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湮灭的传奇

杜月笙：湮灭的传奇
雾满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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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地下黑暗处



（1）孤儿泪



假如杜月笙晚生一百年，能有机会参加电视选秀，他一定会感动评委，并获得满分的人气值。



因为他的身世太惨。



无以复加的惨。



1888年8月22日，杜月笙出生于上海县的高桥镇



出生年，上海阴雨绵绵，疫疠大作。庄稼烂在地里无人收割，田野之间，尽是染疫而死的累累伏尸。



2岁时，生母朱氏虚弱而死。



5岁时，父亲杜文卿病死。跟随继母张氏生活。



8岁，继母张氏失踪。当地人认为，张氏失踪与蚁媒党有关。蚁媒党活跃于乡间，专门拐骗青年寡妇，凌辱之后转卖他乡。



从此无依无靠。



8岁的小杜月笙，茫然的呆立在门前。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迫独自面对这陌生的世界。残酷的命运，如高速运转的巨轮，对他那瘦小的身体，疾速辗压而来。如何在命运的缝隙中挣扎求生，从此构成了他生命中永恒主题。



（2）只为证明自己



沦如孤儿后的杜月笙，起初还东邻讨一口，西舍求一口，勉强维生。但接连遭遇白眼，最终让他沦为命运的牺牲，混迹于一帮乞儿之中，整天游荡于茶馆赌棚，硬讨软求，明偷暗抢，偷到什么就吃什么，过上了席天幕地的野性生活。



他见得最多的，是赌桌上滴溜溜转动的骰子。他听到最多的，是赌徒们掷骰子时的吆喝声。耳濡目染，他对赌博产生了强烈冲动。



少年时代的杜月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象个大人那样，站在赌桌前，敞着胸口，抓起骰子，向手心里吹口气，豪迈的大赌一场。他以为这是全部的人生意义，渴望着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他渴望强化自己的存在感，却只能选择他知道的方式。



但要上赌桌，没赌本是不行的。可上哪儿弄钱来呢？杜月笙的眼珠一转，想起了他那封门已久的家。



他回到蛛网密布，灰尘厚积的家，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搬出来卖掉，凑足了他人生的第一笔赌本。



13岁那年，杜月笙人生第一件大事发生——他上台押宝，象他所羡慕的成年人一样，开始了赌博。他说：此后一生，他都记得当时人们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有惊讶，有吃惊，有怜悯，有嘲笑，但无论是善意还是不怀好意，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他。



月笙哥，你果然了不起……



小赤佬！



败家子！



月笙，你掮了招牌格！



所有人都看着他，议论着他。有人怂恿他多押点赌本，有人催促他快点下注，有人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有人叹息他不可救药。



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这是杜月笙渴望而又陌生的感觉。那感觉让他心跳疾速，面红耳赤。也让他的大脑，变得亢奋，狂热。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与舒适感。



被这个世界嫌弃了13年，杜月笙终于体验到存在的快感。



渴望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成为主角，从此构成了他一生不变的追求。



（3）不改初心



13岁时赌桌上的记忆，让杜月笙从此念念不忘。他渴望重新找回被众人瞩目的愉悦感，并意识到，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行非常之事。



……比如说，去闯荡上海。



对他这个孤儿来说，上海与高桥镇并无区别。但是杜月笙知道，一旦这个想法说出来，就会迅速传开，并再一次的，引来当地人对他的惊讶羡叹。食骨知髓，他太渴望被人关注了，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他的一切，也就是父母留给他的那幢房子了。



于是杜月笙对人宣布，他要卖掉祖宅，去上海打天下。



果如他所料，风声放出，他顿成镇上人的议论与关注中心，远处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近处的人用惊异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他。重新找回了众目所瞩的感觉，杜月笙整个人都陷入了亢奋状态。



投向他的关注目光，仿佛阳光一样灿烂。他就象株青嫩的树苗，贪婪的汲取着这目光所带来的荣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到了上海，一定要干出番大事业，甭管这事业是什么，反正不能小，小了就享受不到万众瞩目的快感了……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忽然看到一条壮汉，满脸怒气，向他蹬蹬蹬走来。



当时杜月笙就有种不妙的感觉，不由自主把身体向后缩了缩。



壮汉直冲到杜月笙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你是蜡光月生？



杜月笙：……我是。



壮汉：我是你的老娘舅。



杜月笙刚要说话，壮汉已经一拳击下，轰鸣的耳畔，回荡着壮汉的怒骂：小瘪三！败家子！



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杜月笙已被打倒在地，又被壮汉揪住他的衣领，顺势拖走。



杜月笙一直被拖到杜氏祖宅堂屋，就见许多人早已等待在那里，全都是杜氏族人。杜月笙认出了姑夫万春发，急忙喊救命，万春发冷着脸，说：不急不急，月笙啊，等你老娘舅开导过你，姑夫再请你吃生活。



什么……杜月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老娘舅掀翻在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殴。一边打还一边骂：杜家的不肖子，天生的败家精！打小就不学好，今天不给你吃点生活，你也不知道正道该怎么走！



一顿痛打下来，杜月笙已经被打得心胆俱裂。看着老娘舅打舒坦了，姑丈万春发走过来，他不由得再次尖叫起来。



闭嘴！姑丈喝斥他：月笙，你个败家子，竟然想到售卖祖屋，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你两岁时，你娘生你妹妹，因为身体虚弱，你妹妹出生你娘就死了，不得已把你妹妹送了人。而你爹在上海闯荡了一溜十三遭，连给你娘治棺下葬的本钱都没有，只能把你娘的薄棺，厝在田塍上。你五岁那年，父亲又病死了，继母一个女人家，带着你这个丧门星，更没有能力替你爹下葬，只好把他的薄棺，和你母亲的并排厝在田塍上。你去田塍上看看，现在你爹娘的薄棺，还放在那里。这叫什么？这叫曝尸荒野啊月笙！



万春发继续说道：月笙，你是你家的长子，九泉下的父母，正等待着你有点出息，收敛他们下葬。可是你不学好，每天只知道赌博偷窃，你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下一次不等老娘舅动手，我就饶不过你！



杜氏族人上前，指着杜月笙七嘴八舌，齐齐斥骂。杜月笙蹲在地上，慢慢的醒过神来，心里想的却是：惨了，今天被老娘舅痛殴，高桥镇已经混不下去了。我一定要去上海，闯出片天地来给你们看……



一定要！

《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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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闯上海



杜月笙售卖祖屋，老娘舅怒而出手。此事发生后，杜月笙在高桥镇的地位，一落千丈，沦为了当地的笑柄。



他思前想后，觉得在这高桥镇，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头。一定要去上海，但要去上海，至少要带点路费和生活费用，可祖屋不能卖，上哪儿弄钱去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祖母，她是高桥镇上最疼爱他的人，只是因为家里太穷，无力照料他，只能任由他如野狗一样，荒野游荡，自生自灭。如今杜月笙有了难处，就来找老祖母。



可是老祖母又有什么法子？



唯有抱头痛哭。



哭过之后，老祖母就扭动小脚，四处求人，最终找到位乡邻，认识十六铺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央求乡邻写了封茬函，让杜月笙收好。这样杜月笙去了上海，起码有个落脚之地。



老祖母把身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那钱少得可怜，看得杜月笙，生平第一次潸然泪下，体会到了什么叫辛酸。



老祖母说：明朝，我要送你一程。



1902年春，15岁的杜月笙上路了。白发皤皤的老祖母，扭着小脚，给他送行。



15岁的杜月笙，个子长得很高，身穿粗布衣衫，背个小包袱。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有老祖母积攒的几个小钱。祖孙二人走到八里桥，老祖母再也走不动了，杜月笙劝她回去，老人家忍不住放声大哭。



杜月笙也失声痛哭起来。他哭着跪倒，对老祖母说



外婆，高桥家乡，人人看我不起。我将来回来，一定要一身光鲜，一家风光！我要起家业，开祠堂。不然，我发誓永远不踏这块血地！



说罢，他强忍眼泪，头也不回的大步上路。



二十八年后，杜月笙履行诺言，衣锦还乡，重起家业，再开祠堂。追随他回乡的弟子门人，各界贤达，逾三万人。



（5）瓜果高手



杜月笙到了十六铺，找到鸿元盛水果店。



店老板看了乡邻的引茬信，上下瞧瞧杜月笙，就留下他，做了名学徒。



学徒的第一阶段，就是侍候人。给老板端茶递水，给老板娘倒尿罐端屎盆，再由高到低，侍候店里的师兄、店员。这样杜月笙每天要第一个起床，等把所有人侍候入睡，他才可以睡觉。



杜月笙忘不了老祖母的眼泪哭声，他心甘情愿吃千般苦，无论学徒的生计多么繁琐，他不叫苦，不喊累，不抱怨。对老板不欺不瞒，对老板娘随叫随到，对师兄们言听计从。就这样过了段时间，从老板到老板娘，从大师兄王国生，都对杜月笙印象极好，寄予信任。



于是他进入了学徒的第二个阶段，听从老板安排，干些肩扛手提的粗活。主要是到码头上接货。据晚年的杜月笙回忆，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小成功，从厨房卧室，打出了门外的码头。但有一桩，老板每天给他的吃饭钱，只够买一客蛋炒饭。而他正在长身体阶段，一顿吃四客蛋炒饭都吃不饱，只有一客蛋炒饭吃，每天饿得头晕眼花，走路摇晃。



饥肠碌碌的杜月笙，站在码头之上，遥望十里洋场。



这里是犯罪天堂，冒险乐园，各路江湖好汉出没，五方人士杂陈，赌徒、骗子、小偷、拆白党、盗贼、山匪，形形色色的人物尽聚于此，各自逞心智，斗机锋，要在这上海滩头，搏出一片天地。年轻稚嫩的杜月笙，是不法人士喜爱的猎物，只为了他手中的一枚铜板，两粒水果，一个又一个的江湖骗局，在他面前次第展开。



憨憨的杜月笙，见当就上，见套就钻，经常被骗得心下茫然，莫辨西东。



被骗之后，杜月笙回到店里，被师兄斥骂，老板则是操起门闩就打。每当这时候，杜月笙就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心里偷偷的乐：嘿嘿，笨老板，你被我骗了，还不知道呢……



快五十年后，杜月笙生命垂危之际，才对人说起他当年的骗局。



这骗局说起来很可笑，就是当年的他太饿，饿得两眼昏花，六神无主。于是他就打起了店里水果的主意。可是老板是小本经营，每次进货的水果都是按个数，想偷吃根本不可能。但是杜月笙每天站在码头接货，船上的人把西瓜抛过来，他用手接住。接了一段时间，他就练出个奇特的本事：



——只要他手指一碰西瓜，就知道这西瓜熟没熟，几成熟。



于是，当船上抛来一枚熟透的好瓜时，他就会假装失手，哎哟噗通，西瓜落地跌碎。



工作失误正常，这事不能怪他。



等到御完了货，他再悄悄把碎西瓜收起来，连吸带啃，聊以解饥。



手一碰，就知道西瓜的成色，这套本事，绝无仅有。这表明杜月笙是个有天赋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天赋。



（6）也曾愤青在街头



眨眼功夫，杜月笙在鸿元盛水果店，干了两年。



两年，老板竟不知道杜月笙对水果有着独特的感受。在老板眼里，杜月笙就是个不知高低轻重的乡下蠢汉。



他也的确是，所以他试图在群众游行中，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机会。



杜月笙17岁那年，正逢日俄在中国东北开战，沪上震动。



日俄战争的起因，极为复杂。大致情形是甲午之战，大清帝国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军从平壤进发，沿途击溃清军，势无可挡的渡过鸭绿江，进入中国东北地区。清帝国自知国难临头，就与俄国签订了秘密条约，约定两国任何一国如遭受日本进攻，另一国有义务入境作战。由是俄人入境，在北洋军的秘密支持下，与日军展开激战。



俄国和日本，都在觊觎中国肥沃的国土，双方都派人入沪上，或是号招沪人拒俄，或是号招上海人抗日。每天大街上都是浩荡的游行人群，激昂的口号，震动着杜月笙那颗年轻的心。



再也抵御不了沸腾的人群感召，杜月笙丢下手中的西瓜，加入到游行队伍之中。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群众的强大力量，并试图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晚年时杜月笙回忆说：（我17岁时）已能策动群众，予问时事。



他学着别人分析局势，慷慨陈辞，并组织群众游行。他发现自己并非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而是那个引导滚滚洪流，冲击并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就这样游行一天，到得黄昏，激昂的人群开始感到疲惫，口号声越来越微弱稀疏，所有的人，都已经发泄过了精力，踏着疲倦的步子，回家吃饭。长街之上，形只影单的杜月笙满脸憔悴失落，他必须，回水店吃生活去了。



一进门，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杜月笙，你有多蠢？



你一个饭也吃不上的乡下人，玩什么游行，那是你玩得了的吗？



你是支持日本人？还是支持俄国人？



支持日本人你就是汉奸！



支持俄国人你更是汉奸！



你好端端的中国人不当，当什么汉奸呢？



你身无长技，腰无一文，出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下顿饭还不知道有没有得吃。居然也学着有钱人玩政治，有钱人玩政治就是在玩你，被人家玩了你还高兴成这样，你肩膀上顶的是尿罐子吗？



鸿元盛小门小店，小本生意，养不起你这种蠢人！



滚！



他进城时背来的小包袱，从门里扔出来，散落在他的脚下。



砰的一声，店门对着他的鼻尖关上了。



杜月笙呆呆的站在门口，满脸绝望，鼻尖淌汗，生平第一次，被自己无可救药的愚蠢震惊了。



他的群众运动生涯，就这样嘎然而止。现在的他，必须要考虑如何活下去，而不是怎么玩更开心。



被逐出鸿元盛水果店，是杜月笙人生的第一堂政治教育课。从此他憎恨日本人，更憎恨俄国人。他的政治观念经此而固化，一生再也未能改变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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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3

（7）末路途穷



杜月笙流落街头，一连几天没有饭吃。



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饥饿，那种饿，就好像一只饿兽钻进五腑六脏，掏空了他的心，揪扯着他的肺，让他整个人陷入到空茫无际的恐怖状态。他全身上下，连脚趾头都在呐喊：要吃饭，要生存！



他学着此前那些乞儿骗子的招术，壮起胆子去敲诈摊贩老板，想骗口吃的。但对方都是见惯场面的成年人，拿眼睛斜睨着他：小赤佬！不要命格！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拍得杜月笙踉跄趴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只剩下最后一招：



明抢！



饿红眼睛的杜月笙，看到有拿着食物的路人，就立即快步跟上去，趁对方不备，突然抢过食物就跑，一边跑一边飞快的把食物往口里送，嚼是来不及了，先囫囵咽下去再说。奔跑吞咽之际，愤怒的对方已经追上，脖拐上重重一击，就已经把他打趴在地，而后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杜月笙把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护头，把口中最后的食物咽下。好了，反正现在肚子里有食了，只要没被当场打死，就还会有明天。



明天，生活依旧，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可能。



就这样过了段时间，他奇迹般的没有饿死，但每天都在鬼门关徘徊。



这一天，他又在街上寻找机会，忽然鸿元盛水果店的一个伙计跑来，大声喊道：杜月笙，你怎么在这里？王大哥找你好几天了。



王大哥？



对呀，伙计说：就是鸿元盛大师兄王国生。他现在离开鸿元盛了，自己开了家潘源盛，也是卖水果，要找几个朋友帮忙，你来不来？



来，来，这好机会怎么会不来？杜月笙顿时有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感觉，天地之间仿佛一片光明，就立即跟伙计去找王国生。



王国生，是从鸿元盛小店出来单干，他的店面，比之于鸿元盛更小。见到杜月笙，他说：月笙，在鸿元盛时，我就注意你了，你话不多，肯吃苦，又有心计，你帮我把店做起来，我不会亏待你。



哦，杜月笙看着王国生，心里想：原来是这样，话不要多，肯吃苦，长点脑子，再加上注意观察，这样别人才会认可你，才会给你机会。



（8）夜梦惊心



王国生，是杜月笙的第一个人生导师。他从王国生这里，学到了如何观察人，品评人。



他没有学过智商情商这些极抽象的术语，而是依据人生经验，把智商具象化为本事，把情商具象化为脾气。



他把人分为四类：



第一类，有本事，没脾气——有本事是智商高，没脾气是情商高，这是上等人才。



第二类：有本事，也有脾气——这类智商高，但有脾气，属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情商不高，这是中等人才。



第三类：没本事，也没脾气——这类人智商虽然不高，但好歹有点自知之明。虽然干不了事，但也不会坏事，算是末等。



第四类：没本事，脾气却不小——这类人智商低，情商更低。杜月笙将其列为劣等者流，有了他们没好事，碰到他们会坏事。



这四类人的评判，源自于王国生对他的判析。



杜月笙对王国生在落难之际拉自己一把，感激不尽，他到了王国生的潘源盛，卖力的苦干，不叫苦不叫累，摒除此前的恶习，没多久，就和王国生把这个小店，治理得蒸蒸日上。



眨眼功夫，他在王国生的店里干了三年。



他20岁了。



他专注磨砺，练出了一套神奇的手艺。他能够顺手拈起一枚梨子，一边与客人闲聊，小刀贴上梨后手指一转，就削下一条完整的水果皮。把水果皮立起来，外形宛如一枚未削过的水果。



