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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优 2017-5-16 21:07

吃客列传

张佳玮正在河中船上的厨房,顺着河水的波动打盹,列御寇敲了敲砧板。
“哥们醒醒,来活了!”
“好好,哦,列子啊。啥时候来的?”
“正好飞过,快给我把这条鱼做了,饿了。”

列御寇将一条带大翅膀的鱼扔在砧板上,鱼发出鸳鸯般的叫声。张佳玮眯着眼认了半天。
“不认识。”
“蠃鱼呀!《山海经·西山经》: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见了他就要发大水啊?”
“你不在船上么,没关系。”
张佳玮双手擦了擦围裙,踌躇了一刻,“怎么做啊?”
“我跟你说,”列御寇咂巴着嘴,“我就想吃这翅膀。你说这鱼长了鸟翅膀,是啥味儿?”
“那就,鱼翅膀给你单独葱爆一下?鱼身肉片了做刺身?鱼头单独熬个汤呗?要不要再来个汤泡饭?要葱不?”
“先来个刺身,别的慢慢来!”
“不赶时间的话,”张佳玮踌躇了一下,“蠃鱼唇给你来个爆汁儿,吃个口感;鱼鳃肉比较嫩,给你来个红油的;鱼皮煎一下,姜汁炖个汤;鱼肚给你弄个汤,鱼尾给你红烧了。这就齐了吧?”
“得得,拾掇去吧!”
“好。”
“趁你做饭,我跟你说个故事。我们那儿有个老头,叫愚公……”
“哎哎你说着。”张佳玮把鱼提进后厨了。




“张佳玮在吗?哟,老列你在啊。”庄子背着一口袋,腰里挂着一串葫芦,上得船来,拖拖拉拉滴滴答答,甲板上都是水。
“在,后厨给我拾掇鱼呢。”列御寇说。
“老庄啊,您下回能不能直接飞过来啊,还用你这葫芦呢。你看我这一地水,你拖啊!”张佳玮从厨房伸出头。
“给你看这个!”庄子从背后口袋里亮出五根东西。列御寇过去看了看。“这啥玩意啊,五根铁棍哪。要不说老庄你这口是越来越重了。”
“铁棍我们这里不做!”张佳玮说,“这事儿你问干将莫邪!”
“啥就铁棍!”庄子说,“这是狰的尾巴!《山海经·西山经》: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我就听说狰的尾巴特别硬,石头都能敲了;还能吃?”列御寇探头探脑。
“无用之用嘛。我就寻思了,但凡还是兽尾巴,肉质一定好啊。花时间炖,到不咯牙的时候,一定筋道!”

“怎么做呢?”张佳玮给鱼片完鳞了,出来擦擦汗,叉着腰发呆。
“先抹蜜,再用慢火炖,下姜让肉松软,炖久了就得。哎你不是给老列炖着蠃鱼头汤吗?借那个汤头也给我们来点,借个味儿。”
“怎么我的蠃鱼还得给你借味啊?凭什么呀?”列御寇说。
“你急啥,我一会儿让你吃一根。你看这一长条尾巴,炖烂了,长缕的肉撕着吃,蘸点胡椒,来点芥末,多好玩。我还想把这尾巴给卤了呢!”

“可不好玩了。”列御寇闷闷不乐地说。“上回后羿给我一条钩蛇,妈呀那才叫坑啊。《山海经·中山经》:东流注于大江,其中多怪蛇。长数丈,尾岐。后羿自己吃不完,就送我了。结果我也吃不完。那么长的蛇!我光每天剔肉都剔不完,熬汤又没滋味——蛇最好吃的是骨头熬汤,我连骨头都撇不出来。最后生气了,得了我也不吃了。”

“佳玮,最容易做的是什么东西?”庄子扬声问。
“横公鱼!”张佳玮在厨房里答,“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恒冰。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趁白天把它捉了,用乌梅一煮就得。鱼肉还挺香的。而且石湖常年结冰,还挺适合储藏的。还有人爱吃横公鱼汤冻。”

“据说现在有人就趁着黄昏时候,横公鱼从鱼变人那会儿去捉,说这样可以吃人鱼。”列御寇说。
“真变态。”张佳玮说,“我的底线是不料理人肉。”
“这不算夸张。说上回夸父捉过一条鸣蛇,把四只翅膀都撅了,放鸣蛇走了,自己在那儿,把鸣蛇的翅膀跟领胡的火腿切片一起吨汤喝。据说鸣蛇在旁边恶狠狠盯着,敢怒不敢言,夸父还问他吃不吃。”庄子说。

“你是不知道!上回老子去见广成子,好嘛,广成子请他吃四根鹿茸切片炖葱聋汤!说是冬令啦,进补啦,比老子在关外吃羊血羊杂汤要补。”列御寇说。
“四根鹿茸就……还好吧?广成子上辽东去啦?”庄子挠挠头。
“啥呀,那四根鹿茸是出在一只鹿上的。”列御寇说。
“那一定是夫诸了!”张佳玮端了蠃鱼刺身出来,说,“《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王雩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所以呀!”列御寇拍着大腿感叹道,“佳玮,有什么食材是最难做的?”
“何罗鱼。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山海经·北山经》。这种鱼一个脑袋十个身子,刁钻些的都要求一鱼十吃。红烧、清蒸、椒盐、咖喱、炸、烤、炖汤……我得不知怎么伺候呢,忙都忙不过来。”
“但还是有人吃?”
“有啊。《山海经》不都说了吗,食之已痈。您没发现,《山海经》好多动物都标着,吃了可以有啥作用么,说明是,写书的真寻思,这些东西可以拿来吃啊。”

“在中国当动物,真是太辛苦了。”列御寇说。
“换个角度想,多少动物都得被其他动物吃,怎么到人类这里就矫情起来了呢?比如海里好多动物,人类不去吃,也要被鲸一口吞了;羊,人类不去吃,也可能被狼叼了去。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人既发挥想象力,将草木尸骸造起宫室,何妨发挥想象力将动物尸骸吃了呢?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嘛。而且子非蠃鱼,又安知蠃鱼不乐为我吃哉?”庄子又夹了口蠃鱼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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