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t 2011-1-30 22:10
林语堂的“幼教理念”
社会是个大课堂,根本不要上大学
——林语堂
林语堂初到美国的时候,曾给陶亢德写过一封信。
很多朋友可能不了解陶亢德(1908——1983)其人其事,这里要简短作一介绍,其人字哲庵,浙江绍兴人,早年出身贫寒,后自学成才,号称与“邹韬奋、赵家璧、孙伏园齐名的编辑家。”他先是在邹韬奋的《生活》周刊任职,以后与林语堂合作,将林语堂创办的几个刊物如《论语》、《宇宙风》、《人间世》弄得风生水起,销量节节攀高,颇受读者欢迎。据说三十年代成为与《生活》周刊、商务的《东方杂志》鼎足而三的大刊物,位居当时的文学刊物之冠。
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与林语堂有了隔阂,于是两人分家各搞各的,似乎关系还是颇能维持,而这封信,似乎写于陶亢德独力当家的那一年的秋天,主要在拉闲扯散之余,谈谈自己对待子女教育的态度,其实这也是喜读且善读《庄子》的林语堂的一贯态度,好比林氏非常推崇也同样喜爱《庄子》与陶诗的苏东坡的论文心得,所谓“行云流水”是也,行于不得不行,止于不得不止,任其自然,不加桎梏的逍遥游思想,就成了林语堂这篇“教育心得”兼“育儿大纲”的一个源头吧。
林语堂之所以赴美定居一段日子,主要是因为他的《吾国与吾民》在美国很受追捧,可谓一炮而红。于是应赛珍珠之邀来到了他总的来说非常喜欢的国度,他是很多方面既爱且憎,比如他曾说自己“最爱中央公园的花岗石”,因为“它们那种峥嵘的韵调,跟崇山峻岩上所见的同样美丽”,又比如他还喜欢“吃热狗,可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吃它的那一种人•••喝番茄汁,可是最恨在那周围是一瓶瓶的消化药水••••听无线电,可是我对•••···壮丽的美国菊花,可是我最恨许多花球的编扎法••••”
这样从公园里不怕尘污的小孩子以及新英格兰可爱少女的微笑,一直聊到他对“美国的民主政体和信仰自由感到尊敬。”并对“美国报纸批评他们的官吏那种自由感到欣悦,同时对美国官吏以良好的幽默意识来对待舆论的批评又感到万分钦佩。”聊到最后,以对诸如电视机、电器冰箱、真空扫尘器还有对美国人的房屋观感而作结。
言归正传,在这封写给陶亢德的信里,也是先谈了一些初到纽约的愉悦心情,最后转到“诸儿”入学问题上时,开始把文章重心陡地一转,转到了教育子女方面。
这位素来开通的父亲首先认为应该教儿女多读书,读什么倒不要紧,“要在如何读法”,怎么读呢?“只好和他们读”——也就是父女们一起学习读书的意思,这样就可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吸收字句”,如何“细揣字义”,如何“随便删略不读”,如何“检阅字典”等等。但是重要的是,不叫她们死记硬背,如果女儿们问他成吉思汗何时入主中原或拿破仑死于何年这些问题,林语堂“都说不知道”,因为他说自己不是一本百科全书。但是他只需知道如何让大家去找就行了。因为拿破仑到底死于一八一二或一八一五都不要紧,“大概他十八世纪末叶大闹欧洲,这要弄清楚。”
这是学习的方法,但学习的内容也就是“教什么呢?笑话的很,一点没有定规。今天英文,明天中文,今天唐诗,明天聊斋——今古奇观,宇宙风,冰莹自传,沈从文自传,当天报纸!忽讲历史,忽讲美国大选总统,忽讲书法,都没一定。她们各人带来学校规定课本。几种给我束之高阁。一本薄薄的地理,叫她们地图看清楚,余者我担保,回国临时要考时,念两天可及格;此刻念,那时也必忘掉,省出多少时间来念有用的书。而且看电影上各地风景就是念地理。••••••”
林语堂似乎对自己的这种方法很满意,越说越来劲,简直口若悬河起来,他觉得他应该每天拿出一小时和她们讲学问,要“瞎讲”与“乱讲”,元曲也念一点,琵琶行也已经念过,李白的诗还要按天抄写几首——大概因为合符林语堂萧散的个性与优雅的文风吧——虽然有人觉得油滑到哼哼卿卿(某年《中华读书报》),所以他跟着补充道,“她们喜欢读就读,不喜欢就拉到——但是如果喜欢,就是真正的喜欢,这个喜欢,这个‘好学’之‘好’,就是将来一切学问的泉源。”所以,一贯提倡自由兼自主教育的林语堂说,“下半天是自由读书,随她们去看小说,宇宙风,西风。”