这门手艺，无疑会为店里带来生意。他也因此荣获一个称号：水果阿生。



王国生把他视为店员，每月支一份薪水给他。逢年过节，还有分红。



拿到钱的第一件事，他给自己治办了一身新衣。穿是门面，只因为一身破衣烂衫，就遭人白眼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他渴望衣着光鲜的走在众人注目之中，他仍然渴望着一双双惊羡的眼光。



他终于从社会最底层，拼挣上来了。身上有鲜衣，腹中不饥饿，衣兜有铜钿，夜晚还有个睡觉的小屋。



走在街上，看着那些依然在市井抢劫敲诈的乞儿们，他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抓住机会，努力打拼，你的命运就会改变。



这是20岁的杜月笙，目睹鱼龙混杂的上海街头时的心中想法。



但在深夜，他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这时候的他，蹲坐起来，双手抱肩，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总是有种大祸临头的不祥感觉，于夜梦中侵扰着他。



这样衣食无忧的平安日子，能够持续多久？



人在乱世，犹如风中烛火。衣食无忧的日子，比之于蛋壳还有脆弱，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再度被残忍的命运，抛回到原点。



好景不长。命运在黑暗中，无声狞笑。



他还要再等待多久？

写得好！

接下去，非常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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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4

（9）重返浮浪

杜月笙站在路边，倚靠着石墙，很悠闲的看着路边的一个赌摊。几个衣衫破烂，痛红的眼睛下挂着肮脏眼屎的乞丐，正凑在摊前，聚精汇神的赌博。

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好久，但全神贯注的赌徒，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就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蚀心噬骨，早在他十三岁时，就牢牢的攫住了他。那是一种被漠视、被无视、被轻视、全当他不存在的蔑视。这种对他存在的无视，仿佛深渊大海，将他湮没。当年他是那么拼力的挣扎，想要从这种无视的绝望中拼挣出来。直到有一天，他卖掉家当上台押宝，才在人们的惊讶目光中，找回存在感。

现在，这种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没错，他现在有个店铺栖身，每月有薪水年节分红，已经淡漠了饿肚子的滋味。但是，这种状态的他，不过是大上海无数人中的一个，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依然不变的存在感缺失，让他心里空空荡荡，无所依凭。

他太清楚了，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是沙中之塔，水中之月，无法为他带来真正的安全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时局变幻，他就会立即被打回原形，和脚下这些肮脏的乞儿为伍。

既然，眼前的这一切，无法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那么它的价值也就荡然无存。而拂之不去的被无视，让他对眼下安逸的环境，突然生出无限的萧索之意。

他的眼睛，盯着那粒滴溜溜转动的骰子。

骰子在动，他的心也在动。

他真的再也不能忍受被无视的痛楚，他要走入到人们的视野之中，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最早的存在感，是从一粒骰子开始。现在的他，如果想再把那熟悉的感觉找回来，仍然是从这粒骰子开始。

除了骰子，他不知道第二个办法。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去，俯视着那几个赌徒，说：阿拉来一把。

赌徒闻声，抬头，一双双惊讶的眼睛，看着他。霎时间，杜月笙心里涌现出的甜美滋味，犹如浸于温水般的舒适，在他全身弥漫开来。

（10）色诱无形

杜月笙对王国生的水果店，开始不上心思。

他每天迷恋于街头的赌摊，并结交了一些与他年纪相若的赌友。在这些人中，他算是混得好的，所以很容易赢得了这些人的尊重。他喜欢他们称呼自己月笙哥，为了这一声尊称，他情愿付出更多。

酒越喝情越厚，钱越赌情越薄。这伙赌徒们每天为了几文赌资，争吵不休。杜月笙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公道主持者。每天都有打得不可开交的赌徒们找上门来：请月笙哥评评理，成为了赌界解决矛盾的惯例。

最让杜月笙兴奋的是，他结认了一些成年男人，这些成年人对他这个毛头小子，非常尊重，言必称月笙哥，这让杜月笙的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

他感觉，自己的名声，在八仙桥一带不胫而走。他杜月笙，在大上海多少算是个人物了——但他不知道，无形的险恶圈套，正向他悄然合拢。

那些成年男人，经常陪着月笙哥聊天，他们的话题，当然也都是成年人的。无非不过是哪家书寓又新来了个姑娘，书画双绝，一口苏州唱腔，唱醉十里洋场。当然这些书寓姑娘太高端，腰缠万贯的阔佬，才有资格一亲香泽。处在杜月笙这个地位的人，羡慕的是二等长三，眼馋的是三等幺二，最经常说起的，则是最底层的妓女。

杜月笙虽然年轻，但已经是老江湖了，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在给自己下套。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小心，要小心，千万别上他们的当。这些人无非是看自己活得还熨贴，就想把自己诱入花街柳巷。那地方绝对去不得，一入花街巷，再世难为人，轻则一身病，重则声名裂。自己是有志向的人，绝不能走出这一步。

他心里惕戒，对方也看得透透，拿定主意非要毁了他。成年人终究是歹毒，很快就抓住了杜月笙爱慕虚荣的心理。改变战术，从把他捧得高高的，转为冷嘲热讽，刻意弱化他那微乎其微的存在感。

到了这一步，杜月笙想不上套也不行了。对方越是嘲讽他不是个人物，他越是努力拼挣，极力表白自己有胆敢为。

那几名成年男子，嘲笑道：杜月笙，你到底有没有种，不是靠嘴巴说的，那要到场面上见个真章。你要是真有种，就跟我们一道白相去，徜使你能过赌档不下注，看见姑娘不动心，那才算你狠！

去就去，阿拉怕了你不成？杜月笙气愤的叫道。

几名成年男子相视一笑，烟蒂弹出：走起！

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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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5

（11）一入烟花深似海

20岁的杜月笙，去了花烟间。

他只是想在成年男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勇气。但他去了一次之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此后，他就留连于花烟间，食骨知髓，迷情忘返。

花烟间是人世间最污浊之地，这里只有简单明快的皮肉交易，人世间一切过场掩饰，在这里都没有价值。年轻的杜月笙很快遭受到了灭顶之灾——但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终生也未对人说起，讳莫如深。只知道他惹下的祸乱不小，险些丧命。

幸亏杜月笙认识了一位大阿姐，是开妓院的老鸨。

杜月笙拜大阿姐为干娘，此后就在这家妓院里，认认真真的工作起来。无非不过是替妓女拉客，替嫖客跑跑腿。如果一定要给他的职业命名，那么他就是个大茶壶。

他把自己，放到了所有职业的最底端。

在这个位置，他抬头仰望，看到的是五大三粗的江湖人物，三教九流。这些人成群结队，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一怒拨刀，流血五步。在杜月笙眼里，那是相当的有派头。

杜月笙渴望的人生，就是这样。

他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的视野。在他的人生阅历中，看到的最有派头的场面，就是这个，这就把他的人生追求目标，牢牢的锁定在这个不堪入目的地位上。

要如何做，才能够成为招朋聚友，呼风唤雨的场面人物呢？

干娘告诉他：月笙啊，你要是想有出息，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拜个大哥。有大哥护着你，罩着你，遇事替你出面，有难帮你解忧。这样你才能慢慢的打开局面，撑开场子。

没有大哥，你一个人单打独拼，说不定哪一天，惹到了不知哪路煞星，那就是你的死期了。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自己的大哥！

大哥？杜月笙的心，激动起来。

大哥，你在哪里？

从这一天起，他踏上了寻找大哥的路程。直到二十年后，他拥有弟子门人过万，独霸上海滩头，蓦然回首之际，他才突然发现：

他要寻找的大哥，就是他自己！

求人不如求已，大哥就是自己！

（12）生命不能承受之别扭

当杜月笙萌生出寻找大哥的念头时，一个现成的大哥，嗖的一声跳了出来。

这位哥，名叫陈福昌，他胸无大志，沉迷于赌嫖之中。他每天挎着蓝子，蓝子里装着花生糖果和一只赌筒，就在小东门一带游走，遇到赌徒，就从他的赌筒中抽赌签比大小，可以赌钱，也可以赌他的花生糖果。赚到几文钱，他就急忙忙去妓院，忙不迭的把这点钱花在姑娘们身上。

这样，陈福昌和杜月笙，即是赌友，也是嫖友。共同的人生追求，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听说杜月笙想拜大哥，当时陈福昌一拍大腿：月笙，想拜大哥你不早说？我就是现成的大哥啊！

啊，杜月笙大吃一惊：你在帮啊？

陈福昌：当然，悟字辈的！

陈福昌是青帮中人，青帮，是中国仅次于洪门的第二大帮会。

青帮洪门，追溯起来实际上是一家。这段帮会史，始自于明末年间，其间曲折离奇，血雨腥风，说起来让人不胜唏吁。

明末年间，史可法扬州抗清，兵败殉国。他帐下有个墓僚，名叫洪英，在史可法死后招部众两万，继续抗清，最终于三叉河兵败，伤重而死。临死之前，洪英命部将蔡忠德，南下福建，往投郑成功。

此后，郑成功为反清复明，派蔡德英潜入珠江流域，联络江湖志士，密谋反清。于是在康熙年间，蔡德英于湖北红花亭，纠集江湖同道，歃血为盟，结拜兄弟，共谋大举。当时天色晦黯，红光闪现，众人惊异，以为天意相助，以洪英之名号洪家大会，揭竿起义。这就是洪门之由来。

郑成功死后，台湾被满清攻破，郑成功的儿子郑克爽，失败前将洪门兄弟的花名册，以及一枚金印封于铁箱，沉于海底。

（金庸的《鹿鼎记》中，郑克爽这厮被韦小宝玩惨了，而杜月笙，为了崛起自行下滑，滑落到与韦小宝平等的状态）

可万万没想到，郑克爽这边刚刚把铁箱沉海，那边划来一条船，一个渔民一网撒下，竟然把这只大铁箱，又给捞上来了。

又过了段时间，有位洪门中人到金门联络同道，借宿在渔民家中，惊发现这家的米缸盖上，赫赫然刻着洪门兄弟的联络讯号。细问之下，得知究竟，于是他将金印赎回，此后洪门兄弟联络，就盖此印为凭。但是洪门兄弟数量庞大，一枚印不够用，于是洪门中又发明出许多联络暗语，名为海底。洪门人见面，相互盘海底，就可知道来者是会中兄弟。

到了乾隆年，天地会人士到北京揭皇榜，建议朝廷组织清帮，负责漕运。于是青帮的势力，也迅速发展起来。但青帮与洪门，同属反清复明的地下组织，都是来源于郑成功的汉留。为免两家在江湖上对抗，所以有清洪原本是一家，或是：只有金盆开花，没有青洪分家为联络暗语。

杜月笙要加入青帮，就是想要找个靠山。但他苦无门路，靠陈福昌收徒入门。但这个陈福昌，在青帮中的辈份，排到倒数第二。杜月笙以他为师，就沦为帮中垫底的最小一辈。这件事，成为了杜月笙心中不能承受之别扭。

后来他声名雀起，但就因为所拜之师是无名小辈陈福昌，引发帮中人大哗。不断有帮中人找上门来，表示愤愤不平之意，实际上不过是暗讽杜月笙。

杜月笙心知肚明，只能海涵大度，佯装不知，把苦水全都咽到肚子里。

但是终于有一天，他对人说出这么一番话：

看我们今朝的排场，像煞鲤鱼跳过了龙门，化鱼为龙，身价百倍了。但是你要晓得，我跳龙门比你们难得多。你好比是条鲤鱼，修满五百年道行就可以跳，我是河滨里的一条泥鳅，先要修了一千年，才能化身为鲤，再修五百年才有跳龙门的资格。因此之故，我无论做任何事体，都是只可成功，不许失败的。譬如说我们两个同时垮下来，你不过还你的鲤鱼之身，我呢，我又要变回一条泥鳅喽。

泥鳅，钻行于污腥的泥中。而杜月笙，他从最底层的赌嫖行业起步，开始一步步向上爬行。这低到不能再低的事业起点，构成了杜月笙一生无法释怀的沉重压力。也让他的人生，始终充满了强烈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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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6

（13）江湖爱国主义教育
那天夜里，小东门一带的气氛，异常诡异。
惨淡的月光之下，时见三两黑影，匆匆走过。脚步声中透着紧张与兴奋。
杜月笙就是那一夜的十数条黑影之一，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个叫袁珊宝的小兄弟。两人都板着一张脸，各怀心机而心事重重。
就为了加入青帮，两人曾爆发过激烈的争吵。按道上的规矩，入门拜师，为表诚意要向师傅献上孝心，就是要奉上一笔钱。当时杜月笙和袁珊宝，两人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共有大洋三块。
杜月笙的想法是：这三块大洋，分成两包，每人孝敬一块半。
袁珊宝却觉得杜月笙太神经了，不过是拜个老头子，就把身上的钱倾囊以出，明天你靠什么营生？吃屎吗？
两人吵了一番，杜月笙发现，他真的不善于和人吵架，一遇争端，只能自己黠然退让。最后的结果是，袁珊宝收起一块大洋，自己包起一块，另一块交给杜月笙包起。而杜月笙却瞒着袁珊宝，去找店主王国生借了块大洋，这样他的包里就有了两块大洋。
与人谈判，无条件退让，但缺失的部分，就由自己悄悄补上。这个做法，成为他一生的固化模式。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气场太弱，镇不住对方，性格上的缺失，就只能以金钱上的损失来弥补。
前方，是一座小庙，黑黝黝的，灯火全无。
杜月笙抬手，轻轻叩门。
门里响起一个声音：你是何人？
我是杜月笙，特来赶香堂。
此地抱香而上，你阿有三帮九代？
有格。
你带钱来否？
带格。
带了多少？
一百一十九文，内有一文小钱。
答对了，庙门呀然一开——这是从明清时代传承下来的切口，每一句话都隐含着一段帮会血泪史。所以帮中之人，对这番对答极是谨慎，徜有一字答错，轻焉终生无缘入帮，重焉必有生命之忧。
入门，引见师带着杜月笙等十几个人，来到神案前。神案上供奉的，第一位是达摩祖师，而后是禅宗二祖任慧可，三祖彭增灿，四祖叶道信，五祖万弘忍，六祖杨慧能。再往下是金清源，青帮始祖罗净修，陆道远。入京揭皇榜立青帮的三位祖师翁德意、钱德正及潘德林。次下王文敏、姚文全，明建号隆武的唐王，建号永历的桂王。入门者要向每位祖师磕头，一患长头磕下来，直接磕到了门外。
门外供奉着民族英雄史可法，因为祖师中有两位明朝皇帝，史可法是人臣，不便和帝王平起平坐，只好委屈史阁部在外守门。
这一串祖师，从东来的达摩，禅宗的列祖，郑成功的部将，最后再到明朝的两代亡君，这匪夷所思的组合，堪称羚羊挂角，香象渡河，从至高的智慧到最底的江湖叛乱，其间的勾连串合天衣无缝。这实际上是爱国主义历史教育的江湖版本，最适宜用来教导如杜月笙这种，天然丧失了受教育机会的底层人。正是通过这么一长串莫名其妙的磕头，入帮之人一下子就获得了传统文化从高端到底层的结构性知识。
对杜月笙这样有心上进的人来说，瞬间打通从儒释道到赌嫖抽之间的隔阂，这两块大洋，花得太值了。
磕过头后，是净手，一盆水端过来，大家依次在水里把手洗一洗。
然后是斋戒，一大碗水，依次传递，每人喝一口，喝时嘴巴不许碰到碗边。喝了这口水，从此就是青帮列祖身边的人了。以后的杜月笙，再也不是一个人战斗，他将与禅家六祖、抗清义师，明末皇帝等无数历史人物相伴而行，从此就有了强大的心灵力量。
再经过一系列隆重而庄严的仪式，本命师陈世昌出场，他站在坛前，俯望跪在面前的十几个人，问道：你们进帮，是自身所愿，还是人劝？
众答：自身所愿。
于是陈世昌厉声道：
既是自愿，要听明白。安清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
众人应诺，递上拜师贴和贽敬。拜师贴将由老师永远收藏，贴子的背面写着：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
接下来，陈福昌对门徒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述一帮三代的古远历史，以及青帮的规矩切口。
陈福昌，他继王国生而后，成为杜月笙人生中的第二个导师，据杜月笙本人回忆，陈福昌教导他的十大帮规，成为了他这个缺乏教养、浪迹沪上的孤儿安身立命的行为准则。
这十大帮规是：
第一不许欺师灭祖
第二不准藐视前人
第三不准扒灰放龙（指出卖帮中兄弟）
第四不准奸邪淫盗
第五不准江湖乱道
第六不准引水跳带
第七不准扰乱帮规
第八不准以卑为尊
第九不准开闸放水
第十不准欺软凌弱。
最后，陈福昌告诫弟子们，十大帮规之外，最严格的是保守帮中秘密，任何人入了青帮，上不传兄弟，下不传妻儿。帮会里只有纵的关系，没有横的联系，师知其徒，徒知其师，与帮会中人通过江湖暗语建立联系。
当陈福昌讲完规矩，杜月笙抬头，仰望着老师的脸。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规矩这玩艺，立出来就是供人打破的。青帮最严厉的规矩是严守入会之秘，但他们这伙人，还没入帮之前，就已经四处炫耀，吵嚷得尽人皆知了。
（14）营销员逃走了
加入青帮之后，杜月笙的人生，就势无可挡的驶入了下坡道，命运快车急转直下，载着他疾冲向九幽冥府。
先是钱不够用了。此前，王国生每月支给他几块大洋，吃住之外，再买上几身光鲜的新衣，绰绰有余。但现在他是在帮之人，整日里兄弟往来，吃喝嫖赌，这些场面上的事一样不能少，每样事都要是花钱的，那几块大洋，一下子就支拙了。
可怜老板王国生还不知经营危机已至，听说杜月笙在帮了，大喜，就让杜月笙跑码头收钱。心想在帮之人兄弟多，别人如果拖欠，月笙可以叫来兄弟帮场子，讨回欠账。
杜月笙这边却是有着庞大的开销，缺的就是钱。王国生水果摊的回收账款，一旦进了他的手，就瞬间消失了。
收回来的钱给花光了，他不好再和王国生打照面，就干脆卧睡烟花场，等到万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回来点个卯。
店员杜月笙动辙旷工，做老板的王国生很上火，就劝他几句：事体归事体，白相归白相，凡事总要有个限度。
限度？杜月笙这边的限度就是，横竖横，拆牛棚。索性卷走王国生的一大票账款，于赌桌上骰子的悦耳转动声中，那些钱就烟消云散了。
拐王国生的钱逃走，那是因为杜月笙早就想跳槽了。店员的生活太稀松如水了，缺乏刺激，花会航船的营生，他向往已久。
花会，是一种赌法，源自广东，进入江南，在上海风靡一时。这种赌法最诱人之处，就是可以以小博大，押一元，一旦赢了就能赚二十八元，净赚二十八倍。没押中也不要紧，无非不过是一元钱而已。花会堪称现代博彩业的始祖，迎合了人性中最软弱之处，永远不会没市场。
有产业，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促销。当时上海花会，要雇聘大量的营销人员，奔赴大街小巷，到处去拉生意。男营销员专门在摊贩处闲逛，寻找如杜月笙这类的店员，花言巧语诱其入毂。女营销员则穿堂入室，诱惑三姑六婆，少妇长女，让她们也投入到兴旺发达的赌博行业中来。
花会的男女营销人员，都没有工资拿，但他们可以在拉来的客人处抽头，每拉一票单，就可以获得百分之十的提成。
当时花会的营销人员，不叫业务经理叫销售，而是叫航船。航船的意思就是促驾，催促别人来赌博。杜月笙正是被这些营销高手所蛊惑，从王国生的店里拐了货款，全部投入到了花会中。
开始时，杜月笙也没想对不起王国生，他希望的是能够一票押中，就可获利二十七倍。归还了王国生的本钱，他也能大大赚上一票。但等到他的钱输光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花会之中，只有两种人能够赚到钱，一个花会的老板，二是营销人员航船。
花会之中，赚钱最多的是花会大王高兰生。此人性凶狠，杀人不眨眼，打架时手提机关枪狂扫。没这股子狠劲，他凭什么独霸花会市场？
杜月笙输掉的钱，全都进了高兰花的口袋。
——十四年后，花会大王高兰生专诚登门递贴子，拜杜月笙为师。当时杜月笙看着他，差点冲口吼出一句：侬个大赤佬，先把阿拉的铜钿还回来！
杜月笙在花会里积极表现，希望能够成为一名营销人员——这时他与高兰生之间的距离，好比是意向求职者，与大型企业董事长之间的距离。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如愿以偿把双方距离拉近，成为高兰生手下无计其数的营销人员中的一名。
他开始东奔西走，劝人来赌。花会正如今天的彩票，许多人会蹲坑守候，始终不移的买同一个号码。象这样一些人，就会把钱交给杜月笙，让他替自己去押固定的号。
钱拿到手上，杜月笙的赌性，又压倒了他的理性，忘记了花会中只有老板和营销人员才能赚到钱。心想，咦，这些钱，我不妨自己先押一记，徜若中了，那就是二十八倍的利！有了钱，还愁这点赌本还不上吗？
于是他就把收上来的钱，自己押到了赌桌上。
开盘，杜月笙押上去的钱，分文不少的全归了花会大王高兰生了。
钱没了……只能再去收点，再押上赌桌上。一旦赢了，就是二十八倍的利，这点小赌本，根本不算个事儿！
于是他到处去收钱，钱到手全都自己押上了。
然后，这些钱也全消失在花会的血盆大口中。
然后……没有然后了。
杜月笙失踪了。
唯恐那些人找他算账，杜月笙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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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7

