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5-7-28 19:34
救过无数中国人的西方传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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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救过无数中国人的西方传教士
原创 2015-07-28 宋石男 大家
摘要ID:ipress
梁正伦、高子豪是西方人,侯宝璋是中国人,他们同为辗转呻吟于病痛的近现代中国人贡献了毕生心血。他们无愧于希波克拉底誓言,也无愧于洁白清忠的信仰。
在华西协和大学校园有块誓言碑,上刻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名言:“我愿尽我力之所能,与判断力之所及,不论至于何处,遇男遇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在为病家谋幸福。”
近现代来四川行医的西方传教士,许多都坚定履行了这一誓言。
▲希波克拉底誓言
华西医院创始者之一、加拿大医学博士启尔德不止在成都开办医院,并且在四川各地开办教会医院。乐山仁济医院即是其中之一。
晚清民初,传教士在乐山行医、传福音的很多,因为这里不但山清水秀,美食云集,而且是外省经水路到成都的必经之路,也是到达成都前的最后一站。加上乐山人豪爽、念情、开放,善于接受新兴事物,故成为传教士青睐之地。我们熟知的不少著名传教士后人,如启真道、文幼章、苏维廉、戴维斯等,均出生在乐山。
启尔德在乐山创办嘉定福音医院时,还不太为当地民众接受。“福音”二字也令当地人联想到一些不愉快的流言。1925年,嘉定福音医院更名为“嘉定仁济医院”。在四川工作生活多年的启尔德,对中国文化有更深的认知,于是选取来自儒家经书的“仁”、“济”二字,对应基督教义中的Love(爱)和Mercy(同情怜悯),以便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
1926年万县惨案后,嘉定仁济医院短暂关闭,次年复开。
1930年,加拿大医学博士梁正伦受教会派遣到乐山,任嘉定医院院长(前身即启尔德创办的嘉定仁济医院,现为乐山市人民医院)。当梁正伦履新时,医院尚未从几年前的阴霾中恢复——医院共有50张床位,入住率不到四分之一。
当时乐山与四川大多数地区一样,卫生防疫基本空白,传染病流行,常致人死亡。传教士及其家属,也有不少患上传染病。启尔德的第一任妻子,来四川后不到两月就死于霍乱。后面将提到的麻风病专家高子豪,妻子也在乐山染上天花,虽活了下来,但从此一脸麻子。
1930年代末,嘉定医院接连收到一些奇怪的病人。他们所患的病在当地称作“粑病”(“耙”是乐山话,与“软”同义)。病者意识清楚,但四肢麻痹,浑身乏力,严重时会丧命。
梁正伦及其同事无法确诊这是何病症。在收到多名患者后,梁正伦意识到,这是一种尚未认识的新病种。
他开始着手调查,发现多数发病者是睡后醒来就忽然浑身乏力、四肢麻痹,追问其饮食起居,大多有“吃油大”(乐山方言,指赴宴)的经历。
赴宴为何会导致这种怪病?梁正伦困扰很久。他尝试将此病作为运动神经疾病治疗,但收效甚微。经过长期观察与思考,梁正伦终于发现:问题出在食盐上!
▲加拿大人梁正伦【Alexander Stewart Auer,1899-1996】,1930年受教会派遣到乐山,继任嘉定医院院长,并在乐山工作生活了近10年。图为梁正伦与收治的嘉定女童。
自古以来,乐山是中国西南重要的井盐产区,辖区内的犍为、五通桥、井研等地盐井、盐灶密布。由于产盐,乐山人口味偏重,尤其摆宴席时,喜欢多放一点盐。而赴宴的人,平时难得吃肉,一旦赴宴席,不撑饱就不肯放下筷子。这样,赴宴时盐的摄入量就大大超过平日。
梁正伦没有草率下结论,他找到时在乐山的武汉大学的科研人员,经过实验分析,最终发现乐山食盐中化学元素钡的含量超标(主要是氯化钡)。而钡中毒,正是引发“耙病”的关键原因。这个怪病,从此可以对症下药了!