并且,编过英语字典的林语堂还自嘲他是“落伍”的,教她们选读“五种遗规”,“内中如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白居易《燕诗示刘叟》,陆放翁《过林黄中食柑子有感》,朱子《治家格言》都亲切有味,文字易明。做人道理也在里头,把做人与读书混为一谈。”(慕春按:这个“混”不是“混杂淆乱”的“混”,而是“浑然一气”的“混”)林语堂还说连《教女遗规》也教的,因为这样“她们才知古代对女子的态度是如何。好,坏,都可尽量批评。”
林语堂还自认自己是“下流”的(慕春按:这个“下流”我想不用疏通了),因为他把庄子与西厢同样看待,韩文与宇宙风也可以等量齐观,当然,“宁可少读韩文,不可少读现代通行文章。”毕竟小孩子嘛,过于深奥是不便于幼儿发蒙时期的成长的,而且读通行杂志文进步易,读古文进步难。
对待英文的态度上也是“下流”的,那些名家作品也许还是有待来日吧,先把晚报上“下流”且“平凡”的比如“罗斯福总统夫人每日记录”念熟了再说。对于英文的学习是以“融会贯通”注重整体理解为标尺,重在理解全句读到顺口为限,但不以分数为限,所以没有“甲乙丙丁”的衡评,“余者出门,走路,看戏,也乱看乱学,文学乎?不文学也。她们所学的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所取材之人生。不把读书时间与不读书时间分开,也是我的目的。宇宙就是一本大书,让她们去念。”
就连作文的题目,也是下流的。那些什么“救国论”啊,什么“资本制裁”啊,什么“自强不息”啊,一概摒弃。林语堂只喜欢让女儿们写写日记,一日一篇,范围绝对自由——叙事,游记,议论,私见,回忆,抒情,描写会话,刻绘人物,都可包入,都无限制。“奇怪!成绩比学校教的好。何以故?‘真’字而已。”
这还是因为林语堂秉承他一贯的“教育理念”,那些陈腐的千篇一律的教育方法教育内容。林语堂简直深恶痛疾,什么是教科书?“教科书是大人写假小儿语来给真小孩读的,所以真小孩只好学大人的假小儿语,整个抄到文章里去。”
写至此林语堂对陶亢德说“读者”一定以为他发痴了,或者以为他喜欢发些怪论,一国之中那么多教育专家,教育官长还有专门委员,“积多年之经验,与专科之知识”,才定出这样的学制来,他居然要独排众议!“不是教育专家发疯,便是林某发疯”了。不过林语堂觉得自己疯不疯或无从断定,但发现恩斯坦(即爱因斯坦)的意见与他一致,“而乐与恩斯坦同跻疯人之列。”因为恩斯坦说过:
——人生及学校工作之最要动机在于工作之快乐,及知道这个工作在社会之价值。依我看来,学校最主要的工作,在于启发巩固青年这种灵机。
——这种学校对于老师期望他是此业中的一位艺术家。
——我要反对一种观念,说学校须直接教学生将来应用的知识及各种艺能。应世不是那么简单,可以由学校的专科训练学得来的。
•••••••所最要的目标,不是学得专科知识,而是明辨是非及独立思想的普通能力。
林语堂末了还不忘借着爱因斯坦的话把纽约的《泰晤士报》一句话拿来调侃,“教育者,学校所以尽数送还先生之余剩也”
但是我们不免最后要问,林语堂这样自由放纵的方法能够起到效果吗?至少在发蒙的初期,这样的散漫会不会对于日后的“高等教育”埋下不好的伏笔?且慢担心,他的三个女儿林如斯林太乙还有林相如都可谓不负所望,个个在自己的领域里都有不凡成就:作过英文翻译的林如斯颇有才情,曾为林氏的《京华烟云》写过述评,识见不俗;林相如后来成为科学家,据说“偏爱理科”;就中尤以林太乙最为聪慧机敏,任过《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辑兼耶鲁大学中文教授,并著有《林语堂传》等名作。很多人认为是最能继承林语堂本人衣钵的人,也被评为最具“林家的艺术家的气质和不可救药的乐观”精神。
看来,至少在“幼教”这一块,林语堂既不是痴,也更加没有疯,倒是正常得很.
tommi妈妈 2011-2-3 23:21
大半个世纪前就能有这样的教育理念令人肃然起敬
大半个世纪前过去了, 有这样教育理念并去做的家长, 老师, 学校在中国还是少之又少
实在令人感叹!.
金牛猴宝 2011-2-18 10:45
非常喜欢林语堂。 的确是学贯中西、通晓古今的大家。 如今这样的大师大家不复在矣。
很欣赏他的幼教理论。
其实那时他这样的幼教理论并不稀奇, 很多很见识的大家都是这样教育小孩的。.
不不园 2011-2-19 22:20
回复 1#vet 的帖子
谢谢,心向往之,努力实践。.
不不园 2011-2-19 22:25
[quote]原帖由 [i]tommi妈妈[/i] 于 2011-2-3 23:21 发表 大半个世纪前就能有这样的教育理念令人肃然起敬
[/quote]
我怎么觉得,我们现时中小学里的教育理念,还不如大半个世纪前呢。否则最近《开明国语课本》又怎么屡屡被人提及。.