（15）知己难逢

害怕花会的债主追杀，又不敢回王国生的潘源盛水果店。杜月笙再一次的流落街头。

光鲜的新衣破烂了，白净的双手满是污垢，穷困潦倒的杜月笙蜷缩在垃圾筒边，心里说不尽的懊恼。

触那娘，都怪自己运气太差，押了那么多的钱，居然一票也没中。只要中上一票，一票就行，就可以获利二十八倍，那就赚大发了。唉，说到底都怪自己运气不好……运气不好，最对不起的就是王国生了。如果能够押中一票，拿人家王国生的钱，早就还上了。不仅还上，还要加上利息……触那娘，现在说什么也晚喽。就算是自己告诉王国生，说自己只要押中赢了钱，就连本带利归还，人家能信吗？

正在自怨自哎，忽见远方有几个人怒气冲冲而来，杜月笙更不犹豫，跳起来贴着墙边迅速疾溜——债主正在找自己呢，千万不能被他们逮住，逮住了准保打个半死。

东躲西藏，还需要找个夜晚睡觉的地方。可现在已是身无分文，哪来钱租房子呢？

幸亏，大上海如杜月笙这般，末路途穷的人，为数不少。杜月笙遇到个算则必错的算命先生，因为屡测屡错，这算命先生也混不下去了。但是他发现了一个可供二人落脚的宝地。十六铺有家烟纸店，店里有间密不透风的亭子间，夜晚可以落宿在这里。

此后的杜月笙，就在这间密不透风的亭子里落了脚。


即使密不透风的亭子间，也是要花钱才能住。为了弄点钱，杜月笙去找师傅陈福昌。陈福昌让他跟着自己，挎着蓝子揣着赌筒，沿街兜售套签子的营生。有一天，杜月笙正给师傅打下手，招呼赌客套签子，忽然间远远的看到了同拜陈福昌为老师的袁珊宝。

人逢末路，最是自卑。当时杜月笙的反应，是立即转过身去，不愿意让袁珊宝看到自己的落魄样，怕被嘲笑。忽然间又想起袁珊宝是个憨头实在人，未必会嘲笑自己的窘状，就硬起头皮，招呼袁珊宝。

袁珊宝过来，先问老师陈福昌好。陈福昌顾不上理他，正有几个赌客要套签子，生意要紧，没时间跟徒弟扯皮。

袁珊宝趁机把杜月笙拉到一边，劈头问道：你怎么不回潘源盛？

算了吧，杜月笙懊恼摇头：我用了店里不少铜钿，王国生一定是恨我入骨，我何必回去自讨没趣！

天地良心！袁珊宝喊叫起来：王国生天天都在惦记你，他常说：就不晓得月笙跑到哪里去了，自从他一走，我们店里少了个角色，生意越来越差。至于你欠店里的钱，这么久了，我就不曾听他提过一个字。

真的吗？杜月笙听了，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袁珊宝埋怨道：月笙哥，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王国生是个善良人，他只念你曾经的好，只记得你在时店里生意红红火火。即使你做了对他不起的事儿，他也不会记在心上。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回潘源盛呢？

杜月笙的心，突然间感受到一种温情。他是个孤儿，从八岁起就自己闯天下，从没有人疼过他，没有人关心过他。如今突然遇到王国生，不计较他的劣行，仍然拿他当兄弟，这前所未有的情感，让他一生铭记。

于是杜月笙就转身向陈福昌请求：老师，我以前在潘源盛的老板王国生，他待我真诚友善，不计较我的过错，我可不可以……嗯，先不套签子了，回去跟王国生见个面呢？

陈福昌道：月笙啊，你在店里当店员，可比跟在师傅后面套签子，体面多了。这个机会不要错过，一定要回去。但你临去之前，为师有句话，我对你们两个讲。

两人急忙站好：请师傅训诫。

就听陈福昌道：月笙啊，江湖上有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载修得共枕眠。这一生中得有机缘同船共渡，都是修百世才能够得到。要想修个挚朋诤友，那更不知要修几生几世。这王国生，就是你们前世修得的挚友。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不计较你的差失，拿你当朋友，你可要领这个情。实话告诉你吧月笙，别看这上海滩人群熙攘，但愿意象王国生这样待你的人，绝对不会太多。所以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洗心革面，戒嫖戒……呃，除了帮师傅套套签子，别的赌摊，能不去就尽量不要去了。

杜月笙和袁珊宝，兴高采烈重返潘源盛。王国生果然喜形于色的迎出，没有责怨他一句，只是希望他好好的干，店里仍然象以前那样继续支付他薪水。

刚刚回到潘源盛时，杜月笙在心里发誓，要对得起王国生待他的真诚友情，一定要洗心革面，再也不……嗯，再也不就有点绝对了，以后的赌场嫖局，尽量少去几次吧。

这样一想，他又故态萌发，溜挞回赌场烟花地。

（16）黄泉之路

每次从赌场烟花地出来，杜月笙都在心里痛骂自己：杜月笙，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人家王国生待你那么好，你就少去几趟赌场烟花地，还会死吗……触那娘，死倒是不会死，就是感觉生之无趣。

恶习难改这句话，好像说的就是自己。

横竖横，拆牛棚。横竖是恶习难改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吧！

这样一想，他彻底放开了心理包袱，从此不可救药，大赌特赌，大嫖特嫖。这辈子就这样了，就算是自己不赌不嫖，也根本没机会出人头地，还不如今朝有赌今朝赌，明朝无嫖明朝说。

他晨昏颠倒，放任自流，荒唐无度了一段时间。有天半夜，他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潘源盛，直觉得浑身酸痛，乏累已极，倒头就睡下了。

睡梦中，他感觉自己好似跌入了一个可怕的黑洞中，那黑暗千钧之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拼命的爬啊爬，却怎么也无法从可怕的黑暗中挣扎出来。迷迷糊糊之际，恍忽兮听到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月笙，月笙你醒醒……

他勉强睁开小山般沉重的眼皮，正看到袁珊宝与王国生两张焦急的脸，刺目的阳光从他们肩上漫洒下来。猛忆及应该开店生意了，他尴尬的一笑，正要爬起，忽觉全身绵软无力，只是欠了一下身子，就重重的栽在床上。

他病了。

身体无力，浑身高热。不到半天功夫，他就陷入昏迷状态，烧得不醒人事了。

幸亏了王国生和袁珊宝两位朋友。王国生立即掏腰包请来大夫，袁珊宝则把他背自己隔壁的自己房间，以便照料他。

请来的大夫，开了方剂。袁珊宝熬了药端过来，却发现杜月笙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根本无法服药。强行掰开他的嘴吧，想把药灌下去，浓稠的药汁却顺着他的嘴角淌流下去，一滴也未入腹。

王国生慌了神，再把大夫请回来。大夫进来看了看，方剂也未开，说了句：凶多吉少，另请高明吧。

什么？王国生难以相信，月笙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再换个大夫来。这次大夫翻开杜月笙的眼皮，认真的检查一番，说了句：没救了，准备办丧事吧。

王国生和袁珊宝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年轻人，从未经过生死大事，听了大夫的话，彻底慌了手脚。最后还是大夫提醒了他们一句：他有什么亲戚没有？要办丧事，他亲戚得出面啊。

亲戚？两人无可奈何的守候在杜月笙床边，等了足足一天，才听到杜月笙发出声微弱的呻吟，从昏迷中稍有苏醒。

王国生和袁珊宝立即疾声问道：月笙哥，你在高桥乡下，还有什么亲眷吗？

亲眷？两行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淌下。杜月笙在哭。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不、甘、心！

又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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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8

第二章：等待时运

（1）垂危之际

垂危之际，杜月笙悲上心来。

就这样死掉，真的不甘心。他这短短的人生，充满了太多的悲惨。两岁丧母，三岁丧父，唯一的妹妹生下来就送了人。八岁时唯一照料自己的继母也失踪了，没人照顾他，也没有人管教他，由任他的性子野马一样脱缰成长。还没成年，就被人引诱沾上了恶习，嗜赌无度，坑蒙拐骗。老娘舅因此不喜欢他，姑丈埋怨他，唯一疼爱他的老祖母，根本不可能扭动小脚来上海照料他。

唯有流泪而已。

但好友袁珊宝，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的悲恸，见他不说话只流泪，更加急切的催促：月笙哥，你快说，你有什么亲眷要去知会一声？

听袁珊宝的口气，杜月笙感觉死神就在身边狞笑。他强迫自己想，边想边说：

要么，侬去告诉我格姑母，伊是我爷格阿姐，我姑丈在高桥乡下种田，名叫万春发。伊啦有个儿子，叫万墨林，今年十岁。前一晌听说伊也到小东门来了，勒浪一家铜匠理学生意。

说完这番话，杜月笙又陷入昏迷。

王国生和袁珊宝，立即跳起来，商量好兵两两路，把小东门附近的铜匠挨家找过来，找到万墨林。

很快就找到了，万墨林，一个刚刚十岁的小孩，瞪着双恐慌的眼睛，茫然的看着袁宝珊和王国生。他只是个孩子，根本没能力处理这样的大事。

万墨林能做的，只能是告诉两人，自己家在高桥镇的具体住址。

王国生托个恰好去高桥镇的朋友，给万家带个口信。

听到消息，杜月笙的姑母，万春发的太太，万墨林的母亲，立刻撂下家里的事应，扭动着小脚奔赴上海。她吃力的走了多半天，来到了王国生的潘源盛。进门来，看到杜月笙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忍不住大放悲声。

哭罢，姑母板起脸，要求袁珊宝出去另找地方住，她要睡在杜月笙身边，要把这倒霉孩子救活。

袁珊宝翻着白眼，拿起自己的小包袱让路。

姑母就在屋子里打了地铺，四处烧香，到处拜佛，收罗丹方，买药熬药，开始了她老人家一生中最漫长的实验生涯。

真的是一场漫长的不科学实验，姑母只要听说什么法子有效，她立即照方抓药，用在杜月笙身上。不见效？没关系，反正药方多多，再换个法子试试。

姑母在杜月笙房里，义无反顾的实验了恰好一百天，给杜月笙吃了无数的、谁也叫不上名字的怪东西。

但仍未有任何效果，杜月笙始终处于昏热高烧状态，整个人支离憔悴，完全是副骨头架子撑着一张皮。

但是姑母却是信心满满，这都一百天了，杜月笙居然还没死。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稀哩糊涂的治疗，还是有效果的！

百日实验后，姑母听到了一个神奇的法子，说是能治这种病：

蛤蟆粪！

（2）恶习难除

上海人所谓蛤蟆粪，其实就是癞蛤蟆所产的蝌蚪。这种东西裹在一团透明略白的粘液中，生长出黑色圆球长尾状，在池塘里游动成长。民间称此物性最温凉，理论上来说应该能治得了杜月笙的病。

于是姑母就出门去捉蝌蚪，捉回来半盆，撬开杜月笙的牙齿，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灌。

奇迹发生了，吞下去蝌蚪之后，杜月笙的眼睛慢慢睁开，高热渐退，脑子慢慢的清楚起来。

再接再励，那就再来一盆蝌蚪！

不要啊……杜月笙哀号起来：姑母求求你，我不要再吃这怪东西，太难吃了。

姑母：必须吃，除非你的病好了。

好了，我好了。杜月笙吃力的翻身下地：我的病真的好了。

谢天谢地，姑母长松了一口气：你先躺着休息，喝口稀饭。我也得回家看看了……

救活杜月笙，姑母扭着小脚，凯旋而归。

照料杜月笙的工作，又落到了王国生和袁珊宝的身上。

到底是年轻，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病之后，杜月笙很快恢复过来。虽然仍然是身体虚弱，不能干重活，但死神已经远去，人生重新开始。

袁珊宝照料他半个月，差不多完全康复了。这时候杜月笙的心里，忽然感受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诱惑：

哎呀，好久没听到骰子转动的悦耳声音了，人生好无聊啊。

有铜钿拿点给我。杜月笙对袁珊宝说：阿拉熬不住了，赌赢了就把本钱还给你。

完了，当时袁珊宝呆呆的看着杜月笙，心里无限悲凉：完了，这熊孩子算是没救了，刚刚死里逃生，想到的第一桩事就是赌。杜月笙的脑子里，就装不去点正常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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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09

（3）耻辱之路

袁珊宝善良软弱，待杜月笙真诚友善。杜月笙的回报是——他索性吃死了袁珊宝。

袁珊宝回忆赌情燃烧的岁月，说：

月笙哥赌铜钿输脱了底，他就喊我缩在被窝筒里弗要起来，他把我的衣服裤子，裹成一卷，送进当铺，当点钱来作赌本。每逢碰到这种事情，我总是躺在床上暗里祝祷：南无阿弥佛观世音菩萨，保佑月笙哥赢到铜钿赎当回来。否则的话，我身上只有一套汗褂裤，岂不是一生一世都爬不起来啦！

