识生活,认识自我,然后自我矫正,逐渐形成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

“容错”是一种教育文化,其特点有三:第一,相信人人生而向善。第二,相信觉悟成长是个体生命的本能。第三,相信自我教育才是教育最核心最纯正的力量。

如果有了以上的“相信”,“教育”便不再单纯是一种矫正和塑造,而成为了一种帮助和引导。“雷厉风行”“疾风暴雨”似地发现问题处理问题就不再是教育的必须,“瞻前顾后”“回环往复”反而能够成就教育的妙谛。这是更人性的教育。

教育是慢的艺术,教育是“难得糊涂”,教育是“容错”,是“用错”,教育是一种温暖的等待——这是教育的胸怀,更是教育的境界。

我想,如果当初胡老师对我这个“小贪污犯”按照制度来行事,我的脸上,将从此被刻上“坏学生”三个字。那一定是我生命中的大劫数。我还是不是现在的这个阳光健康的模样,我看很难说。


第二个例子,是网友给我留的言,我觉得很有说服力。他这样说:

      ……学校是讲清的地方,不是讲理,也不是讲法的地方。这句话太深刻了。您所经历的故事也让我们想到:真正的理论,往往是在经历炼狱般的锻造才会诞生。而您的故事在哪位负责任的老师身上不是重复地发生了多次呢?老师们也为此困惑了不知多久。现在,看到您这句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所教的班级现在就有一位和我特别“铁”的同学,上课几乎只学语文,还帮我维持课上纪律,辅导监督个别学生的作业。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我对他是从心底的关心,引导。它能够体验到我对他的真心,宽容,善意。相反,对更多的同学,我没能这样,也许是了解不够的缘故吧,就是在昨天,一位同学,不学习,窜座,要求他回座位,他不肯,后来我想用强力拉他,他才不得不离开,但他却将手中的东西用力掴到墙壁上,发出了声响。这当然是他的不对。但最初,我并未用“情”来要求他,而是想用“法"即班规来约束他。显然,我失败了……(http://i.blog.sina.com.cn/blogprofile/profilecommlist.php?type=1


再深层次地分析,为什么前年我会写《惩罚的缺失是中国教育不可承受之重》呢?因为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我觉得我不能很好地调控课堂。班上很乱。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收效甚微。我有深刻的无力感。当我觉得靠自己的努力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我当然只有借助外力,所以我呼吁健全学校管理制度,呼吁对学生的惩罚,幻想靠惩罚来保住教育的底线。

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又通过各种反思和学习,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课堂失控,在正常情况下,原因可能有以下几个方面:

教学内容不适合学生的现有程度,学生不感兴趣。

教学形式和教学技巧不能激发学生的参与激情。

对学生要求过高,错误理解学生的破坏性行为的性质。

缺乏和学生对话的技巧。

教师的急躁和不宽容。

……

总之,通过反思,我觉得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开始调整自己。放低教育期待:跟自己和解,跟学生和解,跟教育和解。然后,首先拼命地研究和打磨自己的课堂。写诗,功夫在诗外,其实管理纪律也是。要管好纪律,只能先把自己的课堂经营好。得课堂者得天下。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课堂好了,心态好了。一切都跟着好起来。慢慢地,我发现以前所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一个个都迎刃而解了。过去觉得特别难以管理的孩子也都听话起来。当然,还是有相当顽劣的孩子,但是如果我们都用“尊重、理解”的正态思维去处理细节,便几乎大部分问题都不成问题。

我们有可能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恶化之前控制住局面,让惩罚不再需要发生。

孩子的心都是柔软的。所谓淘气孩子的心其实更柔软。你用了心待他,在大部分情况下,他是会给你面子的。

而有些毛病,比如不做作业啦,不学习啦。现在我觉得,只要不影响别人,都可以不惩罚。惩罚了,也基本无用。学习兴趣的唤醒和学习能力的培养是一个无比细腻的系统工程。越惩罚,会越扼杀。有时候,等待就是惩罚,宽容就是惩罚。要相信人性中“善”的力量。克拉穆里提说好的教育就是要让“善”自然绽放,我觉得他是对的。

