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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yinc 2018-2-11 07:00

一个不平静的经历

一个不平静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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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平静的经历
2018-02-10 柏斯丁 太阳底下的旅程


Symphony No. 10 in E Minor, Op.93: II. Allegro
Simon Rattle;Philharmonia Orchestra - Britten: Sinfonia da Requiem/Shostakovich: Symphony No 10


一个不平静的经历:一个基督徒的理智之旅-11

作者案:这就是前面说过的第11篇,特别的一篇,记述一个特别经历。为何这篇最后发?个中缘由,聪明的读者一定明白,这里无需赘言。至此这个理智之旅各部分都已在这公众号发表,后面就有全部内容的列表连接。这整个journey也作成了PDF文档上传到网上,后面有地址,大家可自由下载。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一路走来,都有朋友们的陪伴。让人感动的是,这个不常更新的号,每每又发现增加了一些关注的新朋友。在这辽阔祖国,不知这小小公众号以后命运如何。但深信自由的心灵没有什么能够阻隔,任凭千山万水,总能跋涉而过,总能找到相遇的途径,比如朋友们可联系或保留这个的微信帐号:15850601238,或联系邮箱


就这样,我在江南简单生活,平静安宁。但我这样一个安静的人,后来居然有一个很不平静的经历。2015年圣诞过后一两天,校园里纷纷传开了消息,我给高层点名了。圣诞前一两天,高层召集全国一批最顶尖高校的领导开会,会上有几个学者给点了名,其中就有我。之后马上召集学校领导层传达会议精神。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被点名的事情一下就在校园传开了。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校园里有些人看见我就露出恐惧的表情,也有人远远望见我就躲闪。有朋友让我做好准备,给高层点名,轻则从大学里开除,重则牢狱生涯,或甚至更可怕的后果。有更多的朋友和学生关心我,熟悉的学生们路上碰到我都会关切询问,就让我得了不少安慰。
我很快就大致推测到事情来由。这一年秋季学期开始,接连有组织上的人来听我的课。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一般巡查听课。后来问了其他老师,他们都说没有。我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虽然我的课本来就是逻辑之类的,没有什么敏感内容。但我还是在心里预备会有一个什么事情来临。现在很清楚,有关部门整我的材料至少已经一个学期并送到了北京。高层当然不会知道我这个人,只能是根据材料来点我的名。
现在的高校严密监控,密探四布,师生中有不少告密者信息员和五毛党,这都是公开秘密了。象牙塔里每间课室、每个角落都布满摄像头,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给老大哥严密注视着。我上课曾开玩笑说,女生们小心了,挖鼻孔的尊容全都记录在案。《一九八四》的想象力,比之现实版1984可逊色多了。在这天罗地网中,显然,被盯上的大学老师很多,被整材料的也不会少。但材料送到高层并引起关注点名的,就不会多。我是个很安静的人,从来没有发过什么宣言或声明,不是什么指点江山的公共知识分子,也远远不是知名人士。更不是什么山头的国师谋士,也没有参加任何秘密团体。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来临,朋友们很担心,我自己却没有什么忧愁。我更多觉得意外和好奇。有关部门为何会关注到我?这确实出人意外,难以理解。没错,我是公开身份的基督徒,入职的时候填表格,我就坦然填写自己是基督徒。我知道这一栏大家都会留空白,尽管大学老师不乏烧香跑庙或有其它信仰的。我最不喜欢躲躲闪闪的事情,所以从不隐瞒回避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所以学校上下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信仰。我所在的教会也很小。我有参与教会侍奉,但这都是一个公民的私人事情。我教的课程也是推理和分析,没有牢骚抱怨或敏感内容。大学课堂上很多老师都有牢骚抱怨,这可以理解,因为现实的中土确有很多让知识人难受的事情。我课堂上没有这些的。一者我认为公立学校课堂应该价值中立,二者我自己也不喜欢课堂上带入个人情绪。至于我写下的文字,都是公开的。我不喜欢评论时政,没有什么出风头的激烈言论。我是有表达自己的立场,在这戾气蔓延的年头,我的表述实在是很温和的。我的文字虽有忠实读者,这读者群并不大。
不过,合理的推测,有关部门关注我,应该还是文字之故。我那本《追随论证》国内出版要送审,审查时间还比较长,最后删除了一些内容。这虽是本学术书,但显然,审查者很清楚这本书对唯物论和无神论很不利,对基督教而言则可说是护教之作。后来接连有两个期刊跟我约稿,结果都是有关人员审查时候特意把我的文章抽出来。显然,他们并不傻,看得清楚。唯物论意识形态虽然早没有人信了,也不少公民言论的大胆抨击,比如北大就有教授公开呼吁废除唯物论意识形态。但真正从学理的层面认真论证有神信念的合理性,并分析唯物论的不合理,这样的研究恐怕是那本《追随论证》出来以前没有见过。