终究是交心换命的好朋友，袁珊宝说话时，已经尽其可能的替杜月笙遮掩了。但杜月笙不可能每天都赢。这就意味着，正常状态下的袁珊宝，就是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郁闷的等把他裤褂输光了的杜月笙，再另想办法。

杜月笙能够想到的法子，无非不过是敲诈而已。当然这段历史丢人又现眼，他明智的终生封口，只字未提。

但当时是有报纸的。

媒体可不知道这白相人日后会大红大紫，难得了披露了当时靠拆梢为生的小赤佬一名：

公元1911年，杜月笙24岁。

这年的四月二十八，上海《民立报》有条短讯：

捕房解冒探索诈之杜笙至案请讯。人和栈伙吕和生，茶房朱彩心禀称：寓客带有烟具吸烟，杜月笙等二人前来，指商人栈中私售洋烟，言如能出洋五元，可免拘解公堂，否则定当重罚。商人系生意人，不欲多事，当给杜月笙五元，有账簿书明为凭。杜供，小的与张阿四同去，实系张起意，现张不知匿在何处，小的分用一元，余洋均张取去是实。

情况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一天在小东门的人和客栈，住进来一个携带烟具的客人，并在客房中兜售洋烟。而后杜月笙和一个叫张阿四的小瘪三，昂然闯入，叫道：侬是掮了招牌格，阿拉是日吃太阳，夜吃露水格。识相点，放阿拉一条生路，否则要侬好看。

杜月笙和张阿四，气势汹汹指控客栈中有人私兜洋烟，违反法律，如果对方识相点，拿出点钱来消灾，这事就算了。如不识相，哼哼，那就别怪他杜月笙去捕房举报了。

客栈却是见多了杜月笙这样的小赖皮，假装害怕，表示愿意拿钱消灾，但哄着杜月笙在帐簿上画押，这样就留下了杜月笙敲诈的证据。再叫来客栈相识的捕探，这时候神秘的张阿四，早已消失不见，懵懂的杜月笙，就被抓了去吃官司。

这是杜月笙一生不敢提起的耻辱，却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机。

（4）有良知的混混

当杜月笙实施诈骗，又被同伙所骗，捉入衙门吃官司时，有个人正津津有味的观赏着这一幕。

此人绰号饭桶阿三，大名黄振亿。

荣获饭桶称号，就是因为黄振亿这个人，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他整日里混迹于十六铺，跟杜月笙干的是同一个营生：拆梢敲诈。老实说，杜月笙在这个专业领域里，已经够蠢的了，但黄振亿却比杜月笙更蠢。

所以在黄振亿心里，蠢呆的杜月笙，就成了他的偶像。

啧啧，月笙哥真是了不起，大家一起拆梢，偏他能想到客栈兜售洋烟是违法的，竹杠一敲就是五块大洋，啧啧，月笙哥真是太聪明、太伶俐、太机警、太活络了。

黄振亿的年纪，比杜月笙大许多。但杜月笙的形象，在黄振亿心中却是无比的高大。他是过来人，看得明白，杜月笙就这么混下去，迟早是万劫不复。说不定哪天得罪了厉害人物，被一条索子捆成硬板，抛进黄清浦江种了荷花。

不行，做为一个有良知的混混，重情义的瘪三，他不能眼看着杜月笙这块好材料毁掉。他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拉杜月笙一把。

于是有一天，杜月笙正在路边袖拢双手，百无聊赖，眼神贼眉鼠眼的窥伺着路人，寻找着机会时，黄振亿走了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很诚恳的说：

月笙，你这样下去不是事体，假使你有心向上，我荐你到一个地方去，好啦？

你？杜月笙打心眼里，鄙视这只饭桶，诺大年纪混成这模样，也好意思大言不惭，说什么指点自己，真是勿要开玩笑。心里想着，杜月笙还是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啥场化？

八仙桥！

同孚里！

黄振亿满脸神秘的表情：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

杜月笙的耳边，轰的一声巨响。茫然转头，看着黄振亿那张怪脸。

这会是真的吗？他没听错吗？他杜月笙，怎么可能攀上黄金荣这样的大人物？

奇怪，我怎么看不到原帖子呢？

等待继续.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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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0

（5）杜月笙的说话技巧



24岁那年，当黄振亿向杜月笙说起八仙桥同孚里时，黄金荣已经是上海滩上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黄金荣，这位特殊时代的特种人物，他年轻时，在法租界捕行中是排名最后一位的华捕，因为与洋上司脾性不合，愤然辞职而走。他走后，法租界才意识到此人的价值，又不惜枉驾屈尊，把他请回。



得白相人阿嫂林桂生之助，重返上海滩的黄金荣，向法租界狮子大开口，要了块地皮盖了老共舞场。此后黄金荣又开了戏台赌场，从此财源滚滚，日进斗金。有钱，有势，家里又有位头脑过人的奇女子相助，黄金荣从此过上了不再需要大脑的幸福生活。



黄金荣其人，根本不懂刑侦为何物，但是有门徒弟子替他破案，他一句法语也不会说，但法国人找来翻译与他沟通。他也不会做生意，但有了林桂生这样聪明的女人，他只需要别把钱的数目点错，就万事大吉了。他甚至连开枪都不会，却是上海滩头，提起名字来人人丧胆的大煞星。纵然是打架最狠，视人命如草芥，性喜提着机关枪沿街狂扫的花会大王高兰生，在黄金荣面前，都没有个说话的地位。



而杜月笙，连花会大王高兰生的鞋边都碰不到，更不要说他与黄金荣之间的距离，说天差地远，毫不夸张。



听到黄金荣的名字，杜月笙顿时陷入震憾之中，过强的刺激让他大脑瞬间崩溃，黄振亿又说了几句什么，他根本没听到。黄振亿不得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喊他的名字，杜月笙才从震愕中，清醒过来。



当时杜月笙心如电转，瞬息就决定了应该如何回答对方。



这个回答，不能够反应的太过于热烈，以免引起黄振亿以为他有所觊觎的疑虑。还不能太冷淡，以免降低黄振亿的热忱，让他感觉杜月笙不识好歹。这个回答，必须是不温不火，不卑不亢，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和感激之心，又委婉得体不让对方产生心理不舒。



当时的杜月笙，语调缓慢的回答道：爷叔，你照顾我杜月笙，给我这么个机会，月笙感激。虽然我杜月笙没什么本事，但一定不敢任性张狂，做出让爷叔失望的事体来。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这就是黄振亿自己一无是处，却愿意帮助杜月笙的原因！



不想黄振亿上前一步，说道：要末，你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马上带你一道去！



现在就去？杜月笙身体摇晃，机会来得太突然，他全无准备，大脑里复又乱作一团。



（06）时机到来



原来，黄振亿是个做事小心的人。他想向黄公馆推荐杜月笙，又因为自己地位卑微，怕人家不答应。如果事先对杜月笙承诺，而后事情又没办成，难免会被小辈们埋怨。



所以黄振亿在没和杜月笙打招呼的情形下，先行向黄公馆说了这事，获得了黄金荣的许可，他这才来告诉杜月笙。



杜月笙不知道这一层，但看黄振亿信心满满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很大的把握。于是他飞跑回潘源盛水果店，向埋头检视水果的袁珊宝说：你进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袁珊宝放下手头的工作，跟杜月笙进了房间，杜月笙把门关上，把黄振亿对他说的话，全告诉了袁珊宝。



袁珊宝喜形于色：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黄老板那边场面大，来往的都是体面人物，月笙哥，你这次算是一步登天了。



就怕——杜月笙却不敢相信命运会眷顾自己：黄振亿不过说说罢了，他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袁珊宝提醒他：别小看黄振亿，他虽然没混出名堂，在帮中的地位却不低，是通字辈的爷叔。爷叔不会在我们小辈面前开玩笑。何况，他这个人原本是热心又老实，何苦拿这种事寻你开心？



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事八成是真的。杜月笙立即收拾衣物。



（07）命运渊薮



杜月笙永远记得那一天，下午四点左右的辰光，他手提一只小布包袱，跟在黄振亿身后，向着同孚里的黄公馆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极长，远远的，能够看到黄公馆高高的门楼下，立着六名龙精虎猛的汉子，个个黑香云纱褂裤，挽起袖子，对襟纽扣，板带宽厚。六道冷漠凶狠的目光，齐齐的落在他的身上。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红漆的兽环大门，犹如黑黝黝的怪兽大口，向他疾噬而来。



这是他人生难得的机会，还是他年轻生命的归宿？



他不知道。



他只能向前走。



一步步，走向命定的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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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1

第三章：静观机运



（01）初入黄公馆



走到黄公馆门前，黄振亿满脸堆笑，热络的和门前六条壮汉打招呼。



六壮汉鼻孔朝天，喷出股气来，就算是和黄振亿招呼过了。



黄振亿急忙拉着杜月笙进门楼，咬住他的耳朵低语道：看到了没有？他们都是黄老板的保镖，在弄堂口随时听候差遣的。一声老板要出去，他们统统跟着走。



当时杜月笙的心，就凉了半截。起码保镖这碗饭，自己是端不动的。自己的腰板，还比不上壮汉们的脚趾头粗，就算进了黄公馆，自己又能干什么？



走到门厩下，天井里，就见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黄振亿热情的和每个人打招呼，并把杜月笙介绍给他们，教杜月笙如何称呼。这时候杜月笙的脑子已经冰麻，问答全是顺着黄振亿的指点，至于见到了谁，怎么招呼的，脑际一片空白，全都记不得了。



进客厅，迎面是一幅关公读春秋的彩绘巨画，画中的关公真人大小，栩栩如生。两侧是泥金绣字长联：



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策时无忘赤帝。



青灯照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老板，黄振亿走到一张方形桌前，大声道：我介绍个小囝给你。



啊？一个大脑壳、大耳朵、大嘴巴、大块头的矮胖子，转过头来。



这就是上海摊头上的人物，法租界说话占地盘的黄金荣，他的特点是矮而胖，肥又壮，紫色宽脸盘上，有一块麻皮。所以江湖人称麻脸金荣。长袍，布鞋，白布袜，是他标志性的打扮。与人交谈，开口就是触那娘，只这三字，能够表达他喜怒哀乐万千种情绪。



黄金荣的铜铃怪眼，落在杜月笙身上，亲切的道：触那娘，蛮好。



杜月笙的一颗心，砰的一声落地了。谢天谢地，黄老板已经答应他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黄公馆的人了。



杜月笙的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黄金荣和颜悦色，打量着他：触那娘小囝，你叫什么名字？



杜月笙以为自己会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但是没有。他听见自己用清亮的声音回答：小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子的生。



触那娘，黄金荣开心起来：真是奇怪，来帮我忙的这班小朋友，怎么个个都叫什么生的？



方桌同座之人，顿时齐声称赞起黄金荣来。尽管从这句话上，找不到应该称赞的茬口，但大家仍然成功的称赞了。现场气氛热烈，红火融洽，杜月笙也兴奋不已，这时候他的注意力，才能够集中起来，抬眼往方桌上一看，顿时大惊。



黄金荣几人，正桌而坐打麻将。



麻将？赌博？要是做个人物，有这本事就可以了？那可是自己的强项啊！



霎时间他对成为人物，充满了信心。



黄振亿毕竟地位太低，趁黄老板高兴，急忙告辞。黄老板微笑点头，看着杜月笙：马祥生，你总认得罗？



黄振亿走了，杜月笙的心里又没了着落，听黄金荣对他说话，吓了一跳，急忙点头：是。



你去寻他，黄金荣肥腻腻的大手一把：你就和他一道住吧。



是，是，杜月笙诺诺退下。退回到天井处，心里一派茫然：黄公馆这么大，自己又是第一次来，上哪儿去找和自己同日拜陈福昌为师的马祥生？



还有……他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突然惊慌起来：我的包袱呢？



记得自己是拎着包袱，走进黄公馆的，可是包袱怎么不见了？



（02）茫然失措



初入黄公馆，自己的小包袱不翼而飞，杜月笙困惑又诧异，可又不敢寻找。毕竟自己是第一次进黄公馆，万一惹起纷扰，激怒黄金荣，就没法儿在这混了。



茫然之际，过来一个人：杜月笙，过来过来。



来格。杜月笙也不知这人是谁，急忙跟在对方身后，去了杜公馆厨房。厨房极大，有桌有椅，杜月笙心里纳闷，莫非还有人在厨房里吃饭？这黄公馆，真是怪异。



再往里走，是一间小屋，屋里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床上放着杜月笙神秘失踪的小包袱，另一张床上，支腿坐着条与他年轻相若的健壮青年。



马祥生！杜月笙如见亲人：终于见到你格，这里好大，我好心慌，还有我的包袱丢了，咦，丢了的包袱怎么会在这里？



马祥生直眉楞眼的看着他：杜月笙，你病得不轻啊。满嘴净说胡说！



啊？杜月笙茫然的看着马祥生：马祥生，你怎么这么说阿拉？



马祥生跳起来：杜月笙，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忘了你刚进来时，咱们俩已经在天井打过招呼了，是我接过你的包袱，先拿到这里的，你怎么会忘了，又来说这些胡话？



真的吗？杜月笙惊呆了：我们俩在天井见过面了？我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此后，杜月笙经常对人说起这件事，实际上他是试图回忆起，黄公馆里见到马祥生的情形。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回忆，脑际中仍然是空白一片。那一天他的大脑处于极度亢奋高热状态，所经历的事儿所见到的人，如同光影掠过水面，没有留下丝毫印痕。



从这一天起，杜月笙正式成为了黄公馆的人。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能够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话，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仍然会象以前那样，再一次从平庸的生活常态滑落下去，跌回到烟纸店那间密不透风的亭子间里。



他不想再回去。



真的不想。



所以他，一定要克制自己那不可救药的赌瘾。



必须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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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2

（03）蜘蛛侦探



此后，无数人问过杜月笙，他在黄公馆中，是如何为自己创造出机会并牢牢抓住的。



杜月笙回忆说，他当时的日子，是足不出户，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研究黄公馆的日常结构上面。



他观察的头号目标，当然是黄金荣。他很奇怪的发现，黄金荣这厮，不出门，不办公，不穿号衣，一天到晚就是坐在那张方形桌前打麻将，再就是晚饭前一定要去澡堂，做个全身按摩，通体舒泰，吃饱喝足，安然高卧。



黄金荣有个本事，法租界只要出点什么事，他就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只要嘴唇一动，吩咐下去，弟子们立即跑去找来合适的人，顺顺利利把事体解决。没这个本事，法租界也不会倚他为支柱。



黄金荣创建的体制，也极简单，他虽然是在法租界拿薪水的正规包打听，但手下有小包打听无数。法租界雇用了他这么一个人，再给他一定的经济许可，由他雇用一批门路熟人头广的小包打听。这等于是黄金荣部分的承包了法租界的侦探业务，于是法租界波澜不兴，顺风顺水。



黄金荣，就如同于一只肥胖胖的大蜘蛛，整天趴在他的黄公馆里打麻将。但一条条隐密的蛛网，却延伸到上海滩每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这就是黄金荣好整以暇，坐享其成的秘密。



杜月笙关心的是，黄金荣这张庞大的关系网，是怎么编织起来的呢？



他观察的越多，发现的越多，对黄金荣的看法，也在慢慢改变。



（04）善人做到底



冬天来了，黄公馆突然忙乱起来，所有人都在东奔西跑，把一箱又一箱的银角子，抬进门来。杜月笙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这些钱，至少三千元。



三千元是个什么概念？



——三千元，在当时的上海滩，可以买下四幢黄公馆！



三千元，是杜月笙生平接触到的最大数额的钱。



除了钱，还有一担担的棉衣棉裤，全都是暂新的。整整三千套。



黄公馆要这么多棉衣干什么？莫不成这黄老板，还要组织起一支军队不成？



疑惑之际，早有人来叫杜月笙：月笙，别傻楞着了，马上出发，跟老板去八仙桥。



杜月笙懵懵懂懂，跟随黄公馆的大队人马出了门，时值寒风凛冽，天寒地冻。到了八仙桥，杜月笙顿时吓一跳。



就见八仙桥下，黑压压密麻麻，一万多名叫花乞丐，正挤作一团，所有人都在叫喊黄老板。



早有手下搬来张竹椅，黄金荣四仰八叉坐下。手下的兄弟们立即行动起来，有人维持秩序，喝斥乞丐们排队，有人拿出棉衣，有人打开钱箱，开始发放。每个乞丐不分老少，都可以分到棉衣一件，四角洋钱。



杜月笙恍然大悟，原来黄金荣这是施放冬赈。



他留神观看，发现了一件蹊跷事。



所有领到棉衣和钱的乞丐，都不许散开，而是将他们赶入近旁的宏国寺中，由许多人严密看守。



杜月笙大或不解，悄悄的问同门师兄弟马祥生：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关起来？已经发了棉衣和钱，为什么不让他们走呢？



马祥生冷冷一笑：你寻开心，发过铜钿衣裳不关起来，他们排头领了再去排尾继续排队，像这样转来转去，他一辈子也领不完你送的衣裳，你一辈子也满足不了他。小开，四只角子一套棉衣，拿到市面上卖，究竟也值两钿吧？



哦，是这样。杜月笙恍然大悟。这正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谁能料到这些沦落底层的叫花子，还有这么多的心眼？