当然,这其中确实有些小小的技巧,比如老师的幽默感、管理性语言的应用等等。舒校说语言造成的伤害有时比事情本身更严重,这对于教师而言,是个相当要命的问题。我们怎么说,孩子们就会怎么听,怎么做。掌控权其实还是在我们自己手中的。

去年有一个案例很好笑。那天我在七班上说明文《国宝大熊猫》。语文组全体老师听课。连李炳生老师都在。可就是这么严肃的场面,才上课不到五分钟,两孩子就打起来了。原来是为了争一支笔。这就是孩子!

你怎么办?

严厉呵斥?甚至轰他们出课堂?如果按照校园的所谓“制度”,是不是应该马上押到年级组长或者张校那儿去修理这些胆大包天不懂规矩的孩子。

当然可以这样做。但这样做,你这堂课肯定就毁了。

我当时没有怎么想,站到两个孩子面前,拿过那支笔。我说:我来跟你们裁断。按照性别,男的应该让女的。按照身高,女的应该让男的。(全班轰堂大笑,因为女孩儿高,男孩儿矮)

最后还是这样吧,男的让女的。哪有好男跟女斗的?!

全班又一次大笑。

两孩儿的脸都红了。

然后继续上课。这课上得很好。

下课后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孩子犯错误,可能就是瞬间的童心,不用较真。因为不可能是品质问题。

还有一件事。有段儿时间金政国老师很苦恼。因为他们班的那个杰同学就是不肯出操,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操。执拗到这个地步的孩子并不多。怎么办?

我说,这孩子对出操软硬都不吃,那就不要较真吧。他不出就不出呗。有什么了不起呢。通知家长,通知学校备案。让他课间操时间一个人呆着。懒得管他。他一身肥肉,总有一天自己会着急,你看到时候他出操不出操。总之,只要不影响大局,个别孩子的问题,得饶人处且饶人。要准许孩子暂时对制度不理解。

我看这次爬西山,杰同学爬得飞快。那速度和精气神,抵得上一百次出操。

这不也教育了吗?

我们不要被极少数淘气孩子“玩弄”了,把全部时间搭在他们身上。我们绝不能较真,我的时间太珍贵。我们的力气,我们的好心情要留着去看书,去跑步,去写作,去弹琴,去会朋友,去睡觉,去逛街,去臭美……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都比去生气去较真有意义。

  所以,我现在的感受确实是:教育不是讲“理”讲“法”的地方,只能是讲“情”的地方。

当然,对于有些极个别的学生,不在我的讨论范围之内。如果他到了严重地破坏他人利益的地步,甚至要打人杀人的地步,那就另当别论了。

政府还有监狱呢,还有工读学校呢。我们靠“尊重”解决不了的学生一定也有。总之,说什么话都不能绝对不是。

我今天谈的只是一般性的问题。


老师们经常议论我们年级的那几个很难对付的学生。其中一个是wu。在前一篇博文中,我谈到了我和他的相处的故事:

曾经教过一个孩子。有暴力倾向。不学习。捣乱。心理病态。该是学校最难管的孩子了吧。你无论发什么资料,他保准儿全弄丢。然后第二天坐在位置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你──捣乱,时刻准备着。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有一次我发《中华成语千字文》的诵读材料,便特意给他准备了十份。

第一次发,第二天他就没有了。我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并且给他装订好。亲自给他写上名字。

第三天他又没了。我又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亲自给他写上名字。

第四天他又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第五天他还是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第六天他还是没有了。我再把他请到办公室。再给他一份。又给他装订好。又给他写上名字。

……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第八天。第九天时,他看到他的篇子第一次出现在课桌上。

班上的一个女孩儿heng不理解我的做法,她跟我嚷嚷:王老师啊,你怎么这么好的耐心啊。他这么赖皮,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我回答。

