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7-6-22 08:56
投奔同学金日成后，父亲消失了
投奔同学金日成后，父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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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奔同学金日成后，父亲消失了丨人间
原创 2017-06-14 参童 人间theLivings
1940年刘振东、黄芳夫妇结婚照
“金日成整死了一些人以后，很多都假惺惺的立了墓碑。我唯有希望，父亲也在其中。”
刘秀同打算去一趟东北，他要到吉林省吉林市的毓文中学和档案馆，追寻父亲往昔的足迹。
刘秀同今年62岁，现居重庆，父亲刘振东本是朝鲜人，曾在吉林毓文中学求学，是韩国独立运动中的重要成员，1959年在朝鲜离奇失踪。
“我要着手写一本关于父亲和我们家庭的回忆录。材料已经基本准备齐了。”刘秀同说。
与金日成的两次交集，彻底改变了父亲刘振东的一生：一次是在刘振东少年时，在中国东北与金日成有数年同窗之谊；一次是在知天命之年，归国后病重的刘振东写信向金日成求助，全家移居朝鲜，从此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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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东，字光波，1908年出生于朝鲜半岛平安南道的一个农民家庭。
1910年，朝鲜半岛并入大日本帝国成为日本领土，刘振东随父母流亡到中国东北临江（吉林白山），成为“没有祖国”一族。他还没有长大，父母就双双去世，遗下他和弟弟刘平波。
在吉林永吉，刘振东念完了小学和中学。
当年，在他就读的毓文中学，有很多朝鲜籍学生，成立了很多进步组织。众多同学都投身到独立运动之中，后成为朝鲜领袖的金日成也在其中。
金日成于1926至1929年期间在毓文中学读书，正好与刘振东同期。刘振东一边读书，一边从事革命活动，帮助东北朝鲜独立义勇队宣传报道。
刘振东的妻子黄芳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刘振东与金日成的关系不错，两人还有合影。金日成亦在回忆录中提到，他在吉林从事抗日运动时，支持者中就有爱国少年刘振东。
△1942年韩国议政院议员合影上的刘振东（前排右二） 作者供图
时年，东北聚集的朝鲜人中，不乏毋忘屈辱、出钱出力的志士。1927年刘振东中学毕业后，得到朝鲜独立义勇队一位负责人的资助，一路南下，去上海深造。
他先是进入中德合办的国立同济大学分校，修读了两年德文；1929年秋正式进入同济大学本部医科，主攻内科和肺病，学制五年。1934年毕业，获硕士学历；随后又在同济大学附属医院实习两年。
彼时，结核病正肆虐中国，刘振东所攻肺科正是社会急需的热门专业，刘振东成绩优异，精通中、韩、德文，英语亦佳。后还在中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担任肺科医师。
1919年，朝鲜半岛爆发规模巨大的“三一”反日大起义后，中国成为境外反日复国独立运动三大体系之一。上海正是韩国临时政府所在地。
刘振东大学期间加入了安昌浩领导的“兴士团”，同时亦追随1927年起任临时政府最高领导“国务领”的金九。
1932年“一·二八”事变，日军攻击上海，数万中国民众和外国侨民丧命。4月29日，日本昭和天皇生日，日驻沪陆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在上海虹口公园举行阅兵式庆祝，金九带领手下，携带一枚威力巨大的水壶炸弹进行刺杀行动，白川义则等多位日本驻沪官员或死或伤，阅兵式主席台血肉横飞。
随后，日本人大肆追捕韩人，对金九悬赏60万大洋，刘振东也在追捕名单之列。
此时，这位能文能武肺科医生，已成了一名职业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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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七七事变，中日交战，形势丕变。韩国临时政府转移到武汉，武装复国运动也进入活跃时期。
抗战爆发后，刘振东遂转战到江西庐山牯岭，开办肺科疗养院。很快，江西告急，牯岭成为战争据点。刘振东与妻子姜暎波再沿长江一路西行，到了湖北宜昌。
1938年，17岁的湖北宜昌姑娘黄芳初中毕业后，因战乱无法上学，经人介绍，在刘振东的医院当了名护士。不久，宜昌也面临沦陷，刘振东等继续溯江而上，越过长江三峡，来到四川万县。
1939年，国民政府与韩国临时政府皆转移至重庆。刘振东得到信息，称金九的母亲生病，为让领袖无后顾之忧（金九职务改称为韩国临时政府主席），他再次搬迁医院来到重庆，担当起照顾金九老母（1939年去世）的任务。