佩服归佩服，但杜月笙打心眼里，不认同黄金荣的做法。你要施舍，要做善人，那就必须把好人做到底。你不满足那些想多领几套衣服人的愿望，他们就不会真的敬佩你——十一年后，杜月笙35岁，他在中法学堂赈济乞丐，上海三万名叫花子蜂拥而至，杜月笙给每个叫花子发放四角大洋，任由叫花子们排头领到钱，再去队尾重新排队领取第二份，以此蔑视黄金荣的小家子气。当时的叫花子对此欣喜已极，齐声称赞杜先生真乃古往今来第一大傻逼！



看着一件件棉衣发下去，一只只钱箱清空。杜月笙心里更加困惑，悄悄问马祥生：这么多的钱，都是黄老板从捕房里拿出来的吧？



马祥生嗤之以鼻：外国人才不管这种事呢，钱跟衣服，都是黄老板自家出的。



黄老板自家出的？杜月笙大为震惊：那咱们黄老板……这么有钱？



马祥生不说话，只是向杜月笙，挤了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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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3

（5）僧门异术



春天到了，黄金荣静极思动，叫上杜月笙，去城隍庙逛逛。



黄金荣大模大样走在前面，杜月笙在后面亦步亦趋。他心里很激动，终亏是自己小心做事，才赢得黄老板的肯首。逛城隍庙肯带上自己，这就表示黄老板拿自己，已经不当外人了。



说到在黄公馆做事，事情也很古怪。大多数在黄公馆做事的人，如杜月笙这种，是没有薪水拿的。当然黄公馆是管大家吃饭的。但说到要发薪水，大家揣摩黄老板抠门心思，都大声宣布：在黄老板家里做事，不仅不应该拿钱，按理来说逢年过节，反倒应该孝敬黄老板几文。



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黄老板身边做事，有机会结识上海滩头有头有脸的体面人，还可以打着黄老板的旗号，在外边为所欲为。给你这么大的一个平台你还做不出事来，还要朝人家黄老板要钱，你说你昧不昧良心？



其实，这些高调，并非是大家的原意。但大家知道黄老板这人表面上非常的四海，但却视钱如命。这个肥胖子实则属貔貅的，没有肛门只吃不拉。大家在他身边混，明白人知道是指望不上他的，只能自己另想办法。



这也是杜月笙的发现，他早就注意到聚集在黄公馆的这些人，表面上亲切热络犹如如一家，实际上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黄老板没事时，身边一聚就是一堆人，一旦有了事，鬼影子都找不到一个。



这也是杜月笙入门没多久，就被黄金荣带着出门的真正原因——除了杜月笙，需要的时候，黄金荣根本找不到人。



就这样，黄金荣和杜月笙，一前一后就在城隍庙里闲逛。迎面来了个形貌古怪的僧人，见到黄金荣，就见僧人双手合十：这位施主留步，你这张面相，英气内敛，华光闪现，头角峥嵘，气势不凡，哎呀呀施主，你这是大富大贵之相，主施主一生风光无限，富贵无穷。



黄金荣哈哈大笑：和尚不说念经，却跑来算命，这也算是异事一桩。算命这事吗，无非是上天说吉祥，见面说好话。好啦好啦，别说了，我自己的命我知道，呶，这些大洋给你，你给我身后这位小兄弟算一算。



黄老板……见黄金荣让僧人给他算一下，杜月笙顿时急惶起来：黄老板，还是不要算了吧。



算一算怕什么。黄金荣嘻笑道：反正也无事体可干。



那僧人转向杜月笙，目光中透出讶异之色，就见他猛一拍大巴掌：我的天，这位小施主，虽然你衣衫破烂，面透饥寒，但你英气内敛，华光闪现，头角峥嵘，气势不凡。你将来的作为，必将十倍于你身边这位老板之上，将来这位老板的衣食饭碗，还得指望你照料……



丢你姆妈！杜月笙一听就急了，破口大骂：触那，侬阿是瞎脱了眼乌珠，侬晓得我老板是啥人？敢拿我来跟老板比？



急忙拉起黄金荣：老板，我们走，这僧人是个疯子，故意说霉气话给老板添堵，老板别理会他。



黄金荣被杜月笙强拉着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转过头来，以极为惊讶的目光，看着那古怪僧人。



送黄金荣回公馆后，杜月笙熬到夜晚，悄悄的溜出来，直奔城隍庙，进庙就打听那古怪僧人的所在。最后他在一条阴暗的长廊里，见到了那古怪僧人。



杜月笙扑通一声跪下：这位大师，白天前我不该骂你，我那也是没办法。大师你没看到我的老板就在身边吗？当着老板的面，说我将来的前程比他好十倍二十倍，还说我老板的饭碗，将来要靠了我施舍。这话老板肯定不爱听呀，所以我才当面辱骂大师，其实是骂给老板听的。我的心里，对大师是不敢有丝毫不敬的，烦请大师费心，再为我相相面。



杜月笙寺庙遇奇僧，黄金荣小气失异人。这段故事，杜月笙藏在心里，直到临终之年，才悄悄的告诉身边人——但这个异僧究竟是何许人物，他是如何发现杜月笙的人生成就，远在小气的黄金荣之上的，却已是无稽可考。



（6）暗夜隐密



城隍庙异僧事件之后，黄金荣明显对杜月笙存有几分忌禅，有意无意的疏远了他。



但这时候，杜月笙已经发现了黄公馆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在这座黄公馆，黄金荣也跟大家一样，都是混日子的。



在自家的黄公馆，肥腻腻的黄老板，说话根本不占地方。



黄公馆中真正的主人，是隐于幕后的林桂生。



那位效红拂夜奔的白相人阿嫂。



黄金荣在自家黄公馆，每天是很忙的——忙着打麻将，停牌合牌，忙得一塌糊涂。



白相人阿嫂林桂生，也是很忙的——忙着发号施令，指挥一些影子般的神秘人物，飘忽不定的暗夜行动。



暗夜行动，做什么呢？



杜月笙不知道，也小心翼翼的不敢打听。但每至夜深，都是黄公馆最紧张的时候，这时所有的人都严令不许出房，不许走动，违此令者，捆起来丢黄浦江都算便宜你了。每天夜晚，杜月笙就静静的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



那声音极低沉，极恐怖，粗声喘气声，匆忙脚步声，金属枪械碰撞时发出的叮咚声，间或能听到黄金荣或是林桂生的低声说话，再就是沉重的东西被人吃力抬入进来的声音。



这诡异的黄公馆，到底是搞什么名堂？



杜月笙小心做事，决不多话，用心寻找着答案。



终于有一天，马祥生从外边回来，满脸兴奋之色，对杜月笙说出了黄公馆的大秘密。

请继续!

看到一半呀

蛮好看额，等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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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4

（7）公馆怪案



有一段时间，黄公馆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所有人走路的姿式，都变得小心翼翼，彼此相见，谁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打招呼。那目光，惶恐之中，又带有几分猜忌。



有些名声不是好的人，被带到黄金荣处问话。还有些人满脸狐疑的，围着杜月笙转来转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却像是黄公馆招了贼。杜月笙奉守他只做事，不说话的原则，不打听，不询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泰然自若。只有在夜间躺在床上时，才在脑子里回顾自己的这一天，行事为人，是否有差池之处。



就这样过了段时间，他始终不知道黄公馆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惹上无端的麻烦。这一天晚上，他正躺在床上反省，与他同住的马祥生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进门就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一边脱一边说：哎呀呀，咱们家的老板，肚量真是太大了。



杜月笙：……唔。



自打进黄公馆以来，杜月笙直如换了一个人，变得老辣深沉，不多言不多语，不询问不打听。他知道，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想知道，人们就越是不愿意说，除非你淡若寻常，才会激起对方无法控制的倾诉欲望。



所有人最终会把他的秘密告诉你，你需要的只是耐心。



马祥生是知晓黄公馆秘密的人，和杜月笙又是同时拜陈福昌为老头子的兄弟。但在黄公馆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之后，他却从未对杜月笙说起过。杜月笙于沉静中等待着，终于等到马祥生自己熬不住的时候。



就听马祥生大声道：家里的贼，终于找到了。



杜月笙：唔。



无喜无悲，无忧无惧，你说我听，如此而已。



马祥生坐在床板上，继续道：那个贼，是老板一个朋友的亲戚，他跟老板的朋友来过一次，认识了门路，后来他自己来了。那小赤佬不曾见过世面，进门之后见财起意，乘着四周无人，打开了麻布袋，偷了两块红土。他自己也晓得，从此不能再在上海蹲了，一脚逃回家乡去。真是白白的便宜了他，两块红土卖了几百只洋，听说他已经在乡下买房子成家嘞。



杜月笙：唔……红土？



马祥生：嘘，就是烟土。



杜月笙：唔。



马祥生：咱们老板，真的是宰相肚里好乘船，大人大量。虽然查出来了贼，却由他去了。



杜月笙：唔。



不动声色，但杜月笙的心里，却是疑惑重重。



马祥生所说的黄公馆被盗红土，就是鸦片。可黄金荣自己并不吸食鸦片，黄公馆中人，也无一吸食者，可这里怎么会有成麻包的鸦片？黄公馆经常在夜间禁止走动，是不是在运鸦片？两块烟土的价值，就足以让一户人家买房子置地，被偷被盗黄金荣却不追究，这个小气的胖子，何以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大度？



如果说，黄公馆秘密贩运烟土的话，是谁在背后主持此事？



杜月笙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



白相人阿嫂。



林桂生！



（8）幕后老板



黄公馆中，真正主事的，并不是黄金荣，而是黄的妻子林桂生。



那个模样丝毫也不起眼的女人，才是这座黄公馆的灵魂人物，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杜月笙发现的，其实不止是黄公馆的秘密，而是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律。



——老板并不是老板，老板娘才是幕后的老板。



所有来到黄公馆的人，都在极力巴结黄金荣。但是巴结这个胖子，是没有用的，他说了根本不算。



只有巴结上林桂生，才有可能替自己打开一片天地。



杜月笙的热切眼神，从黄金荣身上移开，落到了林桂生身上。



但是，巴结黄金荣是容易的，毕竟他是老板。只要知趣凑上前，找机会说上几句让老板开心的话，这就成了。而林桂生是老板娘，你没事儿往老板娘身边凑，老板会看你不顺眼，老板娘会感觉到别扭，旁边人瞧你不对劲，就连你自己，都感觉不对路数。



越过老板，直接巴结老板娘，这听起来很美，做起来却极为别扭而艰难。



话虽如此个说法，但杜月笙毕竟是人在黄公馆，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的等待，机会迟早会到来。



——机会的到来，比杜月笙预期的更要快。

好看, 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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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5

（09）从此登堂入室



林桂生病了。病得很重。



仿佛被一壶开水当头浇下的蚂蚁窝，黄公馆顿时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跑前跑后，到林桂生的房前问寒问暧，问冷问热，出主意想办法，叫大夫熬汤药。



不知哪个猪头提议说，老板娘之所以患病，是因为冲了阴神，必须要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护在病床前，用这些小伙子们的阳气，驱散阴神。



于是，杜月笙如愿以偿的走进了老板娘的内室。当然不是他一个人，黄公馆中另外一些年轻人，和他获得了同样的机会。



但那些人，被安排在林桂生的病房里，心里好大不情愿。人在房间，心在屋外，即没有照料病人的意愿，也没这个能力。呆在一个病得半死的老女人房中，对这些还不成熟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杜月笙笑了。



15岁那年，他初到上海滩，在鸿元盛水果店里，足足侍候了两年老板和老板娘。只有做过这种侍候人的活，才会知道病人的需求是多么的无理而繁琐。不是心思足够细腻，体力足够充沛，拥有无限耐心的人，根本干不来这活。



这就成全了杜月笙。



林桂生卧床的那些天，杜月笙衣带不解，茶饭不碰，全神贯注，耳到，眼到，手到，脚到，心到。往往是林桂生嘴角一动，他就知道病人需要什么，已经立即递到了手边或嘴边。



当林桂生睁开眼睛，身体慢慢恢复时，纵然是她不想注意到杜月笙，也已是不可得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这个眉眼精明，手脚勤快的年轻人。这个人，在心思细腻方面，比自己的丈夫强出不知多少，但男人在这世上拼打，单只是细腻还不够，还必须要有足够的悍勇，足够的气魄。



黄金荣正是因为在细腻、悍勇与气魄这三者上，虽然比普通男人强上许多，但仍嫌不足，所以黄公馆的事业，做到这个程度就止步了。



杜月笙这个年轻人，他能不能把自己心目中的事业，再向前推动一步？



林桂生不知道，但她很好奇，非常想试试看。



月生，你过来。她躺在床上，叫道。



杜月笙急忙走过来：来格。



林桂生：挑你个差使，好哦？



杜月笙：桂生姐只管吩咐好了。



林桂生：你替我到老共舞台走一趟，把那边的盘子钱收一收。



（10）夫人专用品



说起黄金荣，是个极没出息的货。当初林桂生效红拂夜奔，替他谋划，借重返法租界的机会，在租界里弄了块地，盖起了座老共舞台。可是舞台的收入，黄金荣自个一口全吞下了肚，连点汤水都不给林桂生留。



林桂生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所以不惜撕破脸皮，和黄金荣大闹一场，最后争取到了老共舞台的水果盘子钱归自己。



所谓水果盘子钱，就是客人来舞台跳舞，侍应生就会端上一盘水果。客人吃或是不吃，盘子钱都是要收的。这点盘子钱，与老共舞台的总体收入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林桂生拼了血命，才从黄金荣手里抠出这么一点点，可知这黄金荣，真的比饕餮胃口还大，比貔貅贪性更狠。



总之黄金荣这个人，心里只装着自己，谁也甭想从他手中获得丝毫好处。



林桂生要想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必须在黄公馆中，寻觅自己的亲信。病床前殷勤照顾的杜月笙，算是已经进入试用期。



杜月笙领命之后，就立即出门，凑巧极了，他刚刚走到楼梯口，就遇到了黄金荣。



黄金荣随口问了句：月生，到哪里去呀？



唔……杜月笙心如电转，知道老板娘的事儿，不能告诉老板。就回答道：我随便出去走走。



黄金荣唔了一声，就不再理会。两人的对话，全听在林桂生的耳朵里，当时林桂生心里一宽：嗯，月生这孩子不错，知道事情轻重大小，值得依赖。



第一关，就这样过去了。林桂生从此视杜月笙为自己人。



很快，杜月笙的又一个重大机会来了。



法租界有两个华人，最有地位。此二人被誉为一文一武，武的是华捕黄金荣，文的是法租界工部局总翻译曹振声。黄家和曹家，因为地位相等，休戚与共，所以往来极多，算是通家之好。黄公馆林桂生病愈后不久，曹振声的太太也不知患了什么怪病，叫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



曹振声是留法学生，但他的太太，却深信邪祟之说。坚信自己的病，是冲了阴神，指名叫黄公馆的杜月笙来照料。黄公馆当然乐意，杜月笙也没意见。于是，杜月笙就去了曹公馆，在曹太太房间里又照料了一个星期。



杜月笙就成为了曹黄两家的心腹之人，可以穿堂入室，获得信任。



他走的是夫人路线，成为夫人们的专用私品——但这世界，是男人的天下，男人是不认可走夫人路线的小狼狗成功模式的。而这就意味着，此时杜月笙，在黄公馆里的地位，极是尴尬。黄公馆里那一道道目光，充满了的是不怀好意的揣测与阴毒。这不约而同的群体阴暗心理，迟早会把他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杜月笙，急需一件显示出他阳刚之气的事儿，为他的现状遮掩。



——至于事情的真假，倒是无所谓。



重要的是洗白！

好奇！

等待中

作者雾满拦江说要休假一段时间，大家耐心等待吧。

@雾满拦江
世界辣么大，我想去看看，老雾要休假一段时间，等回来后，咱们再更新《杜月笙：湮灭的传奇》，这段时间只能拿手机转贴玩了，盆友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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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的一生绝对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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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16

（11）暗夜玄机

据杜月笙亲述，他在黄公馆之所以获得机会，受到重用，是因为他曾孤身追贼，替黄公馆夺回被偷走的烟土。

在当时的英法租界，贩运烟土是违禁的。但在华界，政府军警，却是贩烟土的主力军，因为烟土获利极高，可以解决高昂的军费问题。所以每日里黄浦江面，贩运烟土的船车，络绎不绝。各路豪强窥见如此厚利，顿时纷纷介入。长时间以来，上海滩头杀得血流成河，不知多少成名英雄，栽在这烟土生意上。

法租界不堪其扰，干脆彻底禁烟。于是上海滩上，盘踞于英租界、以沈杏山为首的大八股，成为了最强横的烟土势力。

白相人阿嫂林桂生，审时度势，向黄金荣提出了抢土之策。

所谓抢土，就是招邀敢死亡命之士，去江面或英租界抢劫烟土，这是提着脑袋的营生，一旦失手，必死无疑。黄金荣表面上风风火火神威惊人，内心里却胆小如鼠。只是望着英视界的烟土流口水，终不敢染指分毫。