我就是要让那个孩子知道,有个老师很在乎他,非常在乎。很爱他,非常爱他。

后来因为班级调整,我不教那个孩子了。他还是打架闹事不学习。但他遇到我,总是彬彬有礼。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从来没有朝那个孩子发过脾气,一次都没有过。

wu同学其实后来还是把篇子弄丢了。这是我预料中的。我并不生气。因为在这个阶段他不是想读书的孩子,我就没有必要拿读书孩子的要求要求他。我给他找小说,找电影,安抚着他在课堂上有事儿做不捣乱就行了。我相信,有一天他若想学习了,他自然会学习。我才懒得用鞭子去抽打着他学习呢。学习是高贵的事儿,学习是天性。只不过,有部分孩子,醒得迟罢了。或者,有部分孩子,老天爷就已经安排了他不学习,他自会有路走。我们着急啥呢?我的高中同学,现在那班上唯一的一个大款(资产好几亿了),就是当年怎么都考不上大学的那个。当年还又傻又丑,追个班上的女孩儿追不上成为了我们一辈子的笑谈。结果,现在不仅有钱,事业有成,还最彬彬有礼翩翩风度。大概那女同学肠子都悔青了吧。

  我还有一个感受,女老师和学生相处,不要太示强,有时候示弱反而好些。有一回我跟一个极其不讲道理的男孩儿掰道理,怎么说他都横着。我忍无可忍,眼泪夺眶而出。一看这架势,那家伙反而软了,连连说“好了好了,老师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认输了”。其实,怜香惜玉也是男孩儿的天性,但许多时候,我们太咄咄逼人,身上的女人味儿都没有了。这样反而会被欺负。

  我觉得,有时候我们很急躁,容易动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我们害怕课堂纪律不好,自己没有面子。更担心孩子考不好,自己无法交差。等等等等各种功利的想法会蒙蔽我们的头脑,让我们失去分寸,失去耐心,也就失去了智慧。在潜意识中,我们其实爱的是自己。而一个爱自己的人其实是没有办法真正去影响学生的。

没有真爱,教育就无从产生。不抛弃“自恋”,智慧就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说真心话。当时教现在的初二、三班,和沈霞老师搭班的那半年是我很幸福的半年。我没有在三班发过一次脾气。沈霞老师身上有一种静气和大气。虽然我年龄比她大得多,但她给了我很多启示。现在的唐文静老师和金政国老师也很厉害。年纪轻轻都很能自我反思调整。所以,在一班和七班我也几乎不发脾气了。

    yi班开始相当差。差到什么地步呢,夸张一点儿说,这班上,每个男孩儿让人头疼。我们都很沮丧。但调理到现在,yi班的进步是神速的。他们基础奇差,但语文课上课的效果并不比七班差。

    近期带六班的课带了两个周。开始很顺利。带到倒数第二天的时候,我给孩子赏析《泰坦尼克号》,那几个后排的男孩儿老讲话,还不听招呼。我到了要发脾气的边缘了。连忙打住。宁愿停下来不讲,也不发脾气。

    晚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的问题,我讲得太多太深,学生没有参与进来,也很难理解。最后一天我调整了教法和教学内容,把那几个男孩儿中的领头捣乱的一个“忽悠”出来领读发言等等,给他戴上各种“高帽子”。结果他乐疯了,拼命配合。代课圆满结束。

     我现在我也不敢说就能从容应对所有的状况,搞定所有的学生,但我的内心里是有了定力了:学生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可以拒绝被伤害。生活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可以拒绝被伤害。这其中奥妙,全是心态和智慧。

     就是这样。总的来说,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有一种信念:孩子没有问题。课堂有问题,一定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如果没有这种信念,那我们就很难进步了。

    教育是等待,甚至是“忍耐”,是怀着信念的忍耐。我教了二十年书,慢慢悟到这点。我很遗憾,以前,没有人告诉我。但其实,告诉我可能也没有用。没有经历过长夜,很难与之语人生。任何教育都必须变为自我教育才会产生效果。学生是这样,教师也是这样。