此时，刘振东与姜暎波感情转淡，两人分居。他与黄芳走到了一起。1940年4月8日，两人在皇后饭店举行婚礼。金九主席主持，临时政府几乎全部要员都参加了。
自1938年12月起，日军发动多次以重庆为主要目标的战略轰炸行动，重庆市区大半化为焦土，大火经常连烧数日。当时重庆的防空洞许多还没建成，是死洞，不通风，因此接连几次大轰炸都死伤惨重，街市上死尸残肢狼藉，电线杆上挂着人的内脏，惨不忍睹。
黄芳回忆，那时候刘振东经常带她去临时政府，“我经常与他们用汉语聊天。吃饭时大家围着一个火炉，煮上一锅萝卜、白菜等大杂烩，吃得津津有味。生活是清苦了一点，但大家兴致都很高，充满了生机。”
1940年9月17日，韩国光复军在重庆成立。次年11月，司令部迁至西安。大批韩国青年跋山涉水奔赴西安，参军复国，也积极参加了中国的抗战，在对日本方面的情报刺探以及争取国际援助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刘振东任光复军司令部军医处处长，军衔上校。主要任务是协助领袖制订国策国政、对外交流、宣传翻译，并以肺科医生的身份，肩负在华韩人健康医疗保健工作，以及金九的贴身侍医。
此时，刘振东依旧将大部分收入用于资助韩国独立运动。他还把行医外的全部时间都投入这项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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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韩国独立运动和临时政府得到中国朝野的一致同情和支持。国民政府除按月拨款外，还推行全面合作。共产党也对其热情支持。
1945年抗战结束前后，苏军、美军各自控制了朝鲜半岛的北部和南部地区。后美苏两国在板门店签订协定，把半岛切成了两块，实施南北分治。苏联选择的是金日成，美国中意的是李承晚。
1948年4月，致力于南北统一、反对各自单独成立政府的金九跨过三八线，赴平壤参加南北协商会议，他呼吁举行半岛选举，成立联合政府，并表示无朝鲜参加，他就退出政坛。
1948年5月10日，韩国在美国的支持下举行了大选。金九缺选，李承晚胜出，就任大韩民国第一任民选大总统。同年9月9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也在苏联支持下成立，金日成开始了长达46年的统治，直至去世。
1949年，金九在汉城京桥庄被刺杀。刘振东重返中国，1950年受雇为南京红十字会医院内科主治医生。至1955年生下刘秀同，共有4男2女6个孩子。
由于长期接受审查，1957年，刘振东携全家一起，踏上了去朝鲜的道路。
在刘秀同看来，一家人到朝鲜还有别的原因。
“父亲本来就很虚弱，还患有心脏病和强制性脊椎炎等，身体每况愈下。1957年公职被辞退，卧床不起，全家靠民政部门发放的救济金生活。为了寻找一线生机，被迫离开了中国。”
△2007年8月15日韩国总统卢武铉签署的授勋证书和“爱国章”勋章。作者供图
初到平壤，因为孩子多，没有生活来源，刘振东给同窗“金太阳”金日成写了一封信求助，很快得到了一些钱款补助，除此以外，夫妻俩还受到了朝鲜最高人民委员会委员长金枓奉的接见。
由于在重庆时患了风湿性心脏病等病，无法工作，刘振东被安排到温泉胜地、咸镜北道朱乙里一家疗养院居家疗养。
这种住家形式的疗养院是为高级干部准备的，景致秀丽，刘振东在家中若感不适，即通知医生上门。黄芳进了这家疗养院工作，与三位懂汉语的医护人员共事。
作为供给制国家，朝鲜的口粮、副食品按月发放，工资很低，小孩免费入学。
刘秀同回忆，一家人在朝鲜的生活很差，他经常吃不饱，主食是玉米，还有苏联人给的荞麦。他们几个孩子和妈妈都不会朝鲜语，跟当地人沟通有很大困难。附近有一所很小规模的华侨小学可以读书：学生数十人，只有两个班。
一些朝鲜孩子对他们并不友好。“我们放学后回家，会有朝鲜小孩朝我们扔石头。”刘秀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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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朝鲜，刘振东家里面很热闹，常有老朋友来做客。可是，慢慢的，这些朋友便一个个不知所踪。
此时，在“金太阳”的指令下，朝鲜的政治清洗达到了高潮。亲苏、亲中的干部，都被“党内肃反”，予以处决。只有极少数肃反者逃至中国，得以保命。
据刘秀同回忆，1959年底，因病情日益严重，父亲又给金日成将军写去一封信。不久，一辆苏联造救护车来到家中，中央医院一位姜姓医生接走父亲，去平壤看病。不料，这次看病竟成为刘振东与家人的永诀。
刘振东走后，家里仅收到其一封来信，寥寥数语，叫黄芳放心，并说有专门厨师伺候，此后再无音讯。黄芳提出要去看丈夫，不被当局允许。
过后不久，一伙全副武装的人，突然冲进刘振东家中，强行搜走了家中的两本像册，里面有刘振东与金日成在吉林毓文中学的合影、韩国流亡政府在中国的照片以及家人照片。仅一张刘振东与黄芳的结婚合影被夹在一本书中，得以幸免。