最终林桂生怒而自立，从此黄公馆形成一明一暗两套神秘体制。表面上，是黄金荣当家，见人就打呵呵，背地里却是由林桂生做主，暗夜潜行，布局谋划，干起了抢土的危险勾当。

由于烟土是抢来的，又是极肮脏的生意，所以黄公馆里的烟土被人偷了之后，纵然是黄金荣，也不敢追究。

不追究？

不追究就好办，于是大家都来偷黄公馆。

有天夜里，八九点光景，忽然有人跑来报告，说是手下兄弟已经抢到麻袋烟土，由一名兄弟负责，雇黄包车拖到公馆里来，但在半路上，那名兄弟连同烟土，统统失踪了。

失踪了？

其实就是手下人欺负林桂生是个女人，黄金荣又是图有其表。事实上，每当林桂生布局抢土时，黄金荣就找个借口躲起来，生怕被人找到。至于黄公馆里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林桂生茫然四顾，眼前只有小狼狗杜月笙。

林桂生茫然的眼神，落在杜月笙身上。这种情况，杜月笙纵然是想躲，也没地方躲了，只好上前一步：老板娘，阿可以让我去跑一趟？

林桂生：要不要人相帮？

要不要人相帮？当然要！这种血拼搏命的活，帮忙的人越多越好。可是杜月笙环顾空荡荡的黄公馆，心下凄然。他走夫人路线，让所有人所不齿，没有人愿意与他同路。

除非，他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洗白自己。

向林桂生借了只手枪，一柄匕首，杜月笙头也不回的，向着门外的黑暗走去。

临出门前，他真的很想说一句：夫人路线，可不是你想像的软玉温柔，那是比任何地带更黑暗的所在，处处充满了死亡与陷阱。

（12）斗力角智

出了门，杜月笙招手叫过来一辆黄包车，上了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黄包车夫：去哪儿？

杜月笙：侬管阿拉去哪儿？先跑起来再说！

先跑进来……黄包车夫心说：这人莫非是个疯子？大晚上的上了车不说去哪儿，就让人拉着你瞎跑？老子把你拉到黄浦江边，你莫非真的跳下去不成？心里赌气，低头快步小跑起来。

杜月笙坐在车上，心里说不出来的悲凉。今天夜里，他实际上是中了人的圈套，那抢走黄公馆烟土的人，他面也没见过，也不知长什么模样。认识劫烟者的打手们，却一个也不出来，就让他杜月笙一个人，瞪两只眼睛瞎找，这么大的上海滩，他上哪儿去找？

只怕这黄公馆，他今夜出得来，却再也没脸回去了。

不回去也罢……不对！心里想到不回去时，他的脑子突然间清醒起来，那位抢劫者，可是携带了整整一麻袋的烟土。从麻袋里随便拿出两块来，就能够买房子置地，过上小康生活。他抢到手的烟土价值，岂不是个怕人的数字？

抢劫者，等于是拉着一车的黄金在赶夜路！

财帛动人心。那家伙坐着黄包车，车上是满满的黄金，一旦遇到识货之人，必然是杀个血流成河。所以那家伙，此时心里一定是惊惶失措，只想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对那家伙来说，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答案是——英租界！

货是在黄金荣的法租界里抢的，那家伙此时最害怕的，就是黄公馆里的人追上来。所以他要想安然逃生，唯一的方向是逃入到英租界，黄金荣在英租界没有势力，那里是沈杏山大八股的天下，只要他逃到英租界，黄金荣就无计可施了。

想清楚后，杜月笙的情绪亢奋起来，高叫了一声：快点，往洋泾滨那边走！

洋泾滨，是英租界与法租界相隔的一条小河沟。在当时的上海滩，只要一提洋泾滨，人人都知道。此时夜深，无星无月，冷风刺耳，暗影踵踵。杜月笙坐在车上，手里紧紧的握着手枪，沿途仔细察看往洋泾滨方向的黄包车。忽然见到前方一辆，车上有只大麻包，麻包上坐有一人，黑纱礼帽，膀大腰圆，正急切的催促车夫快走。

就是这辆车！

那一麻袋烟土，足足一百多斤。虽然那家伙拼命催促车夫快跑，可是黄包车载重过量，怎么跑也跑不动，所以才会被他杜月笙追上。

追上是追上了，可看对方的强健体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幸好自己这边有支手枪。慢慢举起手中的枪，杜月笙提高嗓门：朋友，你失风了！

那辆车上的大汉，慢慢的转过头来。杜月笙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是惊恐与茫然。惊恐就好办，对方的惊恐，就是自己的胆气。杜月笙忙把手中的枪扬了扬，表示自己是玩枪的高手，进一步威慑对方。

那大汉脸色的肌肉扭动，颤声问：兄……弟你……是哪儿条道上的？

听对方声音颤抖，杜月笙顿时豪气冲天，脑子也犹如浸于冰水般清冷。对方恐惧成这个模样，明摆着他身上没有枪，如果有的话，早就一枪把自己撂倒了。没枪就好办，眼下头一桩事儿，是赶紧摆平对方的黄包车夫，别让他们合伙跟自己血拼。

杜月笙轻咳一声，说出一句话来：

喂，我晓得没有你的事儿。不过呢，我倒要请你帮个忙。你把车子拉到同孚里黄公馆，我赏你两只洋。

——在后来的岁月中，杜月笙无数次对人叙述他的这句话。他解释说，这句话，是他脱口而出，偏偏是恰到好处，多一个字累赘坏事，少一个字威仪不足，也不足以成事。一定是恰恰好好三十九个字，才能够达到目的。

就这么一句话，分出三层来。

第一层——喂，我晓得没有你的事儿——这一层用来安抚车夫，避免车夫因为恐惧或慌乱，而做出让自己无法应对的事情来。

第二层——不过呢，我倒要请你帮个忙——这一层，大气恢宏，不卑不亢，轻易的占据到了上风，夺得了主动权。

第三层——你把车子拉到同孚里黄公馆，我赏你两只洋——这一层，先说出黄公馆来，是施之以威，让车夫不敢抗拒。再承诺两块大洋，是诱之以利，让车夫无法拒绝。

杜月笙对他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满意到了无以复加。但每次对人叙述，他都要故作谦虚，一再声称只是自己随口这么一说，意思是让别人承认他天生一个机智的脑子，让别人更加佩服。

杜月笙这句话，完美的达成了目的，那辆黄包车果然掉头，与杜月笙并排往黄公馆奔行。此时，车上的大汉已经吓破了胆，苦苦向杜月笙哀求，求杜月笙不要难为他，放他一条生路。

这时候的杜月笙，脑子更加清醒，潜在的智慧被激发出来，与抢劫者展开了几句对话：

杜月笙：你只想保全这条性命，其它什么都不要了么？

大汉：是的是的，兄弟，求你务必帮这个忙。

杜月笙：这件事，用不着我帮忙。你跟我回去，横财是发不成了，性命总归是有的。

大汉：兄弟求求你，求求你，我上有吃奶的老母，下有白发的娃娃……

杜月笙：哈哈哈，你放心好了，黄公馆里，啥辰光做过人呀？

大汉：……以前是没有，可是这一次……

杜月笙：跟我一道回去，挨桂生姐骂两句，是难免的。骂过以后，一脚踏出大门，从此你就离开黄浦滩，另找生路吧。

大汉：……兄弟，你肯帮我讨饶，说个情？

杜月笙：你用不着卖我这份交情，我说不说情，都是一样的，充其量叫你走路。黄公馆里，向来不会动刀动枪，格种事体，你又不是不晓得？

后面的事情，果如杜月笙所言。偷土贼被带回来，林桂生戮着他的鼻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再一脚踹出门外，这事就算完结了。

杜月笙能够料知此后的事情，那只是因为，他在黄公馆里的观察结果，是非常正确的——黄家庸庸，尽皆酒囊饭袋，根本没有能够做成事情的人。所谓的大人物，不过是硬充大瓣蒜，摆出一副怕人的架式，恐吓那些蠢呆之辈而已。

这样的世界，做个大人物，又何妨？

杜月笙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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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再遭折辱
孤身夜行，夺回烟土，杜月笙为黄公馆立下了汗马功劳。
回来之后，他做出一副轻松洒脱，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老板娘报告。
老板娘一边听，一边惊讶的用眼睛打量着他，心里说：这孩子，有出息！干出这么大一件事来，却不居功不兴奋，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这孩子迟早会出人头地，我若不是不帮他一下，将来他发达了，攘助之功岂不全归了别人？
于是林桂生就开始找机会，她琢磨了几天，终于把杜月笙叫过来：月生，你过来。
杜月笙走过来：老板娘，啥子事体？
林桂生道：月生，公兴记格只台子，就在巡捕房的隔壁。你去寻他们的老板，就说我喊你来的，要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
公兴记？格只台子？当时杜月笙就惊呆了。
公兴记，是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生意最是火爆，来来往往的全都是有钱人，一掷千金，不改颜色。赌场收入，堪称日进斗金。杜月笙是嗜赌之人，但他所谓的赌博，无非不过是在路边街摊，押上一块大洋就算是豪赌了，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资格踏入公兴记半步。
而现在，林桂生竟然让他去公兴记吃俸禄，这让杜月笙如何不狂喜交加？
此前，杜月笙在黄公馆，为了表示自己稳重可靠，喜怒从不形于色，再大的事儿，也要装出副泰定自若的神情。现在他终于端不住了，亢奋之下，连声感谢林桂生：谢谢老板娘，谢谢桂生姐，桂生姐抬举我，给了我这么个好机会，我一定……一定……一定好好干，不负桂生姐所望。
兴奋的冲出黄公馆，杜月笙一路飞奔，径路到了华商总会。这里就是公兴记的大门口。
门前，一排黑衫壮汉拦住了他：哪来的小瘪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瞪眼睛往里闯，想吃生活了是不是？
几位兄弟……斥骂他的那几个人，杜月笙常在黄公馆见到他们，他们也应该认识杜月笙。可他们偏偏装出不认识的模样，口出污言，让杜月笙心里惊恐莫名：……几位兄弟，我是从黄公馆的水果阿生啊，是桂生姐让我来这里……找你们老板说话的。
哼，壮汉们鼻孔里喷出白气来：黄公馆里来的，更应该知道规矩，在这老实等着。
是，是。杜月笙被震住了，不敢作声，老实的站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条大汉出来：你，跟我来，进门后给老子小心着点，低头贴墙根走，别东张西望的，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杜月笙备感屈辱，眼下这光景，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此前他还以为，自从他单身追贼，替黄公馆抢回被劫走的烟土之后，他在黄公馆里就有了地位。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情形。
被大汉们的夺人气势压住，杜月笙就像是被针戮漏的气球，一下子萎缩回了当年卖水果时的状态。进了公兴记，他真的不敢抬头，更不敢东张西望，老鼠一样的贴着墙根走，被大汉带到了一张赌桌前。
赌桌上，团团围坐着一圈人，个个衣冠楚楚，气势不凡。没人理会杜月笙，杜月笙也不敢吭声，低头站在桌前，听着众人的豪赌之声，于无尽的屈辱之中，绝望的等待着。
他等了好久好久，赌桌上已经赌过了几圈。终于，喧闹的声音慢慢沉静下来，众人的赌兴已尽。杜月笙悄悄抬头，正看到一个身材宽胖的汉子，把冷冷的目光转向他：啥子事体？
哦……杜月笙鼓足勇气，说道：桂生姐说，让我来……领份俸禄。
大汉唔了一声，向他摊开一只巨大的巴掌。
啥子？杜月笙茫然的看着那只大巴掌，不明所以。
大汉声色不动，慢慢把巴掌收回，那双斜睨着杜月笙的眼睛，冷冰冰的不见丝毫人类感情：小朋友没在道上混过，知道什么叫规矩吧？
规矩？杜月笙更加茫然：桂生姐她说……
桂生姐说什么，谁听到了？大汉愤然而起，把手中的牌重力掷下：空口无凭这句话，想必小朋友你总懂得吧？
哈哈哈……整座赌场里，爆出一声巨大的嘲笑声。所有的赌客，都向杜月笙投来极度鄙视的目光。那放肆的大笑声，让杜月笙再也无法承受，泪水顺着脸颊汹涌而下，他低着头，匆匆的逃出了赌场。
他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听不到那刺耳的嘲笑声的地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
老板娘欣赏他，给他机会。
但老板不欣赏他——又或者，老板的故人旧友们，不喜欢他。
如此而已。
（14）等待中的那个男人
公兴记吃瘪之后，杜月笙在黄公馆里，更加的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忤怒了黄金荣，也不知道黄金荣还会忍他多久。从黄公馆到公兴记赌场，他感受到的是冷森森的强烈敌意——他社会地位上升的太快，这已构成对那些跟随黄金荣多年的老友旧人们的污辱。
现在的杜月笙，堪称是仇敌遍布，杀机四伏。
他只能是，牢牢的抱住老板娘林桂生的大腿，这是他能够继续在黄公馆存续的唯一资本了。
他甚至不敢把赌场里的事情，告诉林桂生，万一激起老板与老板娘之间的矛盾，那他可真是连死都找不到个坑。
就这样过了段日子，漫长的日子。漫长到了，连杜月笙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公兴记赌场的屈辱。这一天，林桂生随口问了他一句：月生，你身上的衣服，有几天没换了啊。
啊……杜月笙吱唔不语。
林桂生：咦，你是手头紧吗？不应该呀，公兴记那边，给了你多少俸禄？
俸禄……杜月笙鼓着两眼，呆望着老板娘：天，老板娘竟然不知道赌场里发生的事情。这莫非是……莫非是连老板黄金荣，也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说，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顾虑重重，全是想多了，事情也许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见他神色古怪，吱唔不答。林桂生诧异已极：月生，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运气的话，现在杜月笙碰到的就是。
杜月笙遇到的这事，属于最典型、最常见的纠结性泥潭，这在几乎每个年轻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的——你在前行，你想上进，但所有人似乎都不认可你，他们的理由堂堂正正，他们的态度充满敌意而且冷冰冰，你纵然是想申诉也无从说起，明明是你有道理的事情，可在别人眼里，你才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无理取闹的无聊之徒。
遇到这种人际纠葛，当事人自己是无法可施的。只能寄望于自己的支持者，能够尽责尽力，替自己把道路铺平。如果自己的支持者不这样做，这所谓的机会，就会成为一个恶毒的玩笑。
幸好林桂生，她对杜月笙是真心的，并无丝毫取笑之意。见杜月笙神色古怪，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连声追问，终于迫使杜月笙，说出了那天的遭遇。
听完之后，林桂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好格，我自家带你去！
听了这话，杜月笙长松一口气。老板娘亲自出马，这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之路已经铺平，再也没有谁能够阻碍他走向一个更高的位置。
接下来，就要看他的本事——看他是不是林桂生等待中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那个有勇有谋，能够把他们共事的事业，再向前推动一步的人？

才知道杜月笙的贵人竟然是林桂生，那黄金荣凭他的手段和智慧怎么就能当上上海滩当时赫赫有名的大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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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升之路

（01）老板娘出马

林桂生带着杜月笙，满脸怒气的冲入公兴记赌坊。霎时间，赌场里鸦雀无声，所有的门丁赌客，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脸上布满了期待或是隐忧，都知道今天会有大事要发生。

死寂之中，突然响起一声爽朗的大笑。就见那天拒绝杜月笙的赌场老板，满面堆欢，健步而来，他的眸子灵动，欢声笑语，先热络的和林桂生打了个招呼：

桂生姐，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送来了，哈哈哈。笑声中，他亲怩的转向杜月笙，拍了拍杜月笙的肩膀：阿生啊，那天是我不好，有点小误会，我这不正要去找你解释吗……账房，你过来，快点过来，拿账本给阿生看看，老板娘的头面，也是阿生你做人漂亮，咱们给你吃一份长生俸禄，嗯，每个月支领三十块大洋，你看怎么样？

当时杜月笙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摇晃了几下。

每月三十块大洋，是个什么概念？

当时的上海滩，一个警察局长的薪水，也不过是七块大洋，就足以养活全家老小，吃得肥胖，穿得光鲜，还能够买房子置地。杜月笙每月可以领三十块大洋，那是吓死人的高薪，而且赌坊给他吃的还是长生俸禄，就是正式的高层管理人员的意思。

从半块大洋打发一个月的辰光，到了每月可以支领三十块大洋，杜月笙堪称是一步登天。

这是赌坊老板的高明之处，上一次开罪于杜月笙，原以为没什么后患，岂料老板娘亲自登门问罪，这就意味着一场塌天大祸，非如此，不足以消老板娘心头怒火，不足以保全自己的饭碗。

让赌场老板来了这一手，就连林桂生都发不起威来，终究是意难平，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要凭据吗？现在凭据自家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赌场中人索性耍起死狗，排成一队任由林桂生训斥，只是一迭声的道歉，拼命弯腰认错。这让林桂生心情大慰，也知道场面上的事儿，最是不可迫人情面。毕竟大家给自己面子，自己也应该就坡下驴。

怎么个就坡下驴法呢？她的目光，转到了赌台之上，说：我来推几副。

轰的一声欢呼，众人如众星捧月，把林桂生捧到赌台之上，赌场老板亲自上场陪赌，左右两边，也是最知趣的高手。大家玩起了一翻两瞪眼的牌九，三十二张牙牌，一次每人发四张，配搭成双，逐一的和庄家比大小。