     制度肯定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总要让学生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如果做了,后果是什么。也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中小学生守则啊,人大附中学生手册啊等等之类的东西。但让我们苦恼的也是这些制度。因为我们发现学生并非不懂才犯错误,恰恰是规矩他们都懂,但还要犯。这就是教育的难处。也是教育的魅力:在实际的教育过程中,没有办法拿制度去衡量和判定一个学生该不该受罚。如果非要,那一定会搞得自己很狼狈:像陶行知先生奖励摘花的小女孩儿等动人的教育故事就永远不会发生。教育就是一个模糊工程,如果任何时候都要把是非曲折搞得很清楚,教育的魅力就没有了。

    还是想表扬舒校。在中国表扬领导是很危险的事。也许别人会说你拍马屁,别有用心等等。别人要说就说吧。反正我觉得应该很通透很坦荡地做人。其实表扬自己和表扬别人都需要胸怀。

    我觉得舒校很了不起。因为他“宠爱”学生,他总是以微薄的力量尽可能地保护学生不受伤害。他反对过于严厉地惩罚学生。

   我以为,这是他高贵人性和慈悲情怀的体现。

   如果当年我的哥哥能够遇到一位像舒校那样的校长,他的人生可能会少一点儿潦倒。

    管制、压制、控制也能管住学生,而且还很可能快速见效。但这些不是真教育。基础教育阶段的教育更应该充满佛心。一个有理想的学校不能靠“控制”学生来运转,而只能是“调理”。所以,调控这个词语必须把“控”去掉才好。

    没有“控”,才可能有幸福。

   所以,要向舒校这样的校长致敬。

(2012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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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教师的“厚道”(之七):关于教师自身的“恐惧”(待续)  

本来想先说说关于学生的恐惧──这个太要紧了。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当然包括我自己,都曾经是制造校园恐惧的高手。我们中国的学校,也基本上在靠着制造恐惧运行。但后来看到朋友的留言,又正逢期中改卷。我知道,每当考试完,都是老师们最“恐惧”的日子。所以,这是个更迫切的话题。老师自身的恐惧不解决,学生的恐惧就解除不了。所以,就先说这个吧。

(网友留言)

从字里行间,我们看到的是大多数中国教师的生存状态。我们就这么可怜──哪怕只有1分的差距,也可以让我们惴惴不安坐卧不能。

我完全理解。我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是这个样子的。因为你不能不这个样子。不少校长,没有啥本事,“控不住”老师,也就只有拿分数和排名说事儿。我知道很多学校,开学或者放假的时候,是会把全校的各个班级的平均分全部投影在大屏幕上的。这一招杀人不见血。他们知道,知识分子都是要面子的。哪怕只比别的班差0.1分,也会主动地产生自我负罪感。然后深刻检讨,踊跃投入提升那0.1分的水深火热之中。其办法无非是:先把那负罪感转嫁给学生。出一口恶气后。然后开始拼命。

教学围绕着分数转,甚至一切行为都围绕着分数转,这在当代中国的大部分校园,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种大环境下,教师其实是很弱势的。老师们怀着理想走进学校,但很快就会被分数的大潮淹没,然后主动去适应。我悲哀地看到,许许多多有抱负的,素质相当好的老师,终生就把出题、研究题、制造题、印制题、发题、改题、评讲题作为事业。他们的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要比对门,或者隔壁的那位老师平均分多考零点几分。否则,他们就没有人生价值,就睡不着觉。

所以,一个网友说,现在中国的老师全体变态,自恋又自虐,相当部分老师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我看并不太夸张。

这是教师的恐惧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个原因,甚至比学生纪律差,课堂很难控制还严重。主科老师就更惨了,一到大型考试,我相信,许多老师是紧张得饭都吃不下的。

怎么办?

