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7-6-16 21:57
一个酷得要死的人
一个酷得要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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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酷得要死的人
原创 2017-06-16 娜塔莎 娜塔莎

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酷得要死的人,布罗茨基。不论他行为处世,还是他的语言、他的思考都让人惊叹不已!他50多岁就死了,我怀疑他是酷死的。我很担心自己平庸的语言浅薄的见解不能合格地描述他,勉强一试。
十五岁的时候,某个冬天的早上他正在教室里上课,忽然觉得很受不了老师和同学那种嘴脸,这一切真是太特么讨厌了,于是,他在上到半堂课的时候忽然站起来,走出教室,走出学校,一去不回。他就这样退学了。
然后他当过工厂铣工、太平间的整容师(据说经常把破碎的尸体缝起来)、澡堂的锅炉工、灯塔的守护人、地质勘探队员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工作,他在做这些的同时自学英语,很多年以后,他凭借英语散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个中学没毕业的俄语诗人,用英语散文拿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事情听起来比鲍勃·迪伦用摇滚拿诺奖更不可思议。
虽然他干了这么多累死累活的可怕工作,但是,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却因为“不劳而获”罪被起诉,法官说他是寄生虫,完全不履行一个苏联公民的义务,不生产任何具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他频繁更换工作,只是为自己工作而不是为国家工作。
布罗茨基反驳说,我是一个诗人,不是寄生虫。法官说,谁承认你是诗人?谁给你权力把自己称为一个诗人的?法庭还出具了一张来自诗人协会的证明,证明布罗茨基不在他们的行列。布罗茨基说,那么,谁给我权力让我称自己为一个人的?我是不是也要开一张证明?法官说,你没有学习怎么写诗,你连学都不上了,凭什么说自己会写诗?布罗茨基说,写诗不是学习的问题,它是一份来自上帝的礼物。然后他被判五年,带着上帝的礼物被流放到了苏联的北疆。
当他回顾过去的时候,他觉得最可以自豪的是,“我变成了一个罪犯,而不是一个士兵”。因为“军队最终使你变成一个公民,没有军队你仍然有机会继续做一个人。”他发现当自己变成敌人的时候,他就没有敌人了,他可以放心地去面对一些凡俗而实际的问题,譬如监狱的空间太小,时间又太多,够烦人的。他觉得监狱至少比军队要好很多,一样遭受肉体的痛苦,当一个罪犯至少不需要庄严地去仇恨去对付地球另一端的人——这种事情太特么的荒唐了。
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得到一套威尼斯明信片,一个妹子送给他的,他反复地看着这些明信片,“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若能步出国门,一定要在冬季前往威尼斯,我要租一间房,是贴着地面的一楼,不,是贴着水面,我要坐在那里,写上两三首哀歌,在潮湿的地面上捻灭我的烟头,那烟头会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等钱快要花光的时候,我也不会去购返程票,而要买一把手枪,打穿我的脑袋。”还好,在他出国之后很多大学给他工作,邀请他演讲,给他钱,所以,到死他的脑袋都还是完整的。
比起这些特立独行的经历,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独特的语言。我以往觉得语言对作家而言是一种基本工具,关健还是要看语言背后的东西,譬如思想、格调之类的。但是布罗茨基扭转了我这样的想法,即便不讨论思想,他语言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价值,了不起的美(当然,他的思想更棒),我觉得他是在用诗的语言来写散文,这不是说写成我们一般认为的散文诗的样子,不是那种“当你为太阳而哭泣的时候,你也将错过群星”这种小哲理小伤感,不是这样的东西,而是用子弹一样精准有力的语言,来击中所写事物的精神气质。
我们举个例子来看一下,有一段写他少年时期得到一个外国牌子的收音机。
“在收音机阴极管闪烁的微光中,在由焊点、电阻和阴极管(这些东西像语言一样难以理解、在不断生成新的意义)构成的迷宫中,我认为我看到了欧洲。收音机的内部看上去永远像一座夜间的城市,到处都是斑斓的灯火。”
毫无疑问,这段文字从形式上看是散文,在句子的排布间,在语气的衔接上,在标点符号的间断中它都是散文的样子,但实质上,我认为它是诗的质地,这也正是布罗茨基远远超越一般散文家的地方。在这一个段落里,他把收音机里面的线路链接比作很多东西,我用红色的字体标出来了,像“语言”、“迷宫”、“欧洲”、“夜间的城市”、“灯火”……不知道大家是否像我一样惊讶,这样的语言太酷了,这完全是用写诗的能力在写散文,这完全是诗性的比喻。
一般的比喻,大致追求生动形象,而诗性的比喻,不苛求形体或感官的类似,而追求一种精神特质的类似。把收音机里那些不明所以的连接比作迷宫,这很好理解,这是一般的比喻。迷宫不论怎样“迷”,它都是固定在那里。但是,比作“语言”立刻就不一样了,从实转向了虚,从固定转向了流动和变化,这一种变化不是机械的变化,而是灵动的、不可知的变化。诗意开始上升。
第三个层次,把收音机比作欧洲的城市,夜晚的,灯火斑斓的城市。一种浪漫而孤独的感觉扑面而来,异域风情的,浪迹天涯的,迷离梦幻的。我感觉到在这一种孤独的幻想中注满了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向死的渴望,像他自己说的,用子弹打穿头颅的渴望!这种大跨度的不相干的比喻之所以成立,不是因为具体的可触摸的相似,而是精神质地的相似——收音机与欧洲夜晚的城市有同样的精神质地,一种自由的、浪漫的、孤独的精神质地。
再来看一下他对苏联本土收音机的描述,这个家伙很崇洋媚外:
“我有一次在修理铺看到它被打开的背板,我所能说的就是,其内部看上去像一张地图(公路、铁路、河流和支流),它不像是任何一块具体区域。”当外国牌子的收音机变成拆开的苏联本土收音机的时候,有浓烈生命气息城市瞬间降格为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死的地图,如果说之前一个比喻是注入精神质地,那么这一个比喻则宣布精神的死亡。
这种精神质地的相似,是判断诗性比喻的一个标志。而在布罗茨基那里,遍地都是这样诗性的语言。再譬如他写一辆外国产的小轿车“雷诺2CV”:
“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弱不禁风,却又满怀自信的蝴蝶,翅膀用波纹钢板制成……它停在那里,轻盈而又脆弱,完全没有汽车会带给人的那种危险感,它看上去不会伤害人,反而极易被人伤害。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柔弱的金属制品。它比自一旁走过的人更具人性……它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一旦置身车中,便像是穿上一件上衣,不,是穿上一件雨衣,然后便可出去散步了。如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我在盯着这辆轿车看的时候,心里感觉到的就是幸福。”
把钢板制成的汽车比作蝴蝶,比作雨衣,它比人更有人性。这种诗化的语言在很多作家那里是“一片花飞”,偶尔点缀一下的,但是在布罗茨基这里却是“风飘万点”,甚至是像狂风暴雨一样砸落下来。我们经常有一种说法,叫“人间有味是清欢”,好多人把文章写得清汤寡水的还挺得意,觉得那个就是平淡隽永。说实话,我对这种“平淡隽永”的散文挺看不上眼的,好没劲啊。布罗茨基说,他文章的内容是“狂怒”,比起没劲我们更应该仰慕的难道不是狂怒吗?而他真正的狂怒藏在他的思想之中!今天来不及了,下次再说(看我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