陪林桂生玩的，都是高手。

高手的意思，不只是会赢钱，还会不动声色的输钱。不长时间下来，林桂生就已经赢了两三百元。

林桂生心里明白，再玩下去，就有点过份了。于是她笑吟吟的把手中的牌一推，对杜月笙说道：来，月笙，你帮我接下去。

几个玩家立即听懂了这句话，年轻的杜月笙，此时已经成为老板娘的代言人。你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后面的老板娘，于是林桂生虽然走了，但大家继续输钱，好在开赌场的，手边就是金山银山，不怕输，就这样输啊输，大家输了三个钟头，杜月笙狂赢三个钟头，赢到手的钱，已经有两千四百元之巨。

两千四百元，足以买下三座黄公馆！是一笔大钱，是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看几个玩家的脸色，杜月笙心里清楚，这已经玩得过火了，再玩下去，大家就顶不住了。于是他站起来，双手抱拳，团团作个四方捐：辰光不早，公馆里我还有事体，想要先走一步。

不行不行……赌客们如释重负，口中说着不行，急急收拾摊子，妈的，今天一口气输掉这么多，老板娘该消气了吧？

（02）龌龊老板

杜月笙把赢到手的筹码，兑换成钞票，居然是好大一包。他坐黄包车急急返回黄公馆，来向林桂生缴账。

林桂生看到这些钱，吓了一跳，但她已经认准杜月笙是可靠之人，就笑着摇摇头，说：月生，这真叫是你的运道来了。我喊你代几副，原想挑你赢两个零用钱，输了呢，算你触霉头。哪里想到你会赢了这么一大票？

拿去吧，这笔钱统统归你，我一文也不要！

杜月笙哪里敢要这么多的钱？当即说：桂生姐，这钱我不能拿。我是代你推庄的，赢铜钿是你的运气。

林桂生：不是我的运气，是你吉星高照了。拿走吧，这个钱是你的。

杜月笙更加不敢拿，执意让林桂生把钱收下。两人争执半晌，林桂生无奈的说：好吧好吧，我拿四百块的红钱，那两千块你拿走。

杜月笙：不不不，应该是桂生姐拿两钱块，我就拿四百块好了。

林桂生终于火了：我说月生你这孩子，怎么没完没了？叫你拿去你就拿去，不要再多说了。

杜月笙不敢再争下去，茫然的收下两千块钱。

夜里，林桂生在床上，跟黄金荣说起这事。黄金荣当时就腾的一声坐了起来：杜月笙不过是个小囝，你怎么给他这么多的钱？

这钱真的多吗？林桂生冷声反问：他替咱们家夺回来的那麻袋烟土，从里边随便拿出几块，就已经超过这个数目。你是御下之人，应该有足够的豪气，人家冒生死之险，替你夺回麻包，你又何曾回报过人家？

不是……黄金荣面皮青白，吱唔道：阿拉的意思是说，就算是给杜月笙这些钱，那也应该……应该……应该吩咐他一句，把这些钱好好的存起来，不要胡吃滥嫖，把这些钱糟踏了。

眼望小气的黄金荣，林桂生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告诉他这句话，是因为我的心中，另有考虑。

黄金荣：你考虑什么？

林桂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原来是做法租界捕快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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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好文，期待后续

怎么还不更新啊？等的花儿都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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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1

（03）

杜月笙捧着两千块钱，回到灶房后的房间，正见同屋的室友马祥生，躺在床上，双手抱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杜月笙问：祥生，要用铜钿哦？

马祥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我缺钱，你还能给我不成？

杜月笙把两千块钱往床上一摊：怎样，你想要多少？五十够不？要不给你一百？

马祥生懒得理他，根本没看到那些钱，嘀咕了一句：不要寻阿拉开心，你真要能给我个十块五块，我就蛮欢喜勒。

那好，杜月笙拿起叠子钱，数出一百块，扔给马祥生：这是你的了。

当时马祥生大惊失色：月生，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杜月笙这才心花怒放，把详细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祥生。听了后，马祥生比杜月笙还要激动：阿生，你运道真的来了，有桂生姐罩着你，以后你起码再也不会缺少铜钿用了。不过月生，你一次得到这么大的一笔钱，打算用来做什么？存起来？还是买幢房子开个店铺，成家立业呢？

这个……杜月笙被问住了：我还没细想过，不过吗……

不过，我好久没回十六铺，蛮想那边的朋友们

杜月笙沉吟道。

（04）

杜月笙重返十六铺。

他先找到潘盛源水果店老板王国生，记得自己挪用了人家三十多块钱，现在他回来，立即掷出两百块，赔偿王国生。

下一个，是知心好友袁珊宝。

再下一个，是师傅陈世昌，必须要有一笔孝敬钱。

然后是爷叔黄振亿，是他给了杜月笙机会，除了把厚厚一叠钱砸在爷叔脸上，杜月笙不知何以回报。

再接下来，是杜月笙任职花会营销员时，被他吞掉了人家赌本的各家债主们，每个债主的钱不多，但债主的数量多。现在杜月笙回来，每个债主都给了双倍赔偿。

再接下来，是十六铺一带，看着脸熟的人。只要以前见过面，杜月笙就腼着脸凑过去，不由分说就塞过去三十块五十块，谁敢不拿，他就跟你急。

杜月笙这边见人就塞钱，还不到半天功夫，两千块钱，就被他塞出去大半。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把跟在他身后的王国生和袁珊宝，心疼得咬牙跺脚，叹息不已。

看脸熟的人，都已经塞过了钱，杜月笙心事已了，就和王国生袁珊宝，进了家饭馆吃饭。

落座之后，王国生和袁珊宝齐声追问：月生，你给债主们还钱，加倍偿还，这个我们能理解。可外边那些人，有许多你连认识都不认识，最多不过是点头交情，你一出手就是三十块五十块，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杜月笙满脸幸福的笑容：这班朋友，平时想个三角五角，都得不到，整日里为钱所苦。如今突然到手三五十块，你想他们多么高兴？

王国生袁珊宝不以为然：纵然是他们高兴，又关你屁事？不要以为他们会感谢你，他们只会认为你缺心眼，是个白痴。

杜月笙叹息了一声：不要忘记，我们自家也曾过着他们现在这种日子。

——这就是杜月笙与众不同的心智模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不择手段的赚钱，只想让众人的羡慕的眼光，投向自己。杜月笙也是这个目的。但是他渴望成为所有人的债主，让所有的人，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都能够因为他，而获得利益。事实上他一生都在重复自己，不断的重复，最终让他成为独一无二的杜月笙。

许多人也曾有杜月笙式的幻想，但最终是善财难舍，把手中的钱，一古脑的撒出去，连个响声都不要听。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少之又少，所以杜月笙才成其为杜月笙，而其它人，终究是望其项背而难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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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2



（05）

杜月笙获得一支赌台的收入，霎时间身价百倍。他第一时间回报朋友，第二桩事，就是满足自己的公知愿望。

中国人，善于大思维，都有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酋的梦。

杜月笙也不例外。

初到上海滩的第一年，杜月笙就曾沉迷于群众运动，渴望登高一呼，应者如云。只是因为囊中羞涩，结果被水果店扫地出门，从此断送了他的从政梦想。

现在他有了钱，有了社会地位，就要重拾少年梦想，积极投入到改朝换代的伟大事业中来。

杜月笙起点太低，读书未成，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隐痛。所以他最是羡慕读书人。而他的政治理念，则是来自于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听水浒，听三国，听说唐，他尽量把自己往个仗义疏财的角色上靠拢。但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怎么做，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懵懂的。

适逢党人黄兴，于湘湖起事，意欲推翻满清，奈何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一大票党人惨遭清廷通缉，如鼠窜般逃入到了上海法租界，想走海路逃往日本，却是空无一文，无计可施。

走投无路的党人，就来找杜月笙：我们有位同志说了，黄公馆里的杜月笙，同情革命，热情慷慨，如果有急难，可以找你求助。烦请帮我们筹措点路费生活费用，我们要去日本，将革命进行到底。

说到革命党，那是江湖道上最怕人的势力，他们人多势众，敢打敢杀，道上之人，不管多大的名头，莫不是以能和革命党攀上交情为荣。如今革命党自家找来，那是给了杜月笙天大的脸面。

所以杜月笙胸脯一拍，大包大揽：闲话一句，需要多少铜钿尽管说。

党人道：至少要八百元，务必请杜先生帮这个忙。

八百元……听到这个数目，杜月笙傻了眼：你们要是早几天找来，我手头上的钱还真够，可现在……

党人失望：如果杜先生不能帮忙，那我们革命事业就会蒙受损失了。

杜月笙：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想个法子……咦，有了。

杜月笙把嘴巴凑近党人的耳朵，悄悄的说出了他的筹钱之法。

党人听了，顿时愕然：杜先生，这样做……妥当吗？

当然不妥当！杜月笙正色道：但再不妥当，也比不了革命事业蒙受损失更严重了。我杜月笙身无长技，无知无识，但革命还是晓得的，为了诸位的革命，再不妥当的事儿，我杜月笙也会做的。

党人想了想：好，杜先生果然是有革命觉悟，那这桩不妥当的事儿，咱们就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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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23



（06）

隔日，公兴记赌坊开门，就见一排长衫大汉，俱各面目冷竣，每人手托一只烟罐，昂昂然而入。

当时赌场的管理人员就心里发毛，这些面目陌生的奇怪客人，是哪条道上的？

再看这些大汉，进入赌场之后，分明是训练有素，每人各自占据一张赌台。这些怪客，显然有为而来，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姿式动作。恰好每张赌台上，各有一条大汉。只见他们神色漠然，把手中的烟罐放在赌台上，然后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作，不下注，似乎连气都不喘。

现场气氛，极其诡异。

赌场里的人越发惊恐，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有何目的？他们手中的奇怪烟罐，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惊恐莫名，相互询问，可是问来问去，谁也不清楚这些怪客们的来历。这时候杜月笙挺身而出：诸位莫急，待阿拉上前盘盘海底。

杜月笙上前，向怪客们中的一个，低声询问了几句。他回来时，但见脸色惨白，目光惊恐，连声音都打着颤：不得了，不得了，这些人大有来头，来头太大，他们是……是……

是哪条道上的？

是死道上的，是血道上的！

他们是革命党！

革命党？这三个字，宛如一枚炸弹，霎时间炸飞了赌坊人员的魂魄。

说起革命党，哪个不怕？谁个不惊？这世上之人，无论是不是在道上混的，所求者财，所谋者色，哪个不想多在这花花世界上，再多活几天？偏生这革命党天生异类，他们多活一天都好像是吃了大亏，一意求死，拿自家性命全不当回事儿，而且专门找势力最大的朝廷死磕。

最可怕的是，党人无所不在，尤其记仇。一旦你碰了他们中的一个，党人就会络绎不绝，浩浩荡荡寻上门来报复，全然是不死不休。所以不管是哪条道上，最怕最怕的就是党人。而道上之人，如能够与党人攀上交情，就意味着身价百倍。

然则，党人是专门和朝廷死磕的悍血之士，他们突然跑公兴记赌坊来干什么？还有，他们手中的烟罐，又是什么名堂？

杜月笙低声道：这些党人手中的烟罐，装的全都是炸弹，只要一枚炸响，公兴记赌场和在场的所有人，俱无谯类矣。

可这是为什么啊？赌场中人骇得面无血色。党人你造你的反，我赌我的博，双方无仇无怨，这些党人干吗要来炸我们赌场啊？

不是为什么，就是为了钱。

杜月笙解释说：刚才党人说了，他们舍弃身家性命，与朝廷死磕，所为者何？就是为全天下人，主持公道。按理来说这公兴记赌场，也是党人行动的受益者。可是现今党人欲谋大举，可偏偏差了几个铜钿，所以希望公兴记赌场，能以国事为重，有点民族尊严感，掏出几文来赞助一下。

然则，党人是想要多少钱呢？

杜月笙低声道：八百块。

哎呀，赌场中人长松一口气：我当是党人有多大的胃口，原来就是想要这么点小钱，快点拿八百块给送过去，八百块不过是赌场一天赚到的零头。为这点打打杀杀，还搞这么多的炸弹，真是吓死人了。

杜月笙把八百块钱送过去，党人神色冷肃，说了声有劳，手托烟罐鱼贯而出。出门之后，众党人扔下空烟罐，立即向着码头狂奔，买了船票奔日本去了。

——不久他们还会再回来，带动着对残酷政治充满天真的杜月笙，进入了一个灰暗晦涩的铁血地带。

但现在，杜月笙的名气，在党人之中，比之于在上海滩更有影响。这潜在的影响力，决定着他最终的人生成就。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比如说：黄金荣。

（07）

忽然有一天，林桂生把杜月笙叫上楼：月生，上次上公兴记赢来的两千铜钿，用得差不多了吧？

这……杜月笙吱唔无语。这段时间以来，他就象个散财童子，那两千元的巨款，见人就塞，已经是挥霍一空。这事他怎么敢告诉林桂生？可又不敢隐瞒，只好尴尬讪笑。

但林桂生却一定要问个清楚，杜月笙只好一五一十的，把这些钱的用途，向林桂生交待清楚。

林桂生听了，没有吭声。但晚上睡觉时，她正式向黄金荣提出：月生这小囝，堪可大用，你考虑一下，准备让他独当一面吧。

堪可大用？黄金荣反感之极，冷声道：如何一个大用法？

林桂生：很简单，法租界里的三家赌场，都是咱们的，你考虑挑一家给他，这是一。二呢，喊他也在同孚里租幢宅子，靠近方便，相互联络，有事也好有个照应。还有，你以后截长补短，要多多给他脸上贴点金，抬高他的地位，这也算是给咱们家留条后路吧。

凭什么？黄金荣顿时就炸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跟了我几十年，到现在还未有个出头机会，杜月笙算个卵蛋？我如果撇开那些苦兄弟，单单给杜月笙这个机会，又如何让别人服心？

林桂生哂道：跟了你几十年的兄弟，竟无一人获得机会，这足证你自己心眼太小，嫉贤妒能。这个杜月笙可不一样，你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会还你一个惊喜的。

惊喜？我看未必！黄金荣悻悻不已：我就不明白了，杜月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这样抬举他，你不会和他……

林桂生怒极：你敢再说？敢说出来信不信老娘揪碎你的蛋蛋？

黄金荣急忙把话岔开：我说了又怎么着？今天你给我说清楚，杜月笙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当然了不起。林桂生道：我观察的是他如何花掉那两千块钱。那么大一笔钱，他如果狂嫖滥赌，恣意挥霍，这就证明他是个有胆量，有肩胛，手条子宽的义气之徒，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他如果把那笔钱存银行，买房子，开个店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守财奴，最多又是第二个黄金荣罢了。一个我就腻了，再来一个更消受不了。但现在，杜月笙他把这些钱，都用在清理旧欠，结交朋友上。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不但要做人，而且还要做个人上之人。从这一点上，我断定他是我们最需要的得力帮手，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培养他，扶植他。免得他从别人那里获得机会，等日后发达了，倒显得我们自己太小人，太下作。

黄金荣听了，呆怔半晌，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也不能操之过急。嗯，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欲速则不达，嗯，欲速则不达。

不达你妈个蛋！林桂生怒目而视：你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小人心，我可警告你，再一味压制他，迟早你会后悔的。

你懂个屁呀！黄金荣悲愤的叫起来：你替我想想吧，我手下的众多兄弟，有的为我流过血，有的为我拼过命，有的替我赚来大钱，有的为我建过大功。可这些人我一个机会也未曾给过他们，如今把这个机会给了杜月笙……总之，这事得慢慢来，一定要慢慢来。

嗯，林桂生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好了，杜月笙要成亲了，你好歹给他个面子，在众人面前抬举抬举他。

他要结婚了？黄金荣大吃一惊，喃喃道：看不这小囝，心计颇深，聪明过人，在我的公馆里打杂，居然什么事也没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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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4

（08）好人难为

苏州南桥有个行商，姓沈，带着妻子女儿，远赴东北哈尔滨做生意。但时运不济，钱没有赚到，沈姓商人连性命都搭上了。他死后，妻子无依无靠，就带着女儿沈月英，回到了上海居住。

沈月英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秀发如云，长眉入鬓，最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婴儿一样的纯净。杜月笙不知因何缘故见到了她，从此就神魂颠倒，三天两头找借口，去沈家串门。

杜月笙迷上了沈家姑娘，被林桂生看在眼里，于是她把杜月笙叫过来，问：听说你有了女朋友？

唔……杜月笙满脸痛红，想承认又感觉不对，不承认又不敢，只好忸忸怩怩，站在林桂生面前低头捻衣角。

见他如此模样，林桂生感觉好笑，径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阿欢喜她？

这个……杜月笙只有点头。

那好。林桂生吩咐道：你就把她讨回来吧。

讨回来？杜月笙吓了一跳：桂生姐，现在我的情形……

你的情形怎么了？你的情形蛮好吗。林桂生道：娶亲的钱，你不用担心，媒人吗，我叫老黄替你出面，你看如何？

这怎么敢……杜月笙惊呆了：老板出面为我求婚，我我我担当不起……

林桂生：只要你好好的干出一番事业来，这世上就没什么担当不起的！

林桂生逼迫小气鬼黄金荣出面说媒，目的就是要找个事由，把杜月笙抬起来。无论黄金荣手下有多少眼红的兄弟，但杜月笙大婚之喜，这事总不好插杠子搅混水。然后再借着给杜月笙养家的理由，悄无声息的把公兴记赌场，转到杜月笙名下，造成即成事实，让人无话可说。