骂体制是没有用的。无论如何,中考高考还是相对公平的一件事儿。或者说是中国唯一公平的一件事儿。是大不公平中的小公平。取消不了,也不能取消。

于是就有很多老师说,中考高考不改,现状就改不了。

我理解这样的说法,但是,我觉得没有这么糟糕。

昨天我们人大附中的语文期中检测。试卷一发下来,我看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本部的备课组长发短信感谢。因为我觉得这题出得不错。不是那种非要“穿靴戴帽”才能得分的,要考很多无聊的文体知识(比如说明方法、议论方法等。这些东西太落后过时了)的变态考题。完全是在考能力和积累。总之,看到这张试卷,我放心了。前半学期,我没有让学生做过一次题,我的两个班也没有任何考试。他们只是读书和完成读书卡。该讲的课文一节课解决一篇。所有基础全部在课堂上落实。这张试卷给了我自信:我的学生是可以应付的。

我的要求不高。我给学生定的目标是:老师不要你们考太高的分数。一般就可以了,中等就可以了。你们要相信王老师,中考的时候,你们会和别的班一样优秀。

我们要过程。过程不美丽,结果再好也无价值。

这是舒校的话。我现在的放松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校长的支持。他严禁西山学校拿分数说事。严禁排名。严禁班级之间的恶性竞争。

这是一个有佛心的校长带给我们的安全:在今天老师们无不各怀心机为了分数而自相残杀的战场上,舒校为我们挡了最要命的一炮。

他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解放学生和解放老师。

所以,我总说他是普罗米修斯,或者耶稣。

当然,如果没有舒校,现在的我也有足够的勇气跟直接面对分数和排名的教学说再见。这不仅来自于我的教学底气──我已经有控制课堂和进行高效教学的能力。更多的乃是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我是教研组长。我对语文老师们说:

平时考试我暂时退出分数的竞争。

我对进入初三后孩子们的成绩充满信心。

平时的课堂教学千万不要仅仅围绕着考试来进行。

分数很重要,但它仅仅是语文教学的可以检测到的很小一部分。

那些中考高考检测不到的能力,我们也必须去做,去培养。

如果你的班比别人多考1分2分3分甚至更多,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也许分数越高,你做的不厚道的事情就越多。

如果你的班比别人少考1分2分3分甚至更多,也没有必要沮丧。我们还有一根尺子,那就是学生对语文的感觉和对语文课和语文老师的评价。

抓分数是必须的,有时候我们必须和现实圆融。但是,抓分数是语文教学的较低层次的能力。虽然有人终生研究它,但我固执地认为,现在的考法完全可能对语文教学是一种讽刺:第一,能力强的学生不一定有好分数。第二,考出了好分数后,学生会终生讨厌语文和作文。这是语文的大悲哀。

一个围绕着分数转的老师,他的局面一定是很小的。虽然可能在某一个层面上他会叱咤风云。但他一定会离语文越来越远。

这些道理我说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在现实中落实起来很难。一是我们很难超脱。二是搞考试简单,搞教学艺术难。现在世界上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题。设计一堂好课很难,但是搞一套题出来不难。学生做一节课,评讲一节课。甚至还可以原卷重考再一节课。评讲再一节课……学生的课就这样忽悠过去了。最后似乎分数也有提升。再加上现在的家长学生都早早被洗了脑,对这样的教法推波助澜。于是,就有很多教师乐此不疲了。

我觉得,学生因此而讨厌语文还有救。最可怕的是,不仅不讨厌,还觉得这就是语文的大道。误尽苍生是语文,我看外人骂我们语文教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在现在大环境很肮脏的背景下,教师的自我解放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一是要有清醒的认识。二是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教学能力。咱不围绕着考试转,学生的成绩也还可以。只要这点上有底气,就可以对污浊的现实理直气壮地说“不”了。

我想,真正人性化的做法最后是会得到人性的报答的。我们的孩子们中高考成绩一定不会太差。这世界上还有“科学”两个字横在那里不是──绝不是只有“瞄准式”的反复训练才能提高学生成绩!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聪明些,寻找一条更符合语文学科特点的路径。我们厚道些,不要总做武侠小说中那种邪派武功的事儿,像九阴白骨爪,像蛤蟆功,还有那个什么葵花宝典中的功夫,短时间看是有神效,练的时间也短,但对自己的伤害也最大。

所以,解除恐惧,得看自己的觉悟和修炼。生活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可以拒绝被伤害。还是那个理。