梁正伦将关于乐山“耙病”的研究论文在国际医学刊物上发表,这个病种后被医学界定名为“嘉定痹病”。
梁正伦的发现为后来者提供了宝贵经验。1941年春,四川李庄突发“春瘟”,有37名学生吃饭后全身无力,呼吸困难,与乐山“耙病”的症状非常相似。次年,宜宾城内也出现了相似的中毒致死事件。同济大学的杜公振教授担纲查证,经过先后三次调查,确定是当时四川最大的盐业公司“五通桥”生产的食盐不合格,氯化钡超标,由此引发钡中毒。
当局发文,明令禁止食用“五通桥”盐。杜公振又向盐商提议,在盐中加入“芒硝”(硫酸钠),即可去除氯化钡。此后,四川流行多年的“耙病”基本绝迹。
1939年,梁正伦调往重庆,担任重庆仁济医院院长。在日军轰炸期间,医院被陪都空袭救护委员会定为重庆第五重伤医院,专门收治城区和南岸被日机炸伤的病号。梁正伦被委任为重庆救护队第八中队长。抗战期间,他做外科手术超过千次,拯救了无数伤者的生命。1950年,因政治环境改变,他离开中国回到加拿大。
在梁正伦到达乐山的大约20年前,1911年,美国传教士、医学博士高子豪受英美教会派遣,来到乐山白塔街,为嘉定福音医院工作。他常到附近乡镇赶场,打着旗帜,上书“来就好,马上好”的中文,宣传西医西药,对贫苦民众免费施药。
1914年,他离开乐山来到江城涪陵。在长江的流水声与白鹤梁的凝视下,他用一年时间创办了涪陵福音医院,即以后的涪陵仁济医院。1917年,他又被教会调到自贡,担任自流井仁济医院院长。十年间,高子豪辗转四川三地,为二线城市的西医普及立下汗马之功。
高子豪真正广为人所知,是1925年到华西协和大学之后。凭借在中国多年的医疗经验,他担任华西卫生教育会干事、公共卫生学系主任、教授,讲授公共卫生学。
1935年,国际知名麻风病专家马克维到华西协和大学参观,随后,高子豪陪他到西昌、越西等地考察,发现麻风病流行,状况令人鼻酸。
民国时期,受西方教育的部分中国精英认为,麻风流行反映了中国在政治与社会上的落后,象征民族耻辱。因此,消灭麻风病不单是医学目标,更是中国雪耻的期许。国民政府基于这种压力,开始积极治疗和防御麻风病,推动麻风院的建设。不幸的是,某些地方政府急于求成,甚至采取暴力手段对付病患,如广东梅县毒杀麻风病人,普宁县焚烧麻风病人,高要县活埋麻风病人等。
高子豪与马克维等人在四川彝区之行中发现,当地虽没有野蛮屠杀麻风病人的恶行,但麻风病人得不到救治、遭人歧视乃至驱逐遗弃的情况很普遍。他们遂产生了联合建设麻风病专门医院,以收治边远地区不幸病人的想法。
在伦敦麻疯病协会和中国麻疯病协会的支持、捐助下,1939年四川第一所麻风病医院在成都落成,高子豪任院长。1941年该院移交华西协和大学。在麻风病医院,医生、护士坚持“以人的方式对待麻风病人”,尽力使病人们减轻痛苦,获得慰藉。
1949年成都解放前夕,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瑞典汉学家马悦然(当时在四川求学,研究四川方言)与高子豪有一面之缘。在回忆文章中马悦然说:“华西大学医院的美国麻风病专家Dr.Crawford(即高子豪)和加拿大外科医生Dr.0uterbridge匆匆忙忙开了辆吉普车到战场去救伤员。他们先遇到一队解放军,一个当官的出面解释,他的军队根本没有受伤者。他很客气地让两个医生开到国民党军队那边看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助。可是对方也没有受伤者。”对于这次救助,马悦然评论道:“那两位慈悲的医生只有失望地开回成都去。”
这是我所见文本中关于高子豪的最后记载,他此后的下落,不得而知。
在四川边远山区,最初只有零星传教士行医。1939年,这个状况得到了历史性的改变。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成立边疆服务部,在深入川、康地区服务边民的同时,联合当时在成都的华西协和大学、燕京大学、金陵大学、齐鲁大学等八所大学,就地方特殊疾病展开调研,对症治疗。
中国第一代病理学家侯宝璋即是致力边疆服务的一位贤者。他本是教会医院的帮工,因工作优秀、禀赋特出被保送到金陵大学,后来参加学潮、拒不认错被开除。稍后保送北京协和医学院,旋分班到齐鲁大学,于此毕业并留校任教。
1943年暑期,侯宝璋到川西地区,与边疆服务部卫生干事联合调查特种疾病。他对四川理县佳山寨的百姓进行身体普查,发现全体寨民均患蛔虫病,即由边疆服务部施以诊治。此后,他多次赴川西调查地方病。1944年,他发表论文《汶川理番一带最常见的几种疾病》,对这一带多发的肠寄生虫病、回归热、腹泻与痢疾、营养不良等疾病的特殊成因、危害的严重性、预防方法及治疗措施作了详细论述。此外,他还指导川西威州医院院长马锡山对松、茂、理、汶等县流行的一种被当地称为“恶”的疾病进行分析,确认该病为黑热病,后写成论文《黑热病的发现及治疗经过》,基本根治该病。
侯宝璋在学界也贡献卓越。1936年,他在华西协和大学创建病理学系,开始搜集制造病理标本。如今四川大学有全国最大的病理学标本博物馆,其中许多珍贵标本都由侯宝璋及同事精心搜集制造。
几乎每件标本都有故事。比如一件罕见的毛发胃病理标本,患者小时候常被干农活的母亲背在背上,他就扯母亲的头发吃着玩儿,后来发展成癖好,长大后扯自己的头发吃。胃液无法消化人的头发,患者吃下的头发和食物结合在一起,长年累积,渐渐填满,形成毛发胃。
还有一件薄如蝉翼的肾脏标本,是一名患肾结石农妇的肾。那名患肾结石的农妇不能排小便,又未得到及时治疗,活活被尿“憋死”。当她病逝时,肾脏已被尿液撑得庞大且透明。如今,通过药物或仪器排石碎石即可治愈肾结石,很难再收集到这种病理标本。
常年与令人毛骨悚然的各种疾病打交道,侯宝璋却随和风趣,毫不刻板。他曾跟学生开玩笑说:“我有一联,请君试对,上联为:‘金男大,金女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齐大非偶’。”学生大笑,但不能对。(抗战时,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齐鲁大学等教会大学内迁至成都,当地人称作“金男大”、“金女大”、“齐大”。)
1948年,侯宝璋改任香港大学医学院病理学系主任教授,一度代理院长。1961年,香港大学授予其荣誉科学博士,并荐为英国皇家学会病理学会终身会员。次年,侯宝璋自港归国。1967年病逝。
信仰无疆界。梁正伦、高子豪是西方人,侯宝璋是中国人,他们同为辗转呻吟于病痛的近现代中国人贡献了毕生心血。他们无愧于希波克拉底誓言,也无愧于洁白清忠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