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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yinc 2015-3-3 21:15

一位纳粹军官如何成为德国总统

一位纳粹军官如何成为德国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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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3 刘怡 知道

德国前总统魏茨泽克不久前逝世。国际舆论对他的一生给予崇高评价。德国现任总统高克称他为“世纪见证者”,法国总统奥朗德称他是道德楷模。魏茨泽克年轻时担任纳粹德国军官,他的父亲曾是希特勒政权外交部国务秘书。以这样的身份,魏茨泽克是如何嬗变为“德国的良心”的?

“知道”(nz_zhidao)告诉你这位传奇德国总统的心路历程。

这位总统对于纳粹德国的反思,影响不仅遍及德国社会的各年龄段和各阶层,更重要的是在纳粹暴政的受害国赢得了信任和尊重。从那时起到冷战结束,波兰、捷克、荷兰等曾经遭受德军入侵的国家先后与联邦德国恢复了正常交往。


犯罪者之子丨牺牲者之弟丨抵抗者之友

以《第三帝国的兴亡》一书闻名于世的威廉·夏伊勒,在1934-1940年曾是美国环球新闻社驻柏林的记者,与当时的德国外交部国务秘书老魏茨泽克相当熟悉。1985年,耄耋之年的夏伊勒重游欧洲,恰好注意到理夏德·冯·魏茨泽克那篇著名的反思演讲,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总统的父亲在希特勒手下可是干得不错呢!”

如果连见多识广的夏伊勒也无法规避对魏茨泽克家族历史的质疑,则理夏德·冯·魏茨泽克的反思历程,完全可以用“负重涉远”来形容。

作为前国防军预备役上尉,他曾经参与入侵法国和苏联的行动,并在1945年的东普鲁士战役中负伤;3年后,他又基于家族荣誉,在纽伦堡加入父亲的律师团队,为老魏茨泽克的反人道罪开脱。这些经历足以给他打上“纳粹余孽”的标签。

但理夏德的感受又不止于此:他曾经目睹二哥海因里希被战争夺去生命,他本人服役过的国防军第9步兵团中,有19位旧同僚和上级参加了反纳粹的国内抵抗运动,大部分在“7·20事件”后遇害。犯罪者之子—牺牲者之弟—抵抗者之友,冲突的人格令他几乎难以开始接下来的人生。

1955年,被战争和公审耽误学业近十年的理夏德终于获得了哥廷根大学法学博士学位,他决意远离政治和公众事务,加入曼内斯曼工业集团成为了一名法律顾问。由于他迎娶了知名银行家弗里茨·德·瓦尔德豪森的继女玛丽安,因此在1958-1962年担任瓦尔德豪森银行总裁,随后又进入知名制药企业勃林格-殷格翰公司的董事会。1965年,德高望重的前总理阿登纳亲自写信给理夏德,希望他代表基督教民主联盟(CDU)参加当年的联邦德国议会选举,但被他断然拒绝。这位事业有成的商人随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出任西德福音教会总会主席。


(担任西柏林市长时的理夏德·冯·魏茨泽克(1920-2015)。 (南方周末资料图)


他的忏悔命中了德国流行思潮的软肋

宗教界是纳粹暴政时代分裂最严重的群体之一。在希特勒的高压下,28个德国地区教会(新教)一致同意并入拥护国家社会主义的官办总教会,教士们对犹太人、天主教徒以及政治异见者的遭遇齐齐噤声,却为对外入侵祝福颂圣。以朋霍费尔牧师和前海军军官马丁·尼默勒为首的“认信教会”对此提出了异议,他们以激进方式追求信仰自由的恢复,为此不惜付诸暴力。朋霍费尔牧师参与了暗杀希特勒行动的策划,因此于1945年遇难。

但战后的德国宗教界选择了一种麻木不仁的“安全”姿态来面对曾经的历史——他们固然承认屈从于希特勒不甚光彩,但又宣称教会在现代社会中的功能仅是精神意义上的,是有限的;朋霍费尔等人涉足现实政治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僭越,它使基督教从精神性的彼岸掉落到了肉体性的此岸,结果自作自受:这样的行为不值得提倡。