西山学校的语文老师们,不准拿分数说事儿。好好干自己的正事去。否则,我是会跟你急的。

解除恐惧,还得靠大家一起努力。只要还有一个人在那儿为分数矫情,这个教研组就幸福不了,超脱不了。

记住,“没有一个人是孤岛”是好话。反过来,只要有一个人不觉悟,这个团队就可能成为孤岛。

我们要对自己好一点儿,所以,不要拼分数。

不拼,自然会有。大家要相信。

只有相信,才会发生。

今天太忙了,明后天继续写这个关于教师的恐惧吧。先写点儿,安抚大家的心。

(2012/4/25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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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拼分数。不拼,自然会有。大家要相信。顺其自然就成。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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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次女儿回家很不开心,因为语文考试有道题目她错了,那道题目是[    ]会跳舞,后面答案是他,她,它三选一,我女儿选了他,结果错了,老师的标准答案是她。我看了很无语。我只能跟孩子说老师批几分并不重要,因为语文是不可能有什么标准答案的。今天的这种语文教育真的是误尽子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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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是我们的工具。我们自己甚至也不该成为自己的工具。

有爱才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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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的最不厚道,在对孩子的冷漠、不理睬和忽略,一个老师,达到这样的境界,无疑是个杀手,精神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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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一用,方为大用

语文,我心中永远的痛。

好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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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lz的说法,感觉这样的语文老师,抑或说这样的老师,凡间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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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博客上的照片很青春的样子。应该中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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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楼汪洋大海 的帖子

收获:要求孩子牺牲灵性去赢得作文考试的成绩,也是祸害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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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5楼heyinbao020226 的帖子

这位老师92年大学毕业。 应该是69年或70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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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王老师的博克, 真是个很爱思考的老师。 如果我们的孩子都碰到这样的老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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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厚道不是关键,教材教纲要厚道,教育主管要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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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7楼欢欢妈咩 的帖子

我猜也是,根据文提到的背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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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8楼欢欢妈咩 的帖子

好老师真实可遇不可求。

我现在就跟儿子说,有幽默的、知识渊博的、善于和学生沟通的老师,大多都集中在好的学校。努力争取考上好的学校吧,遇到好老师的机遇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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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道是因为喜欢,喜欢孩子,喜欢语文,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可是现在的语文教育不是厚道就可以教的,语文老师更要像一个医生,理性得能把一篇篇的抒情文章肢解到支离破碎,分析到每个分子细胞,解出标准答案才可以。厚道的语文老师对这种应试教育是无所适从的,最后也无法继续厚道,因为厚道的教法会毁了他学生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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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楼主要继续,我也需要净化自己的,有时候就无心有意地做了体制的帮凶,在家庭里继续扼杀自己孩子的天性。

[ 本帖最后由 雪球妈 于 2012-4-27 14: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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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教师的“厚道”(之八):关于教师自身的“恐惧”


看了朋友们的那么多留言。心头很难过。

我真希望把我们舒校拷贝一万个,快速空投到全国各地的学校,拯救大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老天爷又长眼吗?她知道保佑善良厚道如舒校这样的校长吗?校长的教育理想其实只不过是顺应教育的常识回归教育的原点罢了。但是,现状总让人啼笑皆非。现在最不能被理解被接纳的往往就是常识。校长说不要天天盯着考试,许多老师就懵了:不盯着考试那我们当老师的还能做什么呢?校长说不要用排名去残害学生,许多老师更懵了:如果没有分数,那怎么衡量一个老师的工作质量呢?我们靠什么管住学生呢?

就是我自己,不也有一段时间为校长的“决绝”而六神不安吗?

这个世界全乱了!