就我自己而言,我没有兴趣要针对某个思想体系。我只是对真实的哲学问题都有兴趣,伪问题除外。碰巧这是中国,也碰巧我是个基督徒,又碰巧我是教逻辑的老师。那么,这个国家从小学生直到博士都要输灌的唯物论体系,到底从学理上能否站得住?而相反的立场,也就是被意识形态斥为迷信和鸦片的上帝,这又真的那么荒谬吗?无疑,这是个庞大的真实问题。我对这个问题有兴趣,并认真对待。我在自己的文字中坦陈,我并没有conclusive的结论,我论证的结果只是说,从知识辩护而言,有神信念比之无神的世界观有比较的优势。有关部门的人,应该是读懂了我的书和文章,并由此认为这会威胁到意识形态。这恐怕是高估了这些论证,也是他们对自己的思想体系信心不足,尽管他们总说多少个自信。
我没有什么变化,日子还是依旧。虽给高层点名,我也知道,天下纷纷,层出不穷的都是些大件事,有关部门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心。东边一个小弟弟玩核弹大炮仗,国朝只能打口炮。西边一个生养众多的大国,欺负上门来,国朝独生子军队只能束手待毙。国朝有更多、更紧迫的大事去忙碌。我这样一个安静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就这样教书种地,岁月静好,也没有见到什么动静。另外几个给高层点名的学者,我不知是谁,也没听说哪所学校有谁给怎么样了。
有意思的是,近年高校里不停有教师被约谈,我所认识的基督徒大学老师,都给约谈过了,但这个事情从头到尾,有关部门却一直没有找过我。前不久终于有位干部约谈我。谈话还是比较友好坦诚的。我第一次从对方得到确认,对我的定性是“地下教会领袖”。我说这说法不对。我澄清说,我们是家庭教会,是公开的,不是地下的。我们教会没有牧师传道人,教会里样样事情都是义工来做,我只是其中一位义工,教会领袖则说不上。我还和对方说,教会没有秘密的,你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欢迎研究我们。
另外我还给对方介绍了家庭教会怎么来的?家庭教会其实是三自运动的产物,没有三自,就没有家庭教会。传统的普世教会一个原则是该撒的归该撒,上帝的归上帝。三自运动是1949年以后,政府强制把所有教会纳入三自体系并由官方统一管理。这事实上有违政教分离,也不符合教会传统。很多基督徒不愿意加入三自,而教堂又给没收了,他们没地方去,只好在某个家庭里聚集崇拜,这就是家庭教会的来由。家庭教会没有什么偷偷摸摸的。地下教会领袖的说法,离事实太远了。
中国特色的一个重要特色,叫整材料。历次政治运动总少不了整材料,也让不少人蒙冤受屈,牢狱生涯。关于整材料,已故史家高华先生等人有很清楚的研究。整材料是高深学问,黑白颠倒,生死祸福,都系于整材料的学问中。很明显,有关部门人员整我的材料很劳心劳力,以至引起北京高层的关注。不过,这材料也整得太离谱了。
这次约谈,对方要求我不得上课传教,我说,你放心,你知道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因我清楚公立大学要价值中立。有些意外,对方接着明确说,不要价值中立,要把社会主义价值贯彻在教学中。我印象中,公立大学里明确反对学术价值中立,以前好像没有听说过,至少,在稍有些档次的学校里没听说过。看来时代真是有些变化。
那天我就问约谈的干部,逻辑和数学这样的课程,如何贯彻社会主义价值?是否例子总要用诸如多少斤社会主义的麦子之类的?对方笑了起来,说,也不是要这样每个例子言必称社会主义。他坦率说,最近意识形态工作中,确实有数学系的老师提了和我一样的问题。最后他说,总之,要把社会主义放在心里,教学时候由衷地从心里体现出来。我说,嗯,我回去想想,如何一边带学生演算一边心里想着社会主义。
对方不会明白,我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样的思路是fallacy。他接着说,上课一定不能攻击党和国家。我说,你放心,我本来就没有,我也不喜欢牢骚谩骂。他连连说这样好。他还继续强调一定不能骂党骂中国,即使美国也不允许骂自己国家的。听到这里,我插了一句说,美国学校里左派居多,都骂美国。他马上说,但斯诺登这样的,FBI也会抓他。我笑笑没有继续争辩了。其实不需要多少推理分析的训练,愿意思考的人不难发觉这种思路错在哪里。这是一些爱国人士的典型思路。这个谈话对方还有诸如此类的fallacy,我都没有细究争论。和一个有关部门的干部讲推理分析,这是不切实际的。