而理夏德·冯·魏茨泽克的反思,同样从个人角度介入:每一个基督徒可以、且应当以个体的精神为出发点,向基督的意志承担道德责任,即朋霍费尔所说的“单独做门徒”。

若从当时的德国社会看,以个体为出发点的反思和忏悔,恰恰命中了两种影响甚大的流行思潮的软肋。1949年联邦德国成立后,大部分前纳粹党员和德军士兵回归到主流社会,重新成为公职人员、军队领导人和商业精英。

由于他们无须为除谋杀罪以外的其他历史行为承担刑事责任,且美苏冷战的大背景使得整个西德社会呈现保守状态,大部分德国人秉持两种观念:其一,怀有反和平、反人道动机并将其付诸实施的仅是少数战犯,这部分人已经在纽伦堡审判中获得了应有的惩罚。大多数德国人受到了希特勒的蒙骗,在战时仅是按命令行事,他们的行为不应被指责。其二,盟国在战时也曾实施过包括大规模轰炸、经济掠夺以及强制性民族迁徙在内的过激政策,所以德国人对“二战”应付的责任并不比其他国家多,也无须自责或反思。但当职业、民族、机构、群体这些外部要件被彻底剥离,个体必须独自面对上帝和超时空的道德标准时,辩解已变得没有意义,所余的只能是忏悔。


(1985年10月,魏茨泽克向以色列国父本·古里安的墓冢敬献花环。 南方周末资料图)


诉诸遗忘之人将永无凭靠

1969年,彻底厘清了精神世界头绪的理夏德正式踏入政坛,他代表基民盟参加了当年的议会选举,顺利当选为联邦议会议员。1981-84年,理夏德出任整个西德最引人注目、也是最敏感的职务之一——西柏林市长。在这个被冰冷的柏林墙隔开的残缺城市,他高调地提出了“和解”与“沟通”的口号:两个柏林、两个德国的状况不会永远维持下去,语言、文化传统以及民族感情能够穿透“铁幕”,成为德国重新融合成一体的纽带。为此,他不惜违反与英法美三国的协议,直接前往东柏林与东德领导人昂纳克举行会谈。

1984年,64岁的理夏德·冯·魏茨泽克当选为联邦德国总统。第二年5月8日,在联邦议院举行的“二战”结束40周年纪念活动上,他做了那番名垂青史的演讲:“我们所有人——不管是否有罪,无论年老还是年轻——都必须接受过去。那些拒绝铭记昔日反人道行为的人,将面临重蹈覆辙的风险。”“诉诸遗忘之人将永无凭靠,救赎的秘密藏身于回想。”

从1985年到今天,魏茨泽克的这段演讲先后被翻译成21种文字,单行本销售量累计达250万册。它的影响不仅遍及德国社会的各年龄段和各阶层,更重要的是在纳粹暴政的受害国赢得了信任和尊重。从那时起到冷战结束,波兰、捷克、荷兰等曾经遭受德军入侵的国家先后与联邦德国恢复了正常交往。1985年魏茨泽克出访以色列时,受到了那个大屠杀受难民族的庄重迎接。次年,他又成为第一位受邀在英国上下院联席会议上演讲的德国人。

1990年10月3日午夜,两德重新统一;在前一年连任成功的理夏德·冯·魏茨泽克成为了自1934年魏玛共和国总统兴登堡去世以来,第一位领导完整德国的民选总统。在第二任期内,他访问了波兰和捷克,并为以尊重历史著称的前总理勃兰特举行了隆重的国葬。1994年届满卸任后,理夏德继续致力于改善德国的国际形象和呼吁人们重视历史,直至生命终结。来自世界各国的领导人把不计其数的赞誉赠予他,但对理夏德·冯·魏茨泽克本人而言,他永远都是一个虔诚、自由、单独的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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