我们这辈人,以及现在一辈又一辈的青年老师,都是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挣扎着活过来的。我们一边诅咒着这个制度,但同时又很享受着自己最后的成功。我们很像《肖生克的救赎》中的那个在监狱里呆了一辈子,后来被释放却已经不适应当下生活不得已上吊自杀的囚犯老布。一离开考试和排名,我们的生活就没有了目标方向。许多语文老师,你不让他出题和讲题,他真的就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一位网友这样问我:

搞一套题不难,但是,您也一定相信,搞一套好题绝对不容易。

我觉得他的质疑很好笑。是,我承认,要搞出一套好题很难。难到什么地步呢?比如年年各省市的中高考题那么多人聚在一堆儿花费很长的时间研究过来研究过去,但最后拿出来的东西往往还是被挨骂。出题之难可见一斑。但是,现在的状态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人人都是ctrl v加上ctrl c的高手。网上有无数的试题,单单是各种高考题、中考题就让你一辈子“享用”不尽。还有多少老师在动脑筋原创?我们做的,都不过是剪刀加上浆糊的事罢了。

但这不能怪老师。日考周考月考天天考甚至每一堂课每个早自习都要搞个小考的日子,出题任务排山倒海,谁还有精力和兴趣去原创,只要不是完全原题照搬,就已经算很厚道了。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是:以现在的考试模式,我敢打包票,你就算挖空心思,也弄不出来啥子好题。在茶壶里做道场,就那么大点儿排场。我并不崇洋媚外,但你比比西方的高考题,甚至台湾香港的高考题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我们教得那么笨那么苦那么傻。现在中考题高考题的方向基本上是错的──只专注于鸡毛琐屑,而不鼓励学生真正地读书写作的考试方向肯定是错的。这方面的资料很多,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搜来比较比较。

老师还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是学生和家长。

今晨起来,看到手机中一个孩子的短信,问:王老师,卷子改出来了吗?我的语文分数是多少。我看了一下时间,孩子是凌晨时刻发过来的。那时刻,我都进入梦乡几个小时了。

不禁心疼,也难受。

我回了一个短信过去:丫头,生命的成功和幸福和分数没有太大关系。把心放下。

但我知道孩子肯定放不下。

我特别难受还在于这个孩子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孩子之一。语文常常考年级第一。但我观察她的境况,经常可怜她。这丫头,会斤斤计较半分一分。经常追着我感叹:为什么老少考半分?为什么老少考半分呢?因为那半分,就让她成为了第二名,而不是第一名了。其实这孩子马上就要出国,各种手续都办齐了。国内的分数和排名对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但她就是看重。似乎她所有的价值都必须依靠这半分来体现。

孩子的认真和上进很可敬。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我又觉得这现象分外悲凉。

人被异化很可怜。但现在是,大家主动地,踊跃地,前赴后继地去主动被异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凉的呢?

在分数和排名的高压下,学习能力差的孩子肯定不幸福,但是,学习能力强的孩子也不幸福。他们在短暂的快乐之后便沦入无边无际的提心吊胆。因为害怕自己的名字从那榜单上掉下来,哪怕是只往后掉一个位置,他们也会被恶梦吓醒。因为恐吓就在耳边:1分,在学校意味着十名,在区里意味着100名,在全市可能意味着1000名,1分就是金钱,就是前途,就是权力,1分就是命运,1分也不能大意啊!

所以,好孩子其实活得更累。

我教了二十年书。在这二十年中,最感觉痛心的事情之一是好些个学生的自杀。我在以前的教育手记中记载过一些。比如《晴天不再来》,比如《最后一课》。这些同学和孩子没有一个是学困生。相反,他们在学业上都是好孩子,甚至是优等生。但是,好分数和好排名没有阻止他们最后从重庆的鹅公岩大桥纵身跃下,从红星亭毅然飞起,在自己的家中用刀割断自己的脖子,在电脑上玩杀人游戏最后真正地把自己杀掉……这些孩子,做我的学生,做我老公的学生的时候,都健康快乐且优秀,我不明白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会让他们产生那么巨大的改变,使他们无法拒绝死亡的纠缠。

我不敢说所有的赴死者都是可鄙的。像三毛,像张国荣,对他们的死,我甚至心怀敬畏。他们活的时候异常投入和精彩,当他们不想活了,他们也有赴死的勇气。但是,孩子不一样啊,他们还没有开始活啊!还没有开始啊!