还有学生偷偷告诉我,有关组织的人找他们,盘问我课堂上都讲了些什么。可以肯定,审查和监控我的文字,其中应该有能读懂我的学者。实在说,虽没有人和我直接面对面,想到有人了解自己的文字和思想,还是觉得开心,尽管是来自相反立场的理解。我很好奇,能读懂我的这些学者是谁。也许有一天,这些学者会浮出水面,和我面对面交流,这将会是件美好的事情。
有些奇怪的是,华人基督徒学者群体里难见到对此有兴趣和深入研究。华语学界里,我接触过的一些对AlvinPlantinga等人的当代基督教哲学有较深理解的,都不是基督徒。C.S. Lewis他们的苏格拉底俱乐部是知识界的传奇,原因就是倡导基督徒学者和无神论学者真诚对话,面对面辩论。我也一直期待有真诚的无神论学者认真地和我对话。有一次参加一个神学-哲学的学术会议,主办人让大家提议一些合适的学术活动。我就提议说,在中国办苏格拉底俱乐部,让不信上帝的学者,如儒家士人或无神论学者,与信上帝的学者同台辩论。大家都说这个提议很好。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事情在中国能否办成,这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从那人心惶惶的2015圣诞节到如今,我一直都平安。我早有计划到以色列作访问学者,这两年就在准备。去年以色列一所大学给我发来邀请函,到那里访问一年,我年底时候在学院里办好手续就给学校提交了申请。半年过去,早过了一个正常的审批时间,没有结果。每次询问学校部门的人,他们都很客气,但都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这样的学术访问被拦阻,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申请迟迟没有结果,也应该和我被点名有关,所牵涉到的恐怕也不只是学校部门。我并不着急,我知道有一天会去的。这个没有Yes也没有No的审批局面,这个中国特色的故事,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抱怨,就当这是幽默好了。现在,下学期的课已经排出来,要准备下学期的授课了。
我这样一个安静的人,和有关部门没什么交道。可以说,不管是审查文字的学者、整材料的干部、还是打报告的学生,这些并不是什么大坏人,他们也就是普通人而已。这些庞大权力机器上的螺丝钉,不外就是阿伦特所言平庸的恶。下班后换一个场景,这些人应该会是孝顺的儿女,慈爱的父母,热情的朋友等等,他们并不缺乏温暖的人性光辉。这看似悖谬的事,其实并不奇怪。人们曾展出过一批纳粹集中营管理人员的生活照,生活中的纳粹党徒,和家人朋友一起是如此高尚文雅、灿烂温暖,完全无法想象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执行命令训练有素、一丝不苟。
恶很平庸,带来的后果却是严重的。没人知道有关部门有多少人、花多少钱,如何监控读书人,如何整材料等。我认识的一位大学老师,也是教会的按立长老,一位非常温和恭谦的老师,从没有激烈的言论和行动。只是关乎信仰,他就绝不退让妥协。他家楼下就每天二十四小时国安国保值班。三班倒就最少三个全职人员执行这个监控任务。至于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负责网络电话监控和整材料,那就不得而知。所有参与其中的螺丝钉,都说这只是我的一份工作,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维持平庸的恶,劳民伤财的白花花银子都是从纳税人腰包掏的。一个公开事实是,在这庞大中土,维稳费是第一大支出,超过军费,教育、医疗和其他民生与之相比更是九牛一毛。这样的恶不仅是平庸,还是世界上一个大笑话了。
中土知识人是懦弱的,基督徒知识人也不例外。一次警察上门查户口,一次约谈,一个检查,甚至一个电话,都可以让知识人如惊弓之鸟、魂飞魄散。这些年来见过不少基督徒知识人,风闻冬天来临,就成了缩头乌龟,缩回去自己那小小乌龟壳。更有一些知识人,他们在某些场合会认信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比如和西人一起的时候;现实的恐惧中,他们则避开和远离教会。这些人是不是真信徒,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懦夫,则谁都可以判断。不过,恐惧的不仅是被监控者,那些监控者和告密者自己也在恐惧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自己就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成了弃子炮灰。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人人自危的时代。这是极致版本的1984。免于恐惧的自由,在中土还遥不可及。在这恐惧之中,那些坚守的信徒,尤其那些全然摆上的传道人和众圣徒,就弥足珍贵。我也是血肉,也是一块恐惧的肉体。我惟有向山举目,我只有一座逃城,那就是我的磐石山寨。
2017夏,黄梅镇凤凰城


奔跑天路的思想者:一个基督徒的理智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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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个基督徒的理智之旅”其他部分公众号上地址:
序:奔跑天路的思想者
南岭山村-1
这一切的劳碌-2
从宗族的家到雅各家-3
与那一位的相遇-4
我自己的马岗顶-5
上帝的儿女何等有福-6
与神角力的七年-7
约伯的沉默-8
知识人的愁苦-9
简朴生活的技艺-10
死与生-12
在罪人的共同体之中-13
宿命之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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