黄金荣是上海滩上有名的人物，他亲自出面，给足了沈家面子。沈老太太就提了一条要求，她要跟着女儿过来，让女婿养老。这事容易，黄金荣一口应承下来——黄金荣就这样钻进了林桂生设的套子里，他既然替杜月笙承诺下来，就必须要给杜月笙安排好前程，否则就等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于是黄金荣不得不考虑，要替杜月笙在同孚里买幢宅子。此外，有了宅子就有了日常开销，单靠吃赌场的一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公兴记赌场，这时候是不想给杜月笙，也不可得了。

这次婚事，成为了杜月笙上升的一个台阶。让他从一个江湖白相人，一跃而成为了有头有脸有产业的人物。

终于发达了，杜月笙心花怒放。他开始筹办自己的婚事，然后才想起自己这边，也应该有几个亲戚来捧场。

说到亲戚，杜月笙忽然想起侍候了他整整一百天，把他从垂死状态拯救出来的姑母万老太太——他有钱了之后，见人就满地撒钱，唯独忘了救过自己性命的姑母。幸好这事没人注意，于是杜月笙急忙找人把姑母接来，还替姑母打了一对乡下人最喜欢的金镯子。

姑母来了，看着杜月笙双手送到前的金镯子，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杜月笙很是诧异：姑母，你不喜欢吗？

姑母道：阿生啊，你有了出息，姑母岂有个不喜欢的道理？可是你要大婚了，高桥镇那么多的亲戚，你应该全部请到才对呀。

我在高桥镇还有亲戚？杜月笙眨了眨眼：没有吧？我就记得姑母一个人。

有，有好多呢。姑母没听出杜月笙心里的怨气，说道：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个嫁到黄家的阿姨，还有……老太太一口气，给杜月笙拉出个长长的亲戚清单，让杜月笙全部请来。

列完亲戚清单，姑母又拿起那对镯子，笑咪咪的道：阿生啊，这副金镯头，我不要，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

你这是……杜月笙仰天长叹：姑母，这副镯头你一定要收下。舅母和嫁到黄家的阿姨，我再叫人置办一份。

这样才对头吗。姑母满意的将金镯子收了起来。

让姑母含而不露的如此点拨，杜月笙总算是醒过神来了。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既然发达了，那数不清的亲眷，自然而然就全冒出来了。要让这么多的亲戚满意，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体。

只能是把好人做到底。

但好人难做，好事难为。

必须要把事业做到足够大，让所有人都满意。徜事业太小，哪怕一个人你未能满足，那也没资格称好人。

（09）吸鸦片的新娘子

杜月笙的事业步步走高，头一个点拨他，给他出难题的，是姑母。

是二个是妻子和岳母。

原本，沈老太太对女婿是无所求的，只求替自己养老就够了。但当她跟女儿过来后，发现杜月笙这边场面极大，老太太顿时高开高走，拉升了条件。要求杜月笙替自己的两个亲戚，安排事儿做。

杜月笙答应了，把沈月英的两个亲戚，安排在自己正在置办中的杜公馆。

接下来，杜月笙发现，新娶的娇妻沈月英，这姑娘大大的不对头。

沈月英这姑娘，生得美貌，性情娴淑，对杜月笙温柔体贴。要说毛病也只有一个——这丫头爱吸食鸦片！

这美貌的新娘子，是一杆老烟枪，鸦片瘾极大。自从嫁过来，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躺在床上吸食鸦片。她从早晨吸到晚上，再从晚上吸到天亮。她全部的人生意义，就在于喷云吐雾之中。如果她没有吸鸦片，那么一定是正在吐烟雾。鸦片烟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以至于她在杜月笙的人生事业之中，形同于不存在。除了替杜月笙生了个儿子，她的生命毫无价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娶了个爱吸鸦片的姑娘回家，是因为杜月笙的人品，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这从杜月笙收的唯一门徒江肇铭身上，就能够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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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5

（10）挑战赌神

江肇铭，字小棣，苏州人氏，一口轻柔的吴侬软语。最奇特的，是他的相貌，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失声叫道：陛下，你怎么出了皇宫，来这里闲逛了？

他的相貌，与末代皇帝傅仪，长得一模一样，毫无区别。所以江湖人称他：宣统皇帝。

就因为长成这么个怪模样，再加上他善于揣摩，最会来事，所以成为了妓馆中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客人。他长年恋栈妓馆，纵欲无度，结果患了一个顶顶奇怪的病。每一发作，他的两条腿就会抽筋，相互绞缠起来，扭成一个麻花状，纵然是力气再大的人，也无法扳开他的两条腿。

就这么个奇怪的东西，不知怎么被杜月笙看中了，立即收了他做自己的门徒。

收他为徒之后，杜月笙这辈子说不尽的后悔，后悔到了再也不敢收第二个徒弟的地步——这又让江肇铭占了大便宜，他成了杜月笙门下唯一的弟子，单凭这块招牌，这辈子就足吃够喝的了。

杜月笙之所以后悔收他为徒，是因为就在杜月笙风生水起，入居同孚里，正要执掌公兴俱乐部之时，江肇铭给他惹来了一场大祸。

英租界有家赌场，坐镇的是上海滩头的赌神严老九。严老九其人，赌风凌厉，干脆利落，单只是喜欢用一只缸子，摇晃几枚骰子比大小。这明快的风格吸引了江肇铭，于是他竟然跑到英租界，去砸人家的场子。

到了严老九的赌场，江肇铭就用了个蹲守的法子，死盯着三点押注，开缸一看不是三点，赌注输进去。再押三点，再开还不是，还押三点。就这样他狗皮倒灶，死盯着三点不放，却一直输个不停。终于他输红了眼睛，拿出身上所有的一百多块大洋，一次性的全部押上，这实际上是等于向庄家叫板，让庄家也惊出一身的冷汗。

庄家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节数摇那只摇缸，砰的一声摇缸落桌，开盖一看，赫赫然是两点。

江肇铭彻底输惨了。

庄家长松一口气，哈哈大笑，顺手把摇缸的盖子合上，就来收江肇铭的赌注。却见江肇铭疾跳而起，拿手护住自己的赌注，叫了声：咦，明明是三点，我赢了，你怎么可以收我的赌注？

庄家呆了一呆：乱讲，明明是两点吗，是你输了。

江肇铭哈哈笑道：勿要开玩笑格，如果不是三点的话，你怎么会把摇缸的盖子合上？

盖子……庄家拿眼睛一扫，顿时面色如土。

原来，玩摇缸比大小，赌场上的规矩是，庄家开缸，让大家把点数看清楚后，必须要动作缓慢的，把摇缸放在众人眼光所及之处，最大的忌讳就是在收清赌注之前，就将摇缸的盖子合上。因为赌注尚在桌上，徜一合上缸盖，万一对手抵赖，那就是空口无凭，只有经验不足的庄家，才会犯这种严重的错误。

与江肇铭对赌的庄家，经验是很丰富的，但一次性掷下上百元的大赌注，仍然给庄家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紧张之下，一时疏忽，竟然在收取赌注之前，就先行把摇缸盖给合上了。

这就给了精明的江肇铭以机会。他理直气壮的吼叫起来，非说刚才摇出来的点数是三点。而庄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犯了赌场大忌，纵然他一再辩解说刚才明明是两点，可是证据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湮灭，再怎么说也是枉然了。

事情闹大了，黄浦滩头赌神严老九不得不出面摆平。

到底姜是老的辣，严老九出场，先命赌场原数照赔江肇铭，不管是几点，既然是庄家自己犯了规矩，只能是任打愿罚。趁江肇铭兴奋不已，鼻尖淌汗，一个劲儿的往兜里揣钱的功夫，严老九旁敲侧击，只几句话，就盘清了江肇铭的海底。

得知对方是来自于法租界的侵略者，是青帮最小的辈份杜月笙的弟子，当时严老九就炸了，他长身而起，厉喝道：

了不起，了不起，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想不到我这片赌场，只好照你的牌头打烊了！

来人，与我关门，收档！

轰的一声，全赌场的人惊得跳起来，疯了一样向门外狂逃，生恐等一忽儿砍杀起来，刀枪无眼，别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这里。

赌场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江肇铭，面对着数十条形容狞恶，虎背熊腰，各持利刃在手的护场打手。

（11）江湖险恶

那一天，江肇铭根本不认为自己还会活着走出赌场。

他是法租界的人，却砸了人家英租界的场子，严老九要是放过他，那才叫怪事！

但是，就在江肇铭双手捧着钱，战战兢兢走出去的时候，脸色铁青的严老九，一只手激烈的颤抖着，最终也未喝出那个“杀”字来。

终究是投鼠忌器。

杜月笙虽然不放在赌神眼里，可是在杜月笙的后面，还有个黄金荣。

如果砍了这个操蛋的江肇铭，杜月笙肯定会央求黄金荣出马，而这就意味着法租界和英租界的两大势力，势必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激烈缠斗。严老九纵然是赌神，却也不敢轻启战畔。就这样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他最终眼睁睁的看着，江肇铭大摇大摆的活着出了他的赌场。

而严老九既然落了门，自己的赌场就再也不能开门了。由是上海滩疯传，俱云正在崛起之中的杜月笙，胆大包天，只派了一名弟子，就将赌神严老九挑翻马上，封了赌场的门。

这场仇，结得大了。

江肇铭虽然是个惹祸精，却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隐瞒，回来后就告诉了杜月笙。

杜月笙听了，当时眼前一黑，劈头盖脑就把江肇铭一顿臭骂。

一边骂，杜月笙一边心如电转，急回解决问题的方案。骂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出来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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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湮灭的传奇》026



（12）

严老九落门下闩，逐走江肇铭后，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落门下闩，是盛怒之下脑子一热，未加思考发布的号令。现在门已关上，再开门可就难了。知道的会说黄金荣无礼，杜月笙以小欺大。不知道的，难免会说自己怕了法租界的势力。再者说了，自家开赌场是为了赚钱，现在放着钱不赚，任性赌气，岂不是自己堵自己的财路？

只能看黄金荣是不是明白事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如不然，自家是不怕黄金荣的，但靠赌场吃饭的手下兄弟们，就不好打发了。

正在犯愁，忽听门外骂声不断。严老九大诧，急忙出门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门外，站着声色俱厉的杜月笙，押着他的弟子江肇铭。见到赌神严老九，杜月笙掬躬如也，连声赔罪。又喝斥双手捧着钱的江肇铭，命江肇铭把从严老九赌场弄来的钱，统统归还。

然后，杜月笙语气诚挚，态度谦和，央求严老九开门抽闩，并承诺他杜月笙，一定会亲带朋友们来捧场。

当时把个严老九，差点没活活气死。

什么？你杜月笙上门赔罪？还要带人来捧我的场子？你够这个份量吗？我严老九纵横上海滩头时，你杜月笙的卵毛还没长呢！

要赔罪，理应黄金荣他自己来！

可是，江湖上自有江湖的道理。虽说眼下这事，错在黄金荣身上，可严老九心里也清楚，以黄金荣之为人，断不可能亲自来给自己赔罪。来个杜月笙，这已经算是运气了。如果连杜月笙也不来，那自家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再者说了，如果不答应杜月笙，赌场就是不开门，自家手下的兄弟们又如何吃饭？

不开门吧，没了日进斗金，这是自己堵自己财路，实属不智。

开门吧，这等于是承认杜月笙这个小玩闹，跟自己这个成名日久的江湖赌神，平起平坐了。

唉，你看这事弄的，是进亦忧退亦忧，左右为难啊！

杜月笙有句话，世间有三碗饭，最是难吃：人面，情面，和场面。现在的严老九，就生生的遭此三碗面堵心，不吃不行，吃又咽不下去。

思前想后，犹豫再犹豫，最后严老九一咬牙，妈的，什么面子不面子，什么赌神不赌神。这世上，只有铜钿才是大爷，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就坡下驴，赌场开张，快点赚钱吧！

于是严老九只好收起怒容，客客气气对待杜月笙，吩咐赌场开门。

这一开门，严老九发现自己又上套了。

他严老九，可是上海滩上有名的赌神，跺一下脚，整个黄浦江水都要泛滥。可是他却被小白相人杜月笙拿捏住，砸了你的赌场，你赌神屁也不敢放一个，让你开门，你就老老实实开门。就算是杜月笙自家养的狗，也没这么听话吧？

严老九绝望的发现，要想恢复自己赌神的声誉，他就必须要把杜月笙高抬起来。杜月笙地位高了，他的让步才有道理，否则，就意味着他混来混去，还不如一个混子。

无奈之下，严老九只好在朋友面前，把杜月笙说得非常了不起，称杜月笙为人四海。经赌神如此一捧，杜月笙声名大振，再不复昔下吴下阿蒙。

杜月笙名气大了，林桂生打铁趁热，立即逼着黄金荣把公兴记赌坊转到杜月笙的名下。理由是如此才能够配上杜月笙的名头，让杜月笙成为法租界的严老九，连带着黄金荣的地位，也在迅速上升。

终于成为了大人物，这一年，杜月笙刚刚24岁。


（13）

杜月笙25岁那一年，党人峰起，激战至酣。

就在这一年，江湖秘密社团共进会大举入武昌，其门下弟子发动了辛亥革命。最孚人望的军事领袖黎元洪出任革命军大都督。黎元洪情知，以武昌弹丸之地，断非凶悍的北洋军之对手。于是他聚党人死士，潜入各省展开游说，一时间四方响应，南方一十八省齐齐易帜，转入革命阵营。

北洋袁世凯谴人秘密联系黎元洪，双方一边在战场上血战，一边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龙蛇混杂的上海滩头，更成为双方必争之地。

大批党人纷纷入沪，密谋大举。

黄公馆里，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些奇怪的客人，秘密来访。

此时杜月笙，已成为黄金荣手下头号大将，这些秘密人物入沪，都由他亲自安排。

来的第一个人物，是名角梅兰芳。

与梅兰芳接触，让杜月笙莫名其妙的染上了戏瘾，从此附庸风雅，说学逗唱，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如梅兰芳那样的盛大欢迎。

杜月笙替黄金荣接待的第二个人，是杨虎。

杨虎，字啸天，安徽人。其人来到上海，径奔黄公馆登门拜访。杜月笙出来一见，顿时心惊，急告黄金荣，此人深沉隐忍，豪气干云，必有大事在身，请黄金荣赶紧出迎，以免开罪潜在的势力人士。

黄金荣出来，亲自为杨虎设下小筵，但凡杨虎有求，要人要钱要枪，黄金荣因为有过杜月笙的告诫，虽然不知杨虎之底细，但有求必应，这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刚刚接待了杨虎，又来了个王柏龄。杜月笙静观其人，但见其气度沉稳，长身玉立，言谈举止，莫不透出大将之风。杜月笙情知此人必是与杨虎同道，是潜入沪上密谋大举的党人一支，急忙再叫黄金荣亲自迎请，并答应王拍龄的任何要求。

杨虎和王柏龄离开了黄公馆，就失去了消息。几日之后，上海闸北突然枪声大起，帮会人士与党人合流，缴了警察局的械，向制造局展开了猛烈进攻。

攻打制造局，是辛亥年有名的战事，主持人是蒋介石的结义兄长陈英士，其麾下的两支队伍，打起仗来最是凶猛。这两彪人马的首领，一个赫赫然就是杨虎，另一个是王柏龄。

这场战役，堪称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狗血之战。攻打制造局的，是同盟会、共进会及光复会各路民军。守制造局的，是晚清名相李鸿章的外甥张楚宝。事实上制造局并无丝毫军事意义可言，之所以攻打，只是一个象征意义，表明民军在行动，张楚宝必须要投降，以成全上海转型为革命军政府的政治目标。

但张楚宝这人犯了牛劲，说什么不肯弃械投降。要知道制造局中拥有六尊排炮，无数小钢炮和水冷式机关枪。其优势火力，轻松压制住了民军的四十几条步枪。但张楚宝也知道清廷失其道义，不敢反抗得太过于激烈，只是象征性的搞了一轮扫射，当场打死民军一人，打伤两人。

民军气馁，顿时四散。陈英士气不过，索性挺身而出，单身入制造局劝降。被张楚宝顺手捉住，捆在了一张条凳上。

而后党人络绎不绝杀至，向制造局不停的丢土炸弹，四面放火。张楚宝吃不消，撇下陈英士不管，率亲信乘小火轮逃入租界，从此不问世事，退出江湖。

上海由是光复，沪上革命成功，杨虎成为沪上军政府的要员，黄金荣和杜月笙的地位，也随之上升。

此时的黄金荣，已经完全落伍过气，全是因为听了杜月笙，接连押宝成功，说起来也算是跳到了革命的战船之上。夜晚睡下时，黄金荣想想这情形，不由自主的说了句：

月生这小囝，果然有眼力。

林桂生在一边冷哼：早告诉过你的了，抬举杜月笙，就是抬举你自己。如果不是他慧眼识人，于芸芸众生中认出杨虎与王柏龄是非凡之辈，你就错过了这个机会。

黄金荣嘀咕了一句：可是阿生终究是太嫩，于赌桌上总是把持不住，我还得截长补短，多多提醒着他点。

林桂生：管好你自己吧。

黄金荣：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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