每每想到他们的死,我就心神慌乱,总觉得,自己也是罪魁祸首。是的。没有一个人是荒岛。只要一个人不幸福,就是全人类的不幸福。

最可悲的还有家长。许多家长终生不觉悟。他们似乎爱孩子,但孩子不过是他们实现自己未竟梦想的工具。因为分数和排名,他们可以把家庭气氛搞得风声鹤唳,可以逼迫得孩子不敢回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和老师结成联盟,把孩子的学习兴趣销蚀得干干净净。他们可以轻易地忘掉自己当年学习也不咋样的现实,而得寸进尺地向孩子索要分数。他们所有的爱,都必须要有孩子的分数作为报偿,否则,他们就觉得不公平,觉得孩子白养了。

很惭愧,有一段时间,我自己也是这样的变态。

而且,如果有人跟他松绑,希望他放松下来,他反而会大骂这个人不圆融不通透。

我就是那么悲哀地看着舒校在家长会上一个一个年级地“舌战群儒”,他呕心沥血地阐述自己的教育理念,请求家长看远一些,暂时放孩子一码,多给孩子的童年和少年一点幸福。他真诚如斯,苦心如斯,但是,质疑甚至责骂还是滚滚而来。

就是这样艰难。中国人的心灵早就被扭曲得像麻花一样了。正如鲁迅所说:在中国,就是搬动一张桌子,也需要流血。


说远了。但也不远。因为这些远远近近的东西,都是我们老师恐惧的源泉。

我们不能等体制的改变,岁月等不了,我们等不了。国家也有国家的难处。我们也不能渴望有很多舒校从天而降。在人类发展的旷野中,很多时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有一条路,自救!

对语文老师而言,如果有足够的勇敢,我们可以这样自救:做个厚道的老师。只有厚道才能够从根本上消除我们的恐惧。什么是厚道呢,很简单:

自己努力读书,也带领学生努力读书。

自己努力写作,也带领学生努力写作。

自己坚持思考,也带领学生坚持思考。

自己关注和享受每一个生活细节,也带领学生关注和享受每一个生活细节。

自己珍爱生活,也影响学生珍爱生活。

……

就这么简单。

如果真能实施,我不相信,孩子们的语文品质会差,语文素养会差。

在升学的阶段再辅之于适量的应试训练,我不相信孩子们考不出还可以的分数。

这样做的前提是:要有耐心,对自己和孩子有耐心。要有信心,对自己和孩子有信心。要对语文有信念,对语文学科的科学有信念。要相信成长和学习都是天性。

老师必须首先成为虔诚的阅读者和学习者。

所有语文老师必须成为共同体。如果所有人都看轻分数,我们的生存环境就会改变。

老师必须拥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是我们最有力的核武器,我们以之来和这个功利的世界斗争。

我觉得,这是唯一的自我解除恐惧的道路。

其他,都是歪门邪道。

(2012/4/27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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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好老师啊!不过这种好老师的处境在一般学校会很惨:(
希望我的孩子能遇到这样的语文老师:传道先于授业先于解惑。
其实古人一直这么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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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5楼汪洋大海 的帖子

这种有大智慧的老师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相遇是你前生修的德。语文学习是一生的事,如果是只应试成绩也许也很好,但不一定有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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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5楼汪洋大海 的帖子

从她的字里行间,我看见的就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良心,现在却成了珍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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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好老师的处境在一般学校会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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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汪洋大海 的帖子

厚道篇还在继续,感慨,有此等老师,是学生们的福音,可惜,放眼望去,身边就没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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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儿子的小学语文老师就在努力。从小儿一年级到五年级,能感觉到,他们的语文老师在变化。

确如楼上所说。这样做,很难。做家长的知道了,少给老师找些不必要的麻烦,例如要求考试成绩、获奖什么的,给老师多一些空间,就是最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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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应试和社交
阅读可以替代学校所有功能。
不知道
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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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人是荒岛。只要一个人不幸福,就是全人类的不幸福。”

“在人类发展的旷野中,很多时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有一条路,自救!”

感动。赞同!

作为家长,我能做的,是挡住社会学校的压力,给自己的孩子更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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