这张照片成为如今刘秀同家中唯一的父母合影。
年幼的刘秀同跟母亲去找过父亲，但到了平壤中央医院，却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刘秀同的二哥刘秀然当时在平壤读高中，也曾去有关部门打听父亲消息，因年轻气盛，发生冲突，被捆绑起来，关到监狱，精神受了重大刺激，于1982年自杀。
不久后，刘秀同的大哥刘秀显在平壤街头行走时，被人民军士兵抓住盘问。因语言不通，产生误会。人民军战士问刘秀显哪里来的，他回答：“街上来的。”战士听成“开城来的”，以为他是来自韩国的奸细（三八线就在开城附近），掏出枪来要枪毙他。刘秀显吓得大小便失禁，后于1989年去世，终身未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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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东失踪后，家里开始遭遇一系列的迫害，配给物资被有意克扣。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冬天衣服单薄，又没有袜子，浑身冷得发抖，家里经常断炊，吃尽了苦头。”刘秀同说，一家人举目无亲，坚强的母亲拉扯着6个孩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几年过去了，丈夫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黄芳料定他已无法生还，决定带孩子们返回中国。1962年11月，黄芳让次子刘秀然带上干粮，打探回家的路。
1963年2月底，黄芳卖掉被单、被子等一些简单家什，带着几个包袱，带着众子女搭乘8、9个小时的火车，沿途一路闯关，最后来到图门江边的三峰。
要去往中国的人很多，而中国亦刚结束历时三年的大饥荒，不少人也往朝鲜跑，寻求一条生路。他们都想通过结冰的图们江，去往看来更有希望的国家。
黄芳和孩子们也连拉带背，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踏上了冰封的江面。
那时的边境管理很松，全家人一路从冰上走回中国。此岸边是延边开山屯，一位穿便装的中国公安边防发现他们浑身湿透，接他们进屋，将衣裤和鞋子用火烤干。一家人抱成一团，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黄芳在湖北宜昌家中居老幺，上有二姐一哥，其中大姐住在重庆。当政府人员问黄芳选择到国内哪个城市居住时，她选择了投亲靠友到重庆。后来，她进入重庆市中区人民医院工作，直至退休。于1997年病逝。6个子女，大的参加工作，小的三个继续读书。
一生终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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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中韩建交。1993年刘秀同成为重庆市南岸区政协委员后，又成为该区侨联委员。在当年6月的一次侨联委员会上，他听到南岸区第一人民医院院长李素心介绍了自己父亲、韩国光复军成员李达的情况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留在重庆惟一的韩裔。
是年，金九次子金信将军去重庆故地重游，听李素心介绍刘振东的夫人和孩子也生活在这里，大喜过望，转成去看望了退休在家的黄芳。
金信对其全家的遭遇深表同情，还向韩国政府反映了刘振东和家人的情况，并长期和刘秀同保持联系，支持其继续寻找父亲的下落。
可这些年，刘秀同先后数次去北京，到朝鲜驻华大使馆反映情况，要求查找父亲下落，并归还家中影集，“但使馆一直不予受理。”
临时政府议员、独立党执行委员、光复军上校军医处长、金九的侍医……刘振东一直是韩国独立运动中无法绕开的重要人物。
2007年10月25日，刘振东后人到成都接受了韩国为刘振东的受勋，韩国驻成都总领事馆总领事金一斗转交了由卢武铉总统签署的受勋证书和“爱国章”勋章。
“母亲临终前，让我一定要继续寻找父亲的下落，就算死了，也要把尸骨找到。可我没做到。”刘秀同说，父亲失踪已达58年之久，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他肯定父亲已不在人世，因为活到现在就109岁了，但埋在哪里，朝鲜政府总应该告诉他们。
这几年，他还曾托去朝鲜的韩国朋友帮忙寻找父亲的墓地，但也一无所获。“金日成整死了一些人以后，很多都假惺惺地立了墓碑。我唯有希望，父亲也在其中。”
从朝鲜找到父亲的骨骸成为刘秀同多年的心愿。其父母在几次政治运动中所说的材料，如今成了刘秀同构建家族史的重要资料。他隐隐有一种希望：在他写完父亲故事的时候，奇迹能够出现。
编辑：沈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